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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王《符瑞图》辑考

2021-01-31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太平

陈 爽

(中国社会科学院 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作为南朝文化的集大成者,顾野王学识渊博,多才多艺,著述丰厚。关于其主要著述,《陈书》卷三十《顾野王传》有如下记述:

其所撰著《玉篇》三十卷,《舆地志》三十卷,《符瑞图》十卷,《顾氏谱传》十卷,《分野枢要》一卷,《续洞冥纪》一卷,《玄象表》一卷,并行于世。又撰《通史要略》一百卷,《国史纪传》二百卷,未就而卒。有文集二十卷。[1]

由于顾野王的大部分著述都已亡佚,学界对其学术成就的了解大都集中在传世内容较为完整的《玉篇》和《舆地志》,相关的学术硏究也主要集中在文字训诂和历史地理学方面。

除《玉篇》和《舆地志》外,《符瑞图》是顾野王的另外一部重要著作,唐宋以后的多种书目中均有著录,并在唐宋时期的多种典籍中被多次征引。《隋书》卷三十四《经籍志》无著录,只记“《瑞应图》三卷,《瑞图赞》二卷。梁有孙柔之《瑞应图记》、《孙氏瑞应图赞》各三卷,亡”[2]。《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志》[3]、《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4]均录有《符瑞图》十卷,属“陈顾野王撰”。宋《太平御览·经史图书纲目》同时录有《符瑞图》《顾野王瑞应图》[5]。《宋史》录有顾野王《符瑞图》二卷[6]。此书除官方著录外,还见于若干私家书目,如唐张彦远撰《历代名画记》卷三载:“《符瑞图》:十卷,行日月杨光并集孙氏、熊氏图。”[7]此书唐代以后传入日本,见于《日本国见在书目录》,入“五行家”[8]。王尧臣撰《崇文总目》卷四[9]、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10]均录有此书。

关于《符瑞图》的主要内容,南宋王应麟所编《玉海》卷二〇〇引《中兴馆阁书目》,提供了一个线索:

《符瑞图》两卷,陈顾野王撰。初世传《瑞应图》一卷,云周公所制,魏晋间孙氏、熊氏合之为三篇,所载丛舛。野王去其重复,益采图纬,起二代,止于梁武帝大同中,凡四百八十三目,时有援据,以为注释。[11]3659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考证:

《瑞应图》十卷。不著名氏。案《唐志》有孙柔之《瑞应图记》、熊理《瑞应图谱》各三卷,顾野王《符瑞图》十卷,又《祥瑞图》十卷。今此书名与孙、熊同,而卷数与顾合,意其野王书也。其间亦多援孙氏以为注。《中兴书目》有《符瑞图》二卷,定著为野王。又有《瑞应图》十卷,称不知作者,载天地瑞应诸物,以类分门。今书正尔,未知果野王否?又云或题王昌龄。至李淑《书目》,又直以为孙柔之,其为昌龄或不可知,而此书多引孙氏,则决非柔之矣。又恐李氏书别一家也。[10]304

从书籍的内容性质来看,《符瑞图》应该是汉魏以来社会上流行的多种《瑞应图》中的一种。所谓符瑞,也称作“瑞应”“祯祥”或“祥瑞”等,指当自然界显现某种异常天象或事物时,古人会认为这是上苍对人间仁政善事的褒奖,进而将其缘饰为“瑞应”。瑞应观念自从形成后,更多地体现为上苍与人间帝王之间的感应,成为帝王为争夺政权或粉饰太平而制造舆论的重要依据。符瑞象征天命,对统治者来说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故发现符瑞,并向朝廷上报符瑞,在当时是一种很严肃的政治行为,而按验符瑞便是从发现到上报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需要一个统一的、具有一定权威性的瑞物图典。于是,制作一种专门用作备查、按验符瑞的图书—《瑞应图》—成为现实需求,而主持这一项工作的很可能就是政府。因此,从书的性质来说,前者是瑞物图典,属于工具书范畴;而后者在汉时毕竟属于经学文献范畴。再从内容上看,虽然《瑞应图》与谶纬关系密切,但是它只截取与符瑞有关的内容,全书内容单一,不似谶纬内容之驳杂。[12]

汉代以来流行谶纬之学,已经有各种形式的《瑞应图》;南北朝时期,王朝更迭频繁,加之南北对峙,各争正朔所在,瑞应之学也达到了一个高峰。瑞应图谶直接进入了正史,《宋书》设《符瑞志》,《魏书》设《灵征志》,《南齐书》设《祥瑞志》,其中,《南齐书》卷十八《祥瑞志》甚至直接采用改编了的《瑞应图》[13]。

顾野王的《符瑞图》,正是南北朝后期谶纬文化流行大潮中社会上通行的众多“瑞应图”中的一种。

顾野王所撰《符瑞图》今已亡佚,迄今尚无完善的辑本。元代陶宗仪《说郛》卷六十(宛委山堂本)辑有《玉符瑞图》一卷,有龙出、白泉、仓鸟见、火为朱鸟、凤凰之佐、衔珠而舞、白鹄翔七条佚文,辑本粗疏,不注出处,且多有错讹,讹《符瑞图》为《玉符瑞图》(疑从野王符瑞图形近而讹),甚至属顾野王为晋人。[14]清黄奭《黄氏佚书考》中所辑《玉符瑞图》,内容与《说郛》完全相同,恐属待未成之稿本。[15]

考之唐宋典籍,对顾野王《符瑞图》多有征引,日本古代典籍中也多有《符瑞图》片段保留,今辑录如次:

1.《太平御览》卷二二《时序部七·夏中》引《符瑞图》:“麟夏鸣曰养绥。”[5]105

2.《太平御览》卷二五《时序部十·立秋》引《符瑞图》:“立秋,西方阊阖风至(原注:一名飂风)。”[5]120

3.《太平御览》卷二八《时序部十三·立冬》引《符瑞图》:“八风循,通八方之风,应时而至也。立冬,北方广莫风至(原注:一名寒风)。”[5]130

4.《太平御览》卷二八《时序部十三·冬至》引《符瑞图》:“冬至,东北方融风至(原注:一名焱风)。”[5]133

5.《太平御览》卷一八九《居处部十七·井》引《符瑞图》:“浪井者,不凿自成。王者清净,则有仙人主之。”[5]918

6.《太平御览》卷七一九《服用部二一·花胜》引《符瑞图》:“金胜者,仁宝也。不断自成,光若明月。”[5]3186

7.《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日》引《符瑞图》:“日二黄人守者,外国人方自来降也。”[5]3863

8.《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日》引《符瑞图》:“少皞氏邑于穷桑,日五色牙照穷桑。”[5]3863

9.《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星》引《符瑞图》:“月镇星合房者,年谷丰熟。”[5]3864

10.《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风》引《符瑞图》:“翔风者,瑞风也。一名景风春,为发生夏,为长盈秋,为收藏冬,为安宁。”[5]3865

11.《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雨》引《符瑞图》:“周公时,天下太平,当此之时,旬而一雨,雨必以夜。”[5]3865

12.《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雨》引《符瑞图》:“灵雨者,遇岁亢旱,责躬引咎,理察冤枉,退去贪残,侧身修政,则降以灵雨,非诚感瑞,则非灵也。”[5]3865

13.《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雨》引《符瑞图》:“昔殷汤之世,天下大旱,以六条自责,于是大雨。”[5]3866

14.《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云》引《符瑞图》:“矞庆,云也。内赤外黄,一曰矞云(原注:矞音橘也)。”[5]3866

15.《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光》引《符瑞图》:“玉烛者,瑞光也,见则四时之色,洞如烛也。”[5]3867

16.《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光》引《符瑞图》:“景者,光也,亦曰象也。光而可象,应行而臻,故茂德内彰,则瑞光外烛。”[5]3868

17.《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光》引《符瑞图》:“昌光者,瑞光也,见于天。汉高受命。昌光出轸。”[5]3868

18.《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光》引《符瑞图》:“荣光者,瑞光也,其光五彩焉出于水上。”[5]3868

19.《太平御览》卷八七二《休征部一·光》引《符瑞图》:“五光,彩者。天见五色,三光重辉,辉于地也。”[5]3868

20.《太平御览》卷八七三《休征部二·地》引《符瑞图》:“地得其性,不震摇也。”[5]3869

21.《太平御览》卷八七三《休征部二·河》引《符瑞图》:“河溓者,河水清也。”[5]3869

22.《太平御览》卷八九六《兽部八·马四》引《符瑞图》:“王者贵人而贱马,则白马朱鬣集。”[5]3978

23.《太平御览》卷八九六《兽部八·马四》引《符瑞图》:“车马有节则见腾黄。腾黄者,神马也,其色黄,一名乘黄,亦曰飞黄,或曰吉黄,或曰翠黄。一史紫黄。其状如狐,背上有两角,出白氏之国,乘之寿三千岁(原注:黄帝乘之)。”[5]3978

24.《史记》卷二八《封禅书》司马贞《索隐》引《符瑞图》:“旗星之极,芒艳如旗。”[16]

25.英藏敦煌文书《兔园策府》残卷(S.1086)引《符瑞图》:“曰地钤者,不振摇也。”[17]图版50-60

26.英藏敦煌文书《兔园策府》残卷(S.1086)引《符瑞图》:“甘露者,一名膏露。”[17]图版50-60

27.《册府元龟》卷二〇二《闰位部二十一·祥瑞二》引《符瑞图》:“鹿寿千岁变白,耳一缺。”[18]

28.《文苑英华》卷六一〇杨谭《进孝乌颂表》引《符瑞图》:“宗庙肃敬则乌至。”[19]3163

29.《文苑英华》卷六四三韩愈《奏汴州封丘县得嘉禾浚仪得嘉瓜状》引《符瑞图》:“王者德至于地,则嘉禾生。”[19]3301

30.《玉海》卷八三《车服》引《顾野王符瑞图》曰:“鱼龙负图从补中出付黄帝,黄龙从洛水出,五采,负图出舜前。”[11]1547

31.《玉海》卷一九五《祥瑞·瑞星·黄帝景星》引《顾野王符瑞图》:“景星,大星也。状如半月,生于晦朔,助曰为明尔,雅四气和,为景星。”[11]3569

32.《玉海》卷一九八《祥瑞·动物·龙·黄帝龙负图舜黄龙负图尧龙叙图》引《顾野王符瑞图》:“黄帝世,鱼龙负图从河中出,付黄帝。虞舜时,黄龙从洛水出,诣舜,鳞甲成字。舜即位,与三公临观黄龙,五采负图出舜前。”[11]3624

33.《觉禅钞》卷一二九《鲤鱼事》引《顾野王符瑞图》:“王者其政平,德至渊泉,则江海出明珠也。”①《覺禪鈔》,東京仏書刊行會1914年。

34.《翻译名义集》卷二《畜生篇》引《符瑞图》:“黄帝时有虬龙,黑身无鳞甲,背有名字。”[20]

35.《续日本纪》卷一一引《符瑞图》:“神马者,河之精也。”[21]185

36.《续日本纪》卷一三引《符瑞图》:“青马白发尾者,神马也。圣人为政资服有制,则神马出。”[21]219

37.《续日本纪》卷一三引《符瑞图》:“王者事百姓,德至丘陵,则泽出神马。”[21]219

38.《续日本纪》卷二九引《符瑞图》:“白鸟者,大阳之精也。”[21]496

39.《古事类苑》天部二《和汉三才图会》引《符瑞图》:“流星,天使也。自上而降曰流,自下而上曰飞。星其大者,曰奔星。”②神宮司庁:《古事類苑》,東京古事類苑出版事務所1914年。

40.《古事类苑》岁时部四《革命勘文》引《符瑞图》:“老人星也,直孤星。北地有一大星,是为老人星,见则治平主寿。”③同②。

41.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卷一引《符瑞图》:“有玉琠见。”[22]5

42.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卷一引《符瑞图》:“玉瑛仁宝,不斵自成,光若白华。汉文帝时,渭阳玉瑛见。”[22]6

43.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卷一引《符瑞图》:“《孝经援神契》曰:神灵滋液,百珍宝用,则玫瑰齐注曰玫瑰。玉名齐,谓契好也,契刻也。”[22]7

44.《路史·余论》卷六《沈璧》引《野王符瑞图》:“《中候摘洛戒》云:若稽古周公旦,钦惟皇天顺践阼,即摄七年,鸾凤见,蓂荚生,青龙衔甲。”[23]202

45.《路史·余论》卷六《沈璧》引《野王符瑞图》:“黄帝轩辕氏东巡省河,过洛。又沈握视将加沈璧集历并臻,皆临诸坛,河龙负图出,赤文象文以授命。”[23]202

46.《初学记》卷二九《兽部·马第四》引《符瑞图》:“贵人而贱马,则白马朱髦集,任用贤良则见。”[24]702

47.《初学记》卷二九《兽部·马第四》引《符瑞图》:“车马有节则见。腾黄者,神马也,其色黄,一名乘黄,亦曰飞黄,或作古黄,或曰翠黄,一名紫黄。其状如狐,背上有两角,出白民之国,乘之寿可三千岁(黄帝乘之)。”[24]702

作为一部实用性很强的瑞物图典,顾野王编纂的《符瑞图》在中古文化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流布传播的范围不限于江南一隅,还远播东亚与西域;其时间范围也不限于南朝,而是在隋唐乃至宋初的数百年间被反复征引。据日本史籍记载,此书在7世纪已传入日本,日本奈良初期已流传于贵族之间,并为朝廷所引用。最迟于延历四年(785),《符瑞图》与《孙氏瑞应图》成为日本官方正式引勘用图书,对日本政治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符瑞图》的东传过程,孙猛先生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详考》一书中有详细考证,兹不赘述。[8]1563

在敦煌文书中,有一卷长达4.5米的图文长卷P.2683号文书,被敦煌学界推定为顾野王《瑞应图》。前辈学者王重民先生在巴黎见到该图卷,定名为“瑞应图”。他在简单梳理中古图谶的发展情况之后,指出该卷作者当在梁、陈之世,又从引文中不避唐讳推断为六朝写本,“作者系杂采群说,欲为汇总”,疑为顾野王《符瑞图》。[25]姜亮夫先生认为:“作者应在梁陈之世”,“不避唐讳,殆为六朝写本”。[26]饶宗颐先生据《沙洲都督府图经》(P.2005)背面所记归义军名号后记“瑞应图借与下”六字推断,原卷为《瑞应图》,“了无可疑”。[27]陈槃先生认为:“依《中兴目》,顾野王《符瑞图》之要点:(一)改编《孙氏瑞应图》说;(二)兼改变《熊氏瑞应图》说;(三)曾采图纬;(四)时复有援引,以为注释;(五)起三代(?);(六)止梁武大同中”,“以残卷校之,类似之处颇多”,疑其即为梁顾野王之《符瑞图》。①陈槃:《敦煌钞本〈瑞应图〉残卷》,初刊《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7本,1948年出版,第59—64页。增订本据陈氏著《古谶纬研讨及其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出版,第609—628页。笔者则从P.2683的物质形态观察入手,对传统认识中P.2683源自顾野王《符瑞图》的推断提出了若干新的佐证,认为:除文本内容、体例结构、著述时间基本相合之外,南朝名士顾野王的画家身份和《符瑞图》“秘画珍图”的特定属性,为确定P.2683母本提供了线索;《符瑞图》“益采图纬”的主要特征与P.2683中“旧图不载”的记述相互对应,成为两者渊源关系一个较为直接的证据。②陈爽:《“秘画珍图”:敦煌绘本长卷P.2683〈瑞应图〉再探》,《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21年第9期待刊。

那么,南朝顾野王所撰的《符瑞图》又是如何传至远在西陲的敦煌呢?对此,贺世哲先生提出了一种假说:顾野王撰《符瑞图》十卷,止于梁大同(535—545)中。十余年后,即承圣三年(554)十二月,西魏名将于谨领兵灭梁,俘梁元帝萧绎,占江陵(今湖北江陵,梁元帝都此),“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尝三军,驱归长安”。他又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叙画之兴废》所载“元帝将降,乃聚名画法书及典籍二十四万卷,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帝欲投火俱焚,宫嫔牵衣得免……于谨等于煨烬之中,收其书画四千余轴,归于长安”,认为其中也许就有顾野王撰《符瑞图》。大约565—576年,于谨之子于义出任瓜州刺史,并在莫高窟开一大窟,即今编号第428窟。其间于义部下书手完全有可能抄录顾野王撰《符瑞图》,并带到敦煌地区而流传。[28]

《符瑞图》的东布与西传,是中古文化传播的一个生动案例,给东邻日本带来了南朝政治文化,给敦煌边陲带来了江南艺术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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