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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活哲学的角度论中国哲学的形而下

2021-02-01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哲学世界生活

刘 菡

(中州学刊杂志社,河南 郑州 450002)

一、何谓生活哲学

在当下,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重视,或者说重新重视起了“生活”。于是所谓“生活哲学”的研究渐成哲学界一个热门现象。那么,到底什么是“生活哲学”?对这一概念,笔者觉得应从两个角度来分析和理解。

第一,狭义的“生活哲学”。这是从哲学的研究维度而言。单就中国哲学这一研究场域来说(1)杨楹:《生活哲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这本著作就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场来阐述“生活哲学”的,确切地说,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提炼为“生活哲学”。这一观点并不在中国哲学视域之内,故此类论著不在本文重点关注范围内。,生活哲学这一概念主要是近年来的新生代儒家学者所提出(借用)的概念,如黄玉顺(2)黄玉顺:《复归生活重建儒学——儒学与现象学比较研究纲领》,《人文杂志》2005年第6期;《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生活儒学讲录》,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等等。、李文阁(3)李文阁:《生活哲学:21世纪的哲学观》,《天津社会科学》2003年第2期;《复兴生活哲学:一种哲学观的阐释》,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我们该怎样生活——论生活哲学的转向》,《学术研究》2010年第1期;等等。等。简言之,“生活哲学”是将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本身作为研究对象的哲学。20世纪以来,哲学的研究存在着一个向“生活世界”的转向,甚至可以说,这种向生活世界的转向构成了西方哲学的现代化标志[1]76-80。“20世纪哲学的生活转向要从19世纪哲学那里摆脱的前提是,不再把哲学造就成为类似科学的那样的关于外部世界的绝对真理意义上的知识学,而是理解为对一种可能的生活与意义世界的实践构成;世界是随着实践的总体化视野而不断地自我更新的。世界不是被把握的对象而是在实践的改造的视野中不断生成与现实化的。”[2]在此之前,哲学作为一个专门的学科分类,主要是以知识论的形式存在着。传统的哲学学科研究的对象并非人的生活世界,而是对“世界”这一概念的抽象概括与还原,致力于寻找“存在”的本质,探求世界的终极真理。而“生活哲学”正是对这一传统致思路径的反思与修补。

第二,广义的生活哲学。这是从哲学的研究内容而言。笔者以为,最广义的生活哲学就是指哲学本身。上文所说的传统哲学所关注的世界本原问题,似乎与普通人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然而,哲学作为一门最古老的学问,其最初的来源却也不过是人的生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哲学观察世界,也观察属于世界一部分的人类的生活现象。对生活现象和世界表象的观察进行思考、总结、抽象,进一步系统化,就形成了哲学思想与哲学体系。理论的高塔再高耸入云,其根基却仍在大地。换言之,哲学独创的概念、范畴、话语、体系,看似与普通生活关系不大,但它却仍是反映生活、指导生活,甚至是改造生活的一种思想工具。

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哲学不是一种哲学形态,而是一种哲学态度。

本文讨论时所采用的生活哲学的概念,虽然主要限于狭义的生活哲学,但广义生活哲学概念的包容性与思想深度,仍对本文的立论具有启发意义。

二、形而上与形而下

《易·系辞上》:“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个形而上与形而下,也就成了“精神”与“物质”的代名词,“形而上”甚至成了“哲学”的同义词。“哲学”一词来源于西方哲学体系,“形而上”却是独具中国哲学特色的表达。“形”即“实在”的概念,“形而上”即超越“实在”的抽象概念,在中国哲学的场域,通常名之为“道”。“形而下”是“实在”赋形为具体的一事一物一器,代表着千差万别、具体而微的大千世界,通常所谓的人的“生活”就在这个层面。

这样看起来,本文谈论中国“哲学”的“形而下”似乎是一个伪命题。抽象与具体不是一对背反的概念吗?哲学作为“形而上”,与“形而下”不是对立的存在吗?

其实,这种对形而上与形而上的对立背反关系的理解,主要是受西方哲学话语体系的影响。西方哲学的“形而上”与“形而下”,总体上是分离式发展的路径。文艺复兴之前,“上帝”占据了理性的一端,“形而上”得以充分伸展,“形而下”则被抑制。文艺复兴之后,“人”变成了关注的焦点,从而促进了“形而下”的回归。也就是说,哲学的对象由抽象的理性变成了客观的现实。这就是西方哲学的“知识论的转向”。自此以后,形而上与形而下各自发展,直到康德、黑格尔对形而上学展开了彻底的批判,进而终结了形而上学。顺流而下,叔本华的唯意志主义、尼采的强意志论、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伽达默尔的诠释学等,都可以说是具有“形而下”色彩的哲学思想。

也就是说,尽管在传统意义上,或者在论述习惯上,哲学可以用形而上来指代,但形而上并不意味着全部的哲学。形而下也可以有自己的哲学,甚至形成体系,甚至形成主流。所谓现代哲学,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就是以形而下为中心的哲学思潮。

而如果我们加上生活哲学的“滤镜”,则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中国哲学在这一方面具有天然的、天生的优势。中国哲学从一开始就是生活世界的哲学,同时,生活世界不仅是中国哲学的灵感源泉,也是中国哲学的最终归宿。“中国古代的先贤圣哲们具有不同于西方文明和西方文化的价值选择和判断。如果说希腊文明是起源于对自然界的‘惊奇感’,希伯来文明是起源于对上帝的‘敬畏感’,那么,中华文明则是起源于对人之为人的心性丧失的‘忧患感’。也就是说,中国圣贤最关注的不是外在的自然,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国,亦不是纯粹的思辨领域,而是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心性、人性、生命、社会人生。”[3]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一体两面,用哲学界的常用话说,就是“内在超越”,即本体即现象;用中国哲学的表达方式来说,就是“道器并重”,就是“一阴一阳之谓道……百姓日用而不知”。在中国哲学的表达习惯里,本不太区分形上形下之说,也没有本体论之名。借助别域的名词来分析中国哲学,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在于,能通过不一样的角度重新诠释、重新发现中国哲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西方哲学的严谨逻辑可以弥补中国哲学重体验轻分析的不足;缺点在于,如果过于借重西方哲学的名词,则容易把中国哲学这一整体切割成碎片,进而容易在“重建中国哲学”的名义下取消中国哲学的个性和独立性。因此,如何在借用“它山之石”时,善用它们的长处,而能尽量避免不利的影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本文来说,如何在形而上和形而下的格局下着重关注中国哲学的完整性和独特性,如何能用中国的话语来讨论中国的哲学,也是一件需要努力完成的工作。

那么,用“它山之石”分析,中国哲学内部有没有“形而下”的哲学?笔者认为,这是一直存在的,而且是一种普遍现象。

三、中国哲学的“形而下”

中国哲学内部一直不乏形而下的内容,既有与形而上交融的内容,也有单纯的形而下内容。受篇幅所限,笔者试着沿中国哲学的发展脉络,以几个典型的例子,来简要梳理一下中国哲学的“形而下”特征。

(一)《易经》

在中国哲学的场域内,《易经》占据基本思想内核的地位,是群经之首、文化之源。《易经》不但影响了中国哲学的思维方式,而且决定了中华文化的学术兴趣。总体上来说,《易经》正是中国哲学“形而上”思想特征的总纲领。由人而天,由符号而天道,由具体而抽象,正是几千年以来中国的学者们孜孜以求的学术路径。易学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分成义理易学、象数易学、数理易学等几类。义理易学成为主流,得到了充分的发展。然而,在《易经》由卜筮之书变为哲学原典的抽象升华过程中,也有一些学术支流,勇于发出自己不同的声音。尽管力量微弱,毕竟也在学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一丝踪迹。首先,象数易学举着“古代自然科学”的旗帜,内容涵盖了天文、历法、音律、伦理、哲学、占测等领域,脉络庞杂难辨[4]前言1-2。其次,数理易学,以邵雍的先天易为代表,讨论的内容基本上属于算术范畴,被称为算学,重于计算技巧,即通过对抽象数的研究来探寻宇宙万事万物的内在逻辑。作为哲学家的王夫之,曾对之进行过严厉的批评。这些看似“不入流”的“形而下”的易学研究,究竟有无学术史之外的意义,还需多加探讨,我们应以开放和包容的心胸、温和与友好的姿态来对待,而不能简单一句“无价值”就弃之门外。

(二)《论语》

《论语》体例是语录体,记载了孔子及其门人的言行,严格来说,并不是一部“典型”的哲学著作。《论语》之所以成为儒学原典,应该与孔子儒家“教主”地位的确立密切相关,而其中基于《论语》的诠释学发挥了最主要的作用。在对《论语》的诠释中,汉学与宋学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学术路向,宋学家的诠释经常被诟病为“诠释过度”。也就是在这种诠释过度的基础上,建立了精致、完备的理学体系,使之成为中国哲学的时代高峰。但回过头来再读《论语》,我们不难发现《论语》本身并不具备成为哲学体系的圆满与自洽。也就是说,《论语》本身的形而上和形而下是交杂在一起的,并不圆融;《论语》内容里经常出现一些极具生活特质的小段落、小细节,涵盖日常的衣、食、住、行,甚至孔子及弟子的个人爱好、习惯脾气都几乎可以触摸。可以说,《论语》是一部生活气息浓厚的作品,换句话说,《论语》是“哲学家的生活”,而不是“哲学的生活”。那么,其中的“形而下”的内容也是可以仔细研究的。

(三)《道德经》

与《论语》记载的孔子相比,《道德经》的作者老子,其生活更像是一种“哲学的生活”。尽管因为史料简略,老子生平不详,再加上《道德经》版本更迭,古本与现通行本差异甚多,老子其人其书都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之中,但《道德经》的大略文本和基本主旨还是可以确定的。更何况对于哲学史来说,老子其人其书,历史的真实不如哲学的真实。在发生学的意义上,哲学的老子其人其书才具有现实价值,才具有讨论的意义。与其纠结历史的还原,不如关注实际的影响。在西方哲学话语体系的笼罩下,老子哲学最重要的概念——“道”,主要是作为本体论被理解和讨论的。但回归到老子文本,“道”本身源于对生活的观察、总结和提炼。道,最生活化的解释是“日常道理”,最抽象的解释是“自然最高法则”。这一个形而下,一个形而上,都是老子“道”的本意,并没有高下之分,不过是具体与抽象之别。更何况,老子论道,最终的落脚点仍是回到了日常的生活经验之中。“与此同时,此种‘道’又落实于生活世界之中,成为探寻人们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的指导理论,从而使老子哲学成为一种生活哲学。同样,又因为‘道’与‘德’的联通,使得一种‘哲学的生活’成为可能,而人的存在又在这一过程中得到完美的提升。”[5]

(四)墨家

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墨家可算是一个特异的存在。其哲学体系的构成、旨趣、品格、性情都与中国哲学的主流气质(儒道释)格格不入,而竟一度成为显学;昙花一现后又迅速式微,几成绝响。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正是因为墨学本身是一种较为“纯粹”的形而下哲学。在墨家哲学体系中,几乎找不到哲学本体,它所使用的基本范畴: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都具有很明显的实用主义特征,与儒道两家的“仁义礼智信”和“道生万物”“玄之又玄”区别很大。简言之,墨家对世界本原的追问、对哲学的“抽象”和“提升”功用似乎兴趣不大,它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对实用技术的追求(包括自然科学和逻辑学)和现实生活的“改造”上,这正是形而下哲学的关注层面。而墨家的显学期,也正是社会剧烈变革期,生活形态和知识结构都亟须改造。墨家中绝之后,至清末孙诒让作《墨子间诂》,才使得墨学重新进入学界视野。而自此墨学亦有复兴之势,虽仅限于学术研究,也不妨说正是受了哲学的“生活世界”转向之大背景的影响。

(五)王阳明之心学

如果说最能代表中国哲学气质的一家一派,王阳明心学可能会得到许多人的赞同。传承经学传统而能独树一帜,汲取释道精华而仍葆有儒家内核,王阳明心学可以说是涵括了数家学派的精妙所在而又不失儒学正统。“二程与朱子思想既有继承传统的儒学精神,从生活出发,力图贯通‘形而上’与‘形而下’的一面,同时出于把捉执定‘形而上’者的理论目的,又存在着脱离生活,使‘形而上’成为孤悬的、概念化的现成者的倾向,造成了思想的内在的不协调和不够贯通、圆融的问题。王阳明的出现对于儒学的意义首先在于,他真正以其‘实际生活’实现了宋明儒学的打通思想与生活的内在要求,实现了思想与人生的交融贯通。”[6]理解王阳明的哲学体系,不能不关注哲学家本人的生活经历。身为一个哲学家,王阳明的生活经历称得上波澜壮阔。与一般哲学家“著书立说讲学”不同,王阳明年少有为,能文能武,极擅用兵,数次平叛,是一个难得的入世将才。年老时退而讲习,广授心学,又开哲学一新学派,影响广及海内。在教与学的过程中,王阳明也是把“践履”作为哲学最重要的入口,体贴生活,不远现实。宋明时期的理学是儒学的“本体论”时代,无论是程朱理学的“天理”,还是阳明心学的“良知”,都试图把哲学拉回到生活世界。从上文可知,王阳明是实实在在把哲学落实到践履层面,在他的哲学体系里,形而上与形而下是圆融贯通、亦此亦彼的。

(六)禅宗

宗教哲学的所谓“生活”虽然不是普通世俗世界的“生活”,却是宗教人士的生活。在中国历史上比较活跃的佛教派别中,禅宗是最具生活气息的。禅宗本身具有十分矛盾的特质。禅宗“顿悟”体验最考验“根性”,对信徒的“慧根”极为挑剔,却也极容易鱼目混珠,泥沙俱下;禅宗哲学只适用于极少数天生智慧的精英,禅宗本身却具有极广泛的社会接受度与普及度;禅宗思想极高深幽远,禅宗门派却无论出身经历,接引大众,普度众生;禅宗是最中国化的佛学,禅宗的“人的觉悟”却直接与印度原始佛教的主旨接榫。这些看似矛盾的一体两面,正暗合于本文所论形上与形下的道器相通。在佛学经典中,《坛经》是唯一一部中国人所著而冠之以“经”名的佛学著作,其作者六祖慧能,可以说定义了禅宗的中国化特质,开启了禅宗的最盛时代。《坛经》记载慧能一生得法传法的事迹及启导门徒的言教,体例仿《论语》。《坛经》的核心思想是“见性成佛”,或称“即心即佛”,《坛经》的写作手法是贴近生活、通俗易懂,有六祖的开坛演讲,有师徒间的日常问答,有事例,有比喻,把最深奥难明的佛学义理,用最浅显明白的话语表达出来,这是了不起的成就。而禅宗之“趣”,就在于以生活中种种事件、现象来“参禅”(而非“坐禅”),由此得“道”。一花一木,一举一动,皆是佛法倡明,不拘形式,只看人“心”是否开悟。形上形下泯然为一,哲学生活消融无界,没有比禅宗体悟得更深刻、实践得更彻底的了。

在本文中,中国哲学是作为一个整体概念出现的。而中国哲学的三大组成部分——儒释道,尽管有许多相同的“中国哲学”的气质,但在形而上、形而下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问题上,会有许多不同的见解。

儒家的“生活化”特征非常明显,“道器并重”本来就是儒家话题。对于儒学的形而下,有大量的事实论据可以支撑,也有许多前贤的研究值得参考。儒学是中国哲学的主流,但宋明理学则大量吸收了佛道两家,尤其是佛学的研究思路与精华。而对于道家和佛学的“形而下”,则一直缺乏系统的研究。此三家互相参考,互相影响,互相渗透,才能组成完整的“中国哲学”形而下的影像。

四、中国哲学的“生活”批判

关注形而下,重视生活哲学,并不意味着取消形而上、轻视“道”,也不是由于对中国哲学的夜郎自大心态和对西方哲学重分析轻综合的成见。事实上,在哲学史上,无论中西,都有哲学抽象化和远离生活的发展阶段。哲学一度醉心于建立本体论的象牙之塔,却忘了自己生长的根基。而只有重视根基,培育根基,充分认识到具体生活的意义,才有可能建起坚固的抽象之塔。道器并重,在“道”曾被高扬而“器”无奈萎缩的背景下,对“器”的重新认识和重视,才能使“器”之一端得到它应有的地位,体现它应有的价值,才能实现真正的“道器并重”。

但笔者随后有两个疑问,需要在此写明。

上文曾提到,西方哲学有一段“形而上”与“形而下”分离发展的历程。而中国哲学似乎天然回避了这一阶段,这使得中国哲学从诞生之初就具有了成熟的品质,却也失去了独立成长分化的细节。我们一方面赞赏中国哲学的“天人合一”“内在超越”,一方面也怅然于它的“天人不分”“彼岸不明”。如果从哲学史的角度来回答李约瑟的“中国为什么没有发展出近代实验科学”问题,那就是:中国的学术没有分化,一直停留在古典文明的时代。古典文明是无法产生近代经验科学的。墨学对自然科技的追寻、清代朴学的实证精神,都未能结出果实,得到传承。中国哲学形上形下的两面一体,既是中国哲学的魅力所在,也是它的最大短板。

以理学为例,在学术研究的层面,无论是程朱还是阳明,都并非不重视形而下,相反,上文曾论证,理学对“精致的本体”的追求,并未影响到对“平常日用”的贯通。甚至在理学家本人那里,形而上与形而下是上下一体的,王阳明就是很好的例子。然而,理学作为一个整体,其气质并不与平常生活息息相通。理学的生活,是精致的、理想化的生活,“满街皆圣人”,只能说是哲学家的书斋梦呓。在这里,哲学的生活与俗世的生活断为两截。也就是说,中国传统哲学的生活世界不能囊括完整的生活世界,那么,真正的、广阔的、色彩各异的生活世界可否在中国传统哲学的场域出席并发言?中国传统哲学,从生活中来,是否真的回归到了生活中去?对此,笔者是有疑虑的。换言之,中国哲学以“即哲学即生活”的姿态发声,是否遮蔽了生活的本来面目?

另一个同时伴随而生的担心是:生活场以何种角色侵入哲学场,这种侵入是否消解了哲学的本质与功用?这一担心,同样是基于中国哲学“天人不分”的思想特质,想表达的是对哲学本质的无穷追问。

对世界和人的探索有多种形式,哲学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古老、最长青的一种途径。世界的真相可能是生活本身,也可能被生活的表象遮蔽,或此或彼,或亦此亦彼,哲学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而人,则是生活着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纸上的概念。或者更进一步说,世界是人的世界,同时也就是生活的世界。没有人生活的世界没有讨论的意义。王阳明说:“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对于生活之花,哲学本应多加关注,本应发出自己的声音,形成自己的观点。

而笔者的建议是,在讨论哲学与生活的关系时,需要将生活分为两类:“哲学前的生活”与“哲学的生活”。举众所周知的一例来说明。宋代青原行思所言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在这个话头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是哲学前的生活,是未经提炼的原初世界。经过“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哲学思考与升华,才终于达到“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最终境界,这一境界,可以说是哲学与生活的妥帖安放、互相成就。

生活未必是哲学的全部,但应该是哲学的重心,是哲学的基础,是哲学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而又归于生活,这才是哲学应该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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