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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白诗文的自我传播

2021-01-31周学芳

关键词:诗文李白

周学芳

(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李白以“五世为庶”的布衣出身,未赴科举而受唐玄宗征召,诗才声名显于大唐帝国的盛世;李白生前遗憾“大鹏”之志没有实现,但他的声名在当时及后世却一直远播。他的形象从在世到后世,都是很独特的存在,正如哈佛大学宇文所安说:“他一直保持着孤独的、独一无二的形象”[1]173。立足文化传播的视角,探寻李白的诗文传播之道,对推动中国优秀文化的普及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和研究价值。

传播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信息的传递。任何传播都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环境氛围下进行的,这就是所谓的传播生态。传播离不开传播的主体、渠道、讯息(内容)、受者、效果等要素,良好的传播往往是这些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另外,传播作为具体的活动,它也是编织关系网络的社会实践,“建构了连接之网、交往之网与意义之网,传播通过编织各种关系网络,构成社会得以可能的基本要素”[2]。李白作为唐代的一介文人,他并不掌握实权,也没有利用印刷传播,所写的诗文还不合主流,为什么他的诗文及声名却传播得那么广远以致后世屡被神话化?

从传播学的维度探究原因,其一,就是当时较为独特的传播生态。李白一生主要生活在开放包容、自信奋发的盛唐时代,这样一个独具包容与多元文化共存的开放盛世,为其诗文传播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氛围,使得他能以诗文为媒介,声名鹊起于蓬蒿间,终登天子堂而待诏翰林,成为享誉世间的天才诗人,被标为“诗仙”而独立于历史时空。其二,是李白清晰而自觉的传播意识。李白一生积极行走与交友,以诗歌编织社交之网,通过“两级传播”和广泛的社会互动,无形之中形成了强大的传播效果,传播成效远超任何诗人。即便逝后近半个世纪,仍有“粉丝”范传正去墓前拜谒,并迁墓至青山,为李白实现了“志在青山”、与谢眺为邻的生前愿望。其三,从传播的媒介看,李白自身就是一个别具一格的天才诗人,加上他笑傲无人的个性,被誉为“千古一太白”。一介平民李白,凭其非凡诗才、个人特质,从盛唐的平民阶层交往到诗人、官僚、贵族等社会中上阶层,直到皇帝这个权力顶峰,在唐代盛世的乐章里添上一股强音,后世仍余音不绝。其四,恰到好处的传播策略。谜一样的身世,身前生后的种种神话传说,构建了李白超越世俗藩篱的鲜明独特形象。唐以后至今,李白的故事叙述层出不穷,各种艺术形式与媒体手段都在传播阐释李白的诗篇及故事,经历了从人到神,再从神到人的形象演变过程。可以说,李白创造了中国古代诗人传播效果的最大化,他的成功案例充分说明,诗人与时代的互动,最终能达到强大的传播效果。

因此,李白是个自觉而积极的传播者,一生都在神州积极地行走与交往,在与盛世的互动中交织出丰富的意义,最终成为盛唐世界的一个独特象征符号。

一、自觉的传播意识

行走的身体:行卷干谒权贵之门。在讲究门第等级与盛世开放的唐朝,人际关系的建构依靠血缘与地缘,这两者李白都没有优势。他的家族不是四川江油土著,根基不深;他父亲虽富,但社会地位不高,社会关系不强。二十五岁的李白离开江油,去各地漫游。“漫游,在唐代是一种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增阅历、长见识固然是目的之一,但却并不如此简单。”[3]23

布衣的李白要一鸣惊人,首先得通过主动的人际传播,把自己“推销”出去,最好的途径就是通过诗文去“行卷”。“唐代举子特盛于干谒行卷之风”[4]84,这和当时选拔人才的制度分不开,科举考试的试卷是不糊名的,这“也使得应试者有呈献平日的作品以表现自己和托人推荐的可能;也使得主试官的亲友有代他搜罗人才,加以甄别录取的可能”[5]。行卷古已有之,是一种自我表现、自我推荐方式,属于自觉主动地传播行为。程千帆先生说,“行卷与温卷,在唐代士子中最为流行,也是唐诗传播的载体与渠道”[6]。在唐代,文士们更利用了这种办法来争取进士登第,行卷作为一种特殊的传播形式会产生显著的社会效应。

李白在二十岁(开元八年)初游成都途中积极自我推荐,他抓住机会投刺谒见当时名家苏颋,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当时朝廷有诏命五品以上官吏皆可直接向朝廷荐举贤才,身为礼部尚书出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的苏颋,被敕封许国公,他称赞青年李白“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可以相如比肩也”。苏颋的褒奖对他激励很大,“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

随着阅世深入,命运叵测,使李白从“耻于干谒”到“遍干诸侯”。他尽力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拜谒一切可能拜见的人物,淋漓尽致地展现自己的才华。开元十五年(727),李白开始了“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秋于敬亭送从侄耑游庐山序》)的生活。在安州期间,他拜谒过安州都督马正会、安州长史李京之和裴长史等;在襄阳,他由诗名很盛的孟浩然向韩朝宗举荐,“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李白也写了《与韩荆州书》,自我举荐:“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安州都督马正会对安州长史李京之说:“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澈,句句动人。”(《上安州裴长史书》)开元二十三年(735),李白去过东都洛阳,向唐玄宗献过《明堂赋》,还“历抵卿相”。在这期间,李白展现了强烈而自觉的诗歌传播意识,通过多种传播方式,使得他的诗歌传播活动异常丰富多彩。其传世之作此时也已喷薄而出,如《渡荆门送别》《峨眉山月歌》《望庐山瀑布二首》《望天门山》《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长相思》《行路难》等,使得“李白的诗名在开元年间就传遍天下”[4]90。

行卷具有两级传播的功能,这数次谒见都是年轻的李白主动为之,对象都是才高名重的官员与至高无上的皇帝。投卷人将诗文呈献给有关人士观看后,必然会产生价值评判,或褒或贬、或抑或扬,这实际上又形成了新的传播过程。官员是意见市场中的节点人物,意见领袖的名人效应在传播中发挥了重要优势,他们的褒扬奖掖会形成一定的舆论影响力,进一步推动了诗歌传播活动,从而成功地宣扬了李白天才诗人的个人形象,使其声名远扬。

广泛地交友:以诗歌编织朋友圈。李白生活的年代,雕版印刷已经行世,但这非借强大的人力物力不能完成,所以雕版印刷的作品,只有官府或势族才能办到。作为平民的李白,其诗作基本靠口耳相诵进行传播,他的名声主要通过人际传播来扩散。受文化自信与审美风格的时代风潮影响,盛唐时士子多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人生经历,频繁的游历增加了接触交流的机会。李白交友异常广泛,且情真谊挚。上至朝廷显贵,下至僧道士俗,“海内豪俊,相识如浮云”(《送戴十五归衡岳序》),李白就与高适、岑参、杜甫等人在齐鲁间相会。“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出现在李白诗文中的交游对象,就有三四百名。”[7]65成就李白声名的传播者的身份,一般也是当时在天下名声大的,或位高权重的,有的离权力核心层很近,或本身就是皇帝身边的人。

开元十六年(728),十八岁的李白就结识了赵蕤,受赵蕤影响,李白不参加科举,走举荐之路。开元十四年(726)李白在江陵,遇见路过此地的一代名道司马承祯。司马承祯谓李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李白写下《大鹏遇希有鸟赋》,以大鹏自况,把司马承祯比作翼覆东王公、西王母,足踩天地中枢的稀有鸟,希望他引领自己这只大鹏作周天之游。李白所拟想的周天之游,也就是通江海于魏阙的“曲线求仕”。他甚至准备了一篇酷肖司马相如的《大猎赋》,希望在玄宗打猎时效司马相如献赋以一鸣惊人。开元十六年(728),李白游襄阳时,结识了隐居在鹿门山的孟浩然。孟长李白十二岁,当时诗名甚盛。他性情豪爽,与李白相类。李白的《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尽管他天真的设计终于落空,然而以吴越为中心往复于皖、赣、湘、鄂的初度东南之游,却着实令他有了远过于入仕为官的收获。”[3]24其诗作《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成为送友人中情深而不滞、朗朗上口的名篇。

李白而立之年第一次来到长安,结识了崔宗之。崔宗之是睿宗时的宰相崔日用之子,供职尚书省。他品质高尚,与李白相见恨晚,对李白的诗才与口才大加推崇:“清论既抵掌,玄谈又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崔宗之《赠李十二白》)。他与李白一起成为杜甫笔下“饮中八仙”中的“两仙”。天宝元年(742)李白漫游到了浙江会稽,与著名的道士吴筠共居剡中(今嵊州)。同样爱写诗的吴筠很推崇李白诗,在共隐剡中期间,两人作诗论道,很投机缘。不久长安来了诏书,玄宗皇帝召吴筠进京,吴筠奉诏入京后,在玄宗面前举荐李白。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和太子宾客贺知章进一步称誉,玄宗便三下征诏,召李白入京。

李白从事的皆是有目的性的人际结交,如果意气不相投,仅仅泛泛而交,他求取举荐的目的不可能达到;如果双方都能相互欣赏,诗歌往还,就能实现被举荐的目的;如果能够保持情谊,则更是意外的收获。李白的声名最终通过“多级传播”达到最高统治者处。吴筠、贺知章与玉真公主等,都是皇帝熟识的人,所以他们作为“意见领袖”的共同推荐,能够起到以一当十的传播效果。

二、个性化的传播媒介

惊世之才,文传盛世。李白是时代的天之骄子,一出现就震惊了诗坛。随着阅历的加深,李白佳作迭出,名以诗传,被广为接受。从传播视角看,他的诗有两大特点:一是有浪漫夸张的“陌生感”,二是有傲视权贵的“亲近感”。这两股相反力却神奇地统一在了李白的诗中,吸引人去读,接受者既领略了非俗世境界,也认识到非俗世境界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前者“陌生感”如“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后者“亲近感”如“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等等。在喷薄抒发的情感中,不管是浪漫飞动,还是缠绵悱恻,无论是潇洒豪迈,还是失意消极,李白都将真实的心灵世界诉诸诗文。“他的心灵世界,充满着错综复杂的矛盾,交织着痛苦和欢乐、悲愤和怨怼的情绪。”[8]96他有青天揽明月的凌云壮志,有散发弄扁舟的弃世观念,有旷达避世的怡情趣味,也有不屑权贵的傲骨性格,如此直露地表情达意,这般强烈地真实表达自我情感,李白称得上古来第一。

人们十分喜爱这些诗歌,诗歌媒介本身的魅力,成为广泛传播的重要推力。李白的诗篇佳文,是他与社会交往的重要媒介。不少人对李白褒誉有加,有的人本身名气很大,直接促进了其诗歌传扬。宇文所安认为,李白抓住了处于诗人社交网之外的读者的想象力,如年老的“四明狂客”贺知章、年轻的岑参和杜甫等。“在岑参和几位次要诗人的作品中,以及在杜甫和李颀的作品中,都可以清楚地听到李白的回响。”[1]173杜甫一生都是李白的“迷弟”,对李白推崇备至。在《春日忆李白》中说:“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杜甫由衷地赞美李白诗歌创作的“飘然思不群”,天下无人可比,具有盖世绝伦的神奇艺术感染力与影响力,其巨大的声名将流传后世。正是有了这些名士的积极参与与大力推崇,李白的独特形象通过诗文的媒介广为人知。享盛名于当世的李白,自觉以诗集传世,李白“尽出其文,命颢为集”。魏颢所编的《李翰林集》虽仅二卷,但却是有记载的最早的李白集。对李白集的流行与传播产生重要影响的是李阳冰所编的《草堂集》。李白临终前,“草稿万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简,俾予为序”。从以上二序,“我们可以看出李白两次嘱托亲朋为己编集作序,希望其作品得以保存和流传,表现出强烈的传播意识。”[7]65

行迹殊广,迥异不群。李白诗歌的传播,也与李白自身形象密切相关。李白的形象集文士、志士、侠士、狂士、道士、隐士等于一身,总体有独、狂、侠的核心特点。作为侠士,他任侠仗义,轻财好施,广结豪俊。他自谓“十五好剑术”(《与韩荆州书》),崔宗之描述他“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崔宗之:《赠李十二白》)。二十岁前,他不仅结交道流,跟从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的赵蕤学习岁余,自称“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赠从兄襄阳少府皓》)。“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叙旧游赠江阳宰陆调》)李白出蜀后游淮扬时曾大肆挥霍,不到一年时间就自称散尽诸多黄金钱财,李白的狂傲品性,在诗人中首屈一指。谒见名流,并不谦逊稳重,相反是“大言不惭”,使李邕对他第一印象不佳。李白还投诗《上李邕》进行自我“辩护”,实则含蓄提醒“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他傲视权贵已成常调,人生一贯如此,成为他的性格标签。在安州裴长史面前,李白说:“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上安州裴长史书》)“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他的狂傲跟酒如影相随,“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杜甫以“痛饮狂歌”“飞扬跋扈”言其放浪不羁,“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李白这种极其注重自我,痛快淋漓地展示其底气十足、狂傲不羁、豪情飞扬的形象,充满了独特的个性化标签,被当代社会认同,引起受众的叹赏和关注,对其诗歌传播产生了明显的社会效应。

天宝初年(742),三受皇帝征召的李白入京。李白被置于翰林院,赐以天马驹。宫中的宴会,銮驾的巡游,都让李白陪侍左右。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宫中赏玩牡丹,特地以金花笺宣赐李白进《清平调词》三首,命李龟年依谱而歌,玄宗还亲自吹笛相和,李白很快成为长安的名人。初到长安的李白对玄宗的礼遇感到满意:“当时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惟有君。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但事与愿违,两年后他被赐金放还。出长安后的李白,更是笑傲无人。“李白的狂诞行为是其所选择的角色的组成部分,而不是如同某些传记作者所说的,是蔑视权位的真实表示”。[1]142他选择狂诞放浪的角色形象,作为自己卓尔特立人格的个性化标签,以此吸引了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的眼球,征服了万千读者,而这恰恰符合大唐帝国盛世豪迈雄健音调,更使他广为人知,对促进其诗歌作品的有效传播不无裨益。

唐诗地位很高,是主流的文学创作。诗歌是各阶层得以对话交流的核心媒介,诗人们凭诗才进入正统的话语场域,进而取得政治权力。李白借其诗文与大唐盛世互动,“他将时代的‘英特越逸’之气的正反两方面——进取昂扬与幼稚浮躁都发挥到极致,也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为雄浑高朗的盛唐诗风的高峰与典型”[3]4。

三、智巧的传播策略

在生前及身后,李白活成了“传说”,成为中国文化中意蕴丰富的符号。传说是对现状另一维度的描述,传说本是传播的产物,并且更扩张了传播效果。口耳相传的唐代,舆论场不需要真相,传说更容易被人记诵,并逐渐发展成大众话语,成为“常识”。李白是个积极传播者,也是个智巧的传播者。有的传说是他自己建构,有的是他人制造,时代的宽容使这些成了主流话语的一部分。“唐代读者与皇帝一样好轻率行为,于是有关李白行为的轶事就被渲染夸大了。”[1]142他通过行卷及交友,凭其谪仙风姿与惊风雨泣鬼神的诗才,经口耳相传,在大唐天下声名远播,在后世仍被人传说。

自我“广告”:托身名家与自比大鹏。太白之名,据时人记载,起因于他母亲梦见长庚(太白星)入怀才怀上了他。他时而自称是汉代飞将军李广后裔,时而说是东晋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李白《与韩荆州书》中自称“陇西布衣”,托身华族贵胄的家世,从中可见他不甘落寞的心理与夸张豪放的性格。李白出蜀后曾散金三十余万,正是他性格的外现。托身名家以自高身份,是传播的话语策略,传者欲以非同寻常的姿态引起对方注意。

李白的出生与家族背景疑问重重,这在中国众多诗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其成长、求学经历也很独特,他自述“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赠张相镐》)[8]6。他没有安分地在家读书,曾在戴天大匡山隐居学道。李白的诗文中,知识渊深,掌故很多,他对辞章典故很娴熟,运用自如。李白的《大鹏遇希有鸟赋》,以大鹏自况。这个大鹏,就是庄子《逍遥游》里那只“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神鸟。李白笔下,更是气势风雷:“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自信豪迈。这位诗界的大鹏,至死都以此自况,“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临路歌》)。李白从青年、中年到老年都一以贯之地以大鹏自比,使得这个形象备受关注,迅速成为拥有鲜明独特的符号标记,便于体认辨识。积极宣传自我,善于制造新闻,打造独特的媒介符号标记,种种传播策略使李白以独特而清晰的形象于大唐盛世声名鹊起,历久弥新。

他人宣传:“仙风道骨”与“谪仙人”。李白积极寻求社会上“意见领袖”对自己的赞许。意见领袖通常是社会各阶层中具有发言权和发言资格的知名人物,他们均有极高的信誉和声望,作为意见领袖的观点决定了传播效果的优劣。李白自认“才力犹可倚,不惭世上雄”,这种底气加上他人的褒奖,其声名如投水击石,一圈圈向外漾开。身为礼部尚书的许国公苏颋,曾预示他将与司马相如比肩,这给青年李白很大激励。一代名道司马承祯直称李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天宝元年(742),李白在长安遇见贺知章。《新唐书·李白传》载:“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贺知章惊呼“谪仙人”,虽不是对他诗歌的直接褒扬,但其对气质的赞叹,会随李白的诗文一起神奇起来,流传得更远。杜甫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韵》里又说:“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可以说,“他具有仙人的特质,允许在诗歌和行为两方面都狂放不羁”[1]139。《开元天宝遗事》(卷下)记述他“每与人谈论,皆成句读,如春葩丽藻,粲于齿牙之下”,以上苏颋、司马承祯、贺知章、杜甫等人都是意见领袖,他们在政坛或是文坛都均有极高的权威,他们的引荐和赞叹,在民众中会产生一呼万应的效果,推动李白诗名大振,使他超乎了世俗藩篱,成为表征时代的“符号”。

广泛传说:人际传播与爱好时尚。天宝初年(742),李白奉诏入京,大受眷顾。“李白作为‘逸人’的声誉,可以肯定是玄宗喜欢他的一个重要因素。”[1]142由于皇帝的爱宠,李白很快成为长安的名人,甚至出现“龙巾拭吐,贵妃磨墨,力士脱靴”(《新唐书》)的场面。宇文所安认为,其实李白的行为“这些是符合唐人口味的唐朝故事,给我们呈现了唐人的爱好与时尚”[9]。

长安三年历练后,李白笑傲无人的传说,哪怕子虚乌有,都让人津津乐道。李白“轻王侯”的生活作风,让没有功名的广大民众心理上更能接近他、拥护他;李白的声名,借助“慷慨自负,不拘常调”(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的行迹,其传播内容中的“反常性”与“趣味性”,以及戏剧化甚至娱乐化的色彩,使他广为人知。相比滞重的真相,李白对自己生花妙笔的叙述更能帮助他的诗歌传播得更远。

公元762年,在族叔李阳冰处,李白与世长辞。他死前自叹是摧折翅膀的大鹏。传说是李白去捞月而死,虽不真实但充满想象力与审美意义。

四、结论

“李白超迈的人格与诗格,引发了许多赞叹与传说”[3]4。就李白本人而言,有谜样的身世、超凡脱俗的气质、博杂深厚的学问、奇特阅世的经历、惊世骇俗的才华等,是个复合型天才,显得神奇、夸张甚至放诞。从弟李令问曾经对李白说:“兄心肝五藏(脏)皆锦绣耶?不然,何开口成文,挥翰霞散?”(《冬日于龙门送从弟京兆参军令问之淮南觐省序》)

李白诗文的自我传播,是集自觉的传播意识、个性化的传播媒介、智巧的传播策略三位于一体的传播:身体的行走和广泛的交友,拓展了视野空间,扩大了人际传播的社会范围;诗文是中心,通过投诗献赋和吟咏传诵,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和独特的个性化标签吸引了广大群体;而传说使诗人的“真相”带有魅惑色彩,在脱离真实语境的口耳相传时代更具有传播力,这三者统一于李白的形象塑造上。李白的诗歌受到历代社会各阶层、各诗人群体的欢迎,历代的流传版本品种丰富,数量庞大,“在唐代就漂洋过海传到了日本”[10]。李白诗文的自我传播表明一介平民诗人,通过诗文激起的影响力可以达到空前的广度、深度与远度。

总之,李白诗文的自我传播,既编织了人际关系,又在时间里永葆艺术魅力,这样的融合传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探讨李白自我传播的特征、范围和影响力,可以为当下文化传播研究的创新性发展提供一些思路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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