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化城市的新型建构
2021-01-31杨婕
□杨婕
由媒介演进的历史来看,从过去的口口相传到报纸、广播、电视等传媒的出现,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自互联网普及,从传统媒体到微博、微信公众平台等新媒体,再到当下的智媒,媒介更新用时已大大缩短。当今的城市建设也逐步智能化,不管是商场里的VR、AR等体验设备,电影院里的3D、4D电影,还是媒体报道重大事件时所采用的沉浸式技术,都大大调动了人的感官的作用,使得信息的传播方式由单向传播发展为双向或多向的互动式感知传播。这一系列转变正体现出城市的媒介化趋势。城市经由媒介传达出的独特形象与气质,人则藉由媒介更深度地参与到了城市活动之中。区别于以漫游、体感等对城市的传统身体感知方式,人、媒介、城市日益紧密的链接带来了感官城市的新体验。
一、感官城市的构建
感官城市的构建和感官媒介的发展密切相关。众所周知,感官是人感受外界事物刺激的器官,而感官媒介指的就是可利用和调动这些感官的媒介。传统的感官媒介包括电视、广播等,新的感官媒介则多被称为智媒。吉布森曾提出过五种感觉系统,分别为视觉系统、声学系统、嗅觉和味觉系统、基本定向系统和触觉系统,这几个系统都能依据所获得的信息种类,突出媒介对人类感知的影响。人类记录信息之初,感官媒介就已存在。过去的楔形文字、甲骨文等以文字为主要核心动用人的视觉感官记录和传递信息,一些原始部落则通过击鼓的方式,利用听觉感官进行交流。如今,电脑、VR设备等具有电子屏幕的设备的出现,使媒介对感官的利用和调动多样化起来,使得感官媒介在当代有了新的内涵,并为感官城市的构建提供了技术条件。
新的感官媒介的出现正在重新定义人与城市的关系,感官城市的构建过程正是城市媒介化的过程。当前,智媒技术逐渐成熟,VR、AR、3D、直播等形式的媒介作为新的感官媒介已逐渐被城市中的各行各业所重视,城市个体使用智媒的频率也在增加,城市正向感官城市过渡。城市之“像”已超出物质本身,城市成为文化与消费、影像与再现、媒介与环境的生产场域。
从城市中的广告业和新闻业的变化来看,一方面,广告公司看到了智媒对消费欲望的刺激作用,因此在广播广告、电视广告、张贴海报等旧感官媒介实践的基础上,添加了VR体验式广告、直播广告、Vlog广告、3D展示广告、AR广告等。如绝对伏特加推出的AR广告“打开伏特加的秘密”,当人们拿手机扫描广告图像时,手机屏幕中的瓶子就会被揭开,就好像真的是自己打开了盖子一样,让人产生想要品尝的欲望。诸如此类的广告案例还有很多,新的感官媒介的应用已在广告业成为流行。另一方面,新闻业也紧跟时代潮流,在电视新闻、报纸新闻、网页新闻等旧感官媒介实践的基础上,添加了VR新闻、直播新闻、沉浸式新闻、Vlog新闻等。在2018年的重庆公交坠江事件中,媒体就通过3D技术还原了公交坠江时的情景,让人们全面了解了此事件。由此可见,新的感官媒介正逐渐被新闻业吸纳与运用。
二、感官城市的生产机制
新的感官媒介使媒介所承载的信息更全面和逼真,为城市向智能城市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就城市个体的利用和影响来看,多重感官的运用更大程度上方便了人的记忆和思考,方便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以下将从技术、受众、权力与资本三个维度分析感官城市的运行逻辑。
(一)城市“感知文化”的出现与技术的推动
麦克卢汉(Mcluhan)曾赋予媒介以全新含义,将其定义为人的延伸,并指出媒介技术更多是通过它们的形式而非它们所传递的内容来塑造社会。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各行各业通过智媒共建感官城市”的现象就是“媒介是人的延伸”在当代的实践。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参与早就因为媒介形式的变迁由身体参与变为了感官参与。展开来说,过去的身体参与即在文字等表意符号出现之前,人们主要通过动作、表情、口语等身体语言传递信息,传受双方处于相同的时空之中,以相似的文化背景、生活经历为基础,接收、处理对方传递的信息,信息意义与身体语言及传播场景有着紧密的联系。在这种传播生态中,媒介以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即肉体的形式存在。
随着大众传媒特别是新媒体的发展,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参与逐渐从身体参与变成了感官参与,人们想要了解世界大事,不得不越来越依赖各种印刷与视觉信息的流动。例如,通过看报,我们的视觉会告诉我们今天发生了什么;通过听广播,我们的听觉会告诉我们身边发生了什么。媒介切割、剥离、延伸、突出了我们的感官。近几年,基于社交的web2.0时代逐渐向基于人工智能的web3.0时代迈进,人工智能、算法推荐、VR、AR等智能媒介的发展及直播、3D等技术的成熟,使得新型感官媒介问世,媒体离身化的进程已不断加快。
由技术完成的媒介离身化则影响了城市的文化与消费。智能技术突破了大众媒介时代以文字、图像、声音和影像符号为主导的感知方式,在整个城市内创造了以身体感知为核心、虚拟现实为基础的交互界面系统。很多新的感官媒介已形塑了一种新的城市文化,或许可暂时称为“感知文化”,感知性新闻、感知性营销已无处不在。尤其是感知性营销刺激了城市中的消费与经济流通。不管是各品牌线下店的VR虚拟体验,还是线上所推出的VR动态海报,都属于拓展消费者在现实世界里“感知阀”的感知性营销,最终的目的都是通过虚拟体验增强现实感,增强城市个体的购买欲望,促进城市经济流通。
(二)城市的影像再现与受众的新感知
从美国学者阿诺德·柏林特(Arnold Berlean)的《环境美学》以及加拿大学者艾伦·卡尔松(Alan Carlson)的《美学与环境——关于自然、艺术和建筑的欣赏》中可以看出,这些学者将以自然美学为重点研究对象的环境美学扩展为各种自然环境和人造环境。因此,人造环境的美学如城市、建筑、设计被逐渐关注,新的感官媒介的出现也使得原来作为城市环境静观者的城市个体变为了介入城市环境尤其是人造环境创作活动之中的参与者。
城市个体从静观到参与的过程伴随着的是城市的影像与再现。网络媒介的多功能平台化发展不断衍生出了更适配受众特性和需求的新功能,各种可延伸感官的媒介的出现,使得它们变得不仅可读、可听、可看,而且可用、可玩。这刺激了城市个体对城市环境创作的欲望,人们通过接触与使用这些媒介实现了城市环境的现实介入,主要表现为通过运用这些可用、可玩的感官媒介记录、再现城市影像,不断加强他们与这个城市的凝聚力。尤其是从网络直播中发展出的“网红打卡”已经成为促进城市认同的重要方式:拍照要去网红拍摄地,奶茶要喝网红奶茶……主播通过直播形式再现城市的特色影像,影响着人们对城市的认知和感知。城市的概念是相对于乡村出现的,像北上广深这些经济发达的地区外来人口占比较大,外来人口如何融入城市就成了一个待解决的问题。而网络直播催生的打卡仪式作为城市的聚合因素已得到了一些学者的承认,许多非本地的城市个体通过网红打卡的动作向外界表示自己存在于这个都市社会中并正在不断了解它,一定程度上夯实了他们的城市归属感。基于媒介依赖理论,如果城市个体通过使用新的感官媒介获得了特定满足,如城市归属感后,发现缺乏其他替代性方式,就会对这类媒体形成依赖,新的感官媒介的使用率也会变得更高,并在此基础上积极参与到城市影像的记录与再现过程中,推动城市的媒介化进程。
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帕克等人开创的城市学倾向于把媒介作为城市社会的黏合剂,但这种打卡仪式也受消费意识形态的制约。各阶层的消费水平不同,一些网红打卡地的高额消费劝退了一部分想要融入这个城市的个体,同时也让一部分个体即使“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完成仪式打卡动作。这种受消费意识形态制约的打卡构建出的城市认同的牢固性也令人怀疑。
(三)城市的拟态环境与权力、资本的制约
感官城市的运行除了得益于媒介技术的成熟与城市个体的推动,还与权力和资本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基于我国新闻机构“为党、为人民服务”的性质以及“事业单位、企业运行”的现状,新的感官媒介无疑也受到了权力意识形态的制约。
由权力和资本制约着的媒介构建了拟态的城市环境。李普曼(Lippmann)在《舆论学》中提出:“新闻机构出于传播的目的,为公众描绘了一个有异于客观环境的拟态环境。”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四全媒体的概念,其中全息媒体即在媒介技术尺度上打破物理世界与数字化领域之间的隔阂,在媒介产品的呈现形式上,做到立体式、环绕式、还原式的传播,这类媒体和我们以上所分析的新的感官媒介异曲同工。不管是权力机构支持媒体对两会这类重大会议用VR技术报道,还是允许康辉等新闻主播用Vlog这种形式记录出国外访的重大行程,都是对“感官城市”的构建实践的促进。但是,由于权力机构有着维系社会稳定的职能,不可能允许媒体将其一举一动都表现在新闻报道中,媒体受国家意识形态以及资本的制约所呈现的拟态城市环境并不一定客观,或者说,媒体呈现的内容只是戈夫曼(Goffman)在社会机构内部的互动研究中所提到的前台表现。我们似乎可以通过VR、Vlog、直播等新的感官媒介看到更多、更全面的国家举动,但这些报道内容都是经过筛选和剪辑的。新的感官媒介在“事业单位、企业管理”的现状下呈现前台、隐藏后台也就不可避免。
即便如此,这些新的感官媒介呈现出的拟态城市环境很大程度上不会受到城市个体的否定。这是因为新的感官媒介所运用的虚拟现实或者全程直播的手法增强了报道现实感,城市个体身临其境地感受着主流媒体提供给我们的关于国家的重大新闻报道,用自己的感官系统体会着新闻事件,很少有人会怀疑自己的感官体验。这反而加强了人们对媒体报道的信任感,加固了主流媒体的权威性和中心化,也对维系社会稳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三、“感官城市”构建的问题
新的感官媒介作为城市智能化的生产要素,已成为城市个体便利日常生活和实现城市认同的重要载体。但是,城市在媒介化的进程中也滋生了很多具体问题,给城市文明带来了挑战。
(一)技术与内容:优质内容缺失的问题
2003年,喻国明教授在中国传媒投资峰会上针对“内容为王”指出:“内容是需求不可离弃的东西,内容的价值保障,也许比渠道建设来得更可靠。”确实,优质内容、原创内容远比表面形式来得重要。但在新的感官媒介发展迅速的今天,逐渐出现了“技术为王”的声音。关于究竟是以技术为王还是以优质内容为王的争论声一直此起彼伏。
不可否认的是,技术的发展确实让城市居民对内容优劣的重视变少。如今各行各业建构感官城市的热情高涨,在这种环境下,城市个体会倾向于以信息完整度、有趣程度、体验感等而非信息内容质量来决定自身的态度和行动。因此,由于接收者对信息内容的关注度变低,久而久之,媒体或是广告业等对信息内容质量的关注会越来越少,其呈现出的优质内容也变得极度缺失,即劣币驱逐良币效应。除此之外,城市个体长期接收形式大于内容的信息也会逐渐丧失能动性。由于新的感官媒介比过去的感官媒介能调动更多的感官,调动的感官越多,记忆会越简单,思考和感知越偏向于被动。而人的情感和意识的主被动是信息记录、传递和接收的重要变量,当情感的激发、记忆和思考变得被动,一定程度上就会阻碍城市个体智慧的发展。举例而言,悦诗风吟近年的一则VR广告邀请了其代言人李敏镐通过VR虚拟设备带领前来体验的消费者环游济州岛,其实就是在虚拟场景里四处走走。虽然高度的沉浸感和极强的交互性使得消费者的观看体验更为真实,但是这样的广告没有新意和创意,也没有体现出产品的特性和功能,而且在VR环境中面对广告中的名人时,消费者更容易被VR广告中构建的场景所蛊惑,甚至真情实感地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中,分不清现实和虚拟。
因此,由于新的感官媒介所带来的愈发强烈的视听刺激还原了存在本身给人的感受,所以信息本身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媒介所包裹的信息及其额外的刺激逐渐成为重要的一部分。长此以往,城市个体会将形式大于内容的认知映入脑海,人的能动性被弱化,造成冲动消费、城市优质内容缺失等问题,工具理性逐渐代替价值理性,城市个体有可能变成单向度的人。
(二)技术与人:感官媒介的伦理问题
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在论述社会行为时,认为社会行为包括四种,即目的合乎理性的、价值合乎理性的、情绪的、传统的。媒体、广告业等基于城市个体的需要与期待,不断地通过技术改进来满足他们的需要,甚至政府基于硬实力的提高也会支持新技术的发展,这促进了新的感官媒介的出现和发展。这种“各方共建感官城市”的实践就是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合乎理性的社会行为。
在新的感官媒介的作用下,时空被虚化,社会关系和外在规则处于脱域状态,现实社会中的秩序感、确定性处于缺失状态,使得传播活动的参与者即城市个体容易丧失责任感和社会公德意识,产生一些侵犯人的隐私、传播虚假夸张信息等伦理问题。还是以VR广告为例,目前VR广告市场尚处于一种较为混乱无秩序的状态,没有明确的准入标准和行业规范,有些VR广告会利用其接近性和逼真感在不知不觉中误导消费者,造成虚假宣传、欺骗误导消费者的现象。特别是大多数汽车品牌在制作VR广告时,都会通过虚拟驾驶体验增强消费者对汽车的认知度和好感度,有些虚拟驾驶体验掺入了夸张的成分,和实际生活中的驾驶体验并不相符。此外,一些新闻记者在利用Vlog、VR等形式进行报道的时候也经常有侵犯隐私、传播谣言等问题存在。
因此,新的感官媒介所带来的种种伦理问题使得城市个体在依赖这些媒介的同时给自身带来了负面影响。与此同时,由于技术的发展,信息传播的速度和范围都大幅提升,引发的负面影响强度更大,但相对应的是信息流向和传播关系的复杂性,使定责和追责变得极为困难,对城市文明的建设带来了挑战。
四、“感官城市”构建的未来走向
感官城市在构建过程中产生的社会问题以及伦理问题不免让人担忧:感官城市的建构是否和城市文明的建设相矛盾?对此,城市文明的建设者们应平衡好工具属性和价值理性,约束好权力资本对媒体的介入,减轻或化解二者的矛盾,实现感官城市构建实践对城市文明建设的促进。
为了化解矛盾,必须以平衡好工具属性和价值理性为基础。如今城市居民都在接触和使用新的感官媒介,可见技术发展比较同步。在此前提下,为了避免城市个体的价值理性被消解,强调人的能动性就极其重要,这就要求城市中的媒体在形式新颖的基础上生产出更加优质的、能引发思考的内容,以此激发个体的诸如同理和共情等情感,凸显城市个体的价值,实现城市个体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另一方面,实现对权力资本介入媒体的约束也是当务之急,这要求媒介他律要把握好“度”,权力机构建设相关法律法规、构建长效的技术监管体系等措施是媒介他律的题中应有之义,但制约不等同于控制,一定的新闻自由是媒介的永恒中心。通过新闻自由,城市个体可以更好地了解城市全貌,实现城市整体与居民个体的和谐。
新的感官媒介推动了城市的媒介化,感官城市的构建也已成为城市发展的必要一步,我们有必要辩证看待新的感官媒介的存在及发展,不应该只看到新的感官媒介带给城市以及城市居民的益处,更应该思考如何平衡“感官城市”的建构,促进城市文明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