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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萨义德《东方学》

2021-01-28刘晓宇

大众文艺 2020年13期
关键词:殖民主义学界殖民

刘晓宇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030)

成书于1978年的《东方学》(Orientalism,亦翻译成东方主义),是萨义德(Edward W.Said)对于西方学界中东方学研究的系统批判,同时也标志着后殖民主义(Postcolonialism)和后殖民理论(Post-colonial theory)在学界出现。这本不大的书在出版之后,屡次再版,对于之后的殖民主义批判和文化互动、冲突的研究都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在所谓后现代主义各种流派中影响至今。

作者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W.Said)本身并非人类学家或社会学家。出生于巴勒斯坦一个富裕家庭的他,从小接受着西方教育,并在普林斯顿大学和哈佛大学求学,之后于哥伦比亚大学从事文学批评和语言学研究多年。另一方面,作为巴勒斯坦独立运动的支持者,其长期诉求巴勒斯坦人民权利和以、巴和解,以社会活动家的身份参与政治活动。因此,从这一点来看,他的求学经历和理想追求,切实反映了东、西方文化在冷战阴云下的矛盾和冲突。

萨义德的《东方学》全书除前言(Introduction)外共分三章。第一章是东方学的范围(The Scope of Orientalism),是对有关东方主义的界定,共三个部分,包括其表现、时空范围和对象。第二章,东方学的结构和再结构(Orientalist Structure and Restructure),从历史的过程,探讨东方主义、东方学研究和东方学界的出现及其演进历程,并着力关注于英、法两国对于东方的殖民、东方学上的研究,及其影响。第三章,东方学的现状(Orientalism Now),则从美国出发,探讨二战之后,至当时,即70年代,东方主义和东方学的研究情况,并基于冷战时期的亚洲局势,对今后东方主义或东方学发展进行展望。

全书着力批判西方学界在东方学研究过程中与生俱来的偏见,将西方传统历来所形成的东方学研究描述成西方学界在其自身强权和对东方殖民下的一种并非真实的想象。《东方学》开篇从伊斯兰(Islam)地区的冲突谈起,大量的篇幅多围绕西方在近东和两河流域的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而展开。这一地区不仅是历来“西方”基督教和“东方”伊斯兰冲突的边界地带,同时自18世纪以来,深受英、法等国的殖民或半殖民的统治。而早年对于该地区的学术活动,实际也是伴随着这种殖民入侵,或者是政治、经济或文化上的强势影响。因此在萨义德而言,西方学界的这种东方学研究是一种西方人为的创造,而非一种可推论的,或是可供观察的对象(object)。它一方面赋予或被赋予了西方对于东方的某种强权(power)或优势(privilege);另一方面,西方对于东方的这种研究,实际反映了其对自身的某种描述或表现。从第一点来看,萨义德对于东方学研究和其文本的批判可见他所受法国存在主义,特别是70年代福柯(Michel Foucault)的影响。他所探讨的东方主义的第三个含义(The third meaning of Orientalism),另外两个含义是学术的含义(academic meaning)和想象的含义(imaginative meaning),即作为西方模式在东方的统治、重构和权威的建立。他引入福柯关于话语(discourse)的表述,强调权利、机构和组织对于学术和其有关文本、话语的影响。但同时,萨义德把这种权利所施加的影响,转述为不仅西方对于东方在18世纪以来的殖民历程,同时也包括那些所持英语为母语,或以英文为主要撰写文本的东方学研究者。在东方学和东方主义的构建中,不同时期的研究者,特别用英语、法语或德语这些殖民语言撰写文本的学者,他们作为掌握了话语权的人群“创造”或“重构”了东方,并由此为西方社会提供对于东方的想象。

西方对于东方的这种“想象”,从另一层面而言,被萨义德视为西方自身的描述和表现。西方文本中的东方,是一种所谓“东方化”的东方。这里的东方化实际指的是西方学界站在西方的立场、通过西方的语言和学术规范所进行的表述。因此,它所界定的东方,只是一种西方学界幻想中的时空概念(Imaginative Geography)和其表现(Representations)。而这种时空概念,在界定的过程中,实际是在于强调东、西方的巨大差异,通过展现东方社会的种种混乱、危险和贫苦,来强化西方社会的文明、次序、和对东方而言在政治、社会和文化上的巨大优势。因此,在萨义德看来,西方对于东方学和东方主义的热衷和探讨,实际是在西方殖民东方的过程中,对于其自身的一种界定,通过强化“自我”与“非我”的边界,来树立西方社会的某种特征(European Representations),即对于东方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种种优势和权威。由此而言,西方学界对于东方学的研究无疑总是充满着扭曲、荒诞和不公的。

诚然,全部否定因西方立场所成文的东方学研究,这种观点难免被人窠臼自身带有“东方”的偏见。加之作者萨义德本人社会活动家的角色和来自东方(巴勒斯坦)的出身,书中的部分言论常被解读为当时的反殖民主义运动,或冠以社会主义,或“左翼”作家的标签。但倘若抛开政治意义不谈,萨义德对于东方学研究的反思,从某种程度上开启了后殖民主义理论的诞生,并对之后的跨地区的文化接触(Interregional Cultural Contact)、文化互动(Cultural Interaction)和早期殖民研究(Pre-classicism Colonies and Colonialism)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方面,他引入福柯关于话语的解读,提醒以审视在知识和文本的构建中,权威、机构乃至学者自身的背景和立场所带来的结果,在这里多指的是负面的影响。另一方面,萨义德指出西方对于东方的描绘,实际是在于自身的界定。这种文化、族群边界(boundaries)构建过程中主观意识(体现为身处西方的东方学家(Orientalist)对于东方描绘的臆想)和历史主义(体现为学术史般的历代相承所形成的对于东方的固有观念),引发了后现代主义中关于文化、族群界定(identity of ethnicity)的重新思考。不同的文化、族群,其身份(identity)之间的差异在知识的构建中并非客观性的,而其本身存在有不同的维度和历时性的解答(即身份(identity)的多样性)。这种对于客观知识和文化边界的批判解读,在同时期的后殖民主义论著中蔚然成风①,并由此逐步形成了当代族群理论和文化互动理论的基石,深入到文化人类学和考古学领域②。

实际上,无论考古学最初在埃及和两河流域兴盛,还是在中美洲地区或南美展开研究,抑或是20世纪初引入中国,其本身即带有着殖民主义或反殖民主义的色彩。早年,西方以英、法为代表的东方学家或考古学家在中国大陆地区展开的科研考察和考古发掘,无一例外都带有着西方的那种“东方主义”情节,隐含的是西方对于近东和两河流域科考向东的延伸③。另一方面,以当时中研院史语所为代表的中国学者,其在中原地区殷墟遗址的发掘为代表的考古发掘,这一由中国人主导的在中华文化腹地的考古工作,则可视作对于西方这种“殖民主义”学术研究的“反殖民主义”的反映。

综上可见,萨义德的《东方学》是西方学界中对东方学研究的系统批判,是20世纪中后页文化人类学研究领域的一大力著。

注释:

①几乎在稍晚诞生有另一篇重要的后殖民主义理论论述,即埃里克·沃尔夫(Eric W. Wolf)的《欧洲和没有历史的人》(Europe and the People Without History)。这篇论著以历史性的维度,探讨了公元1500年到当时,欧洲对于美洲、大洋洲和亚洲的殖民历程,和被殖民地区的文化变迁。该书从另一角度开启了当时对于非西方地区,即所谓文化边缘地区的研究浪潮。

②西方文化人类学和考古学领域中有关殖民和文化接触、互动的研究,在80年代之后,逐步兴盛,而这方面以中文撰写的较为成功的研究案例则要数王明珂对于中国羌族地区的研究,即《羌在汉藏之间》和《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

③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学者对于中国境内的科考活动,集中于中国西部地区,陕、甘、青、疆的河西走廊和丝绸之路,这里属于中国境内的伊斯兰区域,同时在风土人情和文化面貌上,与西部的中东和中亚地区有着密切的联系。西方学者选择这里作为科考工作的核心区域,无疑与西方长期以来在近东地区的科研工作相关。这种与中国学者在研究重点区域上的差异,无疑值得我们在学术史的研究中进一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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