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生态家族:关于《金翼》跨学科叙事现象探究
2021-02-27陈俊宇
陈俊宇
中国原生态家族:关于《金翼》跨学科叙事现象探究
陈俊宇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金翼》是一部著名的社会学、人类学研究作品,作为中国学科研究和发展的重要著作,自其诞生以来就一直受到关注和热议。书中既有民族志的书写方式、社会学的田野调查,也有小说的写作手法,这些特点引起了学术界的争论和探讨。随着时代的发展,林耀华先生的这个创见也被越来越多人接受,并且越发认为这是社会学、人类学重要的书写创新形式。探讨书中方法论的使用,试从方法论的使用中辨析和讨论该创见在学科写作及对学科共同体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可为学科在新时代下的纵深发展和融合创新提供启蒙和借鉴。
《金翼》;跨学科叙事;学科共同体;原生态家族
一、《金翼》的诞生背景及内容概况
《金翼》是一本关于社会学的书籍,它是著名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和民族学家林耀华先生的作品,林耀华先生根据他小时候的生活经历写成了这部小说,记录了一个中国家族的沉浮变幻历程,描述了20世纪初至30年代福建闽江下游黄村两大家族的兴衰故事,细致刻画了以黄东林和张芬洲为首的两个互为姻亲家庭的走向和变迁。
(一)《金翼》的诞生背景
社会学作为学科进行研究在中国只不过百年之久,作为人学的社会学在新中国之初曾遭到冷遇。虽然社会学在中国的资源是丰富的,但是其在中国的发展整体上却是滞后和缓慢的。中国社会学自20世纪80年代重新得到发展,经过40多年的建设、几代学者的努力耕耘,在理论和实践方面均取得了喜人的成果,但与西方社会学的发展还存在一定的差距。
中国社会学资源之所以丰富,是因为中国正处于一个急速变化的时期。中国是一个正经历着传统宗族大家庭变迁下的国家,因之所产生的社会现象极具研究价值。中国家族的组织、功能和作用从古至今一直处在变迁之中,为社会学积聚了丰富的资源,具有研究意义。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家族有复苏的态势,特别在农村地区,但是在经历了衰微分化重组的传统家族组织的权能已经发生了变迁。就像林耀华先生在其著作《义序的宗族研究》提到的“宗族为血缘团体、家庭的和炊一灶”的“集合表象”[1],随着城乡的社会生活变迁,也渐渐地有所变化。
由于中国社会学的滞后,所以学者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外国,把目光投射到中国本土与外国社会学相结合研究的视野。目前,中国社会学学科下的人类学的发展面临着“依附式发展”[2]的困境,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学科上都存在着这种状况。面对人类学“依附式发展”的现状,当代中国人类学在前人的基础上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如乔健、费孝通等“大家”从跨学、跨文化等领域进行探索和深耕,直面中国的现状进行人类学研讨,在改革开放、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等议题进行中国特色人类学的建设,立志将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学科。
(二)《金翼》的内容概况
熟人社会[3]对于约定俗成的俗例格外珍视,这一套习俗规则在某些时候甚至起到比法律文书更高的作用,渐渐衍生出一套“共治”的规章,配合着中国国情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人情社会。
《金翼》的初稿版是英文,后经庄孔韶教授翻译,成为中国民俗学的重要书籍。庄孔韶在序言中评价《金翼》:“这小说的形式有不失学术根本的记述方式,成为早期人类学创新写作行动的先驱,极为难能可贵。”[4]这本书着眼于民国时期一个福建大家族的浮沉变迁史,不仅展示了中国家族的思维方式和习惯形式,更展现出古今交接的中国家族民俗文化的传承与冲击状况,给读者留下了关于民国时期民俗风貌的深刻印象,为我们研究中国民间文化保留了珍贵的史料。在轮回变换的家族较量中,体现出世道无常和否极泰来的道理。以黄东林为首的黄家和以张芬洲为首的张家显示出中国传统的家庭结构,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保留着传统中国家族的独特图式。从黄东林的幼年到他的晚年,经历了几番起落和浮沉,展现出一幅大家族的风云。故事的讲述就像在看小说,但行文里却处处是社会学、人类学的影子。
何为《金翼》?这个著作的命名出自于文章写到的一座山。文中提到几个孩子到金鸡山上去玩,看见金鸡山的一峰就像翅膀一样伸向东林的家,大家都认为这是黄家兴旺发达的原因,所以香凯提出称呼黄家为“金翼之家”。书中提到,风水和运势对于整个家族的兴旺和衰疲产生重要影响。其中有一幕提到张芬洲和黄东林同时看中黄金地皮,但该地皮最终被张芬洲拿走了。这个情节突出了典型中国人对于风水地皮的古老情结,镇宅的风水规矩也处处体现在文中字里行间。另外,书中透露出中国人的传统投资习惯,那就是对土地的投资。对于置业的执念,是与土地的占有息息相关的。虽然黄、张两大家族都是以商业起身的,但对于土地的投资和家宅的执迷是坚定不移的。反观现实,直到现在,中国人对土地的执念还是深深烙印在骨子里面。
二、《金翼》书写方法的运用和辨析
学科在叙述和书写的过程中,慢慢会形成较为稳定的阐释方法,形成其建构的任务和标志。《金翼》作为社会学学科的名著,其记述方式打破了传统的话语阐述方式,这也是该书自诞生以来被广泛讨论的主要原因。
这部书使用社会学和文学夹杂的阐述方式,方法论的研究除了展示文本表层外,还能更深层剖析著作构建的思维方式和研究取向。无论《金翼》这本书经历过多少热议,都不能磨灭其在中国社会学发展进程中的重要意义,为此,运用书写方法对《金翼》作进一步的深入探讨,对于社会学的学科发展抑或进一步深入发掘林耀华先生及其《金翼》的宝贵价值都有颇深的意义。
(一)《金翼》社会学方法的运用和辨析
林耀华先生的这部著作离不开社会学和人类学研究的路子,中国功能学派学者强调民族学的应用性质,主张用民族学的观点和方法去研究中国民族与社会的实际问题,在研究主题上也采取了以实际问题为主的选择[5]。从方法运用的角度上来说,《金翼》使用小说表达方式结合个人体验与社会学的学理分析,并且极好地将两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其目的还是关于人类学、社会学的研究,这种阐述方式对民族志的写作有创造性意义。从整部书的脉络来看,书中有着浓重的文化人类学的学科影子,对于人类学功能结构主义的使用也有体现。书中有关社会学内容和理论的阐释,体现作者多样的书写方法。
在《金翼》这本书中,林耀华先生应用了30年代后期美国功能学派的“平衡理论”,分析了华南福建乡村社会的结构。在书中他提到“人际关系的领域中也有类似的均衡状态存在”[6]208。这种平衡状态在书中表现为中国传统社会人际关系不断地均衡——反均衡——再均衡的过程,即当一个封闭传统村落与外面世界接触的时候,人们的均衡状态会因受到大的外部环境的改变而变化。在反均衡的状态下,如果没有办法再均衡,那么这个家族就会逐渐走向衰亡。黄家和张家之所以不同,就是源于对均衡破坏的不同反应:黄家坚强地面对,而张家只是逃避[7]。林耀华先生的《金翼》立足于功能学派的抽象理论与中国乡村社区的实际情况,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本论著,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似乎也奠定了之后中国社会学发展的大致方向。基于社会学的大方向,著作的阐释讲求文本与现实生活相结合,全力提出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林耀华先生基于小说书写的民族志作品《金翼》,并不是哗众取宠的作品,而是对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实事求是的建构,是适合学科发展的社会学、人类学的书写试验。
书中的谱系学思维展示出社会学的重要构建脉络。林继富在《民俗谱系解释学论纲》中说:“民俗谱系解释学理论内涵具体包括亲缘谱系、姻缘谱系、地缘关系、族缘关系、乡邻关系和语言谱系等涵盖民俗生成的土壤和流传的范围。”[8]但是,他也提到,使用谱系学方法来阐释社会学和民俗学研究虽有缺陷,但却是一种重要的方法。使用谱系学这种方法论,主要是从身体的视角来审视“现在的历史”和“真实的历史”。关于谱系学,书中黄、林两个家族的族谱是值得研究的部分,特别作为社会学学科的资料运用和求证,除了人物交谈得到的信息,族谱是作为资料收集的重要部分。关注《金翼》里的家族联姻和宗族纠葛,里面的叙事就是以宗族族谱为家族连接和传递的重要线索。谱系学的方法是一种政治生命的解剖术,对解释黄、林两个大家族微观权力的光谱分析,具有深刻的说服力,对解锁中国传统家族变迁具有不可替代的信度、效度。使用谱系学的方法论来阐述金翼家族,其实对于观察中国传统宗族的现代社会规训权力和治理术的发展史,也是非常有价值的一种方法论。
《金翼》所提到的乡土传统宗教仪式是值得注意的,其中不难发现作者使用符号论的方法来对传统中国社会宗族仪式的符号进行解释和文化符号的输出。瞿明安和陈玉平在《论符号学与象征人类学韵渊源关系》中就提到“符号学是象征人类学的重要理论来源之一”[9],可见符号学与人类学的密切关系。当然在《金翼》里也能找到依据,特别是经过庄孔韶先生多次悉心翻译之后的著作,里面中国乡间本土仪式礼俗行为的表述更加贴切,在文中可以感受到福建人民的信仰和生活方式。对于书中所提到的节日和仪式,其实很大程度上展现出一个传统封闭的乡土社会在逐渐瓦解,这种节日所联系的是整个乡土社会结构的紧密性寓意。因为符号性的指意性很强,这些民俗的背后是关于乡土家族的象征,这一连串民俗形成了乡土中国的一串符号。作为人类学的写作,内部展现出人类集聚在一个空间约定俗成的生活形态和习惯,包括了他们信仰习惯与文化的形成。当然,里面还包括了不舍的乡愁,与外界沟通联系形成的冲击心理。熟人的乡土社会忽然开放,并与城市文明、甚至西方文化的碰撞,传统型社会被迫裹挟到新的社会变迁中,恋乡性的情结也成为了文中的主题。
《金翼》在某种意义上解锁了中国人原始的空间思维,它采用形而上学的方法论解读了乡间原始想象的运行逻辑。在传统哲学里,空间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但是,19世纪中期以后,由于实验心理学和人类学这两个新学科的兴起,空间成为实证性的问题[10]。正是这样,林耀华先生作出了实验性的试探,其中突出表现在对于风水思维和民俗文化的思考方式上。在这部著作里,“金翼”的来源就与风水信仰脱不了干系,黄、林两个大家族的商业成功也离不开背后所痴迷的风水信仰。文中提到几个孩子到金鸡山上去玩,看见金鸡山的一峰就像翅膀一样伸向东林的家,大家都认为这是黄家兴旺发达的原因,所以香凯提出称呼黄家为“金翼之家”。在社会学中,对风水的关注确实也是重要部分。原来风水不是别的,是不可掉以轻心的社会学诗学意象,它是注定的,又是可变的[11]。林家抢了黄家的风水宝地,于是黄家重新寻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再度实现了黄家的辉煌。在风俗上,整个村落其实都严谨地遵守着每一个程序与细节,以更好地实现平衡,达到天地人的和谐相处,为各自家族实现飞跃谨言慎行。风水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气场和关系,是很抽象的一种连结,但在书写的时候,往往会使用一种象征化的比喻,就像“金翼”这种话术形容风水之佳,呈现出一种“大象无形”的象思维。
《金翼》里面的主线是写黄、林两家商业沉浮的故事,黄、林两家每次的衰颓与兴旺在作者的笔下都有所提示,其中的预兆体现为现象学的剖析,用细小的现象反映出跌宕商海与家族变迁的故事。克利福德·格尔茨凭借长期而卓越的民族志实践和极富深度的理论反思,在人类学的文化研究领域创立了一门有着自身鲜明特色的科学文化现象学[12]。用现象学分析《金翼》里每一个民俗,其背后的寓意几乎是展示出各自家族的变化,现象学不是一套固定内容的学说,而是一种通过直接认识描述现象的研究方法。无论是黄、林两家的变迁还是民俗活动表现出来的文化现象,它所说的现象既不是客观事物的表象,亦非客观存在的经验事实或马赫主义的感觉材料,而是一种不同于任何心理经验的纯粹意识内的存有。虽然说在这个小小的熟人社会里,其中的事物看起来十分简单,但是在乡土社会,人事繁杂,作者尽可能地把宗族、教育、生意、信仰、民俗等方面集合在一起来观照整个小社会,从多方面引起的现象入手进行解读,解剖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来讨论错综复杂的乡土社会。作者试图从中考察中国社会所蕴含的特质和形态,从现象学的方法论里探索乡土社会的本质。
生存论哲学研究是围绕人的生存而展开的研究。人何以生存,既与他的存在有关,也与他如何存在有关,即与他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说到底生存论的核心是生存方式的问题。在哲学人类学视野下,对主体性理论的生存论形态进行反思,意味着我们应当以总体性的眼光来揭示人的存在方式,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待人类的各种生存论原则的价值和意义[13]。在著作的记述里,一个家族的发展与其周围的一切存在紧密的联系,每一个事件的变迁都会牵动其背后的利益关系链,影响一个家族的商业成败和家族命运。故事里的人物无论如何变化,其背后都是立足于当时社会现实背景和生存模式的支配,综合选择出来的生存图式。
从社会学上看,书中的阐释都是从文化背景出发勾勒的一幅乡土宗法社会图貌,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这个社会的形成归因于社会文化的熏陶,中国特色的乡土社会制约着这些家族的成长发展。由常规的功能结构主义出发,从金翼世家的宗法权利来剖析,黄、林两个家族都是通过各种渠道去获取知识权利,在一个封闭的乡村里,掌握了知识的渠道,对于权利的获取具有更大的优势,以致于黄家不仅在商业上想培养家族成员参与,还在教育、官差、货运等方面培养对于家族发展有利领域人才,占据信息人脉的制高点。
(二)《金翼》文学方法的运用和辨析
作为民族志,《金翼》的争议点在于以小说的方法来阐述,所以也有学者提出“该著作游离于小说与民族志之外,成为一种处于文学创作与人类学研究之外的第三种存在”[14]。《金翼》的创新性书写在一定程度引起了中国社会学、人类学研究关注,作为以小说体裁书写的民族志,其真实性的争议首当其冲。当然在社会学、人类学的书写中也曾有弗雷泽的《金枝》使用散文的体裁来记述,但不阻碍其成为人类学学科圭臬般的存在。在民间文学的书写中,故事叙述学是常见的记述方式,口传文学和书面的民间文学叙事学是值得参考的部分,传统口头史诗歌手不是一位艺术家,而是一位先知[15]。在考察民族志的时候,真实性的“信度”和“效度”都是重点,所以林耀华先生的这部著作才会招致这么多的争议。尽管如此,在社会学、人类学和民族学的探索上,这部著作难能可贵的一点,在于为跨学科共同体书写打开了一个新的讨论空间。另外,这部书从文学的角度去研究方法的使用,还有更多探索的可能。
接受美学是剖析文学文本的重要方法,联邦德国的文学史专家、文学美学家H.R.姚斯和W.伊泽尔要求把文学史从实证主义的死胡同中引过来,把审美经验放在历史社会的条件下去考察。而王少平也认为文学人类学是对“阅读”问题的追根溯源,基于文本能施予读者影响来描述读者的天性,是继接受美学对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动力学分析之后对阅读问题的地基深掘[16]。《金翼》记述的是一个传奇的家族故事,这个传记使用文学的模式来阐述,会减少实证主义民族志和田野调查报告的平实记述,会增加可读性趣味。在历史上,司马迁的《史记》也曾使用过如此的手法,所以使用文学的方式来进行如实文本的阐释,是具有悠久历史、中国特色的一种书写方式。人类学里的实证主义,会给文章的真实性增加说服力,而《金翼》接受美学方法的使用,是对西方传统民族志书写给予更多文本阐释方式的思考。作者除了把黄、林家族变迁记述下来,还阐释了传统家族秩序的变迁和嬗变,加深文本与读者的联系。根据艾布拉姆斯的理论,是加强了各主体之间“镜与灯”的连结。
《金翼》里面的每一个事件背后都有重要的内涵,内在专属于中国宗法家族的民俗都是一个重要的符号,影响着这个家族的走向。使用阐释学的方法明晰这背后的文化意味和转折点的启示,是个不错的视角。吴震东也认为阐释学意义下的民族志实践,即是在阐释的过程中完成对异文化的理解性表述,因此也可视作一种大写的“文化修辞”[17]。《金翼》全书一共20章,从社会学族谱资料、民族志,到民间文学等文本,饱含丰富的中国乡土民俗意味。书中很有趣的部分,是分家这一个重要的家族权力分配事件,从阐释论中衍生更多除了田野调查之外的隐含知识。中国传统的家族在强盛的时候往往是在一起的,此时,大家族处于最风光的时候,但一旦家道衰落,往往就是树倒猢狲散。这种现象自古就存在,在《红楼梦》里最大家族的破败展示得最为深刻。另外,书中阐述黄家把人分配到各个领域,成为家族在各个领域的消息来源,只有占据了一个地区的重要领域,才能把资源紧紧地攥在自己家族的手中,才能成为当地呼风唤雨的家族。黄家的成功无非就是依靠这种手段实现自己手中资源的活化,成为当地不可多得占据制高点的重要筹码。但是作为文本,里面不只是民族志的家族书写,还有中国传统文化内核的重要展示。
《金翼》用发展的眼光阐述问题,这部书所描写的并不是一个静止的故事,里面深藏着这个家族、村落,乃至整个中国发展的变迁,以至于里面的书写是以一种发展的眼光来叙述社会和心理的民俗表现的变化,提出使用现代化的视野来观照社会学、人类学的发展。从人类学角度展示文本、从现代性的视野出发,展示现代话语语境是作者独具匠心的话语技巧,因为中国社会在近现代的变迁十分剧烈,只有使用运动的视觉来看,才更具有发展的眼光。“话语论”不是从“认识论”和“本体论”的角度来思考和研究“现代性”,也不是从深层的哲学理论的所谓本质问题上来研究“现代性”,而是从话语内涵及其实践的角度来研究它,研究“现代性”话语的历史缘起、建构的过程以及这种建构过程对社会历史的实践性[18]。金翼世家其实就是一部家族史,其存在的价值是用来观察中国乡土社会变迁的缩影,使用现代话语来考察传统中国氏族的发展与衰变,找出属于中国人内在的核心价值,为之后中国社会的去向提供一些启蒙和经验。
作者在写作之初,就规限了作为家族故事变迁的脉络,作为书写民族志的底本,作者使用范畴论来把握文本的归属,同时在民族志写作的形式上又打破学科固化思维,构建跨学科的人类学试验。张首映认为一个没有成套范畴组成新理论的理论家,决不可能拿出有系统的著作,灵感会使他名噪一时,范畴却会使他永驻无花果的盛产地之中。[19]林耀华先生打破学科固有的书写模式,让《金翼》在争议中迁徙探索,既在社会学中进行学科的探索和书写,又在文体小说上打破界限,这可能就是作者在写这本书的高明之处,也是其创新性的尝试。
小说体裁给予《金翼》具有其他民族志所不具有的吸引性和创新性,给很多民俗研究者带来更多的启发。民俗与作家创作融合的相处之道,是思考在当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中,给作家的文学创作带来更多遗落在民间的民俗体验,使得读者在其中受到中国民间文化的浸染和熏陶,增加对古老民俗文化的兴趣,这对于年轻一代发掘传统文化元素,是一种非常好的试验。民族志所具有的学术性,要求田野调查报告的书写具有高效度和信度的真实性,而《金翼》的书写是趣味性、故事性和真实性的结合。
三、《金翼》跨学科叙事的讨论及价值
《金翼》从20世纪40年代诞生以来,学界对于这本书的研究和讨论就没有停止过,它无疑是一部社会学、人类学的重要作品,其内在跨学科的特点被学界认为是一本具有双重面孔的文学、社会学和人类学著作。
自20世纪以来,跨学科的研究渐渐兴起,甚至在学界还有提出构建跨学科共同体的声音,所以借这部著作,应思考学科交融对于学科发展的前途到底在何方,以及这种跨学科的价值和标准到底又在哪里。
(一)《金翼》跨学科叙事的双面性讨论
《金翼》让我们有机会探讨更加现实性和针对性的学科定位问题,社会学与文学定位不清始终伴随着《金翼》。面对学界对于书写以及跨学科研究的争议和疑问,从《金翼》在近年来的研究和探讨可以知道学界对于社会学发展前途进行试验的迫切。
以《金翼》为样本,我们可以知道社会学、人类学与文学这种跨学科书写其实是可行的,学界的争议点在某种程度上是接受度的问题。对于社会学、人类学与文学共同书写的冲突点主要集中于社会学、人类学与文学研究中存在着两大类型资料处理风格的不同,即我们常常视作对立的专业文本风格和通俗文学风格的冲突。社会学、人类学所研究的文本,需要的是真实记述现实的情况,而文学需要的是在事实上达到作者与读者的共鸣,是一种形而上的情感意志的传达。
从专业上来说,专业文本需要的风格是立足于研究者依据自己的某种假设或理论,将外来资料转化成朴素、精练、条理化的文本语言表达的过程,以求达到信度和效度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以社会学、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报告来讲,下田野要求深入社会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从他们生活的实际出发观察他们的生活,像《天真的人类学家》里面写到真实地到访当地民众的生活,倾听被调查者讲述他们的真实生活,从他们中间寻找可考的情况,把他们的生活如实记录、同时收集与他们相关的各类原始和间接的文献资料。经过这么一个资料收集过程,试图从假设中得到资料、经验的证明。当然,使用这种风格做出来的研究,主要是供专业人士阅读,以图对相关研究对象的讨论和深入研究。这种方法的使用是十分常见的,例如费孝通的《江村经济》、李景汉的《定县社会概括调查》、托马斯的《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等,都是基于真实的调研得出来的结果。
《金翼》里关于文学风格的使用,在书中也表现得非常明显。使用这种手法就是把相关调查的材料通过个人的话语阐释加工成文学化的语言,结合情节的丰满程度、吸引性等因素,以小说的体裁加强其可读性,由此来包裹着科学性、严肃性的样本研究。虽然这种方式可能经历了创作的过程,但不可否认的是成功的资料分析来自于社会真实情况,而且理应可以揭示出真实的社会图状。而使用文学风格可以加强文本的寓意和阐释,可以让原本样本化的数据展示出其背后蕴含的意义。不舍弃真实生活中那些鲜活的材料,直接或间接引用于文本,同时综合调查而得到的那些片断、零碎、芜杂的材料,经过人为二次拼接组成情节奇巧、细节真实的通俗故事,用来表现完整、多元和有吸引力的事件。例如在专业记述的文本中就曾经有司马迁的《史记》运用过这种方法来写专业的传记,另外茅盾的《子夜》使用专业的社会调查资料来丰富其小说的真实性,组成了一个高度还原年代史的小说体裁写作。这两个例子生动展示了一体两面书写方式的合流。使用通俗文本这种风格,即使很多人认为这类可读性很强的故事是在创作资料文本,丧失了真实性,但它们仍然没有脱离作为社会学和人类学调查研究方法的界限,还是反映出基于特定社会事件上的情况讲述,展示了一定规模的社会人际关系的网络。在文学叙事形态中采用文学的艺术手法把包含作者研究假设和洞察现实显现出来,这种记述风格的作品,林耀华先生的《金翼》并不是首创,此前,怀特的《街角社会》就已经使用此方法,弗雷泽的《金枝》更是使用了散文式的风格来书写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著作。
《金翼》的亮点不在于文风,而在于对于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进程影响。通俗文学风格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书写上不值得大惊小怪,很多前辈学者早已有所涉猎。另外,关于《金翼》的写作手法上出现中国人类学早期跨学科所存在的学科界线模糊与空泛问题,随着研究的深入和发展,人们对于这些问题的认知也会不断地深入。
(二)《金翼》跨学科叙事的双面性价值
《金翼》写作的大背景是中国社会学的学科创立时期。20世纪早期,是学科开始模仿西方社会科学,进行学科建构的实践时期。中国社会学的学科建设时间不长,与西方社会学的发展存在着较大的差距,但是中国的社会学学科资源非常丰富,对于现代化学科建设也有重要意义。《金翼》可以说是中国社会学试验性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对于中国社会学学科建设有着启蒙性、试验性的影响。
根据中国学科建设的要求,学科建设需要立足于中国特色建构,应富有科学性、民族性、创新性,提升我国教育强国、人才强国的高度,为我国提供大量社会主义建设所需要的人才。《金翼》预示未来跨学科研究的重要前瞻性和独特性的发展之路。《金翼》的创新性和独特性早已突破上世纪40时代趋势,甚至它的眼光已经突破70、80年代微观史学思潮,而使用人类学的眼光审视人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尝试使用文学叙述技巧剖析传统中国的状貌,不仅带着文学的视角调查观察,而且还带有深层的社会现象的思辨,给予读者除了社会学资料之外的文学审美需求。
雷蒙德·弗思教授评价说:“就构思来说,它的主题非常简单,却像竹叶画一样,其朴素的形式遮映着高水平的艺术。”如果对《金翼》的文本进行分析,可以析出本书采用了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来书写这段家族史。从纵向来看,作者舍弃民族意志强调在历史节点对社会冲击的严肃写法,使用小说体裁里面常用的线性叙述,突出个人在大时代社会背景之下的转折点——涉及产业、地位、战争及思想等方面的变化,展示几代人在不同时代背景的时间轴的转变。从横向上来看,整本书的内容极其细腻,观照到每一个重要事项,例如在经济、政治、军事、思想、民俗等的记述和阐释,给民族志研究提供样本,这为后来的学者从不同领域切入研究,提供了详细充实的例证。研究乡土社会的演变、社会人际关系、基督教因素、文学手法、婚丧节日等民俗、风水文化一系列的民族志资料记载,给后人更多领域的研究提供了切入口。
在讨论《金翼》跨学科的意义时,应该注意到学科研究视阈之下跨学科的深层价值。人类进行跨学科性的研究已有较长历史,但真正称得上跨学科的,还是在近代有了分门别类的学科建制之后。从笛卡儿开创性将代数学与几何学交叉而发明的解析几何之后,改变了学科彼此分离的局面,给多学科交叉研究提供了方向。交叉学科研究成为越来越多的学科研究手段,后来学界更是用“跨学科”代替“交叉科学”的传统说法。跨学科作为一个朝阳研究方向,更多的方法论被用于其中。中山大学和厦门大学在中国历史社会学的研究是走在前列的。他们提出小社区与大历史的概念,认识到了人类学研究方法的重要意义,我们可以视为史学的人类学转向。历史人类学在独立学科方面具有争议,更多人认为历史社会学只是研究历史的一种方法,一个视角。
也就是说,在跨学科研究上,不是对其进行学科定性,而是在跨学科中对不同学科方法论的借鉴,作为打开学科进程之路的一块跳板,以实现学科研究思维方式的创新性和研究问题的全面性,从多方面审视跨学科的意义,对于学科建构确实是大有裨益的。
结语
《金翼》的独特和争议来自于其叙述方法的选择,在书中对黄、林家族研究体现了中西理论方法的结合,即民族志、文学与社会学方法的相结合,重视田野调查收集到资料的小说体裁的书写方式,也重视田野考察。《金翼》是在当时用均衡理论来进行宗族研究的一个独创,这也正是该书成为经典之所在。[20]书中出现的事物都被裹满了文学的审美试验,同时又不失社会学文本真实性的展示,体现了这部著作的独特魅力。
使用人类学和文学的方法,对文本做一个详细的分析和剖析,相信对于研究林耀华先生的社会学思想和《金翼》里所包含着林先生的祈望的发掘,都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结合社会学的方法和文学研究的方法,无非是立足于文本尽可能探索文本给予研究者更多的思路,投身于相关资料和学科的探寻,以得到更多的收获。
基于社会学的发展,抑或说是跨文学研究,《金翼》的意义也不容忽视。林耀华先生在写《金翼》时,把清晰的逻辑线索、叙事结构、独特的小说体裁形式与其在中国人类学早期发展过程中对功能主义的阐释以及为后人研究所提供的范式等因素结合起来,这对中国社会学的发展甚至对学科共同体的研究,具有更多的启蒙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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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ese Original Ecology Family:Inquiry into the Interdisciplinary Narrative Phenomenon of
CHEN Jun-yu
(College of Literature,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6, Guangxi)
is a famous sociology and anthropology research work of Mr. Lin Yaohua. As an important work on th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in China, it has been receiving hot discussion and attention since its birth. The book has the way of ethnographic writing, sociological fieldwork, and the writing method of literary novels, and these characteristics have aroused controversy and discussion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imes, the idea of Mr. Lin Yaohua has been accepted by more and more people.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use of the methodology in the book, identifies and discusses the significance and value of the creation in discipline writing and discipline community research, which is conducive to the discipline development and fusion innovation in the new era.
; interdisciplinary narrative; subject community; original ecological family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1.06.08
A
2096-9333(2021)06-0052-08
2021-09-04
广西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桂中多民族聚居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创新交融研究”(YCSW2021079)。
陈俊宇(1995— ),男,广东云浮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间文学与民族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