苍山听溪语

杨鲲峰

清碧溪流韵

30年前的一个春天，和一群十七八岁的师范同学，从大理古城南的七里桥溯溪而上，慕名去领略清碧溪的流韵。那时，山麓生态自如，溪口土地平旷、视野开阔。缓坡的草地上，许多黑白相间的石头实怒偃蹇负土而出，形状大小各异，似蹲如卧。相传是观音老母为解除洱海东西两岸百姓往来洱海时的风浪之苦，于夜里从溪中赶出千万只羊，准备在洱海上造座石桥，不料到溪口时，上末村的一只公鸡误判时辰打鸣，观音以为天明将至，怕泄漏天机，便用拂尘一挥，将羊队变成了这些形状各异的石头。

现在又踏上寻游苍山溪水的旅途，在有落差的溪河上，隔三岔五可见一间间用山石砌成的水碓磨坊，时见附近村妇背着粮食到此舂米磨面，磨盘轰响，水车悠转，碓声递响，别有情韵。

清碧溪从感通寺北的圣应峰与龙马峰之间流淌而下。时值初春，溪河南北两边的山坡上，玉兰山茶和碎米杜鹃争妍媲美，花团锦簇，灿若云霞。时而三月小雨淅沥，群峦洗翠，叠嶂吐云，山花灿烂，松杉蔚然。穿行于曲折有致的山道上，药叟牧童、樵郎竹夫不期而遇，跳跃在谷中的溪石间，马龙峰山巅雪痕依稀可见。谷中的溪水虽然不大，却很是清冽。溪中奇石遍布，若牛马饮溪，如狮象徜徉，似熊罴登山。溪流顺着山涧斗折蛇行，渐次升高，穿峡度涧，萦石迂回。溪水激石，泠泠作响，如鸣佩环，时而急湍甚箭，形成高低不等的瀑布，飞虹泻锦，喷珠溅玉;时而澄潭镜影，汇成深浅不一的水潭，影布其上，熠熠生辉。

乘兴穿行于溪谷之中，樵歌在耳，峡风萦怀。或登高而啸傲，或临溪而赋诗。或坐石而听溪，怀想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话知音的故事;或枕石漱流，重温晋人孙楚枕石洗耳、漱石磨齿的逸闻。

溪箐幽深，山势奇险，路转溪头，忽见溪北山道旁的石岩下有座濯足亭，虽然亭名模糊，柱石斑驳，但让人想起楚大夫屈原被谤流放泽畔、形容枯槁时，江湖高人沧浪渔父唱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之歌。也由此联想到“开宋诗之一代面目”的苏舜钦被宋仁宗劾治闭居苏州时，心怀“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的心境。此地建濯足亭，以表超尘出世，不愿同流合污的高洁情怀。清碧溪水在山清，出山也清，可以澡雪五脏，涤荡六腑，溪边构此一亭，耐人寻味，独具风情。

经濯足亭过石桥朝南，溪谷更窄。举头仰望，两岸绝壁之上寒树翠蔓，藤萝摇缀，景色殊胜，好鸟鸣涧，让人窥谷忘返，忘峰息心。

再走进一段路，眼前忽见开朗，溪边坡地上有一棋盘，子大盈尺，楚河汉界分明，将相车马列阵，传说是清碧溪的小青龙与溪边雷音寺中的老僧难决雌雄留下的。千百年来，常有高手到此品茗博弈，想决一胜负高低，然而，棋子早已饱纳天地灵气成仙，谁也奈何不得。

过了棋盘，便到了最负盛名的碧溪三潭。

三潭中下潭最为深广，溪水从中潭高达丈余的崖槽中奔泻而下，水色纯绿，温润如同碧玉，谷里阳光直射潭中，光怪陆离，奇光异彩，漾光在两边的崖壁上晃荡。潭底布满各色大小不一的卵形花岗石和大理石，潭水显得更加晶莹透彻。传说，若有树叶落在潭中，便有山鸟随即衔去。潭的左边崖壁上，刻有“禹穴”二字，据说原有“雨”字，是为纪念小青龙而刻的，后来，由大理太守杨邛改为“禹穴”。

中潭三面石壁環窝，形如圆镜，水色鸦碧，没有下潭深。潭中之水从崖头的上潭中直泻而下，形成丈余高的瀑布，很有画意。中下潭之间有一大片高达丈余的崖石，经年水浸雨蚀，陡滑难以下脚。当年，徐霞客就是在此由下潭上中潭时滑足倾注于水及其项的下潭中。为此，要从下潭到中潭，须如朱自清先生到梅雨潭中那样，俯下身子，攀着乱石，揪着山草，小心探身下去方可到达。中潭北面的悬崖上还有个小洞，可容五六人小坐里面，不仅可供乘凉避雨，还可俯视中下潭的景色。

上潭为中下潭之源，水呈鹦鹉绿，须绕北崖而上。潭的四周山花烂漫，落英缤纷。徐霞客当年就是在下潭落水后，攀崖到这里“解衣曝石，就流濯足”的。

清碧溪流韵奇绝，盛名千载。明代《大理府志》载：“峪谷有三盆，涧书三叠，盆中水清石丽，翠碧交加。”四川状元杨升庵《游点苍山记》中说：“西南有溪，叠崿承流，水色莹澈其中，石子嶙嶙，青碧璀璨，丽如宝石，名曰‘清碧。”明代大理学者李元阳称四十年间三十余次造访清碧溪，在其《游清碧溪三潭记》中如此描述：“水出山石间，涌沸为潭，深丈许，明莹不可藏针。小石布底，累累如卵如珠，青绿白黑，丽于宝石，错如霞绮。”明代大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也于1639年3月8日离开桃源凤羽后，3月20日在洱源才子何鸣凤父子及僧人的陪同下，慕名畅游清碧溪。在其《游清碧溪记》中赞美清碧溪三潭“漾光浮黛，照耀崖谷，午日射其中，金碧交荡，光怪得未曾有”。画坛巨匠徐悲鸿从南洋讲学归国抵大理时，畅游清碧溪后曾感叹：清碧溪“峰壑林泉无一不可入画”，并称清碧溪之游为“消魂”游。

而且，清碧溪四时不竭，灌溉田园，为沿途乡民提供起房盖屋所用沙石，被邑人称为“德溪”。

万花溪絮语

万花溪源于苍山沧浪峰西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盆地花甸坝，在五台峰与沧浪峰之间直泻而下，由西向东注入洱海。

明朝景泰、正德省志及《白古通纪浅述》载，万花溪名为“花香溪”“花溪”，嘉靖后省府县志载为“万花”。民国《新纂云南通志》又载：“万花溪位于阳溪北，源于花甸哨，大而且远。七八月间洪涛汹涌，行人病涉，其支流所经，上则辰登、新登、上下院旁，下及南北新登、小沟尾，左则阁洞，右则江渡城南，下及喜洲寺上寺下、中和邑，以至和涘城，江上村诸田亩，皆得灌溉焉。”

万花溪，好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提起万花溪，就让人联想到花团锦簇、流水潺湲的景致。为了一睹万花溪的锦绣风采和绰约风姿，时际五月，便携友寻源花甸坝。

人间四月芳菲尽，苍山百卉始盛开。从弘圭山与凤凰山之间溯流而上，攀过陡峭的崎岖山道后，经过弘圭哨由南向北，过白鹿洞、铜屏山，翻过牛肝岭，沿途穿花度竹，樵歌牧唱。

再前行几公里，便来到万花溪的发源地大小花甸坝。驻足举目四望，但见西冈连绵，雪峰闪烁;东冈壁立，悬崖陡峭。四周的花甸坝中，泉水涓涓而始流，草木欣欣以向荣。映山红如火如荼，烧林映日;杜鹃花缀绣垂缨，花团锦簇。坝中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上，浅草如茵，牛羊成群，报春、龙胆、鸢尾、水仙、野百合、绿绒蒿、蒲公英等各种奇花异卉异彩纷呈，瑰丽迷人。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芬芳和土木香，牛尾参、秦归等药材的清香，耳际传来牦牛脖颈上铜铃清脆的叮当声和山鹰悠远的鸣叫声。

走进花甸坝，就来到了万花溪的源头。群峰环拱的盆地上，大小四十多条溪流汇集坝中，形成蜿蜒有致的万花溪。溪畔奇花异萼，落英缤纷，从流飘荡，暗香浮动。果真如几百年前大理著名学者李元阳在《游花甸记》中写的那样：“入万花溪，异卉秀葩，名不可辨。平甸二十里，净绿如拭。至此，则骑者扬鞭而骋，弧者擢失而射，步者跃舞，倦者啸歌，如起坐而登云天，人各朗然自异。”

暗水流花径，清风洒竹林。浅草没足，花香染衣，漫步在万花溪浸润的草甸上，天蓝云白，神清气爽，登高冈以舒啸，临溪流而赋诗，如痴如醉。不禁想起万花溪美丽的民间传说：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百花仙子奉天庭之命来到大理苍山播撒花种，当仙女由南至北撒到沧浪峰时，见群山中有块景色秀丽的草甸，便按下云头，将花篮一抖，把剩下的花种全撒在四面环山的花甸坝中，于是，草甸成了花甸坝，溪流成了万花溪。

毕竟，时间所限，返途尚远，我们只好暂且与万花溪依依作别。

夏去秋来，为继续追寻万花溪的流向，九月重阳，又与好友结伴同行，来到五台峰麓的万花溪畔。

夏日雨水多，久雨初晴，夕阳西下，从弘圭山和凤凰山之间的山涧中奔流而出的萬花溪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如蛟龙出峡，像一条金鳞巨蟒从凤阳村南的凤阳古桥洞中飞奔而下。悬泉飞瀑，素湍绿潭;涛声如雷，滚雪翻腾，观之令人震撼。

在凤阳桥头，我们邂逅一位年近九旬的白族村叟，当得知我们的来意后，慈祥的老人拄杖向我们讲述了万花溪的来龙去脉及凤阳桥和凤阳村的历史。

老人说：凤阳村因背后山上有凤凰飞出而得名，村子虽小，但历史久远。村中还有一户人家是当年的名门望族，他家的百岁老人至今还葬在凤凰飞出的地方，只因他们家在修坟时，家丁误传地师“世代为官”的天机，错将祖坟前移三尺，以致家道渐衰。村子里至今还有他的后代与祖宅，村东还有他家立的风水大照壁，上有“东鉴龙湖”四字。老人还指着凤阳桥上东西两侧横放的两条方形石柱说，两根石柱便是那户人家牌坊倒了后移过来的。

听完介绍，谢过老人到他家小坐的邀请，我们经过凤阳村，顺着万花溪朝东而下。

经上下院旁村，过214国道，来到喜洲古镇西北。村口牌坊北边的万花溪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旁边立有一通大理石碑，上书“惠济桥”。根据碑文记载，万花溪明朝前流经喜洲之南，在五台峰下到狗街一带形成沙坝，明朝后才改道喜洲北边。碑上还载：古时候，从上关到下关共有三条古道，万花溪上为此建有三座石拱桥。上路“凤阳桥”为凤阳村中望族所建，中路（214国道）“镇川桥”为喜洲严镇圭、严万川捐资共建，下路喜洲古镇西北（今大丽路）“惠济桥”由清光绪诰封奉政大夫赵纲（彩云街人）捐资修建。过去，桥头立有三通碑及“犀牛望月”石雕和一座白色的镇水塔。

也许是由于万花溪滋养之故，紧邻溪南的喜洲古镇历史文化深厚，民族风情浓郁，自然风光优美，古建民居美轮美奂，贤彦俊士层出不穷，商邦文化名冠三迤。

离开“惠济桥”继续顺万花溪东下，两里许过“青莎坊”，便到了电影《五朵金花》的拍摄地沙村。

沙村因洱海四洲之一的青莎洲而得名，舍南舍北野渡连村，据说《五朵金花》中的副社长金花就是沙村副社长的原型。过了万花溪旁的青莎坊往南是喜洲有名的龙湖，现已成为湿地公园，蒲苇竞秀，鸥鹭翔集。

过龙湖顺万花溪东行，不远处是海心亭，当年《五朵金花》的著名作曲家雷振邦曾在此住过。临溪面海，景色宜人。

别海心亭顺万花溪再往前走，便到了海舌。民间传说：海舌是观音老母为搭救洱海中沉船的船家，用杨柳枝在海中划出的沙堤而成。这里海天一色，沙细滩平。

红日依山，半江瑟瑟，踏着细软的沙滩，来到海舌北边的万花溪入海口处，海风拂面，听着渔歌唱晚。借着苍山顶上的最后一抹余晖回首西望，万花溪流过的地方满目青山，景物依然。就如出游时在山东垦利黄河口镇看着九曲黄河汇入渤海，在上海崇明岛目送万里长江汇入东海，在广州珠海入海口观赏珠江流入南海一样。以崇敬的心情凝视着从苍山花甸坝由西向东、日夜奔腾不息、穿峡破涧而来的万花溪，最终欢腾着投入洱海的怀抱，找到自己的归宿。

万花溪从遥远的花甸坝奔向洱海，不舍昼夜、百折不挠，奋勇向前、一路欢歌，这不正是奋斗者应具备的精神吗？同时，也才真正感悟到“上善若水”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