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生育意愿的一个解释:养儿防老向商业保险养老转变
——基于CGSS2015数据的实证分析
2021-02-24王国军高立飞
王国军 高立飞
一、引言
人类正在进入具有低死亡率、低生育率特征的长寿时代,中国亦是如此。(1)陈东升:《长寿时代的理论与对策》,《管理世界》2020年第4期。自实施计划生育制度以来,我国生育率逐渐下降,老龄人口占比逐年提高,人口结构失衡问题凸显。1980年到2019年间,中国人口出生率从18.21‰降低到10.94‰,自然增长率从11.87‰降低到3.34‰,65岁以上老龄人口占比从1982年的4.9%增长为2019年的12.6%,(2)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19》以及《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总和生育率也从1980年的2.61降低到2017年的1.68。(3)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网站,https://data.worldbank.org。
日渐明显的社会老龄化、劳动力供给短缺等现实问题,给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带来了诸多压力。为了优化人口结构,计划生育政策逐渐放松,2013年正式提出单独二孩政策,2016年实施全面二孩政策。但这些积极的人口生育政策对促进民众生育的效果较为有限,单独二孩政策对民众生育的行为起到了微弱的促进作用,全面二孩政策在实施元年对民众的生育行为发挥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这种促进作用日渐式微,自2017年以来中国出生人口数量不升反降。(4)中国2012年到2019年的出生人口数量分别为1635万、1640万、1687万、1655万、1786万、1723万、1523万、1465万。数据来源于2012年-2019年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积极的人口生育政策与较低的人口增长水平,反映了民众较低的生育意愿。揭开低生育意愿的谜团,“对症下药”,应该是改善民众生育意愿,进一步优化我国人口结构的关键所在。
众所周知,生育具有一定的经济和功能动机,(5)陈欢、张跃华:《养老保险对生育意愿的影响研究——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CGSS)的实证分析》,《保险研究》2019年第11期。养儿防老思想在中国普遍存在,(6)郭凯明、龚六堂:《社会保障、家庭养老与经济增长》,《金融研究》2012年第1期。但随着社会进步,养儿防老思想逐渐淡化。(7)曹献雨、睢党臣:《“全面二孩”政策背景下城市女性生育意愿与生育行为差异研究》,《重庆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尤其是,中国基本养老保障制度逐步完善,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等相继建立,对家庭养老产生了一定的替代作用,(8)程令国、张晔、刘志彪:《“新农保”改变了中国农村居民的养老模式吗? 》,《经济研究》2013第8期。康传坤、孙根紧:《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生育意愿的影响》,《财经科学》2018年第3期。张川川、李雅娴、胡志安:《社会养老保险、养老预期和出生人口性别比》,《经济学(季刊) 》2017年第2期。但在中国人口老龄化愈加明显的现实背景下,基本养老保险金收支压力逐增,发展新的养老力量势在必行。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较为重视发展商业养老保险,特别是2017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关于加快发展商业养老保险的若干意见》指出,为应对人口老龄化、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养老保障需求,充分发挥商业养老保险在健全养老保障体系等方面的主力军作用,使商业养老保险成为个人和家庭商业养老保障计划的主要承担者。可以预期,作为我国养老保障体系中的第三支柱,商业养老保险在政府的推动下将会在社会养老保障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民众家庭养老发挥替代作用及其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启示我们探究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生育意愿之间的关系,进而为改善民众生育意愿、提高民众养老保障水平提供理论借鉴,为此文章重点研究商业养老保险是否以及如何影响民众的生育意愿,并探析民众是否存在养儿防老向依靠商业养老保险养老转变的行为。
文章可能存在的创新之处在于:(1)探究了商业养老保险是否对民众生育意愿具有显著影响;(2)分析了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中介效应,特别是通过中介效应分析了民众是否从依靠养儿防老向依靠商业养老保险转变;(3)从个体层面、家庭层面以及社会层面三个维度分析了诸多因素在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中发挥的调节效应。
文章剩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一部分是文献综述,第二部分是数据来源、指标选取与模型构建,第三部分是实证分析,包括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影响的基本分析、稳健性分析以及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中介效应和调节效应,第四部分是主要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二、文献综述
关于影响民众生育意愿因素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主要分为两支文献,一支文献认为民众生育出于特定的功能动机(如养儿防老),而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具有一定的养老功能,会对民众依靠养育孩子来养老的方式产生一定的替代效应,进而影响民众的生育意愿;另一支文献则认为外部因素(如房价上涨、生育孩子与工作冲突等)以及内部因素(个体幸福感、身心健康等)对民众生育产生了约束效应,进而影响民众的生育意愿。
部分学者从生育的功能的角度来分析了生育的动机。Leibenstein 较早地从成本—效应角度对生育行为进行了分析,认为生育孩子存在直接的消费成本和间接的机会成本,但同时孩子也会带来消费、劳动以及潜在的保障效用。(9)Leibenstein H, “Economic Backwardness and Economic Growth: Studies in the Theory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Population, Vol.13, No.1, 1958, p.150.孩子的数量和质量对父母的生育效应有着直接的影响,最优家庭生育决策取决于家庭生育效应最大化。(10)Becker G S, “An Economic Analysis of Fertility”, NBER Chapters, Vol.135, No.1, 1960, pp.94-111.我国学者刘永平和陆铭认为,养育孩子是一种重要的养老资源,父代可以通过生养孩子以及孩子教育投资来实现养老。(11)刘永平、陆铭:《放松计划生育政策将如何影响经济增长——基于家庭养老视角的理论分析》,《经济学(季刊) 》2008年第4期。另外,从生育意愿以及孩子对父母的私人转移支付可以验证生育确实具有较强的养老功能。在中国,持有“子女养老”观念的女性二胎生育意愿显著高于持有其他养老观念的女性,(12)卢海阳、邱航帆、郑逸芳:《女性二胎生育意愿的影响因素研究——基于就业性质和养老观念的视角》,《南方人口》2017年第3期。老人主要生活来源于成年子女的转移支付养老,(13)Lei X, Giles J, Hu Y, Park A, Strauss J, Zhao Y, “Patterns and Correlates of Intergenerational Non-Time Transfers: Evidence from CHARLS”, 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 No. 6076, 2012.且生育较多的孩子会使其获得更多的转移支付。(14)Oliveira J, “The Value of Children: 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 Fertility, and Human Capital”,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Vol.120, No.120, 2016, pp.1-16.
然而,较多的研究发现,社会保障制度对家庭养老具有一定的替代作用,会降低民众的生育意愿。刘一伟指出,“养儿防老”存在重要风险,即子女是否能够健康存活来实现其养老功能,子女能否获得足够的收入以支撑其赡养义务。(15)刘一伟:《社会养老保险、养老期望与生育意愿》,《人口与发展》2017年第4期。如果生育的功能在于养老,作为家庭养老的一种替代途径,社会养老保险制度的建立势必会冲击家庭养老方式,“养儿防老”将不再是唯一的选择。(16)康传坤、孙根紧:《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生育意愿的影响》,《财经科学》2018年第3期。特别是,如果父母从子女数量中获得的直接效应相对较低,社会保障对家庭养老的替代作用就比较明显,加大社会保障力度可以降低老人对子女赡养的依赖程度,促使家庭减少生育率。(17)郭凯明、龚六堂:《社会保障、家庭养老与经济增长》,《金融研究》2012年第1期。已有研究发现,社会保障制度对私人转移支付、民众对子女的养老依赖程度、生育意愿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社会保障收入(如养老金)会对给老人私人转移支付具有显著的挤出效应,(18)Cox D, Jimenez E, “Social Security and Private Transfer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The Case of Peru”, The World Bank Economic Review, Vol.6, No.1, 1992, pp.155-169. ensen R T, “Do Private Transfers ‘Displace’ The Benefits of Public Transfers? Evidence from South Africa”,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Vol.88, No. (1-2), 2004, pp.89-112.在中国亦是如此,新型农村养老保险制度对给农村老人的私人转移支付具有显著的挤出效应。(19)陈华帅、曾毅:《“新农保”使谁受益:老人还是子女?》,《经济研究》2013年第8期,第55-67、第160页。张川川、陈斌开:《“社会养老”能否替代“家庭养老”?——来自中国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的证据》,《经济研究》2014年第11期。养老金还能够提高老人的经济独立性,促进老人对社会正式照料的需求,减少了对子女照料的依赖。(20)程令国、张晔、刘志彪:《“新农保”改变了中国农村居民的养老模式吗? 》,《经济研究》2013第8期。Soldo B J, Wolf D A, Agree E M, “Family, Households, and Care Arrangements of Frail Older Women: A Structural Analysis”, The Journals of Gerontology, Vol.45, No.6, 1990,pp. S238-S249.农村中老年人的预期依靠养老金养老的概率得以显著提高,预期依靠家庭养老的概率显著下降。(21)张川川、李雅娴、胡志安:《社会养老保险、养老预期和出生人口性别比》,《经济学(季刊) 》2017年第2期。基本养老保险制度显著降低了民众的生育意愿,且预期养老方式对这一影响具有一定的调节作用。(22)陈欢、张跃华:《养老保险对生育意愿的影响研究——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CGSS)的实证分析》,《保险研究》2019年第11期。康传坤、孙根紧:《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生育意愿的影响》,《财经科学》2018年第3期。刘一伟:《社会养老保险、养老期望与生育意愿》,《人口与发展》2017年第4期。另外,从宏观来看,社会保障项目以及社会保障覆盖率均能够显著降低民众的总体生育率。(23)Cigno A, Casolaro L, Rosati F C, “The Impact of Social Security on Saving and Fertility in Germany”, Finanzarchiv, Vol.59, No.2, 2003, pp.189-211. Cigno A, Rosati F C, “Jointly Determined Saving and Fertility Behavior: Theory, and Estimates for Germany, Italy, UK and USA”,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 Vol.40, No.8, 1996, pp.1561-1589. Hohm C F, “Social Security and Fertility: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Demography, Vol.12, No.4, 1975, pp.629-644.
诸多内部与外部因素对民众生育意愿具有较大的影响。内部因素的影响表现为,个体受教育水平越高,(24)张樨樨、崔玉倩:《高人力资本女性更愿意生育二孩吗——基于人力资本的生育意愿转化研究》,《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第2期。个体身心健康水平越高,(25)程雅馨、何勤:《影响女性生育二孩意愿的因素预测及女性权益保护——基于马尔科夫链模型》,《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个体幸福感越强(26)卢海阳、邱航帆、郑逸芳:《女性二胎生育意愿的影响因素研究——基于就业性质和养老观念的视角》,《南方人口》2017年第3期。越能提高民众生育意愿。外部因素影响表现为,家庭经济收入越多、家庭经济地位越高,(27)周云:《中日两国生育意愿、生育水平及影响因素比较》,《人口与社会》2016年第1期。周晓蒙:《经济状况、教育水平对城镇家庭生育意愿的影响》,《人口与经济》2018年第5期。越有祖辈(父辈)照料支持(28)曹艳春:《全面二孩政策背景下从生育意愿到生育行为:基于SSM的影响因素及激励机制分析》,《兰州学刊》2017年第2期。Soo-Yeon Y, “The Influence of a Supportive Environment for Families on Women’s Fertility Intentions and Behavior in South Korea”, Demographic Research, Vol.36, No.7, 2017, pp.227-254.能够显著提高民众生育意愿;养育成本越高,(29)韩雷、田龙鹏:《“全面二孩”的生育意愿与生育行为——基于2014年湘潭市调研数据的分析》,《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年01期。经济压力越大,(30)石智雷、杨云彦:《符合“单独二孩”政策家庭的生育意愿与生育行为》,《人口研究》2014年第5期。房价上涨,(31)杨克文:《高房价影响生育意愿吗?——基于房价与育龄女性生育意愿的经验分析》,《南方人口》2019年第5期。Dettling L J, Kearney M S, “House Prices and Birth Rates: The Impact of the Real Estate Market on the Decision to Have a Baby”,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Vol.110, 2014, pp.82-100.工作压力大、职业发展需求等与生育孩子冲突越大,(32)张樨樨、崔玉倩:《高人力资本女性更愿意生育二孩吗——基于人力资本的生育意愿转化研究》,《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年第2期。曹艳春:《全面二孩政策背景下从生育意愿到生育行为:基于SSM的影响因素及激励机制分析》,《兰州学刊》2017年第2期。韩雷、田龙鹏:《“全面二孩”的生育意愿与生育行为——基于2014年湘潭市调研数据的分析》,《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年01期。越能够降低民众生育意愿。
通过以上文献可以发现,生育出于较强的养老功能动机,民众养儿防老思想较为普遍,但日渐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基本养老保险)具有一定的养老功能,对生育的养老作用起到替代作用,降低了民众的生育意愿。另外,诸如身心健康、幸福水平等内在因素以及经济收入、养育成本、职业发展等外部因素也对民众的生育意愿产生重要的影响。生育意愿的影响因素研究成果较为丰硕,但研究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生育意愿关系的成果尚不多见,可研究的空间较大,而已有的社会保障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研究成果以及影响民众生育的内外部因素的研究成果可以为文章提供较为坚实的理论基础。
三、数据来源、指标选取与模型构建
(一)数据来源
文章所需数据来自2015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数据库。CGSS项目始于2003年,是我国最早的全国性、综合性、连续性学术调查项目,系统、全面地收集社会、社区、家庭、个人多个层次的数据,旨在探讨具有重大科学和现实意义的议题,是中国十分重要的数据库。2015年CGSS项目调查覆盖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的478村居,有效样本10968个。
(二)指标选取
1.主要的被解释变量
文章研究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主要的被解释变量为生育意愿的指标,包括总体生育意愿指标,生育男孩意愿的指标,生育女孩的意愿指标;研究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主要被解释变量为预期养老方式的指标,包括靠政府养老的指标,靠子女养老的指标,靠自己养老的指标,靠政府、子女和自己共同养老的指标;研究孩子数量对民众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影响,主要被解释变量为商业养老保险。
2.主要的解释变量
文章研究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主要解释变量均为商业养老保险指标;研究孩子数量对民众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影响,主要解释变量是孩子数量指标,包括孩子总量、男孩数量、女孩数量等指标。
3.控制变量
文章涉及的控制变量包括,基本医疗保险、基本养老保险、商业医疗保险、样本类型、省份、性别、政治面貌、户口类型、年龄、年龄的平方、民族、受教育水平、婚姻状态、身体健康水平、心理健康水平、宗教信仰、工作单位类型、家庭总收入的对数等指标(见表1)。
表1 指标说明
(三)模型构建
文章研究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生育意愿关系使用的基准模型如下:
birthi=α+βinsurancei+δcontroli+εi
(1)
其中,birthi表示个体i的生育意愿,包括总体生育意愿、生育男孩意愿、生育女孩意愿,insurancei表示个体i是否购买了商业养老保险,controli表示控制变量,εi表示随机扰动项。被解释变量生育意愿属于计数变量,适用于泊松模型,文章采用泊松模型进行估计。
研究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中介效应,采用了两个模型。首先,研究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预期养老方式的关系,使用的模型如下:
endowmentim=α+βinsurancei+δcontroli+εi
(2)
其中,endowmentim表示民众的预期养老方式,m=1表示主要靠政府养老,m=2表示主要靠子女养老,m=3表示主要靠老人自己养老,m=4表示主要靠政府、子女、老人自己共同养老,模型中其他变量的含义同模型(1)。其次,在模型(1)中加入民众生育意愿的变量来研究民众预期养老方式对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发挥的中介效应,构成新的模型:
birthi=α+βinsurancei+endowmentim+δcontroli+εi
(3)
模型(3)中的变量的含义同模型(1)和模型(2)。考虑到研究中介效应需要保持模型(2)与模型(3)回归结果的可比较性,文章均采用泊松回归来估计该模型(2)和模型(3)。
在研究孩子数量与商业养老保险关系中使用的模型如下:
P(insurancei=1|Xi)=α+βchildim+δcontroli+εi
(4)
模型(4)中Xi表示可观测的影响个体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变量,这里包括childim以及controli。childim表示个体i的孩子数量,m=1表示所有孩子的数量,m=2表示男孩的数量,m=3表示女孩的数量。其他变量的含义同模型(1)。商业养老保险属于0/1变量,文章采用probit回归来估计该模型。
在研究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调节效应中使用的模型如下:
birthi=α+βinsurancei+γadjusti+ξinsurancei*adjusti+δcontroli+εi
(5)
其中,adjusti表示引入的与商业养老保险的构造交乘项的变量,其他变量的含义以及所使用的估计方法同模型(1)。
(四)描述性统计
为了初步分析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文章分别对总体样本、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以及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的生育意愿进行了描述性统计,详见表2。可以看出,在总体生育意愿方面,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均值(1.884)小于总体样本的均值(2.088),同时小于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均值(2.102),说明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总体生育意愿较低。在生育男孩的意愿方面,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均值(0.943)小于总体样本的均值(1.096),同时小于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均值(1.106),说明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生育男孩的意愿较低。在生育女孩的意愿方面,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均值(0.952)小于总体样本的均值(1.030),同时小于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均值(1.035),说明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生育女孩的意愿较低。
表2 描述性统计
初步的描述性统计分析可以看出,拥有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总体生育意愿、生育男孩的意愿和生育女孩的意愿均低于总体样本以及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一定程度上说明商业养老保险降低了民众的生育意愿,但这一影响是否显著还需要进一步的实证分析加以验证。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本回归结果
文章首先探究了商业养老保险是否对民众的生育意愿具有显著的影响,回归结果详见表3。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总体生育意愿的影响方面,模型1中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显著为负,且增加了控制变量的模型2中,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仍显著为负,系数-0.079对应的发生率比为0.92395,说明与未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相比,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的总体生育意愿显著低7.605个百分点。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男孩生育意愿的影响方面,模型3中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显著为负,且增加了控制变量的模型4中,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仍显著为负,系数-0.104对应的发生率比为0.90134,说明与未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相比,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的生育男孩的意愿显著低9.866个百分点。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女孩生育意愿的影响方面,模型5中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显著为负,增加了控制变量的模型6中,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仍显著为负,系数-0.090对应的发生率比为0.91401,说明与未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相比,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的生育女孩的意愿显著低8.599个百分点。
总体来看,商业养老保险显著降低了民众的生育意愿,在总体生育意愿、生育男孩的意愿和生育女孩意愿方面均有体现。
表3 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
工作单位类型0.0270.0250.025(0.005)(0.007)(0.007)家庭总收入对数0.0060.0010.004(0.005)(0.007)(0.008)常数项0.7430.7660.1010.0550.0350.120(0.005)(0.111)(0.007)(0.151)(0.007)(0.159)观测样本901032898161294681562947
(二)稳健性检验
为了进一步检验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文章采用更换估计方法、安慰剂检验和倾向得分匹配等方法重新做了回归,回归结果详见表4和表5。
1.更换估计方法
尽管民众生育意愿的变量更加符合计数变量特征,采用泊松回归更加合适,但是考虑到民众生育意愿的变量在一定程度上也符合连续变量的特征,因此采用OLS模型估计来检验模型的稳健性,表4中的回归结果显示,商业养老保险的系数均显著为负,说明更换估计方法并没有改变基本模型的回归结果。
2.安慰剂检验
文章采用了安慰检验的思想来进一步检验基本模型回归的稳健性。文章的安慰剂检验的具体过程为:首先,制作安慰剂样本,初步清洗数据后,总体样本量为9365,其中有563个样本购买了商业养老保险,占总样本的6.01%,在全体样本中删除购买了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形成初始数据库,在初始数据库中随机抽取6.01%的样本作为商业养老保险的“伪投保样本”,并对所选取的样本的商业养老保险指标(endowment)赋值为1,并将商业养老保险指标(endowment)命名为“endowment_a”,仅保留样本身份识别码(id)和商业养老保险指标endowment_a,形成初选数据库,将初始数据库与初选数据库合并,把指标“endowment”和“endowment_a”一一对应,将“endowment”的值更改为1,形成用于安慰剂检验的数据库;最后,按照基本模型和泊松估计进行回归。表4显示,主要解释变量的系数均不再显著,说明商业养老保险的“伪投保”行为没有显著影响民众的生育意愿,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基本模型回归结果较为稳健。
表4 稳健性检验:更换估计方法与安慰剂检验
3.倾向得分匹配回归
在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生育意愿关系的研究中可能存在一定的内生性问题,一方面可能存在遗漏变量问题,因为是否投保商业养老保险是个人选择的问题,投保样本与未投保样本可能存在较大异质性,但难以观测到这部分异质性,可能会导致研究遗漏变量;另一方面可能存在反向因果的问题,商业养老保险具有对子女养老的一定替代性作用,同时具有较高生育意愿的民众可能会更加依靠子女养老,进而减少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生育意愿存在反向影响民众商业保险购买决策的可能。为了解决上述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文章采用了倾向得分匹配(PSM)的方法进行估计。具体地,实验组(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的平均处理效应(ATT)为:
ATT=E[H1i|C=1]-E[H0i|C=1]
(1)
其中,H1i以及H0i分别表示样本i,在投保商业养老保险和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状态下分别的生育意愿情况,为了减少其他因素的影响,将研究样本限定在投保了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中(C=1),但是我们只能观测到E[H1i|C=1]的结果,无法观测到E[H0i|C=1]的结果,因此需要利用PSM方法构造反事实结果。首先,根据协变量计算出样本i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p(倾向得分);其次,通过匹配方法为每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个体匹配一个p值相近的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进而得到商业养老保险的ATT效应。
在研究过程中,文章用样本类型、省份、性别、宗教信仰、年龄、民族、家庭总收入的对数、受教育水平、政治面貌、户口状态、工作单位类型、婚姻状态、心理健康水平等变量作为匹配时的协变量,分别采用了最近邻居匹配、半径匹配、核匹配三种匹配方法对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组和未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样本组进行配对,然后进行回归。表5显示了三种匹配方法估计的ATT结果。用最近邻匹配方法进行的回归中,配对均通过了平衡性检验。回归结果显示,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总体生育意愿的影响方面,三种匹配方法估计的结果中ATT值均显著为负,说明商业养老保险能够显著降低民众的总体生育意愿;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男孩的意愿的影响方面,三种匹配方法估计的结果中ATT值均显著为负,说明商业养老保险能够显著降低民众的生育男孩的意愿;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女孩的意愿的影响方面,三种匹配方法估计的结果中ATT值均为负,但不显著,说明商业养老保险并未显著降低民众的生育女孩的意愿。可以看出,倾向得分匹配估计的结果与基本回归的结果较为一致,基本模型的研究结果较为稳健。
表5 稳健性检验:倾向得分匹配法
(三)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中介效应
中国人曾普遍地存在养儿防老的思想,伴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养老方式逐渐多元化(如社会养老保障制度的不断完善),在一定程度上替代家庭养老,养儿防老思想逐渐松动。商业养老保险是我国养老保障体系中的第三支柱,具有较强的养老功能,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的生育意愿的效应可能是在某种程度上通过民众预期养老方式发生转变来实现,也即民众的预期养老方式从依靠养儿防老向依靠商业养老保险养老转变。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文章继续研究了孩子数量对民众商业养老保险投保行为的影响,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以及预期养老方式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回归结果详见表6、表7和表8。表6显示,孩子总量能够显著降低民众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男孩数量能够显著降低民众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女孩数量与民众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决策呈负相关关系但不显著,这说明养儿防老的养老方式能够显著降低民众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表7显示,投保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拥有主要靠老人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但与主要靠政府养老,主要靠子女养老以及主要靠政府、子女和自己共同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的关系并不显著。表8显示,在被解释变量为总体生育意愿的基本模型中加入主要靠老人自己养老的变量后,商业养老保险系数的绝对值一定程度上减小,并且主要靠老人自己养老的变量系数仍显著为负,根据中介检验文献,(33)温忠麟、张雷、侯杰泰、刘红云:《中介效应检验程序及其应用》,《心理学报》2004年第5期。主要靠老人自己养老这一变量在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总体生育意愿中发挥部分中介效应。同理,根据表8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靠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在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男孩意愿中发挥部分中介效应。
表6 孩子数量对民众商业养老保险投保行为的影响
表7 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预期养老方式的影响
表8 靠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34)表8中的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的影响的回归系数与表3中的系数略有不同,是因为前者的研究删除了对“您认为有子女的老人的养老主要应该由谁负责”问题的回答结果为“无法回答”的样本,这一操作是为了便于研究“主要靠老人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在商业养老保险对民众生育意愿影响中的中介效应。
上述回归结果表明,养儿防老的养老方式能够显著降低民众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靠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呈显著正相关,而靠老人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在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中发挥了一定的中介效应。总体来看,养儿防老的养老方式依旧存在,但部分民众已经从依靠养儿防老向依靠商业养老保险转变,这为民众的低生育意愿提供了一个重要解释。
(四)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调节效应
前文已经证实商业养老保险能够显著降低民众的生育意愿,预期养老方式转变对此发挥一定的中介效应,此外,根据已有研究,诸多内部和外部因素能够对民众的生育意愿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可能还存在特定因素对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的生育意愿产生显著的调节效应。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文章以在以总体生育意愿为被解释变量的基本模型中引入交乘项的方法,研究了个体层面、家庭层面和社会层面的诸多因素对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的调节作用。回归结果详见表9。
表9 商业养老保险影响民众生育意愿的调节效应
1.个体层面因素的调节效应
受教育水平,即问题“您目前的最高教育程度(包括目前在读的)”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受教育水平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可能是因为较高的受教育水平不仅关注养老金带来的经济层面的养老需求,还关注孩子陪伴等精神层面的养老需求。幸福水平,即问题“总的来说,您觉得您的生活是否幸福”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幸福水平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可能是因为个体幸福水平高能够减少养育孩子的负担感知。重男轻女思想,即问题“您是否同意——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个体拥有重男轻女思想,会促进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可能是因为拥有“重男轻女”思想的个体更加看重生育的养老功能,具有养老功能的商业养老保险对这些个体的生育行为会产生较大替代效应。收入不合理程度,即问题“考虑到您的能力和工作状况,您目前的收入是否合理”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个体越是认为收入不合理,越能够促进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不合理的收入加剧了个体的经济压力,增大了养育孩子的负担。身体健康,即问题“您觉得您目前的身体健康状况”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身体健康水平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较高的身体健康水平能够给个体生育孩子提供较大的健康保障。心理健康水平,即问题“在过去的四周中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丧的频繁程度”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负面情绪越少,心理健康水平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较高的心理健康水平能够有效避免生育恐惧等问题,促进个体生育。
2.家庭层面因素的调节效应
家庭生活对工作的影响程度,即问题“以下情况在您工作中是否经常发生——您的家庭生活妨碍了工作”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个体的家庭生活影响工作的程度越大,越能够促进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家庭生活本已较大地影响个体的工作,生育孩子会加剧这一问题,造成更大的家庭、工作冲突。家庭收入的对数,即问题“您家去年全年家庭总收入”对应的数据加1再取对数后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所在家庭收入越多,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经济是影响生育孩子的重要因素,较大的经济力量支撑能够减少个体养育孩子的压力。家庭住房支出占家庭收入比重,即问题“去年您全家的家庭支出情况——住房支出及居住支出”对应的数据与问题“您家去年全年家庭总收入”对应的数据的比值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个体所在家庭住房支出水平越高,越能够促进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较大的家庭住房压力会抑制个体的生育意愿。家庭医疗支出占家庭收入比重,即问题“去年您全家的家庭支出情况——医疗(看病吃药)个人自付支出”对应数据与问题“您家去年全年家庭总收入”对应的数据的比值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个体所在家庭医疗支出水平越高,越能够促进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较大的家庭医疗支出压力会抑制个体的生育意愿。
3.社会层面因素的调节作用
对医疗卫生公共服务的满意程度,即问题“综合考虑各个方面,您对于医疗卫生公共服务的总体满意度”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对医疗卫生公共服务满意程度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这可能是因为较高的医疗卫生公共服务水平能够为个体生育孩子提供较好的医疗服务保障。社会公平感水平,即问题“总的来说,您认为当今社会公不公平”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社会公平感水平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对社会信任水平,即问题“总的来说,您同不同意在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对应的指标,与商业养老保险的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个体对社会信任水平越高,越能够抑制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较高的社会公平感与社会信任感可能使个体认为较好的社会环境有利于生育孩子,对个体生育意愿起促进作用。
五、主要结论与政策启示
文章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15年的数据,利用泊松模型、Probit模型、倾向得分匹配等方法,研究了商业养老保险与民众的生育意愿的关系,实证结果显示,商业养老保险显著降低了民众的生育意愿,但是在倾向得分匹配回归中,商业养老保险显著降低了民众的总体生育意愿和男孩的生育意愿,对女孩生育意愿的影响并不显著。进一步的研究发现,孩子总量、男孩数量均显著降低了民众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概率,而民众“靠自己养老”的预期养老方式在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中发挥一定的中介效应,结合商业养老保险显著降低民众生育意愿的研究结论,研究发现民众从养儿防老向商业养老保险养老转变。另外,个体层面、家庭层面和社会层面的诸多因素对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发挥了显著的调节效应。具体地,在对商业养老保险降低民众生育意愿中发挥调节作用中,在个体影响因素层面,越高的受教育水平、越高的幸福水平、越高的身体健康水平、越高的心理健康水平发挥抑制作用,拥有重男轻女思想、越高的收入不合理程度发挥促进作用;在家庭影响因素层面,较高的家庭收入发挥抑制作用,较高的家庭对工作影响程度、较高的住房支出占家庭收入比重、较高的家庭医疗支出占家庭收入比重发挥促进作用;在社会影响因素层面,较高的医疗卫生公共服务满意度、较高的社会公平感、较高的社会信任水平发挥抑制作用。
以上研究结论,启发我们有必要采用一定的措施来进一步发展商业养老保险并调节民众生育意愿。(1)顺应民众养老需求新趋势,大力发展商业养老保险,特别是要总结上海、福建和苏州工业园区个税递延型养老保险试点的经验,优化制度设计、提高税优水平、提升便利程度和服务水平,从而扩大试点并尽快实现全国推广,使商业养老保险真正能够担负起社会养老保障体系中第三支柱的职能。(2)从个体层面调节民众生育意愿。进一步完善各项相关制度,有效提高民众幸福水平,降低民众收入不合理程度;推动健康中国战略有效落实,促进民众身心健康。(3)从家庭层面调节民众的生育意愿。大力发展家政、幼托等社区家庭服务业,缓解民众由生育造成的家庭工作冲突的压力;坚持“房住不炒”政策,并适度提高基本医疗保险保障水平,通过减少民众的住房压力和家庭医疗支出负担提高民众生育意愿。(4)在社会层面调节民众的生育意愿。在社会治理中,政府要采取有效措施继续提高医疗卫生公共服务水平,全方位促进社会公平发展,提高社会个体之间的信任水平,为民众生育孩子提供较好的社会环境,改善民众生育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