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编码”:红色文化的挖掘、展陈与讲述
——以安徽省临泉县魏野畴烈士纪念馆为例
2021-01-31郝韶梦
郝韶梦
阜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阜阳,236037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实现国家富强、人民富裕的百年奋斗史中,涌现出无数充满血泪与苦难、拼搏与辉煌的故事,淬炼出可歌可泣、催人奋进的精神伟力。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对我们共产党人来说,中国革命历史是最好的营养剂。”[1]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进程中,学习党史国史,传承红色文化,是坚守初心使命,凝聚民族力量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近年来,在党史国史学习中,全国多地重视对红色基因的挖掘,依托红色文化、红色资源掀起的线上线下教育热度不减,一些历史遗址、红色展馆更是成了游人如织的热门景点。与此同时,必须关注到的问题是,如何让过去的故事穿越时空变得可亲、可近,如何让厚重的历史有效传达并入脑、入心。事实上,波澜壮阔的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社会主义发展史留下了无数精神瑰宝,我们不缺少学习教育的资源,需要的是在传播维度上发力,将红色历史用更加生动形象的方式表达出来,转换为更具记忆性和感染力的传播符号。
1 红色纪念馆:连接今昔的综合化媒介
红色纪念馆保留了革命与建设历程中的遗物、遗迹、遗留文献等,是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纪念性场所,为回顾党史国史,开展红色教育提供了重要载体,也是研究红色文化传播的主要对象。但由于不同纪念馆各美其美的特性,难以从宏观上进行统一描述,因此本文选取安徽省临泉县魏野畴烈士纪念馆为个案,于个体环境中探寻红色文化传播的共性问题。
1.1 魏野畴与魏野畴烈士纪念馆
魏野畴是陕西兴平县人,1923年经李大钊介绍入党后,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优秀党员和宣传活动家。1928年4月,在担任中共皖北特委书记期间,他领导了被毛泽东同志称为“点燃了皖北革命的烈火”的四九起义,宣布成立皖北苏维埃政府和皖北工农红军。然而,新生的红色政权与暴动起义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围剿下宣告失败,魏野畴在带领一路暴动队伍撤离至临泉县期间遭遇重兵围困,部队被解除武装,本人也被捕遇害。
魏野畴烈士纪念馆位于安徽省阜阳市临泉县境内,是魏野畴烈士陵园的主体部分,是人们前往魏野畴烈士墓缅怀吊唁的同时了解历史的最主要途径。2016年,为更好地开展爱国主义教育,临泉县对陵园进行了整体扩建,扩建后的纪念馆占地570,共两层,依次通过发轫五四、播火三秦、建党西安、兵运皖北、暴动阜阳、蒙难临泉、彪炳史册等七个单元介绍了魏野畴烈士的生平,馆内陈列有魏野畴和四九起义相关的图文史料,以及他生前穿戴过的长衫、礼帽等珍贵遗物。
1.2 红色纪念馆的传播属性
对纪念场馆的认识,除了看到物理层面上的空间意义,也应理解其作为媒介的传播意义。人们漫步场馆内,驻足展窗前,阅读图文介绍、观看实物陈列、聆听工作人员讲解——信息的传递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换言之,一座纪念馆,就是一个沟通历史与现在的综合化媒介。
斯图亚特·霍尔将大众传媒的生产过程称为“编码”,“这些实践的对象(信息)就是以特殊方式组织起来并以符号载体的形式出现的各种意义和信息,它们像任何形式的传播或语言一样,在一种话语的语义链范围之内通过符码的运作而组织起来”[2]。在红色纪念馆这个信息传播场所内,历史故事的呈现同样如此,未经信息建构与符码化的红色历史只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而能够为观众们所感知到的,一定遵循了语言规则,用图片、文字、影音符号演绎后的历史。
在红色纪念馆的传播属性考察中援引霍尔的“编码”一词,有三个层面的考虑。其一,是正视红色纪念馆传播的意识形态属性,尽管历史是客观的,但红色故事的编码必然要考虑到制度与环境的因素,旗帜鲜明讲政治是其传播中不言而喻的前提;其二,是重点关注符码化的过程,一定意义上,纪念馆的物料选取、陈列方式、场景设置、导览指引等都是在对所要传达信息进行编码,并直接影响到观众的理解与接收;其三,充分考虑观众“解码”的自主性,霍尔明确指出编码和解码的不对称特点,即观众的参观体验不是照单全收式的,而是结合自己的价值立场、生活经验、知识结构等去理解纪念馆提供的信息文本,脱离了对解码的认识,会使红色文化的传承变为无法落地的自说自话。
2 魏野畴烈士纪念馆的红色文化编码
相较于主流宣传中的典型人物和著名事件,公众对魏野畴及其事迹的了解程度不高,也就意味着观众进入纪念馆后,信息的获取需要完整地包含“认识魏野畴其人”“了解他的主要活动”“感受党员信仰和革命精神”等内容。而另一面,还必须考虑纪念馆场所的空间有限性、观众参观流程的时间有限性,在有限的时空内,如何最大程度地将红色历史故事转化成观众易于理解和记忆的传播符号,是具体考察魏野畴烈士纪念馆传播过程的基本脉络。
2.1 挖掘:为革命人物找到核心事迹
纪念馆作为传播过程的编码者,在信息的建构过程中,也要经历“解码者的时刻”,既要对要编码的信息有足够的了解,也要对观众接受信息的感知规则有足够的认识。从三秦大地到皖北热土,伴随着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魏野畴的一生经历了五四运动时期、大革命时期、土地革命时期。作为一座以个人为对象的纪念场所,魏野畴烈士纪念馆也按照时间顺序对人物的主要事迹进行了梳理,全景式展现了人物的主要活动。但如前文所述,红色纪念馆肩负着学习教育的职能,单纯的人物经历陈述显然不能达到精神感召式的传播效果,观众还需要关于革命精神的更加具象的表达。
魏野畴烈士纪念馆在平铺直叙之外,重点挖掘了一部分代表性事件,比如通过电影演绎重现其面对敌兵围困时的慷慨激昂,通过场景模拟重现其帮助战友胡怀西逃走,自己留下面对敌人的大义凛然,由此,观众看到的英雄人物便有了鲜活的形象,革命性、斗争性也被凝练为英雄就义、舍生忘死等指向性更明确的示现,为传播找到核心内容,一如典型人物在新闻宣传中必须有骨干事例作为支撑,是抽象精神转化为具象教育内容必不可缺的环节。
2.2 展陈:综合使用多种媒介形式
没有符码的运作,就没有明白易懂的语言[3]。红色故事和红色精神必须要通过符码化的运作,才能够变成文本,成为观众通俗易懂的语言。由于革命历史自身的严肃性,这里“语言”的通俗易懂并不表现在内容的颠覆和风格的跳脱上,更多地表现为如何依据不同的媒介特性选择合适的传播载体上。在纪念馆中,“文本”和“语言”的形式直接影响着观众对编码者意图的理解,关系到传播效果的实现。
传统纪念馆常见的语言方式以文字、图片、文物为主,随着技术的进步,又出现了语音、视频、动画等。魏野畴烈士纪念馆的展陈中,综合使用了上述多种语言方式,此外还包括蜡像、雕塑、油画、互动显示屏等。比如魏野畴帮助战友胡怀西逃走的事迹,没有公开的资料记载,更没有历史图片的记录,纪念馆对这部分的介绍并没有诉诸太多文字,而是用雕塑方式模拟了天窗脱险的一幕。布展最后,有一部分综合梳理了魏野畴的事迹,以及各地纪念馆、烈士陵园里对魏野畴的记载,馆中选择了互动显示屏作为信息传播的载体,观众站在贴有“翻书区域”的地贴位置,挥动手臂,显示屏便可以呈现出书页翻动的效果。由此,观众被动地接受展馆方提供的内容,被巧妙地转化为自己“翻阅书籍”这一主动性的行为。
美国传播学者保罗·莱文森将媒介演进的过程描述为“最小化编码和最大化解码朝着最大化编码和最小化解码演进”[4],魏野畴纪念馆的展陈中也可以看到这种“最大化编码和最小化解码”的趋势,多种媒介形态的介入复杂了编码的过程,但简化了观众的理解接收过程,也即是把红色历史转译为了观众更可感知、更利于接受的内容。
2.3 讲述:营造红色教育的氛围
霍尔曾指出:“潜藏于符号学方法背后的基本理由是,由于所有文化客体都传送意义,而所有文化实践都依赖于意义。”[5]作为解码者的观众,参观浏览中往往是结合自己的认知、情感来对展陈进行理解,观众不是对编码者意图进行忠实贯彻,而是依据自己的实践经验、认知习惯来生产新的意义内涵。但是,不同于一般大众文化产品对观众意义生产的开放式态度,党史国史教育所形成的媒介文本带有鲜明的目的性,更强调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主导权。纪念馆虽不能从根本上控制观众的认知,但“没有必然的一致性”却提醒编码者必须注意传播意义的明确和传播过程的简洁。
具体到魏野畴烈士纪念馆中,对革命精神的强调贯穿传播始终。观众进入展馆后的第一幕,接触到的是毛泽东对魏野畴和四九起义的评价——“点燃了皖北革命的烈火”,文字设计为浮雕的形式,印刻在红色旗帜上;展览结尾,在回顾总结魏野畴身上体现出的信念力量时,展馆顶部则设计为红色五角星簇拥的样子。不管是直接点明革命活动的意义,还是借助红色、旗帜、五角星等明显包含革命所指的符号,当观众身处纪念馆中,就会时时刻刻接触到场景带来的暗示,观众的理解和意识被场景框入到一个固定的红色话语体系中,从而保证“四史”教育的落地生根。使用“讲述”一词来表示纪念馆对历史的编码,也是想强调在传播中不只着眼于内容本身,而更多地关注到观众在馆中的整体感知,需要在红色精神主线引领下,既给观众提供掷地有声、指导性强的“讲解”,也提供娓娓道来、氛围感浓的“叙述”。
3 红色纪念馆与红色文化的传播启示
在传播学的视野下透视魏野畴烈士纪念馆等红色场所,可以从传播媒介、传受关系、传播效果等多个角度,把握红色文化传播的特点和规律,从而增强党史国史教育的力度和效果,真正做到对红色基因的挖掘、发扬与传承。
3.1 发展以物为媒的具象传播
红色文化“以革命遗迹、革命纪念地、纪念碑、纪念馆、纪念堂、纪念物等物质形式为载体,也以歌舞、戏剧、音乐、诗歌辞赋等非物质形式存在”[6],由于不同的载体有不同的优势,红色故事的传播必须要借助多种渠道形成有机传播的整体。但也应该注意到,区别于理论阐释、艺术加工,以红色纪念馆为代表的传播载体,通过展示革命实物、再现历史革命场景等手段,完成了一种“历史就在眼前,英雄就在身边”的具象化传播。
事实上,回顾人类传播活动的发展,不管是结绳记事、铸鼎祭天,还是玉玺传国、虎符调兵,本质上都是把讯息、精神、指令等与具体物品相勾连的传播形态。尽管突飞猛进的传播技术一再打破了信息传递对具体物品的依赖,但“以物为媒”的传播却最大程度上简化了编码与解码的过程,完成了信息传播最纯粹的回归。在红色教育中大力发展“以物为媒”的传播,首先是因为实物本身记录了历史,具备宣传价值,其次更是因为其形象直观、感染力强的特点,对最大范围内的受教育群体,尤其是青少年,富有强烈的吸引力和感召力。
3.2 增强传播中的互动交流
身处红色纪念馆的观众具备多重身份,既是红色思想的受教育者,也是红色旅游、红色产品的消费者。传统教育模式主导下,历史故事的传播往往带有自上而下的教导意味,受传者的主体性不受重视,但文化消费模式却提示了观众的能动地位,应由被动地接收信息转变为主动地理解信息。如果仅仅延循“发送者——传递——接受者”这样的线性思维,就很容易把复杂的文化观念、思想观念描述为“刺激——反应”的物理过程,忽视信息的多重含义以及信息在接受者身上引发的效果。“符号学把重心放在文本上,而霍尔却用以烘托受众”[7],可见,提高受众的参与度、增强传播中的互动交流应该成为传播设计中的重要着力点。
需要说明的是,观众在红色景点写下参观留言,或撰写学习心得,这些常见行为都属于传播中的互动反馈。但实际上,互动形式可以走向更细节化、丰富化,更开放性、社会性的方向,比如设置电子显示屏让观众自己选择要观看的内容,让观众上传照片“穿越”回历史场景,给观众搭建平台供大家互相交流,吸引部分观众成为红色故事的讲述人等,都是当前已经出现,且取得了不错效果的创新做法。
3.3 营造多维的沉浸式体验
得益于媒介技术的快速发展,“沉浸式体验”逐渐成为文旅行业的热门词语。观众的期望值不断增长,他们要求更多的情境互动,与文化对象有情感性的交流,创造自己的体验[8]。在红色文化传播的领域,利用VR与AR等新媒体影音技术、感官体验与交互体验的虚拟技术等,都可以增强观众的情景感,将红色文化认知融入身临其境的体验空间中。
沉浸式体验的最大优势是创造情感共鸣,这也恰是党史国史教育的关键所在。从魏野畴纪念馆中不断营造的红色话语氛围,到近年来一些红色旅游推出的“吃抗战饭”“穿红军衣”“走长征路”等项目,其关注点都在观众的情感体验上。随着新技术的推动,体验感的实现有了更多维的途径,从僵硬的静态展览到动态的全息互动、数字沉浸,教育场所被打造为一个“无形剧场”,观众身兼参观者与演绎者的双重角色,体会到参与其中的愉悦感,在潜移默化间增加情感投入,实现对革命历史的情感认同。
4 结 语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百年奋斗历程中凝结出的红色文化,是培育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的重要源泉,也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依托。重视党史国史的教育,就势必要做好党史国史的传播。和一般的大众文化产品传播相比,红色教育有其特殊性,意识形态属性为其打上了政治宣传的底色,可能会让受众产生距离感,这就要求红色教育必须在严肃叙事的整体框架内创新传播策略,让人们真正从历史故事中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借助霍尔的编码与解码理论可以看到,红色文化的演绎是一个多角度发力的过程,既需要重点突出的内容选择,也需要跨媒体的联动叙事,还需要创造意义明确的传播情境。从个案出发,结合不同传播媒介的特点和传播技术的发展,还应该认识到革命文物、历史遗址等“见证物”在传承红色文化方面独特且重要的意义,以及在学习中赋予社会群众更多的主体地位,增强互动感、体验感的积极作用。总之,中国社会的持续稳定发展,离不开红色文化的内在驱动,而红色文化的教育与建设,则离不开与时俱进的传播理念和传播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