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及启示*①
2021-02-01崔永杰
崔永杰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250358)
面对当今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严峻挑战,北美著名生态学家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1953—)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对环境危机的根本原因及解决方案等问题进行系统而全面的研究,提出并系统论证了以“变革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为目的的“生态—社会革命”思想。而这一切,从一定意义上讲无不是建立在他对资本主义、资本逻辑的生态批判基础上的,尤其是由于他独到地将对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批判扩展到了更为深刻的生态道德批判领域,使其对资本主义既残酷剥削人、又疯狂掠夺自然之本性的剖析入木三分,同时也为其“建立新的生态文化或生态道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深入探讨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不仅有助于我们全面把握其生态思想的丰富内涵,而且还可从中获取一些有益于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启示。
一、“高级不道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发生态灾难
对于包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在内的生态理论家来说,深刻揭示当今世界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是其共同关注的首要问题。在这一方面,福斯特与当代绿色理论家将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原因归咎于“人类固有的本性、现代性、工业主义或经济发展本身”的观点不同,明确指出导致当今世界陷入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制度。换言之,正是“高级不道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西方世界推向了生态灾难之中。
(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态道德相悖
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是与其关于当今世界生态危机根本原因的分析联系在一起的。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人与自然关系的错误定位、新陈代谢的断裂以及生态危机的产生等,根源于资产主义的生产方式。”(1)杨晶:《〈资本论〉蕴含的生态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福斯特认为这并“不是个人满足他们自身内在欲望的行为,而是我们每个人都依附其上的这种像踏轮磨房一样的生产方式”(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7页。,每个人都不过是其中脚踏轮上的一部分,他们既不可能也不愿意与之脱离。另外,福斯特在《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生态革命》等著作中,着力揭露资本主义“唯利是图”的本质,并深刻分析资本主义的逐利本性与对环境不友好之间的内在关联。他指出:资本主义制度“把以资本的形式积累财富视为社会的最高目的”(3)[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1-2页。,“资本主义经济把追求利润增长作为首要目的”(4)[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2页。,资本主义的主要特征在于,“它是一个自我扩张的价值体系,经济剩余价值的积累由于根植于掠夺性的开发和竞争法则赋予的力量,必然要在越来越大的规模上进行”(5)[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29页。。与此相联系,资本主义为了追求经济增长,往往以不惜牺牲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代价。而这种经济的迅猛增长,实际带来的不仅仅是大量能源和材料的迅速消耗,而且包括越来越多废料的倾倒,由此导致生存环境的急剧恶化。
在明确指出资本主义制度只顾盈利却忽视自然内在价值导致各种矛盾加剧,从而破坏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可持续性的同时,福斯特对其在自由主义的支配下割裂事物之间的整体联系,把事物之间的一切关系都降格为金钱关系,致使犬儒主义之风盛行、人们的道德义愤感逐渐丧失等作出了具体的分析。他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重要弊端在于,它无视“万物皆相互联系”这一法则,把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化为纯粹的金钱关系,并以单一且极端“简化论”(6)“简化论”(亦即“经济简化论”)是指新古典经济学着力将环境分解为某种特定的物品和服务,令其从生物圈甚至从生态系统中分离出来,以便使其转化为商品的观点。由于它主张将人与自然的关系降格为纯粹的个体占有关系,将自然的内在价值简化成市场价值、将自然简化为单纯的金钱关系,致使不可能按照更广泛的生态原则对待自然。的方式利用自然资源,致使原本是一个多功能的复杂系统的自然环境变成了仅仅具有市场价值的商品。比如,新古典环境经济学家们总是想方设法地为地球估算成本,为的是把土地、森林、空气等自然资源转化为可以出售的商品,这无疑为“人类支配自然”提供了更广阔的平台。对此,福斯特以水坝建设为例加以进一步分析:人类本应该顺应自然逻辑,即以一种生态可持续性的方式来利用河流,但通常的水坝工程却违背了河流逻辑,在此自然被简化,生产过程的收益和利润成为利用河流的唯一标准。在他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金钱关系已经成为人类与自然之间唯一的联系”(7)John Bellamy Foster,The Vulnerable Planet: A Short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Environment,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99,p.121.,势必造成如下严重后果,即它不仅使得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失衡,而且导致人们价值观的混乱,从而引发拜金主义之风。借用社会学家C.赖特·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的话说,按照市场规则,在一个大资本和企业盈亏底线专制的社会里,人们很容易在追求来之轻松的金钱和开发迅速的房地产当中表现出道德上的冷酷无情。(8)[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3页。
(二)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是一种“高级不道德”
福斯特不仅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态道德相悖,而且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是一种“高级不道德”(higher immorality)作出了专门的分析。在《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等著作中,他曾不止一次提到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是一种“高级不道德”。不过,他在对此作具体分析时明确指出,所谓“高级不道德”(又译“更高的不道德”)一词并不是自己的首创,而是从社会学家 C.赖特·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那里借用的。在米尔斯那里,所谓的“更高的不道德”,是指“我们这个社会中权力机构的‘结构性不道德’,尤其指这种生产方式”(9)[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8页。。福斯特尤其赞同米尔斯的如下具体分析:在像美国这样的企业盛行的社会里,金钱被视为成功的明确标志,成为最重要的美国价值。这样一个有政治精英支持的富人统治的社会,实际上是一个“有组织的不负责任”的社会。在这里,道德与成功脱离,知识与权力分离;大众传播不是为民主进行思想交流的基础,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专注于令人吃惊的大量商品宣传上,常常是着力于满足衣食需要而非精神需求。而这一切,对公众的消极影响明显地体现在道德义愤的丧失,犬儒主义的增长和政治参与的减少。简言之,“更高的不道德招致有意义的道德和政治社会的消亡”(10)[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9页。,只不过由于它在社会中得到如此高度的制度化,所以竟几乎显示不出任何不道德的本性。
在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生态学与资本主义》一文中,福斯特则试图通过对资本主义与以往社会的比较,以阐明资本主义制度的“更高的不道德”。按照他的说法,“不道德”行为(首先是对人的残酷剥削和对自然的野蛮掠夺等)并非是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现象,而是存在于以往的封建社会以及其他附属社会中。关于这一点,仅从生态问题至少已经存在了1000余年就足以得到证明。乍看上去,福斯特的这一说法好像是在生态问题上为资本主义开脱罪责,其实则不然。该说法除了阐述了一个基本事实外,更重要的还在于以此为切入点展开对资本主义更高的不道德及由此造成的环境破坏予以揭露。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发展的一些基本道德准则逐渐被人们所接受,比如,个人不应受到随意的强制和控制,而应自由地发展其能力和才智、自由地参与民主进程等。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对待一种妨碍人类发展的社会制度呢?如果那种制度——就像我们自己的这种制度——实际上已经限制了大多数人口的自由发展并且将无限的权力集中到少数人手中,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呢?如果这种制度只符合一些富裕的投资商的短期利益,而忽视了今天和以后几百年大多数人的命运,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呢?依我看,这当然就是一种‘高级的不道德’”。同样,“任何一种破坏环境并使未来几代人在他们与自然界的关系上更为贫困的制度,就是一种高级不道德”。(11)[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加拿大]丹尼斯·瑟龙:《马克思主义生态学与资本主义》,刘仁胜译,《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5年第3期。福斯特并称,“这是关系到所有可持续性问题的基本道德原则——所有认为未来几代人应该有同我们一样的平等机会的社会的一个通用路标”(1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加拿大]丹尼斯·瑟龙:《马克思主义生态学与资本主义》,刘仁胜译,《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5年第3期。。
同时,福斯特告诫人们,资本主义更高的不道德的例证在我们周围处处可见,即金钱已脱离开所有其他考虑,成为至高无上的客观存在。以美国企业用于市场营销上的花费为例, 仅在1992年,他们用于劝说人们消费更多的商品的费用大概就有1万亿美元,这一数字远远超过了6000亿美元这一各级公立和私立教育上的花费。由此则不难想象,在这种氛围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其头脑里也只有可供销售的商品,他们崇尚的只是最新的时尚、最贵的服装和最好的汽车。对此,他借用Visa信用卡公司前董事长迪伊·霍克(Dee Hock)的话概括道:当今的美国社会“不是人们对金钱更加重视,而是他们对其他事情关心太少,不是他们变得更加贪婪,而是他们没有其他生活理想来控制贪婪欲望”。(13)[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9页。
(三)“高级不道德”的生产方式与地球基本生态循环不相协调
在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是一种“高级不道德”加以深刻揭示的同时,福斯特对该生产方式“正朝着与地球基本生态循环不相协调的方向发展”(14)[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7页。进行了集中分析。在此,他首先关注的是当今世界工业发展的速度因素。按照他的说法,自1970年至1990年这20年期间,世界生产连续保持3%的增长率,照此发展速度,每25年整个世界的工业产值就要翻一番,每个世纪大约增长16倍。而更不可忽视的是,为了创造更多利润,目前这种生产方式倾向于增加原材料和能源的投入。另外,该生产方式往往严重依赖能源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技术以节约劳动力的投入。然而,增加能源投入以及用更多的能源和机器替代人力,势必会造成快速消耗更多的优质能源和其他自然资源,并且将更多的废料投放到环境。这表明,“在现行体制下保持世界工业产出的成倍增长而又不发生整体的生态灾难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我们已经超越了某些严峻的生态极限”(15)[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8页。。而近几十年,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资本主义已从对环境的“肆意践踏”发展到“微观毒化”。比如,随着塑料等合成产品替代木材等自然产品,19世纪工业化所产生的污染物正被更加危险的污染物生产的污染物所代替,尤其是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其“毒性”伴随着工业产品数量的增长而迅速增加。
基于对资本主义“唯利是图”本质的揭露,以及“高级不道德”的资本主义制度势必引发生态灾难的深入分析,福斯特告诫人们,必须直面这种“更高的不道德”,否则将不可能在地球保护方面取得任何持续进展。从此出发,接下来他对作为资本扩张必然结果的生态帝国主义的不道德行径予以了分析批判。
二、生态帝国主义的不道德行径导致全球性生态危机
资本主义的逐利性决定了它必将不断扩张的魔爪伸向全世界,进而导致生态帝国主义。对于资本扩张必然结果的生态帝国主义,仅在几个世纪的发展进程中就导致了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后果,尤其是对它在全球范围内掠夺资源、破坏生态等不道德行径,福斯特同样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严厉的谴责。
(一)生物圈文化的出现严重摧毁“居所的生态道德”
福斯特对于生态帝国主义不道德行径的揭露批判,是从分析“生态系统文化”“生物圈文化”的相继出现,从而导致全球性生态危机的暴发入手的。谈及生态问题,福斯特并没有简单地将其说成是某个特定时期的现象,而是把它看作一个历史的过程。他十分赞同雷蒙德·达斯曼(Raymond Dasmann)、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和温德尔·贝里(Wendell Berry)等环境思想家的如下说法:今天的全球生态危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贡赋文明的崛起,甚至500年前资本主义和殖民时代相联系的“居所感”的丢失。同时,他特别提到加里·斯奈德在《环境保护》一书中对此所作的如下解释:“在大部分人类历史进程中,社会是以‘生态系统文化’的形式组织起来的,在这种社会形态中,某种特定的生态系统或最多几个密切相关的生态系统构成了人类生存和居住条件。”(16)[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77页。这种生态文化系统,可能以狩猎、捕鱼和食物收集或者以移动和永久农业为基础,也可能以游牧田园式生活方式为基础,但不论前者还是后者,这些生活方式都涉及文化与自然密切而复杂的关系。然而,福斯特更为关注的则是当美索不达米亚和罗马等古老贡赋社会占据整个地区后,出现的被达斯曼称之为“生物圈文化”社会形态,以及利用多种生态系统资源与文化的生态帝国。
与早前出现的那种依赖于某种特定生态系统的“生态系统文化”不同,福斯特认为“生物圈文化”由于具备了利用多种生态系统资源与文化的能力,因而它能够以先前难以想象的程度摆脱自然限制,进而形成覆盖生物圈大部分领域的经济网络。而由于该文化从一开始就具备了“超越任何单一生态系统控制的特征,所以比任何一种完全依赖某种特定生态系统的族群(文化)造成的危害更大”(17)[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78页。。比如,作为早期生物圈文化的美索不达米亚、罗马和雅典文明,虽然通过大规模剥夺人类和自然保持了数百年的繁荣,但终因破坏了自身生存的生态条件,最终导致了文明的衰落。同样,南意大利和北非生态系统的破坏,则导致了罗马的消亡。借用国际著名环境史学家唐纳德·休斯(J.Donald Hughes)的话说:“环境因素虽然不是导致希腊罗马经济与社会衰落的唯一原因,但的确是重要的原因,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人为因素。”(18)[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78页。
接下来,福斯特对“生物圈文化”由最初的形成到规模逐渐扩大、破坏力由最初的相对较小到后来的越来越大作出了具体的分析。在他看来,相对于最早出现的“生物圈文化”,那种规模更大、破坏力更强的生物圈文化的出现,则是与15世纪末资本主义的崛起和全球殖民时代的到来联系在一起的。由于这种生物圈文化摆脱了特定生态系统、特定区域的束缚,使得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从周边地区掠取资源并运往全世界积累的中心,从而加快了利用全球能源和资源的速度。然而,彻底的“支配自然”在人类历史上首次成为系统的原则,并在社会的各个方面形成制度,则离不开现代科技和19世纪和20世纪经济扩张体系的支持。
谈及达斯曼关于生物圈文化概念的意义,福斯特认为十分重要的一点在于它有助于我们认识生物掠夺也是帝国主义的重要部分,此外还有物种灭绝和森林砍伐等,这使我们清楚地看到帝国主义文明和资本主义制度化经济增长的现实。尤其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现代工业文明这种充满支配性和掠夺性的生物圈文化更加肆无忌惮地进行全球扩张,仅在短短几个世纪的发展过程中,便制造出了全球性环境危机,并将地球生态置于危险可怕的境地。而伴随着生态帝国主义扩张必然造成能源材料的迅速消耗,以及大量垃圾废料的产生,最终除了导致生态圈在人类发展的时间过程中吸收、补充和恢复的主要能力不堪重负这一严重后果外,还严重地摧毁了“居所的生态道德”,进而造成人们对生活于其中的地球某一区域依附感的失落。福斯特进一步分析说,后者恰恰是当今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态帝国主义倾向的迅速全球化使然,这只有通过一种从属的“简化论”主张才能使其成为可能。因为该主张排斥所有包括道德在内的价值观,所保留的仅是服务于有限的少数工具性目的价值观,这不仅使所有集体和生态的存在形式遭受严重的破坏,而且使那些居住于特定生态条件区域的人们具有的那种特定感受完全丧失,从而沦为贝里笔下的“流浪的君王”。
(二)生态帝国主义无视欠发达国家个体生命的价值
之所以说福斯特对于生态帝国主义不道德行经的批判全面而深刻,是因为他除了对其野蛮扩张制造出全球性环境危机、从而严重摧毁“居所的生态道德”进行了分析批判外,还对生态帝国主义无视欠发达国家个体生命价值进行了深刻揭示。这集中体现在他的《“让他们吃下污染”:资本主义与世界环境》一文,对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向同事递送的一份备忘录所作的批评之中。这份包含有传统经济学家广为接受的一些关于环境的观点并集中反映了资本积累的逻辑、后由英国杂志《经济学家》刊登出来的备忘录的核心内容如下:
就你我来说,难道世界银行不应该鼓励更多的污染企业迁往欠发达国家吗?我想到了三条理由:
1.衡量污染对健康损害的成本取决于从过去日益增长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所获的收益。从这一观点解释,污染对健康损害成本最低的国家,也应该是工资收入最低的国家。我认为,向低收入国家倾倒大量有毒废料背后的经济逻辑是无可指责的,我们应当勇于面对。
2.污染成本可能是非线性的,因为最初的污染增量可能只有很低的成本。我一直在想,非洲人烟稀少的国家应该是污染最少的国家,那里的空气质量与洛杉矶或墨西哥城相比在吸纳污染方面的效率也应是很低的……
3.出于审美和健康的原因提出环境清洁的要求可能有很高的收入弹性。……所有与反对向欠发达国家输送更多污染建议的观点(获得特定商品的固有权利、道德权益、社会关注、缺乏充分市场等)相关的问题是有可能逆转的,并且或多或少可以用来有效地反对世界银行的每一项自由化建议。(19)[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53-54页。
为了驳斥备忘录所持的上述观点,福斯特认为仍需对其再明白不过的整体观点加以重新综合梳理,以便挖掘出它所蕴涵的更微妙的含义。其一,由以往从疾病和死亡“获得的利益”来衡量第三世界的个体生命,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个体生命相比是毫无价值的。因为后者的平均工资数百倍地高于前者,照此逻辑,欠发达国家个体生命的价值也就数百倍地低于发达国家个体生命的价值。因此,如果将人类生命的所有经济价值在世界范围内给予最大化的话,那么欠发达国家理应成为处理全球有害废料的合适之地。其二,第三世界国家在更广范围内还处于“欠污染”状态,也就是说,与洛杉矶或墨西哥城等污染严重的城市相比,他们的空气污染水平及其承受污染的水平还很低。其三,清洁环境是人均寿命长的富裕国家追求的奢侈品,只有这些国家才配得上讲究审美和健康标准。另外,如果将污染企业由世界体系的中心转移到外围,那么世界范围的生产成本也将下降。基于上述理由,世界银行应当鼓励将发达国家的污染企业和有毒废料转移到欠发达国家。最后,萨默斯得出的结论是,社会和人道主义反对这种世界废料贸易的观点可以不予理睬。(20)[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55页。
对于萨默斯的上述观点,福斯特严厉地谴责说,以如此轻蔑的态度对待世界穷国和环境的政策取向绝非心智失常。事实上,萨默斯作为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提出上述观点的意图无非是为世界资本的积累创造适合条件。而其备忘录最骇人听闻的地方还在于,他公开表现出对世界穷国的掠夺态度,由此,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本质特征得以充分的反映。同时,福斯特又指出,由于萨默斯备忘录的观点太过露骨,其“语言令人厌恶”,所以,《经济学家》在随后的评论中往往试图从不同方面为其试图将污染企业迁移到第三世界的主张加以辩护。他们先是辩解说,萨默斯本人并不鼓励“向贫穷的国家倾倒未经处理的有毒废料”,他写备忘录的目的不过是想在银行同事之间“引起争论”;继而又辩称,虽然萨默斯对生命的具体估价“愚蠢之极”,但他对人类生命这种掠夺态度在自由世界国家制定政策中并未发挥明显作用。
对于生态帝国主义的代言人为萨默斯备忘录观点所作的上述辩护,福斯特一一予以了反驳。他首先指出,但凡熟悉传统经济学的人,几乎都不会怀疑备忘录所表达的中心思想是严肃认真的。接下来,针对后者,即所谓萨默斯的主张并未真正影响自由世界国家政策的制定,其所发挥作用相对有限的观点,福斯特借用《经济学家》在同一篇文章从另一种角度所承认的事实予以了驳斥:实际上,以往政府在制定诸如卫生、教育、工作条件、住房和环境等政策时,始终都在依据社会阶层不同的评价标准进行决策。而这种所谓的不同标准,正是资本主义经济和国家的核心。具体来说,美国里根执政时期的管理预算办公室,就曾竭力推行在“工人的工作风险所需工资保险金的基础上”计算个体生命的货币价值。根据里根总统12291号行政令,“应选择使社会纯粹利益最大化的调整措施”。而该措施调整,往往又是基于如下巴里·康芒纳(Barry Commoner)所说的一些经济学家的主张:“人的生命价值应该建立在他的赚钱能力上,这样一来,女人的生命价值就大大低于男人,并且黑人的生命价值低于白人。从环境的角度讲,受威胁的如果是穷人,损害的代价就应相对较小。这一观点可以用来证明:将严重污染的企业放到贫穷邻居那里是正当合理的。”(21)[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56页。由此可见,萨默斯关于将有毒废料倾倒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主张,不仅是他真实思想的表达,而且在号召将美国国内正在施行,而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尚未落实的政策和做法推广到全球方面,发挥着实实在在的重要作用。
福斯特对生态帝国主义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无情地掠夺占用他国资源、破坏人类生存的场所,致使“居所的生态道德”被严重摧毁、欠发达国家个体生命的价值遭到无视的严厉批判,无疑深刻揭露了生态帝国主义赤裸的掠夺本性和丑陋面孔。正是基于这一切,福斯特不仅独到地分析了生态帝国主义的“生态债务”问题,对究竟“谁欠谁”的问题阐明自己的态度,强调“从道德的立场出发,富裕的诸多工业化国家——它们自己的排放量就已经超过这个世界所能够容许的总量——必须在必要的减排中首当其冲”(2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革命——与地球和平相处》,刘仁胜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23页。,而且明确提出了当今社会必须进行“影响深远的道德革命”,以“建立新的生态文化或生态道德”的重要思想。
三、当今社会急需开展一场深刻的道德革命
基于对资本主义制度的结构性不道德及其衍生的生态帝国主义疯狂掠夺资源、摧毁“居所的生态道德”等不道德行径的深刻揭露批判,福斯特指出:“我们能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建立新的生态文化或生态道德,以取代我们目前那种对待环境的不道德或至少是非道德的做法。更具体地说,人类必须重新学习在地球上居住”(23)[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0页。。
(一)何以要建立“土地伦理”
对于福斯特来说,主张建立新的生态文化或生态道德,既是他对“更高的不道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会导致生态极限深刻认识的体现,又是对许多有识之士呼吁当今社会急需开展一场深刻道德革命的一种积极回应。对于为什么要开展道德革命,福斯特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我认为,这种对新的生态道德观的要求就是‘绿色思维’的本质”(24)[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6页。。此外,他在“全球化与居所的生态道德”一文中还专门谈到了“建立土地伦理的可能性”问题。按照他的说法,虽然没有生物或社区的人们愿意污染自己的巢穴,但由于社会与自然的长期分割却使人们产生了人类只生活在消费场所而不是生产场所的幻觉,以至于以为自然只是一个外部环境,一个可从中索取资源并向其倾倒废料的区域,而不是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它是人类的“外部躯体”、是人类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既然该“幻觉”直接影响和制约了人们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因此,我们必须建立新的生态道德。也就是建立罗斯福新政时期环保专家奥尔多·利奥波德在其经典著作《沙县年鉴》中所称的‘土地伦理’,以取代现行的滥用地球的做法”。(25)[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1页。
接下来,福斯特通过分析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zd)对这种道德改革设想所做的很好的阐释,以阐明土地伦理的总体特征:“我们滥用土地,是因为我们将它视为自己拥有的商品,如果把土地视为我们归属的共同体,我们就会怀着爱戴之情使用它。”(26)[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1页。这表明,土地伦理要求人类承担起对土地的道德责任,尊重共同体的每一个成员,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相反,“一种制度如果将人们与其特定居所的归属感和生态基础分割开来,那么它与生态稳定和‘土地伦理’将是格格不入的”(27)[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3页。。同时,福斯特十分赞同利奥波德的如下观点:土地伦理与建立在私有占有制基础上的西方道德哲学不同,新的道德情感主要是对道德共同体进行定义的产物,是历史进化与发展的结果。因此,我们必须以历史的道德观将其视为“道德序列”的一部分,而这就意味着将道德伦理扩展到更大的社会范围。进一步讲,“土地伦理改变了当代人类的角色,使其从土地共同体的征服者转变成它的普通成员和公民。这意味着要尊重同类,同时也要尊重共同体”。(28)[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1页。
(二)如何将土地伦理付诸实践
相较于建立土地伦理的可能性和必要性问题,福斯特更加关注并详细分析的则是如何建立土地伦理的问题。在此,他先是提出了一个十分独到而深刻的忠告:我们必须加以警惕或注意生态道德呼吁背后存在的这样一种“臆断”,即认为我们的社会中个人道德才是整个社会道德的关键,因此,如果要想使一切都好起来,人们作为个体必须转变自己的道德立场,尊重自然,改变自己在诸如繁衍、消费以及商业领域的行为。对此,福斯特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事实上,生态危机的解决仅靠个人道德观念的转变是难以奏效的,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关键在于变革我们这个社会的核心体制,即所谓的全球“踏轮磨房的生产方式”。
正确把握福斯特的以上主张,首先应当指出的是,他并不否认个人对自然的不道德行为方式所产生的消极影响,他所否定的只是那种幻想仅靠个人道德观念的转变,即可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的观点。他给出的理由是,人类某些不合理的行为并不是完全自由选择的,而是受到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特定的社会结构的诱导和强迫的。也就是说,恰恰是在“更高的不道德”的资本主义制度的驱使下,人们才形成了诸如利己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等不道德的价值观念。既然如此,努力打造更符合生态要求的生活方式,无疑是人类个体需要做的事情,但却不可过分强调这一点,即“对个体赋予了太多的责任感”,而忽视了制度因素。也就是说,要想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问题,关键在于要从“更高的不道德”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寻找解决之道,而不可仅仅寄希望于个体不道德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改变。也正是基于这一点,福斯特集中对个体道德的两种改良方式予以批判,进而阐明了如何将土地伦理付诸实践的思想。
首先,福斯特把矛头指向了美国学者艾伦·德宁(Alan Durning)等人的如下说法:在当下消费主义(29)消费主义是西方发达国家普遍流行的一种社会道德现象,是指导和调节人们在消费方面的行动和关系的原则、思想、愿望、情绪及相应实践的总称。其主要原则是追求体面消费,渴求无节制的物质享受和消遣,并把这当作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价值。盛行的社会中,既然人们无节制的消费行为对自然环境造成了最大的破坏,那么我们消费者就有道德义务来控制消费,以此降低对后代造成的危险。对此,福斯特的看法是,这看起来好像是简单常识,但并不可行。其问题在于,“忽略了像美国这样社会中的更高的不道德。那里的支配体制把公众仅仅作为消费者,作为所有现代市场营销手段的目标”(30)[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40页。。他进一步分析道,由于资本主义踏轮磨房生产方式植根于生产而不是消费、所以,主要问题不是大众消费的不道德,而在于资本主义生产的不道德。因此,上述企图通过限制消费、不是从根本上限制存款和投资以解决环境问题的主张是无比幼稚的。
其次,福斯特对企图通过呼吁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个人和公司法人的道德发现,以防止环境恶化的观点提出了批评。针对一部分人认为只要企业人士改变其行为的道德基础,那么与环境有关的一切将都会变好的说法,福斯特尖锐地批评说,该观点“低估了生产方式和更高的不道德侵蚀社会的程度”(31)[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41页。。其原因在于,企业家们只是资本主义体制上的一个齿轮,正像著名的语言学家、媒体批评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所说的那样:“董事会主席总是告诉你他在不停地忙碌,所以人们才能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最好的产品,并且在最好的条件下工作。但这是一个体制上的事实,不管谁是董事会主席,他都必须创造最大的利润和市场份额,如果做不到,他就不会再是董事会主席了。假如他一旦屈从于自己的错觉,他就将出局。”(3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41-42页。这也就是说,在这个社会的任何领域获得成功,无不意味着这些人早已充分内化了与“更高的不道德”有关的那些价值标准。而作为这个社会顶端的人同时也是受益最多的人,他们通常又是那些最不愿意改变现状的群体。所以,幻想依靠这些人道德观念的转变以消除生态危机是完全不可能的。
(三)真正的道德革命只能是针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革命
在福斯特看来,既然“我们对未来几代人的道德责任首先不是一个个人行为的问题,而是与我们——作为个人——通过各种不同方式参与其中的整个社会结构联系在一起的”(33)[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加拿大]丹尼斯·瑟龙:《马克思主义生态学与资本主义》,刘仁胜译,《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5年第3期。,因此,真正的道德革命必然是针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革命,只有改变了这种生产方式,人们不道德的价值观念才可能得以改变,生态危机才可能真正被消除。否则,人类在保护地球生态环境方面取得任何持续性进展的企图都将不可能。换言之,唯有这种革命性的社会解决方案,才既能解决全球范围内诸多生态关系的断裂,又能解决这些生态关系与全球性的帝国主义和不平等的诸多结构之间关系的断裂,更能找到一种解决这些矛盾的真正契机。
在强调要想从根本上消除生态危机关键在于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同时,福斯特谈及依靠谁来抵制这种生产方式的问题。鉴于在社会等级的顶端盛行一种“满足文化”,即那些在现存秩序下受益最多的人最不愿意改变现状的实际情况,他十分明确地指出,“抵制这种生产方式的力量主要来自社会下层,来自社会运动而非个体”(34)[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42页。。另外,他还借用德国绿党领袖彼德拉·凯莉(Petra Kelly)的话补充道:这种情形只有在生态问题与“富人剥削穷人的经济公平性问题捆绑在一起时”才会出现。同时,福斯特进一步强调说,由于生态学对经济发展的态度是适度,而不是更多或“越多越好”,因此,我们“应该以人为本,尤其是穷人,而不是以生产甚至环境为本,应该强调满足基本需要和长期保障的重要性。这是我们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更高的不道德进行斗争所要坚持的基本道义”。(35)[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42页。
四、福斯特资本主义生态道德批判的启示
将生态道德问题纳入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之中,这是福斯特的生态批判理论不同于其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相关理论的鲜明特色之一。由于该批判对当代生态问题作出了多维度揭示,因此,它不仅丰富拓展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绿色批判理论,而且对于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实践具有重要启示价值。
(一)加强对资本的道德规制,确保经济健康与生态平衡
按照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当今西方社会之所以深陷严重的生态危机,罪魁祸首是“结构性不道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此,福斯特与其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独到地关注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人与自然间的不道德行径,深刻揭示正是这种“结构性不道德”或“更高的不道德”的制度,造成了当今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不和谐及严重的生态环境危机。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不仅充分阐明了要想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必须废除不道德的资本主义制度而代之以社会主义,而且告诫人们,为确保社会主义经济的健康发展与生态平衡,必须对其所使用的资本加以道德规制。
我们知道,资本并没有从今天的社会主义经济体系中消失,它仍然是实现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财富创造的基本要素。不过,从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现实来看,资本尤其是国际资本的流入,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经济增长和物质财富增加等正面效应,而且还有不可忽视的负面影响,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对资源及自然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究其原因,这与资本既具有社会属性又有自然属性有关。其前者关涉资本到底归谁所有的问题,而后者则涉及资本要实现价值增值的问题。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我们既然允许多种所有制形式的存在,就不应在资本的社会属性上绝对化。不过,我们仍需对资本如何实现增值这一自然属性加以关注,即要在充分考虑如何实现资本效益最大化,既要为投资者带来收益、又让资本为经济建设和改善民生服务的同时,通过管好、用好资本,让“理性经济人”成为真正的、有道德的人,让资本的活动受到道德的规范,从而有效地防止资本的逐利行为对他者利益和公共利益的损害,消弭因资本不当逐利行为而造成并日益激化的诸如人与自然的尖锐对立等社会矛盾。这也就是说,为了确保经济健康与生态平衡,我们须对资本与生态的关系作进一步的反思,尤其需要思考如何在利用资本的同时又对其加以限制和超越,着力把资本对自然环境的负面影响限制在最小的程度,以求在利用与限制资本之间找到一个合理的平衡点。进一步讲,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资本在投入生产过程中,应该而且必须讲道德,而抛弃资本主义那种完全专注于资本的积累与利润的增加,而置生态环境于不顾的做法。只有真正做到这一点,我们才能在保持经济稳步、快速发展的同时实现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的双赢。
(二)深入推进公民道德建设,进一步提升公民生态道德意识
福斯特的资本主义生态道德批判旨在揭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不道德行径,以及它与生态危机的内在关联。然而,在此他又并非仅仅是一般性地谴责该社会制度的不道德,而是同时也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下,整个社会及其民众呈现出严重的道德缺失尤其是生态道德缺失的现象。他严厉地指出,当今社会由于金钱已脱离开所有其他考虑成为至高无上的客观实在,这势必会使得许多人对人类的历史、道德、文化和环境的知识等一无所知,他们的头脑里装满的只是可供销售的商品,诸如最新的时尚、最贵的服装和最好的汽车之类。恰恰是基于这一点,福斯特提出了当今社会急需开展一场深刻的道德革命的主张,并明确指出对这种生产方式抵制的力量主要来自社会下层及其社会运动。
福斯特的上述思想对于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同样具有重要启示价值。这是因为,尽管国人的价值观不像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们那样彻底的颠倒,尤其是不像资本主义那样专注于资本的积累与利润的增加,而完全置生态环境于不顾,但不可否认,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在一些人群中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等腐朽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依然存在。与此相联系,目前我国公民生态道德状况也不容乐观,现实生活中个别人除了随意乱丢垃圾、践踏花草等不文明现象司空见惯以外,还时常有类似破坏生态环境、虐待动物、损毁文物等恶性事件或极端行为发生。这无不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国的公民道德建设、当然也包括生态道德(文明)建设依然任重而道远。也正基于这一点,党的十七大报告首次提出“建设生态文明”,促使“生态文明观念在全社会牢固树立”。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做出强化公民环境意识,把建设美丽中国化为人民自觉行动的重要指示,并强调:“加快形成绿色生活方式,要在全社会牢固树立生态文明理念,增强全民节约意识、环保意识、生态意识,培养生态道德和行为习惯,让天蓝地绿水清深入人心。”(36)中共中央宣传部编:《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纲要》,北京:学习出版社 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72页。而《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更是明确把生态道德作为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的重要内容,把积极践行绿色生产生活方式作为“推动道德实践养成”的目标之一,强调“绿色发展、生态道德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是美好生活的基础、人民群众的期盼”(37)中共中央、国务院:《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9页。。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应该说福斯特的相关论述无疑对我们具有借鉴价值。具体来说,当下我们尤其需要加强生态道德教育,以不断提升公民的生态道德意识。这既包括进一步增强公民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道德认知、热爱生命和敬畏自然的生态道德情感,又涉及锻造其自觉遵循生态道德规范与准则的生态道德意志,以最终使其养成良好的生态道德习惯和行为方式,并使其正确的生态意识和理论转化为自觉的社会实践行为,从而使美丽中国的建设取得更大成效。
(三)强化环境治理的顶层设计,用制度保障生态文明建设
在对“走向一种生态道德”的阐述中,福斯特基于对某些直接制约西方社会环境运动深入开展且耐人寻味的现象的分析,提出并解答了“所谓今天的环境运动如何开始将人们对于生态意识和生态责任的表达引向一个更加变革方向”的问题。按照他的分析,最近几年人们虽然遭到了政治上的许多挫折,但总人口中的大部分还是继续对环境问题表现出了相对高的关注。而不幸的是,大多数人只是选择诸如骑车上班、节水淋浴、使用节能灯泡、废物循环利用等具有环保意识的个人生活方式,而并没有找到使这种关注变为立法的办法。对于如何将人们对于生态意识和生态责任的表达引向一个更加变革方向这一问题,福斯特指出,这需要一个更高水平的政治组织和一种不畏艰难的更大意愿,且环境运动需要面对这样的事实,即它们的目标直接遭到以资本主义社会权力结构为根基的极不妥协的反对。因此,最终环境的可持续性的实现,需要我们转变这些权利的结构。举例来说,人们常常被告知,为了在环境上承担责任,他们应当做出不驾驶小汽车的个人选择,应当尽量步行、骑自行车或利用公共交通。但实际上,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选择。因为我们的道路、我们的工作及整个城市的基础设施都是按照这样一些方式安排的,即他们根本不可能通过步行或骑车或公共交通进行其日常活动。因此,仅仅说人们应该做出与环境相协调的个人选择是不够的。这还需在政治上组织起来,以便建立社会结构——公共交通、城际铁路系统、灵活的工作程序、城市规划和土地开发的新形式等等,唯有这样的社会结构,才能使数量更多的人实际上能够作出自己的选择。
福斯特的上述分析同样对我们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则是他关于环境治理应强化顶层设计的思想。这集中表现在,虽然近年来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但仍面临着一些诸多问题有待于进一步解决,甚至存在着一些与西方社会很相似的问题。比如,虽然政府一直在倡导绿色出行、低碳生活,加快形成绿色生产方式和绿色生活方式,但实际上我们现有的道路及整个城市的基础设施,并不能为其做出正确的行动选择提供必要的条件。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能够且必须做的是,充分发挥我们的制度的优势,自觉地加强环境治理的顶层设计。具体而言,各级政府及职能部门务必从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出发,在充分考虑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基础上,对生态文明建设这一宏大工程做出科学的、具有可操作性和可持续性的制度安排。惟其如此,即只有通过不断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用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制保护生态环境,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才能取得更辉煌的成效。
综上可见,在如何看待当今社会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以及着力摆脱生态危机的困境、从而走向一条绿色可持续发展道路问题上,福斯特的思想不乏深刻而独到之处。这集中体现在他与信奉“绿色资本主义”的环境理论家不同,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造成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并坚持认为唯有生态社会主义才是实现可持续性发展的必由之路。而这一基本观点的提出,往往又是建立在他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对资本主义的首次而系统的生态道德批判基础上的。应当肯定,该批判对资本主义的生态问题作出了多维度的揭示,极大地丰富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绿色批判理论。当然,在对福斯特关于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理论予以充分肯定的同时,我们还应看到这其中尚存在明显的缺陷与不足,比如,他虽然强调“道德革命”,但对资本主义制度下如何有效地开展道德革命尚缺乏深入的探讨,致使该理论带有十分浓厚的乌托邦色彩。不过,这并不否认福斯特的资本主义的生态道德批判,毕竟为人们深入探寻生态危机的原因及解决之道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以及它对我们深入开展生态文明建设具有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