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馆藏北魏砚台看北魏时期的民族融合及中西文化交流
2021-02-24武志斌
武志斌
摘 要:砚台是我国传统的文房用具之一,伴随着中华文明发展的整个历史进程,其不仅是集多种艺术于一体的实用器,还是我国古代历史文化发展的独特见证者。文章以馆藏北魏砚台为研究对象,来探讨北魏平城时代砚台的时代特点及其所体现的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风貌特征等。
关键词:砚台;北魏平城;中西交流;民族融合
砚台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历史文化发展的物化反映,其在从简单的研磨器逐渐演变的历史过程中,集文学、历史、雕刻、书法于一体,凝聚了独特的中国文化意象,承载着历史和文化的传承,反映着中华民族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地域特色、审美情趣、民风习俗等重要信息,对研究古代历史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砚台的使用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砚台雏形可以追溯到距今6700多年的仰韶文化时期,陕西半坡遗址出土的残留有研磨颜料痕迹的石磨盘和磨棒被认为是目前发现最早的砚台。秦汉时期,砚台得到巨大的发展。秦代砚台的造型主要为圆形和长方形两类。汉代随着社会经济、政治、文化、艺术各个方面的繁荣发展,砚台的种类逐步增多,有陶砚、石砚、瓦砚、漆砚等。汉代早期的砚台多与战国、秦代砚台相似,附有研石。东汉时期,随着制墨技术的发展,墨的形制较为规整且硬度较高,可以直接研磨,研石逐渐被淘汰,砚台的形制从此确立下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砚台在继承汉代砚台特点的基础上出现了材质、形制上的多样发展变化,砚台材质从汉代以陶质、石质为主转变为陶质、石质、瓷质皆用。北方以陶质、石质为主,伴有少量瓷质;南方由于制瓷业发达,以瓷质为主。砚台的形制也由汉代的圆形无足或三足砚逐步向方形四足和圆形多足砚转变。实用功能上逐步出现了多种文房用具组合的形式,为隋唐以及宋代以后砚台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1 北魏时期历史文化背景分析
公元398—494年,北魏建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在定都平城期间,道武帝逐步统一北方地区。为了促进平城地区的发展,统治阶级逐步实施了一系列汉化政策和改革,并采取了徙民政策,大量外来人口汇聚平城。《魏书·太祖纪》卷二记载:“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徙何、高丽杂夷三十六万,百工伎巧十万余口,以充京师。”《魏书·乐志》卷一○九载:“始光四年世祖破赫连昌,获古雅乐,及平凉州,得其伶人、器服,并择而存之。”平定中山、统万等地之后,又将工巧伎匠十万户迁到平城。至太延五年(439),北魏灭北凉,北方结束了长期分裂格局而归于统一,之后又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移民行动,将三万户民、隶、工等迁到平城。在定都平城的近一个世纪中,伴随人口的迁徙和西域地区的重新统一,多区域、多民族文化在平城地区相互吸收、融合,客观上促进了民族融合的进程及中西文化的交流,形成了“开放融合型的文化特征与社会生活”①。
2 馆藏砚台介绍
在这一历史背景之下,砚台的发展上承秦汉、下启隋唐,形制已经趋于定型化,材质的种类进一步丰富,在实用的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化的装扮,制作更加精巧,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作为最为常用的文房用具—砚台,也在不同程度上体现出民族融合及中西文化交流的影响。本文以馆藏北魏砚台为研究对象,以管窥豹,来探讨北魏时期砚台的时代特点及其所体现的民族融合及中西文化交流现象等。
1970年大同市南郊北魏建筑遗址出土的北魏石雕方砚(图1),浅灰色砂岩雕成,砚台呈方形,边长21.6厘米,高9.1厘米。砚面中央为长、宽各12厘米以莲瓣纹和珠连纹为花边的方形砚田,四周雕以砚池、笔插及人物等。砚田两侧对称分布两个方形笔舔和两个汉代耳杯形砚池,砚池两侧一个为双龙口衔,一个为形似双蜥蜴动物口衔。砚面对角上各分布两个覆莲纹柱础式圆形笔插和两个凸起的圆形笔舔。在笔舔、笔插及砚池之间刻有角抵、弹琴、胡腾舞、沐猴、骑狮人物图案四组。砚台四侧均刻有图案,包括金翅鸟、瑞兽、力士、云龙、朱雀、水禽街鱼等。力士均位于侧身中央,身形健硕,上身赤裸,下身着犊鼻裤,手臂装饰有臂钏。砚台四方形足,足上均雕刻有水禽衔鱼图。砚底正中雕莲花一朵,以它为中心,周边雕莲花八朵,以九朵莲花纹构成砚底图案。
与此件砚台类似的还有河南洛阳北魏宣武帝景陵出土的砚台及洛阳十四工业区17号墓出土的砚台。河南洛阳北魏宣武帝景陵出土的砚台(图2),陶制,整体呈方形,边长18厘米。砚面中心有一浅圆形砚田,砚田一侧为毛笔状凹槽,另一侧有一耳杯形砚池。砚的四足残。洛阳十四工业区17号墓出土的砚台①(图3),整体呈方形,边长约23.9厘米,砚面直径为23厘米,通高约11.1厘米,青灰色石质。正中凸起圆形砚盘,砚面内凹。砚台足上四角分别雕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玄武背部设一圆形笔插,四足周边浮雕旋涡纹。砚底正中雕刻一覆莲纹。
从目前的考古资料可知,方形四足石砚最早出现于西晋时期的墓葬,十六国时期这种方形砚台的雕刻更加精美,同时出现了集合文房用品的功能,如笔舔、笔插、水池等。从形制来看,这种设置笔舔或笔插的方形砚台应该是十六国时期方形砚台风格的延续。纹饰既有典型的汉代遗风,如洛阳十四工业区出土石砚上雕刻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又表现出新的创新风格,如本文介绍的此件石雕方砚上雕刻的胡腾舞、力士、忍冬纹等具有明显佛教和外来文化元素的纹饰。
北魏六足陶砚(图4),1982年大同北魏元淑墓出土。圆形,陶质,直径20.4厘米,高7厘米。砚面中心凸起,高于口沿,施有白彩,下承六个马蹄形足。根据出土墓志可知,墓主人元淑官至平北将军、使持节等,永平元年(508)葬于今大同马铺山。
北魏聯珠纹石砚(图5),1965年大同司马金龙墓出土。砂石质,圆形,砚面外沿雕刻一周联珠纹。该砚出土时位于后室棺床山上,无使用痕迹,当作为明器而放入墓葬之中。从出土墓志可知,墓主人司马金龙为晋宣帝司马懿弟司马馗的九世孙,官至使持节、镇西大将军等,身世地位显赫。
3 从馆藏砚台看北魏时期的民族融合现象
“器以载道,物以传情。”尽管出土的北魏砚台数量较少,但就其形制和装饰工艺来看,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历史文化信息以及社会风俗等。北魏上承秦汉,从建立政权以来就一直积极学习汉文化思想,实施了一系列汉化改革措施,砚台作为其物化的反映,从形制的发展演变、装饰工艺及出土情况等方面也体现出汉文化的影响及多民族融合现象。形制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砚台在承袭汉代砚台的基础上出现了新的变化,开始出现方形砚台,并出现了多种文具组合的形式。东汉末开始出现的圆形三足砚也在此时逐步发展为多足,且砚面开始上凸,出现了早期辟雍砚的形制。装饰上,在汉晋时期盛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以及角抵等纹饰在此时也较为流行。“六年冬,诏太乐、总章、鼓吹增修杂伎,造五兵、角抵、麒麟、凤皇、仙人、长蛇、白象、白虎及诸畏兽、鱼龙、辟邪、鹿马仙车、高絙百尺、长桥、缘橦、跳丸、五案,以备百戏。大飨设之于殿庭,如汉晋之旧也。”①在出土石雕方砚上雕刻的耳杯形砚池、云龙、朱雀、角抵等均表现出浓郁的汉文化装饰风格。
北魏从建立政权以来就一直积极学习汉文化思想,实施了一系列汉化改革措施,从墓葬随葬砚台的情况来看,也体现出汉文化對其的影响。汉代实行“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教育制度,因此,随葬汉砚的墓葬多为官吏和贵族墓葬。如河北定县40号汉墓的墓主是王莽时期中山王刘修,河南北关一号汉墓的墓主人是当地郡守刘崇,尹湾汉墓的墓主人为功曹史等②,这些墓葬的主人均为当时的官吏和贵族。从目前已知的大同地区北魏墓葬出土砚台的情况来看,墓葬中陪葬有砚台的墓主人也均为官吏和贵族。根据出土墓志可知,出土六足陶砚的墓主人元淑官至平北将军、使持节;联珠纹石砚墓主人司马金龙为晋宣帝司马懿弟司马馗的九世孙,官至使持节、镇西大将军等。两人均为贵族后代且位居高官。南郊北魏建筑遗址出土的石雕方砚虽非墓葬出土,但从其形制和其他一起出土的鎏金高足铜杯等来看也绝非一般人能拥有的,其砚面上雕刻的耳杯形砚池和云龙、朱雀、角抵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汉文化对其的影响。
4 从馆藏砚台看北魏时期的中西文化交流
在中外交流史上,魏晋南北朝是上承秦汉、下启隋唐的重要阶段,也是一个开放的、传播与吸收兼容并蓄的文化交流的活跃时期。北魏定都平城,尤其是统一北方地区以后,大量迁徙外来人口到平城地区,再加上北魏的统治者对外国人采取优惠的政策措施,吸引了大量的外国商人进入平城地区。《北史·魏本纪第二》记载,太延元年(435)“八月丙戌,行幸河西。粟特国遣使朝贡”。太延三年(437),“高丽、契丹、龟兹、悦般、焉耆、车师、粟特、疏勒、乌孙、渴盘陀、鄯善、破洛、者舌等国各遣使朝贡”③。巴基斯坦北部的洪扎河畔岩石上发现的中文题记,和大同地区多年来考古发现的“大魏使者谷蔚龙今向迷密使去”题记及大同南郊轴承厂北魏遗址出土的萨珊王朝鎏金高足杯、大夏文八曲银洗,大同天镇县出土的波斯银币,北魏封和突墓出土的波斯狩猎纹银盘以及南郊北魏墓群M109和M107出土的几件西域文物,足以说明北魏时期中外文化交流的繁盛。伴随徙民政策的实施和外来人口的涌入,佛教及外来文化也沿着丝绸之路传入平城地区,中西文化交流日渐频繁,一些明显具有西亚和中亚文化元素的造型和装饰风格对中原器物的设计制造都起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大同市南郊北魏建筑遗址出土的北魏石雕方砚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件砚台的砚面上雕刻一男子手执琵琶正在弹奏,身旁有一胡人正在跳舞的形象考古专家研究认为是粟特的胡腾舞形象。胡腾舞源于中亚地区,是一种节奏性很强又有乐器伴奏的男性独人舞蹈。胡腾舞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并出现在砚台上,说明其在当时的平城地区已经是一种较为流行和受欢迎的舞蹈。此外,这件砚台上雕刻的明显具有佛教文化元素的莲花纹、金翅鸟和穿犊鼻裤的力士形象等也充分体现着佛教和外来文化对其的影响。
5 结语
纵观出土的北魏时期砚台,此时的砚台材质比早期更加多样,新出现了瓷质的砚台,砚台的形制和功能也随着制墨技术的发展出现了变化,开创了后世砚台的基本形制。材质和形制承上启下,纹饰凸显着多元文化交流的时代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