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性的寻求
——一个美国大学跨学科组织的成长逻辑
2021-01-26杨沐琳
申 超,杨沐琳
(天津大学教育学院∕教育科学研究中心,天津300354)
随着知识生产方式的变革,开展跨学科的研究与教学,在世界范围内,几乎成为研究型大学追求卓越的公开“秘密武器”。[1]自20 世纪以来,美国大学的跨学科研究处于持续发展中,其跨学科组织成为各国大学竞相研究与效仿的标杆。[2]然而,美国研究型大学跨学科研究的发展历程并非一帆风顺,也曾一度受传统学术组织障碍、跨学科研究文化缺失、跨学科制度不健全等问题的困扰。[3]在这样一些几乎可称之为大学跨学科组织生存发展的“世界难题”的背景下,作为一个享有盛誉的、横跨若干社会科学领域的跨学科组织,密歇根大学社会研究所(Institute for Social Research,下文简称ISR)却似乎“逆流而上、屹立不倒”,自1949 年成立以来,不断发展壮大,从最初的一个小型研究团队,成长为“世界上最大的社会科学调查和研究组织”[4]。本研究旨在探究这个社会科学领域的跨学科组织如何攻克有关生存发展的“世界难题”,实现组织的持续发展。
一、组织合法性的寻求:一个跨学科组织成长的分析框架
“合法性即是对统治权力的承认”[5],一般与社会权威、统治、政治制度等命题密切相关,可以通过对社会标准和国家正式法律的遵从而获得[6]。伯顿·克拉克(Burton R.Clark)认为,在高等教育系统中,统治权力的整合存在诸多困难,各种形式的统治权力(国家、市场和学术权威)将高等教育系统往不同方向牵拉,但每一种权力形式都存在着特定的秩序,对整个高等教育系统的整合发挥着作用。为此,他提出了高等教育系统的三种理想类型:国家体制、市场体制和专业体制。[7]153其中,国家体制依赖于国家权力关系,强调政府控制;[7]155市场体制是由简单的交换关系引起的,强调自由交换;[7]155专业体制源于一种扎根于学科的权力,这种权力以专业知识和技术能力为基础,表现为高等教育系统合法地由教授统治,即一种学术权威的权力形式。[7]124-135由于现实中不同的权力形式并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作用和影响的,因此,克拉克提出了国家、市场和学术权威等权力形式相互作用的“三角协调模式”,以分析各国高等教育系统在不同的权力形式中如何实现整合。
笔者认为,作为高等教育系统中一种特殊的学术组织形式,跨学科组织也受到上述不同权力形式的牵拉与影响,它们要想在大学中生存和发展,就需要寻求各种权力形式的承认(尽管承认程度或许各不相同),即获得组织存在的合法性。因此,为了分析ISR何以实现令人称道的组织成长这一经典案例,笔者拟以与克拉克提出的三种权力形式相对的“三重合法性的寻求”作为初步的分析框架,结合有关历史文献,探究其成长背后的奥秘所在。这里所指的组织合法性的寻求是指跨学科组织通过主动或被动地采取有关措施,获得来自国家、市场和学术权威等方面权力认可的过程。我们把这三个方面的权力认可过程,暂且分别称作国家合法性、市场合法性和学术合法性的寻求过程,如图1所示。接下来,笔者将利用这一初步的分析框架,从三个维度分别分析ISR的成长逻辑。
图1 组织合法性的分析框架图
二、密歇根大学社会研究所的成长逻辑
(一)国家合法性的寻求
纵观ISR 的成长史,笔者发现,其对国家合法性的寻求从其建立之初就已显露端倪。1949 年,当以伦西斯·利克特(Rensis Likert)为首的研究团队从华盛顿搬迁到密歇根大学,成立这个新兴的学术组织之时,支撑其早期运转的两个研究项目就是源于美国联邦政府的需要,其中一个项目来自海军研究局(The Office of Naval Research),另一个项目来自联邦储备局(The Federal Reserve Board)。[8]此后,为了帮助美国应对和解决不同时期所面临的各种社会问题,ISR 下设的四个研究中心①在其研究议题的选择上,分别践行着与美国社会公共利益的密切关联。如表1 所示,每个研究中心结合美国社会现阶段所面临的重大问题设有不同主题的研究项目,从选举到犯罪,从收入到消费,从家庭调查到人口普查等,研究主题涉及美国政治、司法、经济、社会等诸多领域,且多为长期追踪研究,如消费者态度调查至今已开展75年之久。
除了上述相对恒常的追踪研究以外,ISR 的下设研究机构和议题还随着美国社会的变迁而不断进行着调整和变化。这表现在:20 世纪50 年代,ISR 针对二战后美国重大社会事件对个人心理造成的影响,开展了心理健康研究;60 年代之后,国内种族暴乱和越南战争的爆发造成了美国社会的动荡不安,为此ISR成立了政治研究中心,专门开展个人投票行为、媒体和政治等问题的研究;70 年代,美国出现了青年人吸毒的行为,为此ISR 开展了未成年人犯罪研究;80 年代,在美国计算机和互联网发展的背景下,ISR 成立了ICPSR,致力于实现全球数据共享;90 年代,在世界多极化发展环境中,ISR 又开始与各国建立项目合作关系。[9]总的来说,面对世界局势和美国社会的不断变化,ISR 的研究项目始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国家的意志。具体来看,ISR 从政府获取了大量的资金支持,为组织生存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物质保障;与此同时,ISR 还通过研究美国社会的重大热点问题,寻求着美国公共利益的实现,借此不断实现国家合法性的累积。此外,我们发现,ISR 关注的研究议题并不仅仅局限于美国本土,而是放眼于整个国际社会。自20世纪50 年代起,ISR 的研究范畴就开始从本国的社会问题扩展至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1956 年,ISR 在中东和亚洲建立了7 个调查研究中心,主要任务是帮助其他国家开展相关的社会科学调查研究项目。[8]这些跨国的社会研究使ISR 得到了诸多国家和地区的支持,也推动着国际研究项目的深度发展。自1997 年起,ISR开始建立世界范围的合作网络,其合作对象从最初的中国和南非两个国家发展到目前的280 余个,合作范围遍布中国、俄罗斯、印度以及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10]更重要的是,20 世纪70 年代以后,ISR 作为美国社会的观察站(National Social Observatory)建立并维护着世界上最大的社会科学数据档案库,将研究数据成果进行全球共享。[8]据悉,ICPSR保存了超过一百万份研究数据,并且每年还在不断更新数据库。[11]这些材料表明ISR 注重社会科学领域的国际化合作与数据共享。
表1 ISR研究中心的定位与主要研究项目
事实上,ISR 寻求国际社会的承认与其国家合法性的确立是相互促进、互为依托的。国际合法性的获取始终以国家合法性为前提和基础。一方面,ISR 作为独立于政府之外的大学智库,不仅为美国治理政策的制定提供服务,还通过各种形式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合作进程,提出有利于己方的国际治理规则。[12]另一方面,通过与不同地区的合作,ISR 开展的一系列比较研究项目也可为本国政策制度的完善提供建议。这表明,ISR 对合法性的寻求已经超越了国家层面,扩展到了国际层面,即不断积聚着国家、国际的双重合法性。
(二)市场合法性的寻求
“20 世纪70 年代和80 年代,美国大学科研资助的转变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环境,政府成为大学科研和研究生教育的一个不稳定的经济和政治资助基地。”[13]289这个时期,政府大幅削减了对ISR 的资助,造成了ISR 的财政赤字,这对于ISR 能否继续生存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就连ISR 的领导人托马斯·朱斯特(Thomas Juster)也曾说“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使ISR获得生存”,甚至带头自掏腰包维系组织的生存活力。[8]至此,ISR 开始寻找除政府以外其他的资金支持渠道,通过满足企业的需求开展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如组织领导模式调查研究。该项目负责小组基于与企业员工和领导面谈后的数据,结合企业组织的具体情况,总结出关于组织领导力提升的理论,有效地提高了企业的生产力和员工的士气。[8]ISR 将研究成果应用于企业的发展中,企业在享用研究成果的同时支付给ISR 一定的费用,二者构成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从而实现研究成果的交易与转化。此外,ISR 还与商业、工业等社会各界的管理人员开展复杂组织研究项目,在研究组织变革和组织自我完善的同时,与各企业建立了长久合作的关系。[8]
然而,随着外部环境的复杂多变,单纯地寻求国家和市场合法性似乎仍难以维系ISR 的生存和发展,它在实际发展中不得不寻求第三部门②(Third Sector)的认可和支持,其突出表现就是寻求美国的一些私人基金会的支持。“基金会按照自身的资助意图要求研究为社会服务”[14],如洛克菲勒基金会赞助的1956 年美国选举研究,由欧洲研究委员会、纳特·爱丽丝·沃伦贝格基金会、国家科学基金会等组织赞助的民主多样性研究等。[15]事实上,ISR 在面临资金匮乏的困境后,也是通过寻求私人基金会的财团支持才渡过了生存危机,实现了稳定发展。[8]正如RCGD 的创始人库尔特·利文(Kurt Lewin)所说,“在我们懂得如何控制获取的资源之前,我们已经学会了控制和调动自然的力量”[8],这也是ISR在20世纪80年代面临资金不足的危机时仍能维持生命力的原因之一,即对于自然力量(企业、私人基金会等)的把控。第三部门为ISR 提供资金支持,ISR 通过项目研究满足第三部门服务社会的意图,二者形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总的来说,ISR在美国政府财政支持不稳定的情况下,通过与企业、私人基金会等建立可持续发展的合作关系,获得了宝贵的资金支持,为组织的生存和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与此同时,它还通过为市场和第三部门提供研究产品或方法技术,获得了这些机构和部门的承认,最终实现了市场和第三部门的合法性。
(三)学术合法性的寻求
作为镶嵌在大学之中的学术组织,ISR 要想生存下来,除了要争取政府、市场、第三部门等外部组织的支持和承认以外,还必须寻求大学内部(包括学术和行政权力)的支持和认可,特别是在以知识生产为己任的研究型大学中。研究发现,ISR 主要采取了两种行动来获得学术权威的认可(学术合法性):一是整合多学科专家学者的权威;二是追求跨学科研究方法的专业化。
1.多学科专家学者权威的跨界整合
大学传统院系组织的稳定存在是以已获学术界认可的传统学科的存在为基础的。但恰恰受这种传统科类制度及其知识生产模式的束缚,那些旨在以问题为导向、跨越传统学科边界进行知识生产和人才培养的跨学科组织却往往很难发展。ISR 关注的社会问题的广泛性,一方面使它获得了上述大学外部组织的认可,但另一方面也为它在传统学科林立的大学之中获得学术合法性制造了困难,因为无论它的科学研究还是人才培养均很难单一地寄托在某一个既成的传统学科之中。为了摆脱这一困境,ISR 采用的办法是借助多学科的专家学者的权威来打造属于自己的整合式学术权威,进而获得学术合法性。
ISR 下设的每个中心都汇集了来自不同学科领域的专家学者,“他们自愿组成多学科合作研究小组,拥有不同学术专长的研究人员之间进行合作”[14]。他们的学术背景十分宽泛,来自心理学、商业、经济、公共卫生、人口、统计研究和工程技术等20多个学科领域。[16]如表2 所示,仅其开展的生物社会合作项目的部分研究人员就已具备生物学、统计学、心理学、人类学等多学科的研究背景。
表2 ISR生物社会合作项目部分研究员信息表
从表2 不仅可以看出ISR 跨学科项目研究人员的多学科背景,而且可以看出其多重学术组织的身份归属,这得益于“密歇根大学的跨学科教师岗位联合聘用制度”[17]。对于多重身份的角色,自然系统理论家并不认为参与者的其他角色有多大的干扰和束缚作用,反而认同这些身份往往会成为组织的重要资源。[18]例如:布莱恩·敏(Brian Min)既是政治研究中心副教授,又是密歇根州纪念凤凰城能源研究所(Michigan Memorial Phoenix Energy Institute)的研究员,他利用能源研究所的资源,研究能源政治、种族政治和内战等问题[19];阿育塔(Achyuta Adhvaryu)兼任人口研究中心教员和罗斯商学院(Ross School of Business)商业经济学助理教授,他将经济学与人类健康相结合,开展了健康经济学研究项目[20]。
总的来说,ISR 通过引进多学科领域的专家学者,汇聚了来自不同学科背景和学术组织的顶级教授资源,实现了多学科领域的学术权威的整合。这有助于促进研究人员的跨界思维碰撞,激发专家学者的学术想象力与创造力,从而创造性地产生社会科学领域跨学科的研究成果。在这个过程中,ISR 凭借由专家学者的地位、身份和学术成果等构成的权威,实现了学术合法性的提升。
2.推进相关社会研究方法的专业化
ISR 亦重视推进相关社会研究方法的专业化,这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ISR 建立和发展了调查方法学学位项目③(Program in Survey Methodology),注重调查方法的系统传授。调查方法学学位项目是密歇根大学一项旨在专门培养社会科学跨学科领域的研究生并授予其博士学位证书的人才培养项目。在博士生培养过程中,项目中心教师承担为期三年的教学任务,教学目标是培养社会科学领域的调查方法学家,因此课程内容详细涉及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理论学习与实践运用,只有在第二学年顺利通过学位论文、学分和研究报告考核的学生才可以获得哲学博士或理学硕士学位证书。[21]事实上,除了通过调查方法学学位项目来培养新一代方法学家之外,ISR 也十分注重将系统的调查研究方法向各界学者推广。1948 年起,ISR 通过调查研究技术暑期班(The Summer Institute in Survey Research Techniques)开始对其自成体系的调查方法技术进行系统地传播,该课程延续至今已开展了72期,其学员规模从50 人(1950 年)发展到了8000 余人(20世纪90年代)。[22]暑期班的学员来源非常广泛,包括研究生和来自各领域(如商业、公共健康、教育、社会工作、政府、法律、医学等)的专业人士。[23]通过上述措施,ISR 将其专业的调查方法系统地向学术界进行传播,从而逐渐扩大其在社会科学综合研究领域的影响力,进而收获更广泛的学术认可。
第二,除了通过开设暑期班和学位项目,专门传授其社会调查方法与技术以外,在其发展历程中,ISR一直没有停下研究方法创新的脚步。如表3所示,ISR于1965年开创了抽样调查方法,1976年启动了电话采访方式,将社会科学研究技术化,“创新地将自然科学研究方法运用到社会科学研究中,通过实验、计算、模拟等方法,将社会科学研究定量化,通过各种数学公式和假设进行科学的验证,在数据分析中建构数学模型”[14]。实际上,在ISR 所开展的研究项目中(如预测未来研究),我们可以看出它在大量地利用数学建模等新型的研究方法,通过数据预测社会发展的未来趋势。这些方法在今天看来似乎并不稀奇,但在历史上无疑具有先进性和创新性。然而,ISR 研究方法的创新并非一帆风顺。当其面临诟病,影响了组织声誉及其合法性时,ISR 并没有丝毫退却,而是不断进行方法的修正,重拾各界的信任。例如,在其下设中心SRC开展1948年的总统竞选预测时,曾将竞选结果错误地预测成托马斯·杜威(Thomas E.Dewey),并且产生了较为广泛的消极影响,但是ISR 早期创始人利克特仍表示,“如同不能放弃任何社会科学研究一样,我们的国家选举研究不能因为错误的分析方法导致了不准确的结果就放弃掉”。随后,其研究人员(根据修正了的方法)重新采集数据,最终验证了正确的结论。[24]
表3 ISR研究方法创新一览表
“任何一门学科(或较大的学科群)都必须以学术要求与社会实践的某种特殊的、不断变化的融合为基础,这种变化所采取的最常见的形式便是适应。”[25]ISR 根据研究问题的变化不断创新研究方法与技术,并通过开设专门的方法学学位项目来实现专业知识的传承,这种对于跨学科知识与技术创新的重视正是其学术权威确立的基石,进而有助于其学术合法性的获得。
三、总结与讨论:分析框架的拓展与局限
(一)总结:分析框架的拓展
笔者基于克拉克的权力三角协调模式确立了组织合法性的初步分析框架,从国家、市场和学术合法性三个方面逐一揭示和分析了密歇根大学社会研究所的成长策略。其中,在国家和市场层面,相关研究材料表明,ISR 已经将其合法性追寻的触角从国家层面伸向了国际社会,从市场层面伸向了第三部门。而在学术合法性方面,ISR 所寻求的亦并非克拉克的协调模式所指的以传统单一学科领域的讲席教授为代表的学术权威的认可,它所寻求的是一种经过整合的多学科领域的专家学者的支持和认可。这样,原有的分析框架即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和阐释。
与此同时,需要指出的是,ISR 对多重合法性的寻求并非齐头并进的朝夕之功,而是在其成长发展的历史过程中不断调整的结果。在成立之初,由于美国政府是其早期研究项目经费的主要提供者,故其存在的合法性主要维系在其对国家公共利益的服务定位上,或者说,其早期的生存与发展主要依凭的是其对国家合法性的寻求。在全球化进程的影响下,20世纪50年代以后,ISR 逐渐开始主动寻求跨国合作研究,这意味着ISR 对其生存合法性的寻求从国家层面扩展到了国际层面。只是,与克拉克的协调模式对国家权力的直接控制与干预的意涵不同,ISR 所寻求的是对来自国家和国际层面的权力的一种间接承认。前者的承认是以获得研究资助为表现的,后者的承认是以开展学术合作为表现的,这两种形式的承认都为ISR 赢得了广泛的组织声誉,提升了其组织合法性。20世纪80年代以后,由于来自政府层面的经费削减,ISR 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进而开始探索与企业开展合作、寻求市场合法性的新路。同时,随着第三部门的兴起,ISR 亦开始寻求以私人基金会为代表的第三部门的经费支持,故赢得第三部门的承认也成为其合法性的来源之一。与上述对外部合法性的追寻所具有的相时而动的特点不同,对学术合法性的追寻似乎贯穿ISR 成长的始终,这既表现为其所开展的以社会问题为导向的跨学科研究深刻地依赖多学科领域学术权威的整合,也表现为其在人才培养方面开创新的学位项目、创新和传播新的研究方法、塑造自身的学术知识权威。
由以上分析可知,ISR 对多重合法性的寻求并非处于一种完全平衡的状态。笔者认为,它似乎更多地是在寻求国家∕国际权力和学术权威的承认,较少地是在寻求市场与第三部门的承认,如图2所示④。与此同时,虽然ISR 的专家学者们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自主进行内部决策,但由于其项目来源的外部依赖性,其在相当程度上又必须遵从于美国的政治局势和社会发展态势。也就是说,ISR 对国家∕国际合法性的寻求可能要优先于学术合法性。当然,随着社会发展和国际局势的复杂变幻,国家的有关决策越来越需要专家学者的权威判断,因此,ISR 对学术合法性的寻求在三角协调图中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二)讨论:分析框架的局限
图2 权力三角协调作用下的密歇根大学社会研究所
综上所述,ISR 的成长逻辑全面地蕴含在其对国家与国际合法性、市场与第三部门合法性和学术合法性的共同追寻之中。然而,实际上,根据克拉克对学术组织权力层次的划分,除了国家权力和学术权威之外,学术组织还受到院校权力(如董事会权力、学校官僚权力)的影响。[13]129-131本研究并没有分析ISR 是否以及如何受到院校权力的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可以超然于院校权力之外。相反,笔者恰恰认为,在前文所述的跨学科组织发展的“世界难题”背景下,ISR在密歇根大学能生存发展至今,一定与大学内部的某些行政权力的干预和影响密不可分。这些来自内部不同方面的行政权力(如董事会、校长、教务长等),可能曾经或仍然支持其存在与发展(如密大跨学科教师联合聘用制度的创立即为其发展注入了积极因素),也可能由于其经费来源的不稳定、学科根基的不稳固等原因,曾经或仍然阻挠、威胁着其永续存在于密歇根大学的价值。对上述院校权力在ISR 成长过程中可能发挥的作用疏于正面分析,主要是受笔者已获知的研究资料的局限,故这里只能暂且作罢。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尽管ISR 只是美国大学不计其数的跨学科组织中的一个个案,但其成长背后所蕴含的道理却可为其他跨学科组织的发展提供启示。笔者认为,最直接地来讲,ISR 的成长之道至少对于其他社会科学领域跨学科组织的持续发展具有借鉴价值。当然,对于主要依托自然科学领域的跨界融合而诞生的跨学科组织是否适用,则仍需进一步的探索和思考。这不仅因为两类学科的研究对象有着本质的不同,也因为已有学者指出“自然科学家与社会科学家对待问题的态度完全不同,甚至在感情方面也难找到很多共同的基础”[26]。与此同时,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结合是当代科学发展的重要趋势”[27]这一背景下,我们或许需要进一步思考那些彻底打破学科类别的界限,融合了自然、人文与社会科学的跨学科组织是否存在更为独特的成长逻辑。这对于推进我们对跨学科组织的认识,优化我国大学跨学科组织的发展模式,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注释
①ISR共有五个研究中心,分别是调查研究中心(The Survey Research Center,简称SRC)、群体动态研究中心(The Research Center for Group Dynamics,简称RCGD)、人口研究中心(Population Studies Center,简 称PSC)、政 治 研 究 中 心(The Center for Political Studies,简称CPS)、大学间政治与社会研究联盟中心(The Inter-university Consortium for Political and Social Research,简称ICPSR)。其中,ICPSR 承担的主要功能是数据收集和检索,所以在此没有详细介绍。
②第三部门(Third Sector)是指与政府相区别的自愿提供公共物品的“非政府组织”(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和与企业相区别的“非营利性组织”(Non-Profit Organization)的总称和集合,包括社会团体、民办非企业单位、基金会等。
③英文直译应该是调查方法学项目,但由于此计划直接授予学位证书,为了凸显这一点,将其翻译为调查方法学学位项目。
④图中ISR 在等边三角形中的位置更靠近哪一个权力端点,即说明它更受到或寻求哪一方的影响和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