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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下的乡贤角色研究*
——以崇州市道明镇竹艺村为例

2021-01-28

大众文艺 2020年20期
关键词:乡贤村民

(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四川成都 610016)

竹艺村是由崇州市道明镇龙黄村第九组、十一组、十三组连片而成的自然村落,包括80余户村民,由崇州市国有公司依托当地国家级非遗项目道明竹编整体打造,特别突出“竹”和“竹编”元素。竹艺村不是一个行政村,它在乡村治理中打破了传统的行政村治理模式,呈现出比较显著的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特点。本文中的乡贤是指乡村里有品德、有才能、受人尊敬同时运用自己的才智和资源深度参与乡村治理的人。竹艺村内没有官方认定的乡贤,但是有事实上的乡贤——X。X是竹艺村院落管委会的主任,承担了大量竹艺村日常维护和管理工作。

在部分村民的评价中,X的乡贤身份是这样得到认同的。

课题组:“X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如何?”

答:“书面一点,就是乡贤,乡里之间遵从他,愿意听他号召,作为大家族的灵魂人物,大家唯他马首是瞻的感觉,私底下又很平易近人”。①

一、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已有研究和当前政策

中国的村落自治和乡绅参与村落治理历史悠久。费孝通在《乡土重建》《皇权与绅权》中提出和阐释了中国传统社会治理“双轨政治理论”:自上而下的皇权与自下而上的绅权和族权平行运作,互相作用,塑造出传统中国社会治理的“双轨政治模型”。而承担起政治轨道转换的社会结构性力量,“就是中国政治中极重要的人物——绅士。绅士可以从一切社会关系: 亲戚、同乡、同年等等,把压力透到上层,一直可以到皇帝本人”②。从费孝通的著作中基本可以看到传统社会中乡贤治村的形态。钟兴菊梳理历史上乡村治理已有研究发现:“乡绅治理是国家公权力与乡村私权力之间的‘第三权力’,其有利于形成乡村自治,使村民完全处于国家间接统治和乡绅直接统治状态下,有利于避免国家缺位而导致混乱”③。秦晖则将传统中国社会治理总结为:“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靠乡绅。”④

新中国成立后,乡村治理随着国家治理体系的变迁经历了阶段性的变化。蒋永穆将其归结为:“村社合一”“政社合一”“乡政村治”“三治结合”等四个阶段。“三治结合”即“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⑤。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在“加强农村基层基础工作,构建乡村治理新体系”中有如下表述:“(二)深化村民自治实践。坚持自治为基,加强农村群众性自治组织建设,健全和创新村党组织领导的充满活力的村民自治机制。”其中特别提到“积极发挥新乡贤作用”。可见,乡贤参与乡村治理是被国家认可的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

二、竹艺村乡贤的治理实践

(一)乡贤成长史

X,男,1966年生,道明镇龙黄村人,其姓氏在当地人口中占比最高,家族属于当地最大家族之一。X在家里4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自1986年起开始在当地开货运车,为当地运送建筑材料为主,属于比较早的靠运输业务富起来的一批人。后来陆续开车跑过河南、河北、山东、青海、西藏等地,眼界比较开阔。回竹艺村之前,在某国企开车和经办接待、后勤之类的事务。

(二)乡贤日常事务

一是上传下达促进政府和村民沟通互信。在我国广大基层乡村,村民们往往忙于耕作劳动,无暇主动关心基层政府的各类政务信息,需要有人将和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信息筛选后推送到他们手里。这时候X就发挥了信息上传下达的任务,这也是广大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基本形式。除了常规的建群外,很多时候还需要面对面沟通,让信息畅通无阻,被村民准确掌握。

二是调节村民关系纾解村民紧张状况。村民之间因为误会或者利益纠纷偶尔会有冲突,这些冲突如果不妥善解决就有可能造成更大的破坏,甚至引发家族斗争、群体上访等过激行为,需要X及时出面化解。

三是组织活动促进村民融洽。为了融洽邻里关系,同时为了吸引游客参与,竹艺村往往借传统节日组织在村里的村民开展各类活动,如元宵节、腊八节、冬至等活动。这些活动通常由不同的主体发起,如道明镇政府、打造竹艺村的国有公司等,但最终组织和落实者通常为X,在现场协调指挥大家的通常也是X。

四是维持村容村貌,确保产业有序经营。X和搭档G一起,常驻竹艺村,每天对竹艺村进行多次巡逻,可以说是村里的保姆和管家。为了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保护游客和商家的共同利益,维持村内正常生产生活秩序,X和G会对每一家经营者的经营情况进行详细的调查,确保这些经营主体证照齐全、合法合规。对于未达到要求的商家,X会联系政府工商、税务、环保等部门,督促整改;对于需要帮助的商家,X也会积极协调寻求支持。

五是组织村民参与合作社促进村民致富。村民的产业合作社,是发动村民参与竹艺村建设,同时共享竹艺村发展成果的一种探索。产业合作社的成立背景在于,打造竹艺村的国有企业和伴随竹艺村发展起来的几家竹编大户,在基本达到自己诉求的同时,不能有效地带动其他村民共同致富。所以在政府的指导下,村民们逐渐形成了成立产业合作社的共识,并由X具体组织和执行。

六是带头示范引导村民行为。村民们往往对新生事物存在浓厚的观望情绪。当一个新生事物,比如将原有的住房租赁给公司或者开办产业合作社的时候,村民观望情绪浓厚犹疑不定,通常X在此时会充当带头人的角色。X在竹艺村打造初期,就带头将自家房屋出租给公司整体打造,并发动了自己的族人和亲友将房子出租,推动了竹艺村的整体设计和后期打造。

(三)乡贤地位和作用

在广大农村,行政权力与村民之间往往存在着信任问题,甚至因基层治理不当而出现群体性事件,如唐晓腾,蔡冯玲所述,“制度性精英”与“非制度性精英”已影响到农村社会的治理和稳定⑥。同时,有些村庄借助一定的制度和文化安排达到了相对稳定的状态,形成了矛盾和冲突的纾解机制,如蒋英州所述的A村⑦。在竹艺村中,乡贤X在推动竹艺村逐步发展的同时,也借用自己的能力和影响力纾解了村民内部矛盾,起着乡村治理中沟通国家行政权力与村民的桥梁作用。在竹艺村打造至今的几年内,村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群体性事件,绝大多数矛盾和冲突都得到了及时解决。总体看来,竹艺村的村民行为和思考的重点,已经从相对封闭地考虑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收成,转变为考虑在村庄发展中致富并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

(四)乡贤痛点和问题

一是难以形成合力。在本研究案例中,X因为年轻时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在竹艺村最大的家族中处于“老辈子”的地位,并且其后辈在经商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所以赋予了他在村内相当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大致解释了为什么“恰好”是X来当这个乡贤。但X在实际工作中也经常有无力感,尤其是在需要人手和资源支持的时候,常常找不到合适的人或者合适的资源。

二是收入没有保障。调研中,X在多次肯定自己将尽可能在竹艺村做下去的情况下,也难免表达了一些对收入状况的担忧。X几乎每天都在竹艺村工作,但是很长时间以来每月收入远远低于在外打工的钱。收入状况和收入预期对人有强烈的激励作用,然而从乡贤的收入上看不到这方面的激励作用。

三是养成机制缺失。相对于体制内复杂的层层选拔机制而言,乡贤的养成机制一直是缺失的一环。在“推拉理论”的作用效应下,农村人口大量流出,导致了优秀人才的流失,尤其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壮年一代,留在乡村并参与乡村建设和治理的极少。当前在乡村中被誉为乡贤的人,更多的是那些年龄50岁以上处于半退休或者半耕作状态的人。在乡村中,当前的乡贤并没有太多正式的养成机制可言。

四是可持续性较差。因为乡贤出现的“偶然性”,乡贤参与乡村治理和乡村建设可持续性较差。如竹艺村中,虽然有许多人可以在X离开后接替X的位置,但要找到很合适的人也需要许多条件,导致了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可持续性较差——新的乡贤最好是本地出生和长期生活,熟悉村内的每一户人家的情况;最好年轻时外出工作和生活,头脑灵活眼界开阔;最好有一定的积蓄不为生计发愁;最好有一定的人格魅力和处事能力;最好能够得到当地人的普遍认可,有一定的号召力和带动力;最好能够抓住机会,尤其是在其他人普遍观望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做表率——总之,一个人要扮演好乡贤这个角色,需要许多前置条件,不然很难说他能够积极地推动乡村建设的纵深发展。

三、启示——竹艺村乡贤如何更好地参与乡村治理实践

(一)乡贤养成和整合

冯余侨谈道需要从政府、村民及乡贤自身几个角度提高乡贤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⑧。但考虑到竹艺村这样人口并不太多、经济刚刚起步、小农特征比较明显的西部村落的实际情况来说,这些措施实施起来比较困难。在“养成”机制缺失但又亟须条件成熟的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前提下,在现有条件下找到更多更适合的“乡贤”就尤其重要。放眼竹艺村,像X那样具有综合能力和先天优势的人不多,但是还有很多“专才”在默默成长,这些人可以被整合起来共同服务于乡村建设。如竹艺村内有许多竹编从业者,其中不乏道明竹编国家级、省级、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用好他们的技艺可以促进产业的发展;竹艺村内不乏建筑行业的能工巧匠,可以指导竹艺村的改扩建工作;不乏许多文化水平很高的新村民,可以指导竹艺村文化氛围的提升;竹艺村这几年出现了一批竹编大户,他们的经营理念和业务能力正在逐步改变竹艺村传统的产业形态;甚至从竹艺村早早出去自己开公司的一群人,他们在取得一定经济收入的情况下,也有心回乡参与家乡建设。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竹艺村不是缺少乡贤,而是缺少乡贤的整合。

(二)乡贤组织机制

高万芹指出,要特别注意区分精英型新乡贤和平民型新乡贤,以及在场的新乡贤和不在场的新乡贤之间的关系⑨。在竹艺村中,也要同样重视和利用好平民型新乡贤和不在场乡贤。可行之举是在镇政府的指导下,由院落管委会具体执行,将竹艺村各行各业的“贤人”整合起来并颁发聘用证书,为自己家乡的建设出谋划策是一个可行之举。竹艺村乡贤会可以是一个人员相对自由流动的组织,他们平时从事自己的事业和产业,待需要他们的时候临时召集解决一定的事项;当事项完成后则从事本职工作或者从事正常的农业生产,乡贤的具体义务不会挤占他们太多的正常时间,也避免了“养人”办事的经济成本。

(三)乡贤保障机制

组织乡贤或许比较容易,然而让乡贤们持续地参与乡村建设,为家乡不断地输出资源和智力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从人类行为的动机出发,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五个等级。乡贤参与度和参与热情,也受这些需求影响。要保障乡贤的内生热情,就要从乡贤身份和所处人生阶段来针对性地制定策略。对有些具备一些技艺但生活贫困,仍处于生理和安全需要层次的乡贤,应该以预期收益导向为主,即鼓励他们充分施展技艺参与乡村建设的同时,保障他们加入产业合作社并以技艺入股,以未来收益转化为当前的动力;对于那些取得一定的成就,有一定的积蓄,参与乡村建设主要是为了实现尊重与自我实现的乡贤来说,更多的是以精神鼓励为主,即颁发乡贤证书、公开发布乡贤榜、对他们热心参与家乡建设的事项予以表彰等。通过精神上或者物质上的鼓励,保障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可持续性,同时为有志于参与乡村治理的其他人树楷模立榜样,推动乡贤参与乡村治理的可持续发展。

注释:

①2020年1月17日课题组于竹艺村采访新村民冯某口述资料.

②费孝通.《费孝通文集》(第四卷).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年,第340页.

③钟兴菊.走向“第三领域”:乡绅阶层之于乡村自治的探讨.天津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15卷1期),第68-74页.

④秦晖.《传统中华帝国的乡村基层控制:汉唐间的乡村组织》,载黄宗智主编.《中国乡村研究》第1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3页.

⑤蒋永穆,王丽萍,祝林林.《新中国70年乡村治理:变迁、主线及方向》.《求是学刊》,2019年第5期,第1-10页.

⑥唐晓腾,蔡冯玲.《民主选举、政治精英流动与乡村社会稳定——东部EL村村委会换届选举的实证观察与思考》,《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09年第5期,第25-32页.

⑦蒋英州.《内卷与外舒:乡村社会稳态式发展的一种机制解释框架——基于A村的十年观察》,《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1卷第4期,第42-48页.

⑧冯余侨.《乡贤治村面临的问题及对策研究——以徐州市贾汪区耿集乡贤工作室为例》,中国矿业大学硕士论文,2017年6月.

⑨高万芹.《新乡贤在乡村振兴中的角色和参与路径研究》,《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第36卷第3期,第127-1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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