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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客:声音里的情感共同体

2021-02-13许苗苗

关键词:播客复仇者主播

许苗苗

播客是在线音频的一种,即由网民自制发布的网络广播。它对应的英文单词“Podcast”来自苹果公司对其音频播放器(iPod)和传统广播(broadcast)的技术组合①肖文杰:《中文播客的进化之路》,引自“第一财经YiMagazine”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ETUJBBIgdNo3MS22aqWgw,2019年5月30日。。在汉语语境里,播客的意思有很大不同,它既指音频节目,也指录制节目的人。播客与博客、拍客、闪客等词语出现于相近时期,迄今已有十余年“网龄”。然而,比起几个同辈,它的知名度却低得多。2012年,苹果正式以“播客”命名中文系统的“Podcast”功能,为此前分散在零散网页上的个人广播提供统一平台,其基于播放数、完播率、下载量等数据的精选榜单也成为评价播客的重要依据。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一大批国产音频平台在2013年左右建立起来,为扩充内容,这些商业性应用向自媒体人敞开大门,播客借此机会登上更加广阔的舞台。

如今的中文自制播客以群聊和对谈形式为主,虽然话题大多是一些“有趣而无用的知识”,但胜在轻快生动。那诙谐幽默、温暖动人的词句,突破听觉单一的维度,演变为可见、可触的通感。借助手机之类新媒体的传播,个人化的口语在播客里带上公共性,成为新媒介口语。主播和听友在相互沟通、彼此参与、携手生产的氛围中,构建声音里的情感共同体。

一、议题趋同与个性化讲述策略

大众文化常见议题趋同,但这一趋势在原本就不大的播客圈中却分外突出。如“元宵说吃”“中元讲鬼”之类是一年一度的选择;《流浪地球》与国产科幻、“乐队的夏天”和摇滚综艺,则是当季话题焦点。2019年4—5月间,打开苹果播客列表,你会惊讶地发现其中足有70余部以“复仇者联盟4”为题的单集。这些音频并不是跟风点赞的闲言碎语,相反,它们多半由知名播客精心制作,时长往往超过一个小时,且在好几周之后依然牢牢占据精选榜单前列。

“复仇者联盟”(也称“复联”)是由美国漫威公司旗下漫画改编的系列电影,讲述“漫威宇宙”中身负异能的“复联三巨头”美国队长、钢铁侠、雷神带领众多超级英雄伙伴,联手对战外星邪恶势力、拯救亿万生灵的故事。由于其话题性、商业性和超高人气,该系列电影备受媒体眷顾。在当今信息过载的环境中,调动受众的主动注意力越发重要,报纸电视用议程设置看点,云计算借数据推送消息,社交应用通过关系亲疏构筑话题分层的朋友圈。而以声音为传播手段的广播,则在视觉感官能力方面“先天不足”,既不可能用文字聚拢“标题党”,也不可能在图像里夹杂“软植入”。播客作为网络广播,弱势更明显,它缺少传统广播电台那种象征意义的权威,不可能迫使受众凝神静听。人们听播客常常并不专注,多半在运动、开车时或者睡前进行。因此,播客必须以仅有的声音元素抓住听众涣散的注意力,利用偶尔听到的言语碎片传递最大的信息量。既然无法屏蔽环境杂音,它就选择公众熟悉的话题作为钓饵,以众口一词的议论对象为倾听者预置知识准备,同时借助主播灵活的口语魅力,吸引听友自发跟随。

2019年春夏,诸多播客的关注点不约而同投向“复仇者联盟”。作为最热门的文化现象之一,“复联”进入诸多录音室并非偶然:其集锦式的议题涵盖炫酷科技、时尚消费、当红明星和热门金曲,为播客提供了延宕生发的机会。播客之间不回避相似的选题:针对同一现象展开各具特色的声音表演,即同源异质的讲述,正是其独特策略。“复仇者联盟”话题虽然趋同,但它知名度高、理解难度低,即便当作背景音,也能让听友在三言两语之间抓住重点、跟上进度,最大程度赢得听觉注意力。另一方面,“漫威”和“复联”已从漫画电影转换为流行文化的“宇宙”,播客们可以尽情拣选化用、各取所需。难怪已经做过20多期“漫威”相关节目的播客“黑水公园”,依然信心十足地为《复仇者联盟4》安排出两期时长。熟悉听友品味的主播对话题有充分把握,知道“聊过的可以再聊”①本文播客网址均选自苹果播客,也可在喜马拉雅、荔枝、网易云等声音平台查询。“黑水公园”谈论“复仇者联盟”内容,均出自《漫长的告别:复仇者联盟4》,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黑水公园/id1078007055,2019年4月19日;《再见了,〈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黑水公园/id1078007055,2019年4月26日。。

仔细听不难发现,这些播客虽然话题趋同,叙事风格却各有千秋,它们并不只是将相近的信息告诉耳朵,还用活灵活现的言语把神态各异的形象带到听友眼前,让人们感触到细致微妙的情感温度,甚至在听友间构造心灵通感。高度依附于主播的个体化口语,构成播客独特的声音表现力。围绕“复仇者联盟”的诸多讨论,就是播客同源异质讲述策略的集中体现。

《复仇者联盟4》上映前一周,播客“黑水公园”即以《漫长的告别:复仇者联盟4》为题,拉开讨论序幕。主播金花擅长讲故事,他首先回顾“复仇者联盟三巨头”各自成长经历,“总复习”后又带听友预测终局剧情,并在一周后的《再见了,〈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中检阅预测结果。黑水主播将电影中的包袱一一对位解密,揭示出《复仇者联盟》系列7年间4部独立影片的前后勾连,把零散的镜头连缀成宏大神奇的“漫威宇宙”。“复仇者联盟”本就老少皆宜,“黑水公园”的解读更没什么特殊“技术含量”:预测剧情就是反复看片花,判断人物性格则依原著脉络——和大多剧迷毫无两样。尽管办法笨拙、观点也不稀奇,但与普通人知识水平贴近的讲述者特别容易让倾听者产生代入感。因此,当主播在趋同的公众话题中谈论独特的个人经验时,他们一次次的疑问、解释和重复使模糊的线索变得清晰,复杂的内容变得浅白。哪怕再高深玄妙的道理,也能在“黑水公园”的津津乐道中降低难度,令人乐此不疲。

播客“1983毁三观”①本文“1983毁三观”谈论“复仇者联盟”内容,均出自《Vol.76爱恨交加的复仇者联盟4》,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vol76-爱恨交加的复仇者联盟4-1983毁三观/id1113941573?i=1000437450405,2019年5月8日;《Vol.61.复仇者联盟3到漫威宇宙10周年》,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vol61-复仇者联盟3到漫威宇宙10年-1983毁三观/id1113941573?i=1000412259729,2018年5月25日。由几名爱聊天的女生联手主持,她们的声音纷乱跳跃,讨论经常跑题,但神聊海侃间却总是津津有味,透着“不是科普向,不是安利向,我们是高兴向”的随心所欲。作为科幻动作片的《复仇者联盟》中女性角色较少,也没有谈情说爱。然而,主播们这些“单身久了看啥都像爱情”的“基腐观众”,却在节目里为诸多英俊面孔配对“组CP”:“盾铁CP”(持盾的美国队长与钢铁侠)“基情”满满,“冬寡CP”(冬日战士与黑寡妇)绝世虐恋……不管对象是男是女,甚至跨越智能AI和外星物种的界限,只要角色互动能够稍稍容纳遐想,她们都能诠释成高糖度的暧昧。主播王粗俗和阎摩罗在《爱恨交加的复仇者联盟4》里,声称自己是“毫无原则的腐女,不讲道理的CP粉以及纯舔屏的理智粉”。在她们眼中,养眼才有故事,颜值就是正义。当美国队长的星条盾牌遇到钢铁侠的银红战甲,再激烈的较量也只留下缤纷的光影……姑娘们添油加醋,细细品味,为每组角色撒花发糖。快节奏的语速、掩不住的笑声和尖叫,使“毁三观”主播们的声音飘然破壁,将起伏跳跃的情绪烘托得色彩分明。

当然,电影不可能每个细节都让人满意,所以主播的声音也常透出愤懑。比如抗议将英俊的雷神改造成颓废大叔时,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火药味:“同志们,我们是个音频节目,但我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真想把导演拉过来,biu,biu,biu,biu……”②出自《Vol.76爱恨交加的复仇者联盟4》,主播模拟枪弹声表达对剧情的不满。“1983毁三观”的言语魅力不仅来自词语本身,也源于自由自在的联想和对二次元动图效果的随机借用。主播们用耀眼的“金子”为美好肉体打上高光,用少女漫画的“粉红泡泡”形容心动,用霸道总裁的“壁咚”描绘打斗时的逼迫。在她们高低起伏的“啧啧”声里,透露出“舔屏”的艳羡,最后一连串“biu-biu”模拟枪声,则将声波炮弹炸裂在倾听者眼前。主播王粗俗最能神侃,笑料百出。她形容美国队长“傲娇男”、钢铁侠“禁欲系老干部”、爱面子的雷神“倒驴不倒架”;嘲笑剧情不合逻辑时则引用“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信手拈来的日常俗语、脱口而出的网络段子,听起来既接地气又总是走在时尚前列。

老牌播客“三好坏男孩”成立6年,200多期节目都从忆旧展开——4个光鲜体面的中年“社会人”,在录音室里变成白球鞋、蓝校服的中学生,用喁喁的低语倾泻听友来信中的倾心、失落与人情冷暖。在《那些我们丢掉的超能力》③本文“三好坏男孩”谈论“复仇者联盟”内容出自《那些我们丢掉的超能力》,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三好乱弹-那些我们丢掉的超能力/id703350893?i=1000436788173,2019年4月29日。里,几位主播分别代入“复仇者联盟”角色忆旧——像雷神一样天生神力,挑衅老爸百战百胜;学会红女巫幻术后,干坏事连老师都看不见……成年慢慢到来,儿时百思不解的谜题豁然开朗,世界却就此索然无味。主播大肠说:“过了30岁才知道自己庸碌无为,我甚至忘记拥有超能力的事实。直到这几天看完《复联4》才如梦初醒,那些丢掉的超能力,我好想你们!”整部节目谈电影不足5分钟,却施展“回忆杀”,带听友重返童年亲情浓郁的小窝。对听友来说,无论头戴耳机还是外放声音,听播客都是一种孤单的沉浸,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主播的声音贴身相随最亲近。那些匿名投稿的讲述者,期望与共同倾听者抱团取暖,因此,温暖是怀旧类播客的声音特色。主播同情的唏嘘和宽慰的开解,传递共通的人情冷暖。无形的声音又远、又近、又安全,就像一双看不见的手,穿透世事喧嚣,把一个人的体温轻轻传到另一个人的心上。

在播客中,轻松煽情者居多,但冷峻忧郁甚至“中二蠢萌”④中二蠢萌:中二是源于日语的网络流行语,指像中学二年级学生那样叛逆、自我、容易冲动。蠢萌也是近年来的网络流行语,指傻呆呆又带着孩子气的可爱。等也不罕见。围绕“复仇者联盟”的声音混响罗列出性格、眼界和专业性的差异:《复仇者联盟4》首映当天凌晨,播客“硬核电台”便响了起来,受邀参加全球首映“宠粉专场”的两位主播一出影院就迫不及待地在车里录制《复仇者联盟4观后:光明正大来剧透》①硬核电台:《194.复仇者联盟4观后:光明正大来剧透》,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194-复仇者联盟4观后-光明正大来剧透/id1178583723?i=1000436210355,2019年4月23日。。他们的声音里洋溢着按捺不住的得意,炫耀成功抢得全网首发的欢喜。播客“文化土豆”在“世界地球日”播出《灭霸最爱随手关灯,复联4:我们的星球》②文化土豆:《灭霸最爱随手关灯,“复联4,我们的星球”》,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灭霸最爱随手关灯-复联4-我们的星球/id1243945491?i=1000436561363,2019年4月26日。,节目将反派灭霸随机毁灭地球生命与“汶川地震”相比,将打怪救世升华为重生和涅槃。男女主播声线纤弱、语调忧虑,却很符合“文青”伤春悲秋的情调。“日谈公园”③日谈公园:《vol.201.〈复仇者联盟与超级英雄传说〉》,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vol-201-复仇者联盟-与超级英雄传说/id1166949390?i=1000438227299,2019年5月16日。和“机核Gadio”④机核Gadio:《〈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上映前,MCU十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件》,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上映前-mcu十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件-gadio-early-access-vol-31/id420660752?i=1000436075460,2019年4月22日;《看完〈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之后,我们和你一样,有太多地方想吐槽》,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看完-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之后我们和你一样-有太多地方想吐槽-gadio-earlyaccess-vol-33/id420660752?i=1000439074911,2019年5月22日。的两期“复仇者联盟”节目都请外来嘉宾支援。主播以热情的“哦”“啊”之类语气词,充满好奇地反复提问,强调自己“假粉丝”“真小白”的身份;嘉宾却始终用冰冷矜持的语调,以略带严肃的声音勾勒出不容置疑的大专家形象。

突破单一声音维度的播客开放而丰富,在流行文化中左右逢源,这正是由于其话题要么出自日常熟知领域,要么撷取大众流行热点。作为当下热门现象之一,“复仇者联盟”因漫画的持续连载、当红明星的曝光宣传、系列电影将近十年的故事编织等优势,已不只是一部电影,而是内蕴丰富的流行文化数据库。播客由此引发话题,扩容声音,从听觉进入观看领域,承载起展示个人品味、勾勒身份层级、传达情感抚慰的多重任务。在声波起伏之间,播客构造起言语和知觉的通感。

二、多重语境中的个体互动

“复仇者联盟”在播客里高频率出现,是由于它的超高人气和知名度。这种名声宛如热帖的“10万+”标签或小视频中的“网红脸”一样,能在听觉之外,调动联想、议论和转发。在收听有关“复仇者联盟”之类的播客前,听友就已经浸没在海量画面和讨论中,议题越趋同,听友前期感官准备就越充分,越容易产生联想,能够以生动的情感共鸣和具体的形象细节完善单一的声音。显然,播客离不开孕育它的语境。声音的专有性和互联网的分享性,造就播客开放对话、相互参与的情景语境;智能终端和多进程并行的应用,为播客提供可拓展的媒介语境;而网民多角度、全方位的应援则构成播客聚集能量的粉丝文化语境。

口语的交流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说话时的情景,主播交谈对话中的沟通和互动构成播客的情景语境。声音因人而异,多个主播客串对谈时,对同一话题的不同表达更能彰显个体无可替代的魅力。许多播客节目都是集体智慧的产物。“1983毁三观”和“一番调贫”自称官配友台,主播不仅常替对方打广告,还不时去对方节目客串发声“秀恩爱”。“日谈公园”和“跟宇宙结婚”长期共享两名主播,甚至不惜将同一专题分成上下部分别播出,为对方拉人气。“黑水公园”交际面极广,主播金花去别家“串门聊天”已成常态:“套瓷FM”爆料《黑水公园的秘密》,“别的电波”海侃《金花宇宙》,新节目“奇妙电台”里也有一期《和黑水公园金花一起聊〈黑镜〉》。好的播客让人从头笑到尾,搞笑程度类似相声。但主播们的机智表现在节目中彼此帮衬、解围和圆场,与相声捧逗间以“砸挂”显示灵活应变的能力根本不同。播客没有固定程式,是每个人鲜活的声音赋予其鲜活的表现力,因此,不同主播谈论同样的话题时,不会担忧自己的光彩被别人遮蔽。作为与互联网共生的一代人,播客们深谙分享的可贵。对他们来说,分享就是拓展,他们以对话在节目里重现朋友聊天般亲切的社交情景,为播客整体营造细节丰富、情谊深厚的氛围。

传播技术的快速发展和个人终端的私有性质,为播客搭建起层次多样的媒介语境。麦克卢汉把媒介看作人的延伸:眼睛、耳朵、嘴巴、手脚……不同媒介应用各尽所能,无限增强各个独立感官。而我们可以将如今多任务并行的联网智能媒介,比作人类的中枢神经,它同时调动多重感官。在网上,同一个主题既能看也能听,能自录卡拉OK,也能阅读和写作同人文,甚至还能换脸把自己“P”进主角的怀抱中。在谈论“复仇者联盟”的播客周围,关注这一话题的听友不是那些买票进影院、远距离端坐的观影群体,而是二刷、三刷的深度爱好者。他们看的不仅仅是电影,还是视频、头像和表情包,他们停顿看、放大看、反复看。他们是兴趣各异的零散个人。所以,一旦播客开始谈“复仇者联盟”,这些听友也自然脑补出形态各异的细节和亮点。对各类新媒介程序的使用经验,在网民这里表现为声音、色彩和行动的联动共通:叮咚一声是新到邮件、屏幕狂闪是QQ召唤,嫩绿色是微信、粉红色是美颜,而紫底搭配白色叹号就是听播客聊天。新技术以数码形式的思想和全息投影的人物形象,降维简化三维世界。互联网融合超级大脑的通感,头像、声音、颜文字则移情为真实人格的外显。浸没在网络环境中的新技术居民,不介意将媒介构造的虚幻景观,等同于真实世界予以接受。这就是播客置身其中的媒介语境,也是数字化世界认识论的哲学基础。

网络文化与口语文化、印刷文化的不同之处,在于公众参与的创造性活力。听友对播客的多方应援就体现在这种创造性活力之上。他们用外部资源充实播客,用付费打赏来供养播客,用组织和参与活动使播客成长“出圈”,为播客构造起前后照应、上下关联的粉丝文化语境。

一部大众文化作品在网上收获的点赞、P图、弹幕越多,就越容易成为播客选题,这是因为各抒己见的网络话语为播客提供了庞大的外部叙事资源。当粉丝们在网上增删故事情节、篡改人物结局的时候,他们的行动类似美国学者詹金斯所谓的“文本盗猎”。“文本盗猎”指粉丝“洗劫大众文化,从中攫取可运用的资源,并在此基础上二次创作,作为自己的文化创作与社会交流的一部分”①亨利·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郑熙青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7页。,包括“挪用或混剪流行文化,以此为基础,创造出同人小说、视频、角色扮演和音乐”②张琳:《〈文本盗猎者〉在中国:亨利·詹金斯采访》,引自亨利·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郑熙青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7页。。网民的“盗猎”为播客提供多样的评述角度,播客用声音归纳、筛选网络意见,对原作集中表态,成为粉丝“盗猎”的代理。“黑水公园”主播多次向提供视频种子、翻译外网消息的网友表示感谢,承认侃侃而谈、无所不知的“金花老师”少不了听友留言的支持;“三好坏男孩”在微信公众号上征稿,鼓励“说出你或身边朋友的故事,让经历打败圈套”;“日谈公园”时常发布微博调研,用听友票选歌曲配合阶段性单集的主题;“故事FM”完全采用亲历者讲述:盲人、同妻、富二代乃至前电话诈骗犯的参与,使这档播客的触手渗入社会各个层面。部分人的献声形成示范,吸引更多人投入。“黑水公园”的15个听友群里,每天更新信息上千条;“大内密探”微博粉丝已超过14万人……网络广播用日常话题发出邀请,延时互动让听友从不同时点介入其中。听友需要谈论喜爱的话题,播客需要群体的生产力,每一期播客节目,都是双方互为代理、各取所需的成果。

听友对播客的支援不仅限于订阅、收听和点赞,也有打赏、付费、寄礼物的实质性回馈。金钱并不亵渎情感——对于这些免费下载的播客来说,“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在有些主播常驻的听友群里,网民热衷发红包。“三观听友群”早上有叫醒包、深夜有晚安包、生病烦躁时还有安慰包;“5.20”(我爱你)“1.20”(一块儿“二”)之类则以金额的数字谐音作为即时的调侃和表白;每次新节目上线,群里更下起“红包雨”,“感谢包”“慰劳包”“庆更包”接踵而来。听友“赞赏”播客的微信公众号,或者在微店购物、捐款等,也十分常见。“三好坏男孩”微店里,以“真爱捐”“双飞捐”命名金额不等的捐助。付费额度定义亲密关系,听友按下支付键,就能与“真爱”的主播们比翼双飞。“跟宇宙结婚”每期节目之后,会按照公众号赞赏金额的高低顺序念出打赏听友的名字,颁发“大红花”以示嘉奖。虽然对于自媒体来说,确实稍有不慎就掉粉,导致很多播客不敢尝试内容收费,但随着“用金钱说爱”日益被网民接受,为内容买单也变成“铁粉”身份的见证。“黑水公园”在“荔枝FM”上第一期付费节目收获18.1万销量,“三好私房课”最高播放量超过12万,这些播放数据都远超两档播客在付费平台上的粉丝数量。这是因为,平时听友们使用习惯各不相同,“苹果播客”“网易云”“喜马拉雅”等分散着收听数据。而一旦播客在某个新平台推出新节目,听友们就会主动聚集起来壮声势,不仅慷慨解囊,有时还重复购买、分发转赠,刷榜助威的表态性质远远大于收听行为本身。忠实的听友们乐于以经济援助激励内容生产者,让喜爱的主播了却后顾之忧。这种为“真爱”付出真金白银,以网络支付把情感强度变现,保障原创作者长期投入的做法,是粉丝们在“用爱发电”。

在对播客的共同喜爱中,零散的听者越走越近,他们集体行动,为播客跨界出圈、从虚拟步入现实做好接应。“黑水公园”每次讲完一部电影,都会有大批带“黑水”关键字的弹幕,在bilibili(b站)刷屏。不甘寂寞的听友自发组织“黑水霸屏计划”,表达对播客的感想。“机核Gadio”最初是“一帮喜欢玩游戏的程序员朋友想分享下自己对游戏文化的看法,就做了个电台玩”①Mihawk:《机核网,将一个游戏故事好好说给你听》,https://36kr.com/p/5042286,2016年1月15日。,如今却在网友支持下,变成囊括网页、App和五档音频的综合游戏媒体品牌。他们每年一度的嘉年华“核聚变”活动,更把声音世界的听友变成线下游戏的搭档。类似行为看似网友个体的激情爆发,实际却是对群体号召力的回应。播客中的听与说虽然不同步,但听播客的人们却在微博、微信和更多网络技术的全方位支援下,以反馈参与生产,共同营造立体的文化氛围。

在对不同播客同一话题的比较之间,在交流分享、技术协助和粉丝应援的多重语境中,听友兴趣得到最大满足,播客也因而具备以兴趣为核心的吸引力,挣脱媒介形态控制。它不再是单向发声、诉诸听觉的“自媒体”,而成为话题不断、兴趣先导的交互式“群媒体”,成为由声音聚合的群媒体文化场域。

三、新媒介口语的传承与拓展

被称为网络广播的播客,其初始技术构想是将广播节目放到网络和手机上,在数字世界延续广播的生命。但实际的播客却与广播相去甚远,它运用的既不是广播之类电子媒介的“次生口语”,也不是自然对话的“原生口语”,而是一种将制作者和倾听者整合起来的新媒介口语。

播客借助电子媒体传播声音,却不同于广播,因此,也就与沃尔特·翁在《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一书中描绘的次生口语不同。在翁看来,次生口语是“文字和印刷术的产物,且依靠文字和印刷术”②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3页。,这孕育出独特的播音腔——以文字稿为中心,预先安排事件的叙述次序和语调的轻重缓急,通过隔绝噪音、背景声效和事先排练,突出声音的特异感、重要性,使节目效果完美。播音员是专业声音生产的一个步骤,必须观点明确、叙述清晰,不允许像真人一样犹豫、结巴、读错字。播音员和听众之间存在一种绝对的距离,这种距离由事先写就的播音稿制造。文字“使言语产出的结果更加精确,因为文字使言语脱离口头表达丰富但混乱的生存语境”③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9页。。而播客口语则恰恰是“丰富但混乱”的,他们虽然也会提前准备提纲,但谈话聊天却不打底稿,采用即时应对、充分体现个人性格的口语。

在言说目的和对象方面,播客与广播也有所不同。作为最早的电子信息传媒之一,广播曾被用作大众化的宣传工具,甚至可以成为批判、威慑、恐吓的武器。播音员语言斩钉截铁、理直气壮,但表达的观点是机制剪裁的产物,与发声者无关。播客的语言却是自己的想法,当然也掺杂着网民的声音。每一次新媒介的普及,都会吸引新的群体参与信息生产,而广泛人群的参与则改变以往精英垄断的品位,把高深玄妙变得俚俗浅白。网络公众人人都想跨界言说,虽然引用普通知识,传递的却是独到视角,表述各自心中专属的世界。在“黑水公园”节目里,主播们曾用动漫附会《论语》名句、用《孙子兵法》指挥宇宙战争,虽然与权威解释相去甚远,却流露出借助新媒介优势,在声音领域开辟新空间的企图。播客不是意见领袖,也没有专家赋权,他们只是想发言。虽然有时偏颇、有时犯错,但“别深究,连专家讲的都不一样,没准儿多想想也会觉得我说的有点道理”①黑水公园:《复联4:漫长的告别》,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漫长的告别-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id1078007055?i=1000435355843,2019年4月19日。。遭遇反对时,播客宁可沉默也不论辩,作为浸淫于网络的媒体人,他们承认不同个体间知识的差异和局限,也不想被低成本骂战的键盘侠纠缠。他们坚持的不是某个观点,而是发声这件事本身。借助播客新媒介,新的知识群体试图获取打破既定格局、争取新文化资本的契机。广播向广泛的大众播音,其“次生口语文化产生的群体比原生口语文化产生的群体大得多”②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页。;而播客无法像广播那样实现“对听觉的‘霸占’或者‘盗用’”③周志强:《声音与听觉中心主义——三种声音景观的文化政治》,《文艺研究》2017年第11期。,甚至都还不算“大众传媒”,他们只是向“三观和我们一样”④引自“1983毁三观”播客片头语:“三观正?什么是三观正啊?”“就是三观和我们一样呗!”的自己人说话。因此,播客口语与广播等电子媒体的次生口语并不相同。

播客口语对原生口语表达手段的延用使二者十分相似。沃尔特·翁曾以《荷马史诗》为例揭示原生口语的秘密:古代说书人之所以能将鸿篇巨制娓娓道来,并不是拥有超人的记忆,而是借助大量固化的套语、陈词、格言警句,把重要信息聚合在一起并不断重复。⑤参见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5—27页。无独有偶,非洲部落口述史传承人的讲述也具有句子长短对称、错落有致的特色,反映出节奏和迂回对口语传播的重要性。⑥Keyan G.Tomaselli,“Orality,Rhythmography and Visual Representation,”Visual Anthropology,Vol.9,No.2,1997,pp.93-116.DOI:10.1080/08949468.1997.9966695.今天,网络时代的播客与讲故事大师一脉相承,只不过他们的语料往往来自网络,例如“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常常因为贫穷感到跟你们格格不入”⑦“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常常因为贫穷感到跟你们格格不入”,均为网络表情包配图常用语。等。这些网络流行语,你可能在微博里刷到过,在朋友圈转发过,甚至在微信自定义表情里添加过。它们在网络聊天中诞生,在网络传播中存活,经无数人的修改和挪用变得越来越朗朗上口,并成为群体记忆和认同的线索。播客对它们的运用正是其与原生口语的差异所在。当听友的耳朵捕捉到网络热词时,不仅可能跟读重复,还会联想起相应的颜文字⑧颜文字一词源自日语,即网络聊天使用的图标与文字的结合体,是网络交流的次文化与萌元素之一。参考萌娘百科颜文字词https://zh.moegirl.org/%E9%A2%9C%E6%96%87%E5%AD%97,搜索时间2020年1月12日,引用时有删节。。这种联想和记忆线使播客不再是自说自话的私人口语,他们的每一个词都指向网络听众最熟悉的表意链系统。而这一表意链对于网络生态之外的人来说,却是断裂不知所云的。在口语中,重叠的段落加强重点,缓慢的节奏容纳记忆,格律、比兴和冗余信息使之获得歌唱般的韵律。这些传统口语传播的技巧通过播客复兴,并获得网络语料新血的滋养。

作为面向公众的媒体,播客必须面对听友选择。不是每个能聊天的人都能当主播,“保持日更的一年半里,身边能担任主讲人的朋友已经消耗大半”⑨播客头条:《7亿人都在听的“独立电台”,播客营销潜力有多大?》,https://www.jianshu.com/p/617319e37944,2019年3月31日。。如今当红的“三好坏男孩”主播小明,曾令朋友们颇费脑筋,因为他“虽然能说能侃,但聊着聊着就下三路”⑩三好坏男孩:《江湖越老,朋友越少》,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三好乱弹-江湖越老-朋友越少-老魏/id703350893?i=1000445489367,2019年7月28日。,常常忘掉手机终端还有诸多听众。在线听友可能分辨不清各位主播的容貌,但他们对声音的态度却爱憎分明。“日谈公园”的Hoocky一口“台湾腔”又软又甜,成为这档男性节目里唯一常驻的女性声音;“日谈看世界”的史里芬原本只是赞助方的代表,却因贱里带萌的腔调颇有异性缘而被强留下来为女听友们“发福利”;“黑水怪谈”热心听众铁探长声音嘶哑紧张,却彰显了灵异内容的恐怖效果,就此被发掘成栏目主持。各具特色的口语使身份不同、经历各异的嘉宾变成播客,受众对声音和表达方式的选择偏好,为播客口语增添公共性。

在播客中,不仅有人声、配乐和节目音效,有时还夹杂监管噪音。作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主持人,主播的口语往往缺乏节制,有时离话筒太远,有时呼吸声太重,聊得忘形时还可能飙出脏话。“三好坏男孩”里坦白的私密性体验,“1983毁三观”对娱乐圈指名道姓的奚落和挖苦,都是不宜出现在大众媒体中的声音。早在苹果“Podcast”中国区刚成立时便获评最佳播客和最佳新播客的“坏蛋调频”,同时也因传出明显的吸烟声和脏话而成为第一个被打“脏标”的播客①刘鑫:《中国播客人:再过十年才有商业模式》,原载微信公众号“壹娱观察”(ID:yiyuguancha),转自https://36kr.com/p/5165839,2018年12月7日。。如今,后期剪辑帮大多数播客删除或掩盖了不恰当的词汇,但编辑软件刺耳的“哔哔”声夹杂在播客放松的口语中,却像一种强调和提醒,使原本随意的口头禅成为刻意冒犯。即便在播出的节目中,人们也会不时听到压低的询问“这能不能说啊?”“没事我一会儿把它哔掉!”②三好坏男孩:《三好人生——在工体开夜店是种怎样的体验》,https://podcasts.apple.com/cn/podcast/三好人生-在工体开夜店是种怎样的体验/id703350893?i=1000384551751,2017年4月19日。播客通过模拟强行闯入的监管屏蔽音,对权力进行象征性反抗。不在场的第三方监控,赋予播客口语比原生口语更大更明确的叛逆力量。

口传时代,人们围在市集中心听行游诗人吟唱英雄传奇;电子时代,人们听播音员准点播报重大消息;而随着声音传播媒介的更新和多样,播客里的声音已不再是单向的声波,也不是面对面的口语。它汲取网络用语、掺杂监管噪音,突破声音序列,是身体与网络媒介共同构造的新媒介口语。

四、情感共同体的生成

播客所营造的语境使新媒介口语有特殊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一方面源于主播和听友之间形成的情感联系;另一方面又得益于公共传播广泛的感染力。由此,播客将一对一的亲密情感辐射扩散,变成更宽广厚实的集体情感酿造。

播客调动情感共鸣的能力来源于自身口语塑造的形象。这一形象不仅限于声音唤起的通感,也指由亲和力和号召力带来的播客自身的人格化形象。人们听播客并不是捕捉外在的抽象声音,而像是在听熟悉的老朋友聊天。“他”不是专门团队打造的“完美偶像”,只是一个你需要时就出现在身边的熟人。听他讲话,可能学不到什么有用知识,却不会像听“罗辑思维”时一样自我逼迫,也不会像钻研“名校公开课”那样唯恐掉队。播客的情感魅力就在于朋友般的轻松,所以亲切有趣才是关键。浸淫于网络生活的人,习惯将在线身份等同于真实个性,因而也更容易接纳虚拟伙伴。播客取消了口语面对面的即时互动,却依然具备口语交谈的亲密感,它是听友之间彼此认同的归属,所以,做播客“不光找到喜欢的东西,其实也找到了喜欢你做的东西的人”③刘鑫:《中国播客人:再过十年才有商业模式》,https://36kr.com/p/5165839,2018年12月7日。。以播客为中心,那些为之投入、受其感染的群体,就是播客构建的情感共同体。

有人声称,随着互联网的兴起,社会日趋原子化。人与电脑手机寸步不离,却畏惧面对面交谈。实际上,这也许意味着媒介变化带来的交往方式更新。媒介构建场景,新媒介和新场景引发新的行为方式,群体身份的形成基于“共享但特殊”的信息系统④参见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肖志军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一部分、第三部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经由网络获取归属感,借智能终端将个体嵌入群体。媒介不仅缩紧空间距离,也改变人际关系和社交模式。从乡村大喇叭到迷你随身听,声音媒介在转变;从波形图到比特值,声音形象在转变;从大众传播到定向推送,倾听方式在转变。人们通过智能手机、蓝牙耳机听播客时,将遥远的主播以及其他收听者带向贴身距离,营造起肉身缺席、情感在场的新式社交。播客和播客之间、播客与听友之间,是一种温情脉脉、随身陪伴的氛围,听友们期待熟悉的声音在固定时间响起,就好像期待老朋友如约而至。一次“套磁FM”因故延迟12小时,凌晨3点新节目刚刚上线,粉丝留言就立即出现——原来有人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和惦念。“他们都知道更新时间,就等着你发。”①刘鑫:《中国播客人:再过十年才有商业模式》,原载微信公众号“壹娱观察”(ID:yiyuguancha),转自https://36kr.com/p/5165839,2018年12月7日。越是受欢迎的播客,被“催更”压力越大。对倾听者来说,主播面貌如何不重要,但脸颊边亲密的声音却不能改变。播客是提供安全感的情感陪伴,稳定的播出规律意味着稳定的情感联系,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追求第一时间收听。在这种对虚拟朋友的情感依赖中,播客关系升华为基于媒体技术体验的情感关系,情感让空间离散的人彼此更紧密。

“一个人向听众说话时,听讲的人一般就成为一个整体,不仅自己觉得是一个整体,而且和说话人也结为一个整体。”②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6页。播客具备“新新媒介”第一要义,即“每个消费者都是生产者”③保罗·莱文森:《新新媒介》,何道宽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页。。听友分头贡献、集体创作,主播独立拣选、以个人声音呈现,在这一自发组织衔接的流程中,播客成为集体产物。不同的声音经由口语构成不同声部,语气、腔调、象声词以及语义的故意曲解和外部话题的插入借用等,都使播客从个人的声音变成一群人的复调和声。由此,播客才从制作者的声音产品变成“人”,变成听与说的群体共同培育的对象。

虽然面向公众,播客却并非完全敞开。听播客是一种情感认同,听友将主播看作自己人。但播客的情感共同体却也并非总是其乐融融。面对盗版牟利者,他们义愤填膺;面对边缘话题的监管,他们相互开脱;面对喜爱的文化形式,则是义不容辞、各尽所能。同仇敌忾的氛围凸显口语自身“参与的神秘性、社群感的养成和专注当下一刻”④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3页。等特点,听友与主播凭借独特的语言结成秘密同盟,例如“日谈公园”自称“English No Good”,以带有地方口音和语法错误的句子将自嘲和暗号连接在一起;“跟宇宙结婚”用“大牲”这样略带欺侮意味的词语指称听友,实际传递的却是不见外的亲昵。对新听友或不熟悉网络、二次元文化的人来说,这些说法无异于黑话和切口,以语言构筑群体边界,屏蔽“非我族类”的入侵。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一书中,认为缩略语、组合词等,遮蔽词语背后复杂的生成语境和社会含义,造成话语领域的封闭,是单向度思想的语言。然而,他所面对的缩略语和新词语是在社会交流系统中自上而下生产的,播客的新媒介口语却并非如此,它们来自大众,是新的民间语言。因此,这些缩略语和新词恰恰能够“带着尖刻而轻慢的幽默来攻击官方和半官方话语”,在播客口中,“俗语和俚语很少像现在这样有创造力”⑤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74页。,它们在自身时尚、幽默、亚文化身份等标签之外,携带反讽特质和抵抗意味。播客中的语言不断生长,听友在时间线上为其增加平行维度,这种不断变动和生成,使文本研究无法以播客语言为对象,只有真正的倾听和使用者才能掌握。

借由声音的分享,一个新的共同体在播客中显现:它的情感对象和出发点即新型口语塑造的人格化播客形象。播客是看不见的朋友,它风趣、博学又时尚,它和你、你们之间,用心知肚明的小秘密彼此甄别;用排他的行话和切口,划定边界;通过新媒介口语的生产搭建起半封闭的文化圈。这个情感共同体的能量来自互联网上无限的互文空间和连续蔓延的时间;而维系关系的手段,则是越来越难与人体分离的智能终端无孔不入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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