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稻孙译《桐壶》底本探究
2021-02-18权夏萍
权夏萍
(上海体育学院 上海 200438)
钱稻孙(1887—1966)是我国著名翻译家,青少年时期留学日本。关于钱稻孙的翻译志向,周作人在《闲话日本文学》一文中曾写道:“喜欢翻译日本文学的,有鲁迅,崔万秋,谢六逸,徐祖正,还有我。现做北平清华大学教授的钱稻孙说过要译《源氏物语》,不知已否译出一部分来。他是专门研究日本古典的。”[1]
《源氏物语》成书于平安朝时代,是日本现存最早的长篇小说,国内源学界将其比作中国的《红楼梦》。我国国内第一本《源氏物语》全译本由丰子恺翻译,1980—1983年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陆续出版发行。而在更早的1957年8月,钱稻孙作为当时国内计划翻译《源氏物语》全书的第一人,于《译文》上开始发表《源氏物语》第一卷《桐壶》译文。“钱稻孙的毕生志愿是完成《源氏物语》的翻译。”[2]虽然由于各方面原因,钱译《源氏物语》最终没能译完,但钱译《源氏物语》得到了学界的一致好评。遗憾的是,迄今为止国内外并没有关于钱译《源氏物语》翻译底本方面的研究。基于既往相关研究的缺口,本文拟从钱译《源氏物语》历程、文章底本对比、翻译方法三方面入手,利用文献考据和比较的方法,分析不同注解参考的日语底本。探究钱译《源氏物语》,便于梳理源学在我国的研究史脉络,给今后的《源氏物语》研究以正向的启发。
一、钱稻孙译《源氏物语》经过
1936年,顾良的文章《周作人和钱稻孙——我所知道的两个认识日本的人》中曾提道:“至于钱稻孙先生(中略)在《神曲》以外,‘孤寂’地努力着《源氏物语》的翻译。(中略)翻译的开始是在一九三三年,因为郑重谨慎的缘故,进行非常缓慢(翻译这样伟大的作品多么困难!)。现在至多完成五分之一;全书译完,尚待时日。”[3]事实上,钱稻孙《源氏物语》第一卷《桐壶》见刊时间为1957年,这一年钱稻孙刚好进入70岁的古稀之年,再加上视力不好,最终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改由丰子恺翻译这本巨著。
钱译《源氏物语》目前仅存第一卷《桐壶》,对此原因,中国源学界的权威张龙妹也曾提道:“完成した五卷のうち、「桐壺」卷だけが『訳文』という雑誌に掲載されたが、後の4卷は編集者の不注意によって紛失し、遂に日の目を見ることができなくなってしまった。”[4]钱稻孙翻译完成了前五卷,只有第一卷《桐壶》刊载于《译文》杂志,其余四卷皆因编辑的疏忽而遗失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对我国的源学界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二、钱稻孙译文底本探究
钱稻孙是中国大陆计划翻译《源氏物语》全文的第一位学者,很多先行研究,包括研究钱译《源氏物语》行文风格或者和歌译法等方面的论文中,都没有提到过底本问题。文洁若曾于钱稻孙手下学习,其在怀念钱稻孙的文章中提到了这一点:“倘若假以天年,今天的广大读者本来能读到原汁原味儿、日汉对照的《源氏物语》。(中略)当初他译《源氏物语》,根据的是岩波书店出版的岸德平校注版《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5]此段阐明了钱稻孙所用的底本是岩波书店出版的《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钱稻孙现仅存的译文中共有50多个注解,通过对比《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与钱稻孙译文发现,共有八个无法从《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中找到出处的注解。其中三个注解是钱稻孙因为考虑到中国读者对日本历代歌人不熟悉,所以特意做的注解,此文略去不谈。因此,与各个不同的日语底本的对照也主要从余下的五个注解入手。钱译《桐壶》发表于1957年8月,经过对比时间进行筛选后,除了岩波书店出版的《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之外,本文对照的日语版本共7本,见表1,皆为根据出版时间筛选出来的注释本及现代语译本。
表1 《源氏物语》注解本一览表
表1的7本注释书或现代语译本中,编号5和7因为全书都没有注解,所以这两本都只能进行文章意思的对比,无法作为对照本与钱译注解进行对比。本文将采用翻译中常用的对比法来进行底本的验证。以钱译的五条注解为切入点,再列出表1中与钱译注解匹配度最高的版本。
(1)钱译:眉弛目懈,软疲绵如痴如梦地躺着,看得又没了主意。宣旨特传辇车②,回进来却又叫不动了。
②宫内手挽车,唯有太子、亲王、大臣、僧正,方许乘坐。[6]73
最一致的注解如下:
輦車への宣旨など宣はせても、又入ら··せたまひては更に許させ給はず。
輦車への宣旨 輦車は輿に輪をかけて人に手で引く車。太子、老親王、大臣、僧正等は輦車に乗つて宮門を出入する事を勅許される事がある。[7]6
与钱稻译注解中的“宫内手挽车,唯有太子、亲王、大臣、僧正,方许乘坐”。从翻译到用词顺序都完全一致,推测应该是参考了吉泽义则的《對校源氏物語新釋》。
(2)钱译:命妇道:“那天典侍⑦回奏:‘每次来到府上,总是伤心得肝肠欲绝的’,这颗不懂事的心里,也着实地难过得紧呢。”
⑦内侍司的次官,凡寺署都是官分四等:长官,次官只一二人。内侍司长官叫“尚侍”。[6]74最一致的注解如下:
典侍の奏さし給ひしを、物思ひ給へ知らぬ心地にも、けにこそいと忍び難う侍りけれとてややためらひて、仰言傳へ聞ゆ。
典侍―命婦より先に御使した人。典侍は内侍司の女官で尚侍に次ぎ、同じく奏請傳宜を挙る。[8]
在这条注解中,钱稻孙的注解应是结合了山岸德平的《源氏物语》和金子元臣的《校注源氏物語》而来。钱译中“内侍司的次官”与山岸德平的“内侍所の女官で”所对应,“凡寺署都是官分四等”与山岸德平的補注的“四人”相对应。最后的“内侍司长官叫‘尚侍’”则与金子元臣的“典侍は内侍司の女官で尚侍に次ぎ”相一致。此条注解可以看出钱稻孙在翻译过程中对非母国文化读者的思虑周全。
(3)钱译:挑尽了孤灯未入眠的皇上,又惦念到了太夫人那边。右近官员奏直宿④的声音,当是丑时了。这才怕招人耳目,进入夕殿⑤。
④:右近是右近卫府的略称。宫中巡夜,从亥时一刻开始,就是晚十点开始,由左近卫府值班。丑时一刻,就是夜里两点,由右近卫府接班。交班接班,唱名扣弦,叫作“宿直奏”。[6]76
各本日语注解如下:
右近の司の名の宿直奏の声が聞こえるのは、丑の刻になつたのであらう。
(右近の司の名のる)左右近衛が禁中の夜番にあたる。宿直奏は、その者が姓名を名のること丑の刻(午前二時)に交代する。[9]
右近の司の名の宿直奏の声聞ゆるは、丑になりぬるなるべし。
右近の司の宿直奏 問籍又は名対面ともいふ。奥入「亥」剋左近衛夜行、管人初奏レ時、終二子四剋一丑一剋右近衛宿申事至二卯一剋一。[7]18
钱译与山岸德平校注的《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山岸徳平校注中写道右近卫府的官人是从丑时一刻(凌晨一点)到卯时一刻(早上五点)当值,而在钱稻孙的译文中却是“丑时一刻,就是夜里两点,由右近卫府接班”。
MNIST数据集中包含了60000个灰度图片,图片的内容是手写的0-9阿拉伯数字。每张图片的分辨率为28×28=784像素,每一幅图都属于十个类别中的一类。本文直接使用像素的灰度值作为输入。在实验中,两个算法都先使用PCA将数据降维到55维,再运行各自的降维过程将数据降到2维。两个算法的perplexity参数都设置为30,在最小化目标函数的过程中都进行20000次迭代。
对于同样的“丑时一刻”,钱稻孙给出了与山岸德平不同的理解。在中国,“丑时”指的是凌晨1点到3点,“一刻”约为现在的14.4分钟。“丑时一刻”应该指的是凌晨1点15分左右,把“丑时”译为“夜里两点”而非“夜里一点十五分”,有解释为对时间上的大概说明。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除了山岸德平校注《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之外,钱稻孙还有可能参照了吉泽义则《对校源氏物语新释》中的《奥入》和漥田空穗译的《源氏物语现代语译》。
(4)钱译:那时,皇上听得来聘的高丽人中,有个善能相面的,只碍着宇多帝的遗诫②,不好召进宫来,极隐秘里谴出皇子去鸿胪馆③。由右大辨④陪去,假托做是他的儿子。
②这一史料,关系藤原氏排异窃权的背景。书中许多故事,皆有所本,隐射之中,见出作者的批判和讽刺。[6]77
各本日语注解如下:
かしこき相人ありけるを聞召して、宮のうちに召さむことは宇多の御門の御誡めあれば、いみじう忍び…て、この御子を鴻臚館につかはしたり。御後見だちてと仕うまつる右大辨の子のやうに思はせてゐて奉る…。
宇多の御門の御誡め 寛平御遺誡 「外蕃之人、必可二召見者、在簾中一見レ之、不レ可二直対一耳」[7]21
表1六个日语版本中的两个及山岸德平的注解都是直接引用了“寛平御遺誡”,而钱稻孙并没有写出“寛平御遺誡”的具体内容,反而是写道“见出作者的批判和讽刺”。笔者查阅对比了表1中的所有注解书及译文,都未发现有注解中提到“见出作者的批判和讽刺”。从这条注解中也可见钱稻孙对于《源氏物语》的理解之透彻。
①姓源氏是其时皇室分支的常规。[6]78
最一致的日语版本翻译及注解如下:
宿曜のた道に委しい者に考へさせて御覧になつても、同じやうな意見を申し述べますので、結局源氏イにしてお上げなさることに極めておいでになるのでした。
イ、皇族が臣籍に下ると源氏を賜はるのが例である[10]
从契合度来说,表1中与钱译最一致的是谷崎润一郎的《源氏物语》。因此通过此条可以推断出:除了山岸德平的《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之外,钱稻孙应该也参考了谷崎润一郎所译的《源氏物语》。
通过对以上五个注解的对照分析,制成表2。
表2 钱译《源氏物语》注解引用分析表
从表2中可以发现,钱稻孙除了岩波书店的《日本古典文学大系14源氏物语》之外,参考吉泽义则的《對校源氏物語新釋》的概率最高,谷崎润一郎的《源氏物语》、窪田空穂译的《源氏物語現代語譯》、金子元臣的《校注源氏物语》次之。也间接说明了吉泽义则的版本在民国末期到新中国成立初期于中国学者中流传度及接受度更高。通过以上梳理,除了可以了解到当时的流行本之外,还看出钱稻孙本人的日本文学素养之高,非一般学者所能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