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舆论近十年的嬗变及特征探析
2021-01-31邓丰丰
邓丰丰 陈 曦
数字信息技术的发展催生了新的传播模式,塑造了新的媒介形态。网络新媒体不仅提供了新的舆论平台,也在介入“舆论场域”的过程中建构了舆论本身。数据显示,微博2020年底月活跃用户有5.23亿,16到30岁人群占比80%。近十年间,以微博为代表的新媒体已经成为青年网民的主要发声平台。然而在不断变化的网络环境之下,看似赋予青年网民更多发声渠道的新媒体面临着新的问题:舆论场域究竟发生了何种变化?网民角色相较于之前发生了怎样的转变?舆论权威的消弭又会给青年网民带来怎样的影响?笔者希望通过梳理总结近十年互联网舆论的变化特征,为实现网络环境下青年网民舆论的良性互动提供一些建议与指导。
一、2011—2013年:快速发展阶段
(一)舆论场域逐渐偏移,呈现对立分化趋势
法国学者布迪厄认为,整个社会实际是一种通过语言而进行的象征性交换的市场。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figuration),信息环境建构过程中,存在着各种关系的较量,这些关系在各自能量的此消彼长中形成的矢量合力对舆论的形成施加着影响,从而形成了“舆论场域”。
在这一阶段,以微博为代表的公共话语舆论场凭借准入门槛低、去中心化、传播迅速的特性成为众多网民的发声平台。2012年微博用户数超5亿,日活跃用户数达到4260万,传统的主流舆论场逐渐由报纸、杂志、广播和电视等媒介通过议程设置功能营造的意见环境转向微博等新型社交平台。
2009年,微博以“围观改变中国”的姿态进入网民的生活。短短几年过去,越来越多的时事、民生话题或事件被纳入网络讨论的范畴,并通过意见领袖的持续关注和传播得到进一步曝光。以往经由报纸杂志及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报道的大众传播模式式微,主流媒体的舆论观点缺乏草根性和实效性,不断受到挑战。在这一时期,舆论场域呈现出偏移的态势。
(二)网民群体主体意识产生,“非理性”式积极参与
自1994年中国接入互联网以来,中国网民的数量不断攀升。相较于web1.0时代经由大众门户网站生产信息和提供服务,这一阶段移动互联网有了快速发展,草根网民逐渐从被动、孤立的信息接受者角色转为主动、联动的信息生产者和传递者,个人的网络主体意识开始产生,并在“人人都是麦克风”的网络舆论场积极发声,参与社会发展的进程。
在这种场域中,主流媒体的观点并不一定占据优势地位,甚至片面的、偏激的非理性言论会凌驾于其上成为舆论风口浪尖的“弄潮儿”。在这一时期,网络上出现各类反响巨大的事件,从“表叔”杨达才到“房叔”蔡彬,网民的积极参与讨论让具有社交属性的新媒体平台进一步肩负起舆论监督的功能,网络反腐得到有效发展。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社会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网络治理经验仍在摸索之中,这一阶段的网民群体对公共事件的态度多处于情绪先行、非理性的偏激状态。在2012年“日本购买钓鱼岛”事件中,网络舆论不断发酵,愤怒极端之声遍及“公共空间”,并经由线上发酵转移至线下,演化为“打砸日货”事件。可以看出以微博为代表的公共平台在塑造网民发声角色的同时也在无形中孕育并放大了网民的“非理性”情绪。
2013年9月中国“两高”出台的司法解释规定,“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的”,应当认定为诽谤行为“情节严重”。这为诽谤罪设定了非常严格的量化入罪标准,有助于对微博平台的网络舆论进行有效规范。
(三)网络话语权扩大,仍存在结构性不平衡
福柯认为,话语是社会权力关系的产物,话语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而是某种建构的结果。在福柯看来,话语体系的形成也是话语权的形成,一旦形成话语权就具有了支配力。
网络的迅速发展使得网络话语权在中国社会的影响力不断增强,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群体得以通过各类网络平台表达看法,网民由传统媒体掌控社会话语权的时代面临变革,网络空间的多元化和自由化表达让网络话语权进一步扩大。2011年“郭美美事件”爆发,其微博认证“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和频繁炫富行为引发公众关注并引起强烈质疑,众多网友自发梳理红十字会善款信息并将相关信息公布在网络中,获得来自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网友的大规模转发。
然而在网络话语权得到有效释放的同时,网络社会呈现出新的社会分层。在这一阶段,各方利益交织碰撞而产生各类问题。赵云泽等人通过对网络帖文进行定量研究,指出网络言论更多代表着中间阶层的“民意”,产业工人、农业劳动者等弱势群体则拥有较少的网络话语权,而网络话语权的不平衡容易导致群体极化等现象的产生。
二、2014—2016年:稳中求进阶段
(一)两个舆论场博弈,共识重建与策略互动
新媒体塑造的扁平化和去层级化舆论场愈加凸显,媒介的革新将传统舆论场和网络舆论场置于两个不同的话语体系之中。原新华社总编辑南振中首先提出了“两个舆论场”的概念:“传统媒体所欲营造的意见环境,与草根民意经常相互冲突,甚至分歧巨大。这表现为传统媒体和互联网意见信息之间存在着显著差异,甚至感觉到两个意见场域明显对立。”从上访妈妈唐慧案到天津港爆炸事件,可以看出互联网舆论场的公众对此大多持质疑态度。
在这一阶段,两者的博弈过程同样也是不断达成共识、实现有效融合与引导的过程。文新良指出,“两个舆论场的融合,关键是在言论生产上寻求情感立场、利益诉求等方面的契合。”以微博、微信公众号所形成的民间舆论场需要传统媒体迅速做出响应,以积极的变革方式进行融入,并传达出自身的观点。以上海《东方早报》新媒体项目“澎湃新闻”为例,该项目结合各类新媒体平台与自身媒体经验,创办出一系列有影响力的微信公众号和客户端,并且在重大事件的报道中以更贴近网民的方式进行报道,成为众多网民获取新闻资讯的重要平台。
(二)多元舆论角色构建,能动性愈发明显
在传统媒体时代,媒体是公众的代言人,代表公众行使话语权并进行舆论监督。而随着互联网通信技术的发展,手机、电脑等新媒介直接提供了个人发声的平台和渠道,为公众赋权。网民在主体意识得到释放后投身于社会事件的发声中,成为具有能动性的信息生产者,并进一步转变为受传者、助推者等多重角色。
以2016年“罗一笑”事件为例,在《罗一笑,你给我站住》一文引发热议的初期,网民被罗一笑的故事感动纷纷转发文章为其筹款,此时网民担当着信息传播者的角色。随着知情人对罗一笑父亲及背后团队的曝光,部分网民感到被骗,强烈谴责;部分网民选择观望事件的进一步发展。在这一过程中,网民一方面以“受传者”身份表达自身态度,另一方面作为罗一笑事件“新议题”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不断传达关于该事件的意见、观点和事实。在“罗一笑事件”发酵的后期,罗一笑父亲被曝光诈捐的行为引发一边倒的声讨之势,助推舆论反转。
(三)超个体权利释放,规制与约束并行
新媒介的广泛普及让自媒体时代的信息加速扩散,各类网络大V和微信等自媒体开始运用自身影响力传播观点,不乏企图通过流量攫取利益者。达拉斯·斯麦兹指出,媒介生产的主要产品并非信息、图像和视频,而是受众。媒介生产受众,并将受众贩卖给广告商,广告商为之付费,而内容本身则成为具有诱饵性质的“免费午餐”。
商业逻辑运行下的网络大V或者自媒体人往往以被裁剪后的事实为内容进行有价值判断倾向的图文建构,甚至会在一个事件中选取人性中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点戾气,并为其披上一层美化了的道德外衣进行扩散和传播,从而形成一篇又一篇的爆文。
互联网的交互性使得民间舆论从隐蔽走向显现,用户生产内容(UGC)与专业用户生产内容(PUGC)迅速崛起,微博、微信跟帖的评论也成为内容的新文本。如某些文章的意图并非是生产内容,而是创造议题,内容本身价值较小,但文章增值的部分恰恰是产生的舆论。曾经于网络热议许久的“江歌案”颇有影响力。因虚假文章制造焦虑被各平台封杀的自媒体人咪蒙,在长文中直言:“这是我第一次支持网络暴力。”可以看出,咪蒙为了追求所谓的网络流量,以看似畅快淋漓实则充满偏见的极端言论迎合网民。这种呼吁用网络暴力代替法律理性去制裁“人性”的观点,不仅没有受到网民质疑,反而被称赞为“三观很正”。
为了肃清自媒体乱象,国家相继查封了9800多个微信公众号,出台了一系列措施。对自媒体人来说,对流量的追求不应当建立在无底线迎合与漠视法律的基础之上,遵循基本的职业操守、坚持事实先行才是自媒体人长久生存之道。
三、2017年至今:融合发展阶段
(一)多个舆论场交织,注重融合引导
正如学者周葆华所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让受众的生活方式发生新的变化,呈现出“永久在线、永久链接”的状态。互联网舆论场的嬗变是媒介技术革新的衍生品,5G、物联网、大数据等技术的革新不仅带来了新的视听体验,也使得舆论场进一步发展,官方、民间、媒体三方舆论场融合交织。其中,官方舆论场、媒体舆论场注重良好价值观的引导,官方舆论场由于由政府主导,具有一定的权威性;民间舆论场相比两者更注重网民自身的利益、意愿、观点、态度的表达,并与另外两个舆论场相互影响。在这一阶段,三方舆论场的发展受到自身立场、话语权等因素的影响,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斗争,但在斗争之下也突显着三方的融合发展之势。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央视利用5G技术慢直播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的建造过程,引来众多网民的关注,线上“云监工”的方式既使大众对医院建设进展有实时了解,缓解了全社会范围内的恐慌情绪,增强大众的战疫决心,又通过与各个官方账号进行联动,有效引导舆论。在此期间,媒体与官方舆论场积极争取民间舆论场,民众同样以沉浸式的参与体验创造出各种网络新梗和表情包。
(二)网民共治共监,表达回归理性
自2017年5月微信上线新功能“搜一搜”“看一看”,帮助用户快速查找包括朋友圈、公众号、小说等在内的热点资讯和内容。微信在网络舆论生成和传播等方面的属性愈加明显,同基于弱连接的微博一起成为国内重要的公共话语空间。网民角色进一步演化,其舆论引导者和监督者的属性更加明显,且与网络初期的舆论内容相比,网民在社会事件发生后的表达不再过多呈现群体极化现象,而是更加趋于理性。
在“仝卓高考舞弊”事件中,艺人仝卓在直播中自曝高考时将往届生改为应届生身份。这一触碰教育公平底线的行为随即在网络发酵并引得众多网民声讨和进一步爆料,使得相关部门在短短一周时间里通过社交平台迅速发布声明和处理结果。“孙小果案”中,在众多网民和自媒体人的持续关注和各方舆论的不断施压下,孙小果最终获得应有的惩罚。这些都体现了网民舆论表达回归理性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强大舆论监督功能。
(三)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权进一步加强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领导权。而在网络技术不断创新、海量信息涌入的当下,加强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权成为舆论场上的重要任务。
2020年全球面临新冠肺炎疫情的肆虐,中国积极应对,然而西方媒体进行“妖魔化”报道。《纽约时报》的报道赫然认为,意大利“封城”是“冒着经济风险保欧洲”,而中国“封城”是“以牺牲人民生计和自由为代价”。西方媒体长久以来占据着网络空间话语权的优势,中国缺乏有效的宣传方式,西方媒体具有刻板成见性的不实报道严重损害中国的国际声誉和形象。因此,加强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权在这一时期显得尤为重要,这不仅体现在对内及时传播重要信息,也体现在国际网络空间中获得的话语权。面对西方媒体的大肆抹黑和双重标准,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多次十分明确地回应并且予以反击。这一行为得到中国媒体的多方报道,众多网民也通过网络表示支持,发表赞同观点,维护中国尊严的爱国言论在微信、微博、抖音等平台不断发酵,起到了正面舆论引导的效果。
四、总结与反思
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20-39岁间的青年网民群体占比38.3%。经过十年发展,互联网技术不断突破,渠道更加多元,传统媒体部分“权威”转移到了青年网民手中,越来越多的青年网民选择通过多种平台和更加理性的方式进行发声。但由于“青年网民在网上发布信息缺乏制度性约束,舆论主体与舆论客体之间存在一定距离”,且相对于传统媒体而言,青年网民缺乏专业主义精神,每个个体对信息的再加工容易导致舆论客体信息的失实,这无疑增强了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舆论的误导性。
互联网舆论的嬗变过程中,舆论场域、受众角色、网络话语权均呈现出阶段性的变化,这对于网络治理有着更高的要求。对于当下的青年网民来说,在参与舆论进程的过程中,有责任承担起不散布谣言的义务,自觉成为网络空间的净化者和社会风险的调控者,而不是偏听偏信,成为谬误的传播者和风险的放大镜。应在纷繁复杂的互联网信息前慎思明辨、谨言慎行,避免被非理性的偏激成见误导;应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行使言论自由权,避免不合理的感情宣泄,自觉维护互联网公共空间的秩序,做有责任、有担当的社会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