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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赞歌与民族挽歌

2021-02-08金丽娜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1期

摘 要: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以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的身份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氏族的兴衰更替和生老病死。人生短暂,既来,便会走。有人自戕而死,发出抗争之声;有人为救人而死,散发人性光芒;还有人溺亡在历史洪流之中,无数人的死亡最终合奏成一曲悲壮的民族挽歌。迟子建笔下的死亡充满偶然性,把生死无常当作人生寻常;并通过景物装点和塑造死后世界,刻意规避了死亡的惨烈和悲壮,因而具有平淡的基调和温情的底色。

关键词:死亡情节 人性赞歌 民族挽歌 温情叙事

死亡是人类文学永恒的母题。有人写虐杀以警醒世人,有人写惨死以沉重哀悼。迟子建的文章也出现了大量的死亡情节,却有意规避了死亡的惨烈和悲壮,反而赋以诗意和温情。《额尔古纳河右岸》即是此类代表。作者通过平静而富有诗意的死亡描写,展现出普通人身上的人情美和人性美,并隐晦哀悼了整个民族的逝去与消亡。

一、死亡形态及其意蕴

(一)自戕而死,发出抗争之声

在伟大祖国的东北边疆,有条蜿蜒曲折的额尔古纳河,它是中苏两国的界河。在额尔古纳河以南茂密的山林、草原及河谷地区,世代居住着勤劳、勇敢的鄂温克族。他们从骨子里明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和控制。否则,宁愿自戕而死,也要發出不屈的抗争之声:“我不愿意”。

当书中的子女被所谓的父母之爱所禁锢,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轨迹时,他们选择了自戕,通过最惨烈的方式来斩断这层以爱为名的束缚。伊芙琳不顾儿子金得的反对,专断地为其定下一门亲事。此事令金得自尊大伤,在举行完婚礼仪式后吊死在一棵枯树上。马伊堪是鳏夫拉吉米捡来的孩子,拉吉米怕失去她,对其管束十分严格。他干涉马伊堪对外界的探索,压抑她的感情需求,穷极手段将她留在自己身边。马伊堪三十岁那年终于不堪重负,跳崖自杀了。刚烈的儿女们用死亡完成了对父母的拒绝和反抗。

刚强勇悍的游牧民族没有弱者。爷爷达西在保护驯鹿与狼搏斗的过程中失去一条腿,此后的几十年都在积攒力量复仇。终于在某个夜晚,达西拖着他的残腿只身赴险,与他的仇家——当年从他手中逃脱的小狼同归于尽。他本可以认命地安享晚年,但在屈辱地活与尊严地死之间,他选择死去。仿佛宿命一样,达西的孙子(也叫达西)被部队的造反派打断了一条腿,使得他无法远行打猎,只能留在营地跟女人们一起做活计。在男人们津津有味地讲着打猎经过时,达西只能在一旁黯然神伤。终于他扣动扳机,将自己作为最后的猎物所射杀,干净利索地毙命,证明了自己的技艺,更伸张了自己的尊严。

(二)救人而死,闪烁人性之光

人生充满了未知,我们永远都无法预测,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当死神将镰刀横亘在面前,有人赤手接下死亡的命运,把生的机会让给别人。“我”的一二任丈夫都是因身上的责任而死。一个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仍被责任感驱使着外出寻找走丢的驯鹿,冻死在寒冷的冰天雪地;另一个为保护族人而丧生在熊掌之下。他们身上散发的人性光芒将永远被族人铭记。

鄂温克族崇尚萨满教,萨满是萨满教的载体,是人与神之间的使者。萨满拥有神力,但神力不是无限施展的。当萨满妮浩施法救人时,作为交换,她的孩子便要代替他人死去。为了救人,妮浩的第一个儿子果格力、女儿交库托欣、腹中的男婴甚至最后到她自己,都献出了生命。萨满救人,是神意,带有神性色彩。但这种慈悲心怀却是从妮浩身为一个人的内心深处衍生而来,是“人性”的努力结果,源自人性而超越人性。妮浩使世人起死回生,却将苦果自己咽下,这是大悲,亦是大爱。

(三)“顺流而死”,奏响民族挽歌

在历史洪流之中,我们每个人都似一只小小的蜉蝣,被裹挟着前进与成长。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都见证了历史的兴衰往复。作者用个别人物的死亡,侧写了整个鄂温克族的衰亡。

先是尼都萨满之死。日本人侵入森林,尼都萨满倾尽全力显示了护佑部落的神力,并拒绝了效忠日本的邀请。因为精力殆尽,尼都萨满倒下了,民族的脊梁却立起来了。

再往后,树林外工业文明迅速发展,树林内的鄂温克人再也无法偏安一隅。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森林,住到了山下干净便利的安置区。游牧民族在体验着便捷与安定的同时,也在迅速丧失着什么。

伊莲娜的投河而死,给人们敲响了警钟。世代随驯鹿逐水草而居的鄂温克人,在工业文明排山倒海的侵袭之下该如何应对?伊莲娜没有找到答案,她在现代文明与游牧民族的原生态生活方式之间被“撕裂”了。她享受现代文明的便捷与舒适,同时又迷恋游牧生活的自由与肆意。“自我”无处安放,于是她逃遁,一头扎进贝尔茨河,化成一尾鱼,顺江河湖海漂流浮沉,天地任逍遥。

故事讲到尾声的时候,“我”的孙子沙合力被关进监狱了,因为纠合了几个刑满释放的无业人员进山砍伐了一片受国家保护的天然林。曾经被鄂温克人视若神灵的树木如今被他们的后代当作赚黑钱的工具,曾经被尊敬被友好对待的生态环境如今却被后生无情践踏毫不珍惜。这不仅是森林的毁灭,更是氏族精神的消亡。一个民族,若精神死去,则末路近矣。

作者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旁观了众多族人的死亡,所有人的牺牲与失去最终合奏成一曲悲壮的民族挽歌,令人警醒又深思。

二、死亡情节的设置特点

(一)无常是寻常

在作者笔下,氏族的人们很少有“寿终正寝”的,大多数人的死亡都是出人意料的。生命之初,在山林风雪交加的恶劣环境中,弱小的新生命是极易夭折的。加之医疗水平的原始与落后、生产条件的简陋,婴儿胎死腹中和母亲难产而死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每一次孕育生命都是一场生死考验,母亲是最决绝的赌徒。生命在成长过程中也是危机四伏。例如“我”的姐姐列娜在搬迁途中睡着,被活活冻死;“我”的儿子安道尔被其亲兄弟误当成猎物而射杀。直到晚年,戏剧性的死亡方式依然笼罩在氏族人们的头上。乡长齐格达误入捕兽陷阱摔死;“我”的姑父坤德被一只蜘蛛吓死;族人马粪包与林场工人起争执竟被一拳打死……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这些出乎人们意料的死亡方式充分显示了生命的渺小与脆弱,也正因如此,生命才显得格外珍贵。鄂温克人对生命充满了理解、尊重和敬畏。

“我”讲述了太多太多关于死亡的故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亡”。人们总会死去,但永远有鲜活的新生命到来。因此鄂温克人平静地接受生命的逝去,再欣喜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这是鄂温克族在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氏族文化中孕育的豁达生死观,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超脱人生观与悲悯情怀。

(二)温情作底色

尽管描绘了太多的死亡,但是在作者对死亡之惨烈的刻意规避下,在“我”平静祥和的叙述中,小说显现出温情的底色。

首先是用自然景物裝点死亡场景。鄂温克人一生逐水草而居,与山林河川做伴,他们在自然环境中出生、死去、归葬。作者刻意规避了死亡本身的惨象,反而描绘了大量的自然景物来装点死亡场景,使得死亡看上去少了些惨烈和哀痛,多了些平静和温情。鄂温克族的幼儿夭折后,要用象征着纯洁干净的白布袋装了,扔到向阳的坡上去,那里有炽烈的阳光、茂盛的树木、芳香的泥土;大人死亡后,则通常会被“风葬”:将人的尸体放置树上,有日月和小动物相伴。

此外作者还通过塑造死后世界给人宽慰。鄂温克人信奉萨满教,他们认为人有灵魂,死后会去往另一个世界,生命会在另一个世界延续下去。这就进一步削弱了死亡的剥夺性和残忍性,给人以些许慰藉。

列娜在雪地里被冻死,尼都萨满感知后是这样说的:“列娜已经和天上的小鸟在一起了。”安道尔被维克特误杀,杰芙琳娜报丧时说的是:“安道尔去喝天上的水去了!”达玛拉死后尼都萨满为她唱送葬的歌:“只要让她到达幸福的彼岸,哪怕将来让我融化在血河中,我也不会呜咽!”文中的“天上”“彼岸”都是指人们死后去往的世界。鄂温克人为死去的魂灵塑造了一个温暖幸福的死后世界,减少了死亡的悲戚色彩,显示了鄂温克人乐观朴素的生死观和充满韧劲的生命历程。

参考文献:

[1]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33,211,101.

[2] 吕光天.鄂温克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1.

[3] 白兰.北中国——那远去的鹿群(鄂温克族)[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23.

[4] 高杰.寻找“诗意的栖居”——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描写[J].名作欣赏,2015(30):91-95.

作 者: 金丽娜,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