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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刺客聂隐娘》中自然景观“动”与“静”的诗意呈现

2021-01-31白彩玲

视听 2021年12期
关键词:聂隐娘侯孝贤刺客

白彩玲

《刺客聂隐娘》是由侯孝贤导演执导的一部文艺武侠电影。在影片中,当导演将山、水、树、风、云等自然景观通过视觉艺术呈现出来时,它们便具有了诗的氛围与意境。山与水、树与林构建的古典艺术空间,“等风来”“等云到”形成的“情的物质外壳”,都成为一种抒发人物情感、表达影片思想的符号。将自然景观融入影像艺术的电影概念,给观众提供了另一种观看之道,也为我国现代电影艺术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创作上的思考。

一、山与水“静”的留白

在《刺客聂隐娘》中,被静而幽的山水风光填满的长镜头与空镜头成为影片“空而不空”、意在言外的“留白”。

“当初真不该让道姑把你带走。”①在与父亲的交流中,导演给聂隐娘的台词是沉默与无声的,她只有起身拿碗坐到另一边去的动作。下一个场景出现的三个画面中的山与水仿佛是浸润在一幅烟青色的水墨画里,透出一种冷寂、孤清、远离尘世又遗世独立之感。在长达1分21秒的空镜头里,时空仿佛是静止的,是从时间之外观看时空的一种静止。在这静止中,远山近水承担起了影片的叙事,将人物的悲与痛消解在山水之间,让孤独看似孤独,却孤独得不再喧哗。“中国艺术推崇空灵淡逸的美,走进中国艺术的世界,如走进一座空山。”②用一种独立的艺术欣赏思维,在空山之中欣赏空山,在情绪之外关注情绪。

影片中,当聂隐娘与精精儿格斗之后,相背离去,画面中并未出现激烈的打斗过程,只留下了一个“鸾影”。随后,聂隐娘走进一片枯黄的草地里,眼前是云雾遮绕的高山,影片用这样一个空镜头的过渡,明了地交代了一个故事的结束。“武侠、格斗在影片中是作为导演理解世界的材料和工具存在的,而不仅仅是为了让观众欣赏打斗的精彩。”③宁静的山水画面、模糊的“恶人”形象、让武术守护美好,这也是侯孝贤导演想要突破武打模式,让观众穿过武术本身去关注人最本真、最自然的生命情感。影片中,多次出现聂隐娘向山而归的镜头,其实也暗含了一种精神的选择与归依,也是侯孝贤对当今“中国武术文化的走向”④的探索,以及对中国影视行业发展的思考:影片的创作是要以迎合市场与受众的喜好为目的,还是要以创作的灵魂为初心呢?就如“武术到底是为人而存在的,还是为道义而存在的?”⑤的问题一样。

二、树与林“静”的意韵

“此僚置毒弑父,杖杀胞兄,罪无可逭,为我刺其首,无使知觉。”⑥在影片一开始,道姑用简短的台词就已交代了故事的人物、事件的起因,以及聂隐娘的刺客身份,在灰白色调的树木背景衬托下,整个刺杀过程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完成。故事情节并没有靠人物和事件来推动,而更多地运用了以树为主的空镜头,自然又不失韵味。这种散文式的叙事风格反映出侯孝贤导演独特的创作思想。

同时,影片中有一个长达40秒的固定空镜头:天水一色,残阳如血,湖岸边一排排树木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树的枝干显得尤为突出,显现出一种孤寂、苍古、辽阔之感,形成了一幅壮美的晚昏景观图。这种“静”的画面,与飞过天空的鸟雀、划过河面的水禽,形成“动”的对照,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武侠意境,吸引观众更多地凝视影像客体美的意韵。

未完成刺杀任务的聂隐娘下山之后与道姑在林中交手,聂隐娘胜,转身离去,道路两旁树枝交叉形成一个圆状,聂隐娘走进圆中,身影渐渐消失。阳光恰好照射在此处,斑驳的树影与阳光形成一明一暗的画面。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圆象征着“圆满”,意味着聂隐娘最终的选择是放下恩怨情仇,放下家国大义,追求内心的“圆满”,也正如其名中的“隐”字,放下俗世纷争,打破伦理纲常,面向自己,回到生活的本真。这既是圆满的体现,也是影片对中国传统美学追求“儒道互补,庄禅相通”⑦的体现。

以树与林之静表达影片意韵的画面还有很多。诸如嘉诚公主静坐在树前抚琴、田季安二子在长满松树的院子里踢球、聂隐娘与精精儿在树林中的决斗等场景都是以树为背景和“底色”,以静衬动、以静写动,在“静”中流露出人物的复杂情感,在“静”中升华影片主旨,在“静”中寻找画面之外的烈焰,在“静”中体现出中国文化的含蓄魅力。

三、“等风来”的诗情

影片《刺客聂隐娘》堪称一部经典的武侠艺术片。在这部影片中,侯孝贤导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深刻阐释了“冰山理论”在武侠电影中的人物塑造与理念表达。“等风来”,等的便是这座冰山上的风,一缕只会让冰山更为冰冷的风。

在聂隐娘之母聂田氏讲述嘉诚公主的画面中,人物没有对白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听得风与木窗、木门以及整个屋子摩擦的声音,最为明显的便是不甘沉闷的白色薄纱随风起落的声音,成为整个画面中最常发声的主角。此时的风与风声,使得影片画面不只有眼前的人物和摆置,还有了动的节奏与情趣、空间与氛围。

另一方面,“等风来”,等来的风是流动的,是有力量的,而这力量是外在的力,易碎,也易消失。在影片中,当风吹过屋中的所有人时,却仍旧未见那些沉到人们心底的浪花因风的吹动而泛起一点涟漪。人物依然是静态的,没有冗长的对话,没有虚张声势的表演,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一切都是“静”与“慢”的。而在“静”与“慢”中却升腾出一股力量,这种力量是来自人物内心的力量,是不因外物扰心的定力。这种人物状态的设定也恰好反映出中国人传统的温婉含蓄的性格,外表看似温顺谦和,内心却坚韧如刚。风在此时成为人物的映衬,意在说明冰山一角并不是冰山全部,影片之外的世界是需要观众耐心去领悟、静心去思考的,是需要透过表象去了解背后的寓意的。

如今,随着影视行业快节奏的发展,人们快餐式地吞食着这些文化产品,慢一点,是我们所向往的,但却是很难做到的。可总有一些人,他们就如“青鸾”一般,退居名利之后,孤独而倔强地坚持着什么。《刺客聂隐娘》就如影视市场等来的一缕清风,涤荡着电影行业的繁荣与浮躁,用隐晦的方式启示着中国影视行业未来的发展。

纵观影片,“等风来”,不仅是导演在等,聂隐娘也在等。藩府之中,胡姬房里,纱帐之外,她听着一个故事,那是她与田季安的故事。倾听者不是她自己,是另一个女人,即胡姬。此时,聂隐娘的身份是偷听者且是刺客。在这身份中包裹的那颗心,该与这身份一般,“名不正亦心难静”。而此时的风给予了她最大的安慰,此时的薄纱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飘动的薄纱亦如起伏的心绪,躲藏在薄纱之后,她的心才感觉如冰山的容貌一样不被人看穿。也许,这就是侯孝贤导演的创作思路:用诗一般的镜头语言,用隐中现意的美学思想,用中国文化含蓄的表现方式,映射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如青鸾一般迷失与寻找属于自己那面“舞镜”的孤独与勇敢。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⑧无论此时是风在动,还是心在动,无不表达着深藏在聂隐娘心中的一种情愫,唯有风能解意,唯有风能传递。侯孝贤导演巧妙地取了世间一缕“风”,就将人物的矛盾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可见其创作的独到之处与追求真实自然之美的细腻情感。

四、“等云到”的诗意

在影片末尾处,山谷升腾起缭绕的云雾,身着白色衣袍的道姑公主站在山巅,慢慢地,整个雾气向她涌来。在聂隐娘说明不杀田季安的缘由之后,画面中,山巅的云雾已将原本清晰明朗的山体逐渐遮掩得模糊起来,道姑面前的世界是白色的云,是白色的雾。她静静地站着,未动,在山峦云海之间顿然感悟天地之道。

一种孤独凄美之感穿过镜头扑面而来:徒弟“道心未成”不仅违背了刺客的道义,也公然违逆了伦理纲常,而道义与伦理都是指随时牺牲个人利益而从属于集体的精神。聂隐娘违背师命宛如违背天理。她选择放下刺客身份,坚守自己的信念。她注定不能追随师傅,亦如道姑公主注定不能与她同行一样。

云,有着易聚易散的属性,是自由与不羁的,也是抓不住、留不下的,总归是强求不得的。道姑公主终其一生以道义与家国为重,却也只是政治的工具,聂隐娘的离去让她的境地更为鲜明,同为青鸾,却不属同类。侯孝贤导演以“云”为画框,将两只孤独的“青鸾”放在同一画幅里,它们亦不能相融,也无法同往,只有离去,方为安好。云成为更能表达这种悲痛的元素。

“可是对现代人来说,芸芸众生不是刍狗,每一个个人都是不可能被忽视的。”⑨就如侯孝贤导演不能忽视聂隐娘的命运一样,他同情有着家国胸怀的道姑公主,却更加疼惜聂隐娘作为一个后辈的前途。她们不能成为政治的被利用者和牺牲品,需要被保护。所以,对于人物之间的打斗场面,他都是给出“点到为止”的安排,寓意在于人人都是平等的,生命应该被尊重、被呵护。聂隐娘最后选择远离江湖、远离纷争、追寻精神的自由,也是影片对命运个体充分尊重的完美诠释。

“研寻其意境的特构,以窥探中国心灵的幽情壮采,也是民族文化的自省工作。”⑩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言,电影建构的艺术世界,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应有其独立的思考与自觉的反省。“艺术意境所建构的文化不只是面向优秀的传统文化,同时也连结着当代人的心灵自省。”[11]《刺客聂隐娘》这部影片是侯孝贤导演用时间沉淀出来的力作,其中,对中国武术文化的探讨、对中国武侠精神的表现、对中国伦理关系的思考等都渗透着一位电影从业者的担当与责任精神。

当摄制组赴奈良拍摄时,“等云到”便成为在海龙王寺拍摄的主要状态。“等云到,拍电影的大部分时间总是在等云到。”编剧谢海盟对此的形容是“那种等法,让我觉得除非把自己变成像一棵植物,一只最低限代谢活动的爬虫类,否则简直难以挨度。”[12]当真的等到云来时,一切仿佛都是值得的。袅绕在山水之间的云雾,能把人物完全包围住的云雾,不再只是云了,它成为影片寄情于景,传达人物“心”中之“意”的寄托,正所谓:“意与境的结合,‘意’中必含有情,情是意境的基本要素。”[13]

五、结语

在影视行业“繁花似锦”的今天,内容大于形式的影片仍寥寥可数。当自然景观通过艺术化手法呈现出来时,给了我们一个新的维度去理解电影语言与电影理论。在《刺客聂隐娘》这部电影中,个性化的人物塑造、水墨画的景观呈现、简洁明了的叙事风格都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含蓄之美与中国传统美学的意境之美。无论影片对武侠精神的重新演绎还是对影像效果的极致追求,都体现出一颗对待艺术真挚、热烈、纯粹的赤子之心。唯有这种情感,才是艺术创作源源不断的力量源泉,才是推动中国电影艺术走得更远的精神动力。

注释:

①⑥侯孝贤(导演).刺客聂隐娘(电影)[EB/OL].爱奇艺,2015-08-27.https://www.iqiyi.com/v_19rrknedkg.html?vfm=2008_aldbd&fv=p_02_01.

②朱良志.曲苑风荷:中国艺术论十讲[M].北京:中华书局,2014:147.

③④⑤吴炫.突围传统观念的影视作品[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8:168-170.

⑦李育颖.浅谈中西美学[J].大众文艺,2018(13):33.

⑧刘承华.禅宗哲学中的音乐本体论——禅宗音乐美学思想研究之一[J].中国音乐学,2018(01):83-89.

⑨[美]白睿文,朱天文.煮海时光:侯孝贤的光影记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411.

⑩张泽鸿.论宗白华的艺术史观[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02):81-88+128.

[11]戴清,段婧瑛.意境生成的“双创”建构——新世纪以来华语诗意电影的美学追求[J].当代电影,2020(08):154-159.

[12]谢海盟.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46.

[13]魏飞莲.李清照词作的意境美[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2(06):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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