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叙事与现实隐喻:网剧《我是余欢水》的文化叙事分析
2021-01-31董姝涵
董姝涵
约翰·菲斯克认为在电视的经济文化中,流通的商品是快乐和意义,而观众既是意义和快乐的消费者,也是意义和快乐的生产者。网剧作为新兴的电视文化的延伸产品,是媒体化语境中流通的重要大众文化形式,将快乐和意义更便捷地在大众中传播。近期热播网剧《我是余欢水》以黑色幽默的影视风格,将多个社会热点问题杂糅呈现,以多元化的价值碰撞和悲剧性的人物救赎反讽了精致利己主义者利益至上的观念,在一个个冲突与转折中形成了“社会文本”的结构逻辑,实现了现实生活与社会反思的平衡叙事。
一、日常生活的“超现实”表达
《我是余欢水》以中年大叔的悲剧人生为主线,通过社会中心与边缘人物的不断碰撞,高度还原了社会不同阶层的生活图景,以虚构的故事和幽默的叙事成功地再语境化现实社会问题,形成了一个“超现实”的生活艺术镜像。
(一)“社畜英雄”的超越救赎
“社畜”一词来源于日本,在我国大致用来形容年轻白领长期紧张而又机械的工作状态,而余欢水不止是“社畜”,还是“家狗”,面临着家庭事业的双重打击。影片以一场车祸回忆打开悲剧的大门,紧接着时间回到2019年,余欢水买牛奶撒谎遭拆穿、电梯遇狗不敢言、上班迟到被劝退、要钱买车被友欺、兄弟友情不再复、假酒茅台下肚倒……影片用大量的篇幅通过一系列“丧”的事件,展现了一个底层“社畜”真实又悲剧的生活,但这一切戛然而止于一个命运的玩笑——胰腺癌,从此余欢水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扇大门……
媒介技术的发展加速了全球化带来的符号同质化现象,并且重新界定了美的标准,使本来形态各异的美标准化,美的符号同质化。我国影视市场长期受到美国好莱坞经典叙事电影的影响,形成了二元对立的人物形象及关系的建构方式,银幕形象大多单一化和扁平化。网剧《我是余欢水》却采用了多元一体化的人物形象建构方式,这种叙事从观众的角度基本解构了二元对立的思维逻辑,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都建立在模糊好与坏二元对立标准的基础之上,“社畜”完成了英雄的逆袭之路。这种养成系的一体化人物形象建构方式,摆脱了经典叙事模式,以“虚构性”的极点延展突出了当代生活的“典型性”,以“超现实”的集中表达赢得了观众的情感共鸣。
(二)细节暗语的残忍刻画
于影视作品而言,细节描写对主题表达、人物形象刻画以及故事情节发展等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我是余欢水》用细节刻画现实,加剧了该剧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每一个人物身上都暗藏玄机。影片用推眼镜的细节设定来加强对主角余欢水撒谎成性的刻画,用买车“暗语”暗示夫妻关系不和谐,用“记得打钱”表现父子关系物质化,用领导的“辞了吧”、徒弟的“别脑子坏了”展现同事关系的虚伪性,用“买什么车,想要钱就直说”表明了兄弟关系的危机性。通过多重细节的描述,分别表现了余欢水在夫妻、父子、同事、朋友四种最重要的社会人际关系中的失败感和无力感,突出了现实的残忍。总之,导演运用这些细节将人物形象刻画得更加饱满的同时,似乎也在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达和讽刺每个人“工具人”的身份。
(三)视觉符号的冲击隐喻
电影中的人物都具有虚构性,这就意味着电影中的人物形象是一个艺术符号,要体现某种思想或情感,使人物形象携带某种意义,并且要通过电影影像使其具象化。《我是余欢水》聚集了社会上各种类型的典型性人物,将典型人物符号化,塑造了一个现实主义的社会群像雕塑。用符号化的形式表达对现实生活的审美反思,用开放式的结局表达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向往,体现了大众文化对现实生活的积极建构作用。
在典型人物的符号化以外,影片还运用大量的视觉符号来加强观众的心理冲突。影视的视觉符号包括色彩、文字、图形图像等,阿因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一书中写道:“视觉不是对元素的机械复制,而是对有意义的整体机构式样的把握”。在剧中,余晨在学校为好朋友打抱不平却被怕担责任的老师惩罚,而背后的墙上却挂着一面写有“优秀班主任”的锦旗,反讽了社会的现实;当余欢水经历了妻离子散、亲情淡薄和友情虚伪的打击之后,开始自我反思,他背后刺眼的墙面上却赫然出现三个大字——“相信爱”。这种色彩与文字的双重反讽既烘托了气氛,也辅助了剧情,又为影片的现实主义色彩添砖加瓦。
二、公共议题的“景观化”建构
《我是余欢水》中涉及多种职业向度的公共议题,包含“中心—中间—边缘”的三维层面,以家庭、事业、健康三个核心议题为中心向外延展,用幽默外壳消解悲剧内核,形成了“景观化”的建构方式。
(一)家庭变故:“大家”的抛弃与“小家”的破裂
近段时间,原生家庭的话题成为影视剧创作的一大热点,为人物的性格建构提供桥梁。通常原生家庭总是以悲剧的形式来表现,在余欢水身上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他同时面临“大家”和“小家”的双重悲剧。一方面,余欢水和母亲从小被父亲抛弃,母子生活拮据,父亲未尽养育之责,但余欢水工作后却成了父亲新家庭的摇钱树。另一方面,余欢水和妻子的关系也岌岌可危,满心欢喜给妻子选车,妻子却心中有鬼;离婚后妻子转眼就和其他人开他的车、住他的房,还问心无愧地来向他要遗产。这种戏剧化的呈现方式将双重向度上的家庭关系的脆弱与无奈以喜剧的形式让观众在笑声中消解愤慨。
(二)事业受阻:领导的讽刺与徒弟的轻蔑
剧中包含社会各个阶层的不同人群从事不同职业,大致可分为公司企业、事业单位和社会底层三个基本向度,通过空间内中心边缘人物的巧妙碰撞,展现了社会中的好与恶、利与义、罪与罚之间的双向度关系。用魏广军、梁安妮和赵觉民高层三人组的复杂关系以及余欢水徒弟见利忘义的行为表现公司企业中的利益关系;用余晨老师颠倒黑白的不作为以及白副主任将错就错的行为揭示事业单位的好恶关系;用社会边缘人物徐二炮为兄报仇的坚定决心与社会中心人物魏、梁、赵为利舍德的丑恶嘴脸形成对比,模糊了罪与罚的边界。
(三)生命玩笑:癌症的打击与心灵的受挫
健康的话题是大众最为关注的公共议题之一。在剧中,“癌”成了一个转折和推进叙事的神话符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分割线,并且帮助主人公完成了荒诞救赎与荒诞超越。在余欢水被查出癌症之前,怂是他最大的性格特征之一,尽显憋屈之态;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之后便一改往日作风,将怂变为从心,好运便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余欢水完成了他的第一次超越;而确认癌症是误诊之后,他经历了内心对于欲望和利益的挣扎阶段,完成了他的第二次超越;在躲避器官贩卖组织的过程中,通过栾冰然完成了第三次超越;最后在徐二炮的手中实现了生命的救赎。这一系列的超越与救赎的关键介质便是生命,透过对生命顽强意志的刻画,让超越与救赎的主题得以升华。
三、主题意义的“价值性”导向
结构主义语言学有一种观点认为,我们对现实的感知是被语言建构出来的,不同语言会勾画成不同的现实的地图。《我是余欢水》以黑色幽默的语言修辞表达手法,试图用绝望的幽默引人发笑,作为对生活中显而易见的无意义和荒诞的最大反响,勾画出一幅关乎人性、利益、道德的现实图景。
(一)人性扭曲的丑与恶
余欢水是甘虹安家立业改善生活的物质工具;梁安妮是赵觉民获取财富的敛财工具;赵觉民是梁安妮获取保护的情感工具;魏广军是梁安妮实现利益最大化的利益工具;余欢水是白副主任升官发财的升职工具;栾冰然是余欢水逃避现实的安全工具;余晨是甘虹索要财产的财富工具;徐二炮是一心复仇的义气工具……他们每个人都被各种需求“工具化”了,人的本性在利益、现实的诱惑下逐渐扭曲,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所驱使,只留下了工具意义的虚伪躯壳。正如小余晨在得知父母离婚时,第一反应是:“你俩离婚挺好的,离了婚,才能带我来吃肯德基。”当余晨用稀松平常还略带喜悦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时,留给观众的却是一阵唏嘘,在反讽叙事中与观众的道德价值体验形成对比,在完成救赎时与观众的情感得到共鸣,从而实现了影片的正确价值导向。
(二)利益主导的罪与罚
推进影片叙事进程的核心是对于利益的追求,利益成为主导一切的原动力。甘虹为了利益和面子选择和余欢水结婚;梁安妮为了利益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白副主任为了利益放弃职业操守;徐二炮为了利益最终让自己无处可逃;商场售货员为了利益转无视为奉承……影片将不同阶层的人通过对于利益的共同追求联系起来,映射现实生活中唯利是图的人群,以结局的救赎来贬斥这种利己主义的行为。在这种核心价值观念的呈现上,影片毫无疑问是二元对立的。在影片建设的基础之上,观众会对人物的不同命运做出对比,用自己的道德价值规范去思考自己的人生属于哪种类型,将来要选择哪一种生活。
(三)感情失真的悲与痛
真情应该是人生来最珍贵的财富,而那些虚妄的利益却使人迷失了最宝贵的东西。影片中所呈现的感情几乎没有一个是纯粹的,都掺杂了各种各样的杂质。夫妻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婚,亲情不是为了爱而维系,友情也不是为了情谊而联系。一个人最重要的三种感情都失真了,你悉心维护的感情却成了利剑来刺伤你,而和你毫不相关甚至初次相识的人却让你体会到了真情的温暖。栾冰然对于余欢水的各种关心,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余欢水眼里就是温暖;外国人发现余欢水和栾冰然被绑架,为了找人而陷入虎穴。而剧中最大的真情则是徐二炮为大哥的复仇之心,为了给大哥报仇不顾安危,与余欢水生活圈中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反讽的方式表达了情之可贵的正确价值取向。
这种不对称的叙事方式增加了黑色幽默的荒诞效果。《我是余欢水》通过现实主义的叙事方式,结合黑色幽默的戏剧形式,再现并重塑了现实生活和社会轮廓,用脉络清晰、短小精悍的叙事结构对现实主义题材进行了大胆的艺术创新,为我们展现了自我成长、心理救赎和审美治愈的可能性,同时也为我们搭建了自我反思、关系反思以及社会反思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