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项冠军+小巨人”：关键核心技术突破的互补力量

雷李楠 谭子雁

隐形冠军”（Hidden Champion）这一概念是在90年代由著名管理学家赫尔曼·西蒙教授（Hermann Simon）基于德国中小企业的实践提出的。这些“中型巨人”占据全球价值链或价值网络中某一关键环节，是有效衔接、整合产业链上下游环节与互补技术，促使各市场主体形成合理的产业生态系统的关键力量。虽然这些企业在全球市场的占有率领先，但由于大多提供的是中间产品，很少受到媒体以及公众的关注。

为了抢占21世纪先进制造业制高点，在新的产业分工体系下中国推出“中国制造2025”战略部署，力争迈入制造强国行列。然而，“细节决定成败”，制造强国的“筋骨”更仰仗千千万万脚踏实地的“螺钉螺帽”们。我国十四五规划纲要提出需要培育具有专精特新特征的“小巨人”中小企业和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这是发挥优秀中小企业的示范作用的重要平台，也是推动我国中小企业全面提升专业化优势的抓手；更进一步地，2021年7月30日国家政治局会议上提出从产业链的角度来加强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强调“要强化科技创新和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加强基础研究，推动应用研究，开展补链强链专项行动，加快解决‘卡脖子’难题，发展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因此，切实有效地认知并指导这些在细分领域中占据行业领先地位的“隐形冠军”是中国制造业产业结构升级、迈向制造强国的关键。同时，六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快培育发展制造业优质企业的指导意见》，并在指导意见中明确指出：需要加快培育发展制造业优秀企业，这些企业正是以专精特新“小巨人”、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产业链领航企业为代表的，这将激发市场主体活力、促进产业生态创新，也将作为推动制造业产业全面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这同时也是防范化解产业存在的风险隐患和提升价值链产业链自主可控能力的内在需求和迫切需要。兼具“隐形冠军”特征的单项冠军和专精特新“小巨人”有什么区别？两类企业又如何互补以突破实现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单项冠军+小巨人”的体系对国家创新系统发挥着什么作用？本文将从以下方面进行论述。

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方式的持续转变，我国经济逐渐从过去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我国企业发展方式也从强调企业规模到注重創新能力转变，国家的企业发展布局也在从“大而全”向“大而强”、“小而精”转变的过程中。2011年，《“十二五”中小企业成长规划》由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这是以正式文件明确中小企业朝着“专精特新”的方式发展，这也标志着中小企业的重要发展方向——中小企业需要将产品战略专一化、研发精深化、产品/服务特色化、业态/经营模式新型化等目标作为响应国家战略发展目标、承担历史和民族使命的重要方式。为了培养更多具有隐形冠军特征的单项冠军、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我国建立并在持续完善针对中小企业的“阶梯式”培育路径与“系统性”培育组织结构。

“阶梯式”培育路径设计

2016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先后提出了培育一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作为工业强基工程的重要目标，以及通过专项行动培育制造业单项冠军。至今，从我国政策体系上来看，已经形成了以全国中小企业为对象的梯度培育体系，也就是说已经初步形成了“一般中小企业-‘专精特新’入库培育企业（省市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省级）-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重点‘小巨人’企业）-国家级单项冠军企业-领航企业”的梯次发展格局。具有梯度性的中小企业培育体系有益于补链、强链，完善内循环。与梯度培育体系并行的是，工信部的中小企业创新能力与专业化水平提升工程也在实施计划中，这一工程计划在十四五期间可以形成“百十万千”的专精特新企业群体，也就是说，这一工程以“双创”为重要推动力，帮助实现百万级别、十万级别、万级、千级的创新型中小企业、专精特新企业、专精特新“小巨人”和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的诞生和成长。中小企业培育体系的梯度设计，有利于将全国中小企业的学习与能力提升的过程嵌入在培育阶梯中，帮助企业明确发展目标和进步方向，有利于中小企业在国家创新系统中长期竞争力的形成。通过这种方式，我国可以在产业链的关键环节和细分领域实现突破、提升和稳固优势，也有助于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双循环新发展格局。

“系统性”培育组织架构

我国中小企业的布局的系统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从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都出台了相关政策和支持举措；（2）建立了从培育到示范的评选标准，工信部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和单项冠军培育企业的层次意在通过吸引更多的企业入库和加强政策引领，从而夯实优质企业培育基础；（3）统筹现存产业链中的问题和薄弱环节，力求发挥中小企业在产业链中锻造长板及补齐短板的作用，一方面，针对产业链中存在的诸多薄弱环节，引导中小企业勇担创新使命、积极投入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工程，力求尽快解决我国重要产业面临的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而另一方面，鼓励中小企业在我国产业优势领域精耕细作，通过自身的精细化钻研和持续性创新锻造自身在细分领域的独门绝技，从而建立产业优势。同时，这也是发挥我国中小企业在提高供应链和产业链的自主可控能力上重要作用的关键抓手；（4）调动多主体在支持中小企业上的作用，政府政策引领并在金融支持、人才引育和发展空间等多方面为企业专精特新发展提供要素保障，发挥了金融主体在解决融资难题、支持中小企业技术创新、扶持专精特新初创企业的成长等方面的作用，也发挥了高效和科研院所在培养专业技术人才、提高中小企业管理素质等方面的作用。

从隐形冠军的定义和现实背景来看，在业务布局上，大多数隐形冠军都选择了长期专注于某一细分领域。然而，聚焦单一业务从而锻造单一领域的深度，还是对业务进行多元化发展以求多面开花，这二者一直都是中小企业在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战略选择题。一方面，业务聚焦能够帮助企业在资源和能力不足的条件下，集中有限的资源“重点突破”某个特定的细分领域，使企业通过“专、精”的发展模式取得行业竞争优势；而另一方面，由于隐形冠军的高聚焦性，很容易受到细分市场中有限的市场容量的影响，市场容量的有限性对这类企业营业收入的持续增长带来了重大挑战。

为了同时释放多业务覆盖“广度”和单一业务深入“精度”给企业创造的竞争优势，集团内可通过“单项冠军+小巨人”的业务组合布局推进企业生态的发展。中国国际海运集装箱（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集集团”）是全球领先的物流及能源行业设备及解决方案供应商。中集集团是一家享誉全球的集团企业，其业务横跨了集装箱等七大领域的制造业和服务业，在这七个相关性较高又相互独立的业务板块中进行了较好地发展和统筹。集团通过各个板块的相关或独立的业务拓展及技术开发，已形成一个基于集团生态的专注于物流及能源行业的关键装备及解决方案的产业集群。

为了培育和发展生态平台上的企业和细分产品，中集集团打造了“冠军产品工程战略”。截至目前，中集集团旗下的南通中集罐式储运设备制造有限公司（液体运输集装箱）、烟台中集来福士海洋工程有限公司（半潜式钻井平台）、青岛中集冷藏箱制造有限公司（40英尺标准海运冷藏集装箱）已被工信部认定为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同时，中集集团的产品登机桥（深圳中集天达空港设备有限公司）和货运挂车及半挂车（中集车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也获得單项冠军产品称号。在“小巨人”系列，驻马店中集华骏铸造有限公司、中集车辆（江门市）有限公司、大连中集特种物流装备有限公司、深圳中集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安瑞科（蚌埠）压缩机有限公司、深圳前海瑞集科技有限公司和甘肃中集华骏车辆有限公司这七家子公司也先后被工信部评为了国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作为一个平台实力强劲、下属子公司领跑行业的大集团，中集集团通过打造七大板块的合力和各个板块内的专业实力实现了自身的跃迁。

激发价值共创，“单项冠军+小巨人”为客户提供全方位的产品和服务。通过打造不同的业务板块，中集集团可以联合提供服务和创造价值交付给客户和利益相关者，放大每一个细分产品的竞争力。在物流领域，中集集团坚持以集装箱制造业务为核心，产销量在2020年位列全球行业第一；以道路运输车辆业务为延伸；以空港、消防及自动化物流装备业务为扩展；以物流服务业务为依托；辅之以单元载具业务，共同为现代化交通物流提供一流的产品和服务。2021年9月底，中集集团收购国际航运集装箱巨头马士基。在具备了上游冷机制造技术后，中集集团将能够全产业链掌握海运运输技术，从上游高端冷机制造到中游冷藏柜体配套再到下游批发零售，中集集团将具备参与全球冷链产业竞争的强大实力。

激发学习效应，“单项冠军+小巨人”助推企业生态创新。新一代技术革命和努力转变发展方式的中国经济一直在给中小企业们提出新的机遇和挑战，企业也需要转型升级。而对于中小企业来说，如何降低转型升级的成本、克服转型升级过程中的困难会直接影响中小企业持续竞争力的获得。在集团的生态体系下，中小企业可以更快地找到正确的转型道路、更快地克服新旧制度交替带来的管理问题。中集集团在不断变革和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各个板块可以互相借力、互相学习，既保障了总体战略的有效实行，又降低了子公司在演进过程中的成本。如中集集团于2019年加速智能制造转型升级，在车辆制造上全面推行国内“灯塔工厂”的建设和升级，凌宇汽车“天启工程”助力企业迈入绿色制造新时代。在生态体系中，经验的复用和方法的借鉴使得所有的企业都可以更快地实现低成本、高效率的进步。

降低交易成本，“单项冠军+小巨人”助力企业生态克服成长瓶颈。生态体系的战略性布局可以实现不同子公司间交易成本的降低和集团自身中长期能力的建设。对于资源相对来说较为贫乏的中小企业来说，通过集团的整体布局和协调，可以有效降低企业从相关企业获取资源和进行合作的成本。企业可以以更加低廉的价格、便捷的方式获取到通用性资源，因此也可以更加专注于专用性技术的提升，从而提高专业度和精细化程度。中集集团推出的“百人创业计划”，以创新创业方式促进中集新业务发展与转型，通过内外创新创业孵化方式，持续布局前瞻性、具备一定科技含量、较早期的新兴业务，也为未来的冠军企业或业务的孵化储蓄后劲。

单项冠军企业从产业层面上来看是提升产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推力和关键主体，这也对经济高质量发展起到了核心作用。其不单自身生命力强，对产业链条的带动作用也强。随着全球化和新技术革命推进，国际分工体系已逐渐转变为以产品内分工为主导的局面。应有效发挥冠军企业的排头兵作用，通过“单项冠军+小巨人”的生态构建，整合和带动更多企业从被动的学习者、追赶者，更快升级成为超越追赶的领先者，促进产业向上游延伸。

随着现代社会安全需求的不断增长和基础技术的突破，安防行业应运而生。从2009年以来，得益于全球经济复苏、基础建设的大量投建，安防行业处于发展的重要机会窗口期，已经重新步入稳步增长阶段，预计2022年市场规模将达到412.7亿美元，复合增速达7.2%。目前，我国已经在“长三角”和“环渤海”形成了两大安防产业群带。安防行业的繁荣发展离不开产业链上的诸多“单项冠军”和“小巨人”的力量，如安防的行业巨头杭州海康威视数字技术股份有限公司被评为工信部第二批单项冠军企业、浙江大华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和舜宇光学科技有限公司被评为工信部第三批单项冠军企业。行业产业链上的重要环节上的永新光学、欧菲光、科达、高新兴等企业也获评了工信部的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和专精特新小巨人称号。

安防监控产业链的上中下游分别为：产业链上游的核心零部件供应商、核心算法供应商和视频管理芯片供应商；产业链中游的硬件、软件产品供应商；产业链下游的系统集成和系统运营商。在整个产业链上，是千千万万的中小企业作为筋骨串联起了行业的运作。正如习总书记所提出的，要推动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发展格局，中小企业都需要承担起锻造有竞争力的、独立自强的产业链的责任，这也将催生一批在产业链关键位置的“小巨人”。产业链上的小巨人肩负着重要使命，在产业链的薄弱环节勇于补链、优势环节精于强链，还需赋能其他产业，发挥价值网络的作用。

“单项冠军+小巨人”，在产业链优势环节不断强链固链。我国小巨人和隐形冠军企业已经在安防产业链上诸多环节上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和优势。以产业链上游的镜头为例，光学镜头是安防视频监控的核心部件，对成像质量起着关键性作用。目前全球光学镜头的技术已经实现了国产化，我国的光学镜头企业舜宇光学、宇瞳光学和福光股份加起来在全球市场中占据了2/3的安防监控镜头市场。中游的软硬件生产商和下游的集成运营商均起到了引领全球发展的作用，需要进一步稳固优势。

“单项冠军+小巨人”，在产业链关键环节发挥补链使命。2016年，安防行业步入“看得懂”的智能化时代，算法和芯片专业技术攻关的成功，安防技术实现升级。在这样的情境下，安防行业中各类垂直应用不断涌现，这为小巨人和隐形冠军们提供了发展的技术机遇。但是，我国目前安防产业链上游的智能算法和视频芯片技术仍是卡脖子技术，同时在图像传感器等核心电子元器件上也存在缺口。因此，亟需加快构建以海康威视为代表的企业为主体的创新联合体，在“龙头企业+单项冠军+隐形冠军+创新型小微企业”的产业架构上，促进基础研发中心、高端检测设备、研究服务平台等行业基础设施建设，进而形成有自主创新链支撑的新型产业链。

从国际竞争格局看，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深刻变革正在全球展开，围绕制造业及其技术创新的竞争成为世界各国竞争的核心，而围绕制造业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的竞争成为制造业乃至整个产业、技术竞争的焦点。创新生态系统作用的发挥的关键在于核心企业的力量，这对吸引产业集聚的冠军企业提出了要求，尤其是锐意进取和创新驱动的冠军企业。单项冠军企业发挥引领性作用和示范性作用，带领产业链中企业由低成本集群向创新型集群转变，真正发挥创新生态系统协同、共生与自组织演化的特点，最终形成以隐形冠军的示范效应为带动，大中小企业协同创新、融合发展的产业生态，推动国家经济平稳发展。

由工信部前五批单项冠军企业名单可以发现，单项冠军的集聚效应明显，主要集中在东部和南部沿海省份，中部内陆地区也有少量单项冠军示范企业分布（如图2所示）。不同于聚焦科技创新能力的区域创新系统——北京、上海、广东科创中心引领地位凸显，以单项冠军为焦点的区域创新系统形成了山东-浙江-广东为一线的“专精特新”经济带。山东省和浙江省作为我国单项冠军企业最多的省份，都建立了完善的专精特新培育政策体系，紧密对接国家创新体系，建立了与中央单项冠军体系相适配的创新治理体系。

單项冠军实质上也必然与地区产业链集群和区域生态系统密不可分。发展中的中国经济为培育本土隐形冠军企业提供了大量的机遇，而这种培育与隐形冠军所在的区域生态系统和产业链特征息息相关。如图3所示，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的冠军企业主要分布在以广东为核心，向福建、浙江、湖北辐射的区域。而图4所示通用设备制造业的冠军企业的分布则截然不同，呈现出山东-江苏-浙江的带状分布趋势。对于计算机通讯行业而言，广东省是全世界最大的电子产品及零部件生产基地，打造了多个战略性产业集群，已经拥有了显著的规模优势。因此可以辐射带动福建、浙江等地的中小企业的成长，培育出计算机通讯行业的多个单项冠军企业。对于浙江省来说，恰好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即可借助北方以通用设备行业为代表的多个行业的集群的作用，亦可承接南方以广东省为核心的产业集群的辐射力量，因此浙江省也孕育了最多的单项冠军示范企业（截至前五批）。

从被动应对全球化的挑战到主动融入全球创新网络，中国科技创新能力的显著提升和奇迹式增长正深刻改变全球价值链的创新版图、全球产业分工和全球经济格局。在全球化时代，任何一个创新体系都不能闭门造车，都需要促进主体间创新知识的多方流动、创新资源的有效配置和创新活力的充分激发。创新生态系统内部主体之间的创新协同呈现复杂的协同关系，不同发展阶段创新生态系统主体的相互作用程度不同，而不同的相互作用程度意味着不同的协同关系。因此，“单项冠军+小巨人”的互补机制对企业生态的构建、产业竞争实力的提升、乃至区域与国家创新体系的发展至关重要。为实现“单项冠军+小巨人”在突破关键核心技术中互补价值的最大化，期待未来更多创新模式与组织形式的探索。

基金信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72002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