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大枣
2021-02-09张振峰
张振峰
走进家门,桌上摆着一盘蒸熟的大枣。那个头、那果型、那颜色太熟悉了。“当地枣!”“你不是说咱当地的枣比外地的或者是什么新品种都好吃吗!今天碰到一个老人,说是自家的枣,当地枣,我吃着可是有点酸,不如新品种大个头的枣甜……”妻不明就里,她不知道我内心深处埋着的那段枣的情结。
小时候,小孩儿们大都经常住姥娘家,我家和姥娘家都是鲁西北土得掉渣的农村家庭,所以脱不了俗,我也经常住姥娘家,也经常听人家笑说“外甥是个狗,吃了就要走。”在我来说,住姥娘家的原因之一就是给姥娘家看枣。说看枣就是为白吃饭找个说道,勉强算个理由。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舅家表哥比我大十个月,同龄人,那时五六岁不上学,所谓“育红班”也没多大吸引力,跟精灵古怪的表哥摸鱼捉虾那真是不一般的不亦悦乎!姥娘家承载着我一多半的童年。
母亲在娘家是长姐,我也是大外甥。在姥娘的记忆里我是个小俊小儿,姥娘家的邻里街坊都叫我“张小儿”,都逗我“張小儿又来了?”,“嗯,来了,给俺哥哥看枣哩,谁都不能偷!”当耄耋之年的姥娘回忆起这些时还是一脸的骄傲。我现在去姥娘家还有很多相熟的人,可是姥娘姥爷都潇洒地驾鹤而去。
因表哥盖新房,很多枣树都挖掉了,还剩下几棵,但我的记忆还是一尘不染,还能将它们一一还原。在院子里转转看看,不是看表哥宽敞明亮的新房,而是一遍遍地审视脑海里那三间土房,那盘土炕,那段难忘的时光。枣树从发芽到开花,再到挂满小青枣儿,一天天长大,七月十五是“枣红腚”的季节,八月十五就“打干净”了。七八月,每天清晨姥爷都会早起,将树下被风摇落的青枣儿红了半边的枣儿都捡起来,晾晒在窗台上。姥爷总是让我和表哥先吃被蜜蜂叮破的枣儿,这种枣儿较其他更甜,那些青枣晒干后才有点甜味儿。站在残存的几棵枣树下,很自然地就能穿越时空,枣树下,姥娘坐在高梁叶编制的蒲团上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一头白发,慈祥的面容,盘扣俛襟的粗布褂子,轻摇的大荷叶扇子,夹着旱烟的双手,吐出的缭绕烟雾……
那些年,每到八月十五前,爸爸妈妈还有姨和姨夫们都到姥娘家帮忙打枣,当然也帮着吃还顺手拿些。姥娘家东院西院,院外都有枣树,收获颇丰,不舍得都卖掉,也许是因为有以我为头儿的一群外甥外甥闺女,所以总要甏上几瓶几罐鲜枣,就存放在三间土房的里间床下。一直到春节后年初二我们走姥娘家时才开封,那混合了枣香酒香的味道至今不忘,可是再也吃不到了!
岁月匆匆,家里孩子往外走,我们长大,姥娘变老。但每到年初二,我们这些小家庭也都齐聚到姥娘家,姥娘虽然行动不如从前利落,但身体依然硬朗,记忆力也好,还能一一叫出一群重外甥外甥女的名字。可岁月无情,舅舅染病离世,姥娘姥爷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沉默越来越多,几年功夫,在我的不经意间姥娘姥爷就到了风烛残年。表哥表弟在南方工作,爷爷奶奶想孙子,孙子也想爷爷奶奶,表哥表弟回来与爷爷奶奶和几个姑姑商量,将爷爷奶奶接去南方住,照顾也方便,汽笛一声肠已断。
母亲和几个姨轮流去南方照顾,我也经不起思念的煎熬,乘车一天一夜到达,再见面时,能看出姥娘眼神中的亲切,但她已叫不出我的名字,说不了成句的话语。那稀疏的白发像银针一样扎着我的心!我从来没有过的无力和无助,我拽不住岁月,阻不住时光,留不住他们老去的脚步。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不敢回头,怕迈不开脚步,怕母亲姨娘们看到我满盈双眼的泪水。七十不保年,八十不保月,何况姥爷姥娘都已九十多岁!此时一为别,只怕是再难相见!坐进表弟的车里,已是泪湿青衫!胸腔里起起伏伏,比太湖水还要汕涌激荡!感情的潮头四处冲击,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几乎每年下枣的时节都嘱咐妻子买些当地的大枣,可怎么也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妻子总是说我难伺候,“这次大枣买的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吧?”我从遥远的回忆里跳出来,拿一颗再细细地品……
那些枣树,那些大枣,那慈祥的面容,那些充满甜味的温馨时光,都已成为过去,但从来没有走远,也从来没有走出我的思念。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