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枫入党时间考

陈旭楠，唐闻晓

1.贵州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贵阳，550001;2.贵阳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贵州贵阳，550001

彭雪枫是抗日战争期间新四军牺牲的最高将领之一，1944年9月11日牺牲于八里庄战斗中，时任新四军第四师师长、政治委员兼淮北军区司令员。彭雪枫殉国七十多年来，国内编辑出版了不少关于彭雪枫的历史资料、回忆纪念文集等，主要有《忆彭雪枫同志》《忆彭雪枫同志(续集)》《彭雪枫书信日记选》《彭雪枫家书》《彭雪枫论抗日游击战争》《彭雪枫军事文选》等，但对于彭雪枫早年革命活动研究，缺乏深入细致的论证，本文对彭雪枫入党时间的考证即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彭雪枫入党具体时间是党史研究的一个疑点，至今未有定论。目前主要有两种说法，其一为1926年入党说，其下又分为阳历9月2日说、农历9月2日(阳历10月8日)说与阳历10月18日说；其二为1927年入党说，各说均有一定的史料佐证。冯文纲先生是彭雪枫研究著名学者，在1981年最早提出两说论题[1],但该文所述均无注解，重于阐述轻于史料互证，尤其是忽略了候补期①的计算，此后学界再未有专文论证，这对于彭雪枫研究以及北京早期革命史研究是一个缺憾。本文拟利用有关文件、回忆录、书信、报刊等各种史料，对这一争论作史实梳理和论证,力求接近彭雪枫入党的确证日期。

1 1926年入党说

1.1 对1926年入党说的考证

1926年入党说最早来自彭雪枫自述，1941年9月6日，他在写给妻子林颖的家书中回忆道：“1926年的9月2日是我由当时的青年团转入党的日子。”[2]21942年2月19日，彭雪枫在信中再次说道：“第一个划时代是一九二六年的由团转党”[3]31。1945年2月3日，党的机关报——《解放日报》刊载了《中共中央华中局 新四军政治部发布纪念彭雪枫同志决定》②《决定》指出：“雪枫同志远在一九二六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4]。另外，彭雪枫同学和战友的回忆也为1926年入党说增添了信服力。

(1)同学方面。1922年至1926年间，彭雪枫在北京育德学校(中学)就读，期间与方中铎相识，他在追忆彭雪枫中说道：彭雪枫“一九二五年便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九二六年转入中国共产党。从此，雪枫同志便开始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战斗历程”[5]104。 张维瀚的回忆印证了这一说法：1926年，冯玉祥战败后“雪枫等同学先后回到

① “一大”时称考察期，“三大”时改为候补期，“八大”时更为预备期。分见：《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页；《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修正章程》《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58页；《中国共产党章程》《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01页。彭雪枫入党时，党内称“候补期”，故本文用“候补期”概述。

② 此《决定》是华中局1944年10月12日作出的，1945年2月3日的《解放日报》刊载了这一消息，并将时间改为1945年2月1日。见中共永城县委史办公室编：《中共永城县党史资料选编》第4册， 1992第43页注。

北平，考入汇文中学。此时他已加入中国共产党，并负责东城区的学生运动。”[6]104张维瀚是彭雪枫小学、中学的同窗，常在一起开展进步活动，宣传革命知识，还经彭雪枫介绍入了党，他和方中铎的回忆可信度很强。

(2)战友方面。彭雪枫是早期革命队伍中的知识分子，善于说课，常向身边同志讲述自身革命经历，因此其丰富的人生经历为身边同志熟知。1945年2月5日，新四军第四师和中共淮北区党委的机关报《拂晓报》(由彭雪枫亲手创办)刊发了系列彭雪枫生前战友的追忆文章，其中不少同志提到了彭雪枫的入党时间。

张云逸在土地革命时期即与彭雪枫相识、共同作战(彭雪枫牺牲时任新四军副军长)，1945年2月，他在《悼彭雪枫师长》一文中指出彭雪枫“一九二六年就参加了共产党”[6]9。同日，在江西红军大学时就与彭雪枫相识的韦国清(彭雪枫牺牲时任新四军第四师副师长)追忆道：“他在一九二六年就参加了共产党，为党的政治路线而奋斗。”[6]24彭雪枫牺牲时任淮北区党委书记兼淮北军区政治委员的邓子恢也讲道：“他从一九二六年入党后，就参加了华北的兵运农运工作，参加了北平南郊农民的武装起义。”[6]16谭友林(彭雪枫牺牲时任新四军第四师第十二旅旅长)同样提到：“一九二六年春，雪枫同志参加了党领导的北京南苑农民暴动，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7]101时任中共邳睢铜灵地委机关报《团结报》主编、中共淮北三地委宣传科科长的欧远方也支持1926年入党说，“彭雪枫同志早年投身革命。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九二六年加入中国共产党。”[7]26

(3)当代官方和官方媒体方面。当代官方和官方媒体在撰写彭雪枫相关文章时也都基本遵循1926年说。1984年，纪念彭雪枫同志殉国四十周年学术座谈会在安徽宿州召开，安徽省军区原政委熊玉坤在开幕式上指出：彭雪枫“一九二五年就参加了革命，一九二六年入党后，就参加了华北的兵运农运工作”[7]47。在报道座谈会新闻时，《安徽日报》也认定彭雪枫“一九二六年由团转入中国共产党”[8]。同年，河南镇平也召开纪念彭雪枫同志殉国四十周年大会，《人民日报》在报道中指出：“彭雪枫同志……一九二六年九月转入中国共产党”[9]。

综上，彭雪枫1926年入党说的佐证史料已较为全面，但在具体日期上还存在争议，存在阳历9月2日说、农历9月2日(阳历10月8日)说与阳历10月18日三说，笔者试对此三说进行深入考辨。

1.2 对1926年入党三说的考证

受时代背景影响，近代人物多有混用农历、阳历现象，这就对考证人物研究时间带来极大的困难，彭雪枫具体入党时间即为其中一个典型案例。

阳历9月2日入党说与农历9月2日入党说。彭雪枫的战友、亲友多提及彭雪枫在1926年9月入党。如张爱萍、张震(彭雪枫牺牲时分任新四军第三师副师长，新四军第四师参谋长)曾述：“大革命时期，他在党的教育影响下，接受马列主义……于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6年9月转入中国共产党，开始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峥嵘岁月。”[10]255彭雪枫在1938年即相识的老战友赵文甫也曾谈及彭雪枫“在党的教育下，接受马列主义，参加‘五卅’运动，北京南郊暴动和学生的反帝示威。1926年9月，由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转入中国共产党。”[11]84当代官方也倾向认定9月说。河南省委原书记杨析综在1985年纪念彭雪枫的讲话中认为彭雪枫“一九二六年九月加入中国共产党”[7]3。王克在代表解放军八四八一〇部队(前身归彭雪枫创建组织的六十二师、六十三师指挥)纪念彭雪枫的讲话中指出：彭雪枫“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九二六年九月由团转党，领导学生运动。”[7]60

此九月究竟是农历还是阳历？支持农历9月说最早的是豫皖苏鲁边区党史办公室1984年编撰的《淮北党史资料》，其中刊载的《彭雪枫年谱》明确写道“十月八日，(农历九月)雪枫在汇文中学由青年团转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12]332河南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1987年版《河南党史人物传(第1卷)》《山西文史资料》编辑部1998年版《山西文史资料全编(第9卷)》等地方党史资料均采用了此种说法。此外，研究彭雪枫的著名学者冯文纲在《关于彭雪枫和新四军第四师的几个问题》一文中也指出：“现在，根据雪枫同志的经历，我们已经查明，他是在1926年10月8日(农历9月2日)于北京汇文中学由团转党的”[13]。但冯文纲先生并未阐明是如何深入查明的，并于2000年出版的《彭雪枫年谱》中，将彭雪枫入党时间改为阳历九月[14]7，且未说明更改原因。

支持阳历9月说的证据主要来自彭雪枫及其家人，1941年9月6日，彭雪枫在写给妻子林颖的信中提道：“9月，这月份对于我有特别意义，是我生平过程中的转捩点。阴历的八月初二(往往是在阳历的九月)是我的生日(不必为外人道)，1926年的9月2日是我由当时的青年团转入党的日子”[2]2。 彭雪枫的儿子彭小枫也持这个观点，“他在9月出生，9月入党。”[15]25[注]彭雪枫在9月(阳历)出生是学界共识，故彭小枫所述的9月即阳历9月。见《彭雪枫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第2页。

此外，还有10月18日说，最早支持这种说法的是1992年出版的《中共党史人物传》，该书记载彭雪枫在汇文中学艰苦的条件下“坚持学习，坚持斗争，于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八日在汇文中学由团转党，并担任汇文中学党支部书记，负责北京东城区的学运工作。”[16]286此后北京市教委2005年编写的《丰碑：1949年以前北平基础教育系统党的活动纪实》等党史著述沿用了这一说法。当代地方党史学者王玉金在《彭雪枫的学生时代》中也认为“1926年10月18日，彭雪枫在汇文中学由团转党”[17]328。

依目前三说史料证据来看，支撑农历9月2日与阳历10月18日的都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著作，且都无文献注解，较之彭雪枫自述的阳历9月2日，证据力是比较低的。

2 1927年入党说

按前文所述，1926年入党说源于1941年彭雪枫的家书和1944年华中局所作的《决定》，但无论是书信还是《决定》，当时都因保密关系未向社会公开，1945年2月3日的《解放日报》所刊《决定》成为公开发布1926年说的第一条史料。而有意思的是，《解放日报》在6天前刊载的新华社电文，却认为彭雪枫“一九二七年转党”[18]。这是1927年说的最早史料。1945年2月8日，《解放日报》刊载了吴芝圃与张震联名发表的《悼雪枫同志》(彭雪枫牺牲时，吴芝圃任新四军第四师政治部主任)，其中提及：“至五卅运动时，雪枫同志即开始为革命工作，于一九二七年九月在北平由团转党”[19]。同一天，党的另一份机关报——《新华日报》也发布了彭雪枫牺牲消息，同样认为彭雪枫“一九二七年转党”[20]。

两说争议开端即始于此，此后1927年说盛行于各类书刊文本中。1947年9月，党史上第一本正式出版的烈士传记——《中国共产党烈士传》出版，其中刊载了前述《悼雪枫同志》一文，并更名为《彭雪枫同志革命史略》，继续采用了1927年入党说[21]139。此后，《中国共产党烈士传》的1948年太行群众书店版、1949年新民主出版社、1949年东北新华书店版、1949年北京新华书店版、1951年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政治部版、1951年青年出版社版、1952年中共广州市委宣传部版以及1985年出版的《宿县文史资料》均沿用了此种说法。

3 对彭雪枫入党时间的考证

考证是历史学的本门功夫，正如刘知几所述，要“征求异说，采摭群言”[22]107，法国历史学家阿莱特·法尔热也指出，“档案文献不能作为任何真实情况的最终证据”，而是要“通过严密而有针对性的思考去了解他们的意义”[23]71。1926年说虽然在文献史料来源上证据力较强(如有彭雪枫自身、在校入党期间学友的印证，加上战友等人的回忆等)，但对立的另一种说法即1927年说的材料亦十分丰富，甚至在公开时间上早于1926年说，鉴于前文所考，1926年说下的阳历9月2日较为可信，那现在就需要对年份上的两说做深入考辨。

一是候补期问题。冯文纲将1945年1月28日《解放日报》刊载的1927年入党信息作为与1926年说对立的观点，但其实这是忽略了入党候补期制度的误解，《解放日报》在该消息旁的《彭雪枫同志略历》中写明彭雪枫是“一九二七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24]，这里就揭示了候补期的问题。另一个证据可看1945年2月19日《新华日报》发布的《彭雪枫同志略历》(内容基本与《解放日报》刊文相同)，同样认为彭雪枫是1927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25]并在同版另一文章中指出：“雪枫远在1926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26]。作为党的两大机关报，存在低级错误，尤其是事关党和军队领导人重要信息的错误是难以想象的，所以应当是候补期的缘故，即彭雪枫1926年入党，候补期满合格后，在1927年转为正式党员。

党自成立始即将党员分为正式党员和候补党员，并设立候补期制度，“三大”时改为候补期，设立了“劳动者三个月，非劳动者六个月”的候补期[27]158。1925年10月，为促进组织发展，中央决定缩短候补期，“工人农民候补期一月，知识分子三个月”[27]474。但该政策推行并不顺利，各地对于候补期三个月的政策并没有真正贯彻到位。如当年12月在北京召开的中执委扩大会议向全党发出通告：“入校手续及候补期，即须实行改正，以除去组织发展之障碍。”[27]536又如党早期领导人邓中夏就曾因北京的组织工作混乱，到京召开大会[28]96，解决内部纠纷[29]534，并指出北京的组织工作手续过于繁重，“时日太延长”[30]496那么，彭雪枫在1926年9月2日由团转党后，1927年转为正式党员是有可能的。

二是史实问题。史实是历史考证的根本。吴芝圃与张震所认为的“一九二七年九月在北平由团转党”一说在史实上是不够准确、有待商榷的。如彭雪枫曾自述，大革命失败后，他即去往天津，9月时并不在北京[2]42。史实出现错误的不仅于此，1979年出版的《忆彭雪枫同志》一书在刊载《悼雪枫同志》(改名为《光辉的一生》)一文时，将原文改为了1926年入党[6]67。此文在注释中表明是引用自1945年2月8日刊发的《解放日报》，但如前文所述，《解放日报》中所说实为1927年，应为编辑错录。此后淮阴市委所编的1994年版《战斗的史诗 纪念彭雪枫同志殉国50周年专辑》与方兆本主编的2007年版《安徽文史资料全书(宿州卷)》在编入该文时均更为1926年，当是采信了《忆彭雪枫同志》一书的说法。

三是信息问题。档案史料等信息的公开，对于党史研究考证有着重要影响。20世纪70年代末，彭雪枫家书开始公之于世[1]57，并于1985年汇编成书出版。受到书中彭雪枫自述1926年入党的影响，党史著作或采信或改变原1927年说。如较早研究彭雪枫的学者闻国栋在《河南文博通讯》1979年第3期刊文中指出彭雪枫“在蒋介石制造‘四·一二’大屠杀的白色恐怖中加入中国共产党，决心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31]，但在1990年出版的《彭雪枫将军传略》中却改口为“1926年转入中国共产党”[32]1。依据目前史料掌握与互证来看，彭雪枫在1926年阳历9月2日入党是最有信服力的，1927年应当是其转为正式党员的年份，但目前没有更为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还有待于更多档案史料的发现与学界进一步的研究。

4 结 语

彭雪枫是我党我军33位军事家之一，为革命作出了卓越贡献。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挽联上写道：“为民族，为群众，二十年奋斗出死入生，功垂祖国；打日本，打汉奸，千百万同胞自由平等，泽被长淮。”[33]毛泽东同志在《解放日报》上致词道：“雪枫同志在与敌人斗争中牺牲了，全民族和全党都悲痛这个损失。”[34]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9周年座谈会上指出：“杨靖宇、赵尚志、左权、彭雪枫、佟麟阁、赵登禹、张自忠、戴安澜等一批抗日将领，……就是中国人民不畏强暴、以身殉国的杰出代表。”[35]1926年春夏之际，彭雪枫曾发出这样的时代强音，“我们这一辈人，就是要干一番大事业，要干推翻帝国主义和军阀统治的大事业。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救国救民的目的。”[6]107字句中溢出的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对信仰的忠贞不渝，对民族对民众的赤胆忠心令人敬佩与动容。

目前，在全党深入开展党史学习教育之际，展开对党史人物、党史事件的研究正当其时，研究彭雪枫入党时间，加强彭雪枫等革命先烈事迹考证，有利于进一步学习革命先烈的光辉事迹，领会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发扬红色传统、传承红色基因，赓续共产党人精神血脉，把先辈们开创的事业不断推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