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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职业中的“高毕低就”与高校教师的职业发展

2021-01-26

复旦教育论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声望晋升职称

刘 霄

(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江苏南京210093)

一、文献回顾

(一)问题的引入:学术职业聘任时毕业院校背景的作用

高校教师聘用制是大学人事制度的核心,也是现代大学制度的重要内容[1]。学术职业是职业系统中较为特殊的一类,因为学术职业者从求学到就业都处在学术职业系统中。学术职业的聘任过程实际上是学术职业者从一所高校流动到另一所高校的过程。国外很多学者都曾讨论过毕业院校背景对高校教师就业的影响。近乎所有的研究都显示学者获得学位的系科声望与其工作系科声望高度相关,特别是初职[2-11]。比如,Headworth(2015)[12]通过对社会学系1472 位教师的分析发现,博士毕业院校的声望等级不仅与博士阶段的学术成果有关系,还与所得教职层次高度相关。相比之下,虽然国内学者对此问题关注和研究的起步较晚,但基本的结论是一致的,即高校教师博士学位的科系声望与初职声望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其博士学位的声望可能是影响高校教职获取的重要因素[13-15]。

因此,学术劳动力市场实际上是一个被各类差异显著的组织所划分的多元系统。高校之间的人才交换网络可能并不是开放和自由的,有着较强的封闭性和排他性[16]。也就是说,在学术职业聘任中,好的学校更倾向于从好的学校聘任毕业生任教。然而,并不是所有好学校的毕业生都能留在好学校工作,有的教师流动到了比求学院校稍差的院校工作,呈现出“高毕低就”的现象。

(二)“高毕低就”及其影响

从毕业院校与就职院校的流动来看,学者普遍得到的结论是学术界的流动主要是横向的或向下的,向上流动很少[17-19]。比如,Burris(2004)[20]对美国94个社会学机构之间的博士生交换网络的研究发现,学术交换网络的流动主要为平行流动和向下流动,向上流动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壁垒。Clauset 等人(2015)[21]利用三个学科近19000 名教师的数据,研究发现来自声望排名前15%的单位的教师,有68%到88%的人从同一排名的单位中获得博士学位,只有4%到7%的人从低于前25%的单位中获得博士学位。但是,与从排名较低的院校中毕业的教师相比,在排名较高的机构中受过教育的教师,向下流动就业的比例更低。

然而,从毕业院校对学术职业后期发展的影响来看,学者普遍认为,虽然研究生阶段为学生的职业生涯创造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高声望学位的影响最终将会变弱[2]。在职业生涯的后期阶段,博士科系声望的影响会减弱[22]。说明高校教师的教育背景对于保持这些职位没有多大价值,因为在科学界,权力、声望和财富并没有直接的继承性[23]。

当然,“高毕低就”对教师职业发展产生影响的方式很可能来自就职院校的层次。很多国外学者就证明了教师生产力与就职系科声望之间呈正相关关系[24-26]。比如,Hagstrom(1971)[27]以125 个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学等系科为样本的研究发现,部门规模、研究成果、研究机会、教职背景(包括博士学位的质量)、学生特征(博士后人数,本科生)以及教职人员奖励和职务等方面,都与部门声望之间存在着重大关联。Keith和Babchuk(1998)[28]使用三项国家研究和出版物的数据发现,教师奖金与部门以往的声望存在很大的关系。在中国语境下,国内学者认为教师的博士毕业院系和任职院系在其学术生涯中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29]。比如,有学者研究发现,院校组织氛围对高校科研生产力有着重要的影响[30-31]。也就是说,虽然博士就读科系声望对学术职业后期的影响减弱,但毕业于好学校的毕业生留在好的学校任教,对其学术职业的发展也可能是有一定帮助的。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

现有研究的贡献不言而喻,但仍然有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国外研究仅单纯讨论就职院系对教师发展的作用,尚未从“高毕低就”的角度分析毕业到就业的院校流动对教师职业发展的影响。另一方面,国内研究尚未涉及我国学术职业中的“高毕低就”问题。而就高校对教师职业发展的影响这一问题,国内的研究深度和广度都远不及国外。

客观来讲,好的院校更倾向于从好的院校聘请毕业生。在聘任关系发生的同时,教师从求学到就职就存在着院校间的流动。那些从相同院校层次、科系声望毕业,进入不同层次院校、学科等级的教师的发展是有差异的。那么,我国学术职业聘任时是否也存在着普遍的“高毕低就”现象呢?若是,那么这种就业时院校的流动是否对学术职业者的职业发展产生了影响呢?基于现有文献的研究基础,本文通过定量研究的方法,尝试讨论“高毕低就”者与其他教师在科研生产、经济收入和职称晋升速度三个方面的差异,力求深入讨论“高毕低就”对学术职业发展影响的路径。

(二)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数据是2012年“亚洲教师学术职业调查”得到的国内28 所公立高校2744 位教师的数据。此次调查采用分层抽样方法。第一阶段以28 所高等院校为初级抽样单位,第二阶段以学科院系为二级抽样单位,调查最终得到2744位全职专任教师的有效问卷。28所公立高校中,“985工程”高校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山东大学3所,“211工程”院校有安徽大学等6所,普通本科院校有19所。

(三)核心概念:“高毕低就”

1.院校层次的“高毕低就”

本文将高校教师的院校层次分为求学院校层次和就职院校层次两个方面。一方面,本文将高校教师的毕业院校由高到低划分为“985 工程”院校、科研院所、“211 工程”院校和普通本科院校四类;另一方面,因为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国内28 所公立高校的大学教师,所以将就职院校层次由高到低划分为“985 工程”院校、“211 工程”院校和普通本科院校三类。因为海外高校与国内高校的层次无明确、统一的划分,所以在实证分析中,剔除了最高学历毕业于海外高校的教师,仅保留在国内获得最高学位的教师。

本文将就职院校层次高于最高学历院校层次的情况称为院校层次的上升;将就职院校层次等于最高学历院校层次的情况称为院校层次不变;将就职院校层次低于最高学历院校层次的情况称为“高毕低就”。院校层次的上升和不变的情况即为非“高毕低就”。数据显示,样本教师中,院校层次上升、不变和下降的比例分别为3.7%、45%和51.3%。也就是说,样本教师“高毕低就”的比例为51.3%。

2.学科等级的“高毕低就”

笔者认为,学者所在的大学学科的等级是其职位上成功的一种度量。结合本文使用数据的调查时间,选择武书连2012 年中国大学各学科门类的等级来刻画我国公立高校11 个学科门类教师学科等级的流动情况[32]。在经济学、历史学、农学、理学、哲学、管理学、工学、医学、法学、文学、教育学这十一大学科门类中,武书连中国大学学科等级评价采用百分比法,用A、B、C、D、E 共5 等11 级表示各大学的实力。本文将C、D、E 三等归为C 级及以下。各等级定义如下:(1)排前10%的为A 等,其中实力最强的前2%是A++级,介于2%-5%(含,以下同)之间的是A+级,5%-10%之间的为A 级;(2)介于10%-30%之间的为B 等,占20%,其中10%-20%之间的为B+级,20%-30%之间的为B级;(3)位于30%以后的为C等,占70%。

本文将就职院校学科等级高于最高学历学科等级的情况称为学科等级的上升;将就职院校学科等级等于最高学历学科等级的情况称为学科等级的不变;将就职院校学科等级低于最高学历学科等级的情况称为学科等级的“高毕低就”。数据显示,在样本教师中,学科等级上升、不变和下降的比例分别为4.2%、31.9%和63.9%。也就是说,样本教师学科等级的“高毕低就”率为63.9%①。

(四)研究方法

若直接去讨论“高毕低就”对学术职业发展的影响,就会存在内生性的问题。因为进入的院校是教师个人选择的,并不是所有的教师都以院校层次作为求职的主要参考。因此,本文使用倾向性得分匹配的方法(PSM)对模型进行修正。

通过建立logit 模型估计每个教师“高毕低就”的倾向性得分。在估计院校层次“高毕低就”和学科等级“高毕低就”时纳入的控制变量不同:在估计院校层次的“高毕低就”时,主要放入了最高学历、最高学历院校的层次等变量;在估计学科的“高毕低就”时,主要放入了最高学历、最高学历的学科等级等变量。这主要是为了保证匹配后的两组教师具有同样的学历水平、毕业于同一层次的院校和学科,以保证二者除就业以外在教育背景方面的高相似度。

然后,根据倾向得分来进行匹配,并检验共同支持性(Check for common support)。随后,根据倾向性得分按照1∶1 对两组教师群体进行匹配(Match)。试验组与匹配对照所允许的最大距离为0.05。同时对每个匹配都进行了平衡检验(Check Balance),且保证通过。最后,使用匹配上的样本(新样本)进行估计(Estimate using new sample),比较匹配后的两组教师群体在学术职业发展中的差异。

(五)变量设置

本文使用科研生产力、经济收入和职称晋升速度三个指标来衡量教师学术职业的发展情况。(1)本文选择过去三年内,教师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数量来度量教师的科研生产力,具体包含中文论文篇数和外文论文篇数两个方面。(2)本文用高校教师去年获得的年均税后总收入(包含补贴)来衡量教师个人的经济收入。具体来说,总收入包含国家基本工资、现工作高校的津贴以及现工作高校之外的所有其他收入三部分。(3)本文所说的职称晋升速度是指高校教师从一级职称晋升到更高一级职称所用的时间,主要是指从讲师晋升到副高的时间。

三、研究结果

(一)“高毕低就”与科研生产力

如表1所示,使用PSM对教师进行配对后,本文以论文发表总数为因变量将匹配后的样本进行OLS 回归。结果发现:(1)在学历相同的条件下,在院校层次(模型1)和学科等级(模型4)“高毕低就”的教师比非“高毕低就”的教师有着显著更少的论文发表量。(2)最高学历的院校层次并没有对科研生产产生显著的影响(模型2);最高学历的学科等级亦是如此,甚至产生了负面的影响(模型5)。(3)但就职院校的层次(模型3)和学科等级(模型6)却对科研生产产生了正向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只有达到最高的“985 工程”院校和A++级学科时才显著。

表1 “高毕低就”与教师的科研生产力

(二)“高毕低就”与学术职业收入

如表2所示,使用PSM对教师进行配对后,本文以教师个人年收入的对数为因变量,将匹配后的样本进行OLS 回归。结果发现:(1)在相同学历水平、学缘层次的条件下,保持了院校层次不降低(模型7)的教师的年收入并没有比其他教师显著更高,但是保持了学科等级不降低(模型10)的教师比“高毕低就”的教师有着显著更多的收入。(2)最高学历的院校层次(模型8)和学科等级(模型11)对教师收入产生了显著正向的影响。最高学历院校层次和学科等级越高,教师的年收入越高。(3)就职院校的层次和学科等级都对收入产生了正向影响,但影响的程度不同。就职院校层次的影响只有达到最高的“985 工程”院校时才显著(模型9);而就职学科等级的影响在各个等级的学科中均显著(模型12)。以上结果说明,相较于院校层次的保持,学科等级的保持对教师未来学术职业的收入更为重要。

(三)“高毕低就”与职称晋升速度

如表3所示,使用PSM对教师进行配对后,本文以教师从讲师到副高职称的年数为因变量,将匹配后的样本进行OLS 回归。结果发现:(1)在相同学历水平的条件下,无论是保持了院校层次(模型13)还是学科等级(模型16)不降低的教师职称晋升时间都未比“高毕低就”的教师显著更短。(2)最高学历的院校层次并没有对职称晋升速度产生显著的影响(模型14);但最高学历的学科等级对职称晋升的时间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模型17)。最高学历学科等级越高,从讲师晋升到副高的时间越短。(3)就职院校的层次(模型15)和学科等级(模型18)对职称晋升的时间有影响,但这种影响只有达到最高的“985 工程”院校和A++级学科时才显著。以上结果说明,无论是院校层次还是学科等级的保持,对教师职称晋升速度的影响都较弱。

四、结论与讨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利用全国28 所公立高校2744 位专任教师的调查数据,使用倾向性得分匹配的方法实证分析了我国学术职业中的“高毕低就”现象及其对教师学术职业发展的影响。根据以上得出以下主要结论:

首先,样本教师从毕业院校到就业院校流动时,院校层次上升、不变和下降的比例分别为3.7%、45%和51.3%,院校层次上表现出的“高毕低就”率为51.3%;学科等级上升、不变和下降的比例分别为4.2%、31.9%和63.9%,学科等级上表现出的“高毕低就”率为63.9%。

其次,教师就业时院校层次、学科等级的流动影响到了高校教师学术职业生涯的发展。本文将“高毕低就”对学术职业发展影响的分析结果汇总至表4。不难发现:(1)在相同学历水平的条件下,院校层次、学科等级的保持显著地促进了高校教师的科研生产,部分地提高了学术职业收入,但并未加速职称的晋升。(2)求学阶段的特征对学术职业发展的影响不显著。只有最高学历院校的层次显著提高了教师的收入,学科等级显著提高了教师收入且加速职称晋升。这正如学者所说的,在就业以后的学术职业发展中,毕业院校的作用逐渐减弱。(3)相比之下,就职院校对学术职业发展的直接影响同样较弱。只有进入“985工程”院校和A++级学科时,就职院校才能促进科研生产,增加职业收入,加速职称晋升。

(二)讨论与反思

有趣的是,与其他教师相比,“高毕低就”者的科研生产力更少,但职称晋升速度并不慢。对此,本文猜测,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低层次院校的职称晋升难度相对较小,“高毕”者在与就职院校中其他教师的晋升评比中更具有优势。另一方面,本文测度的职称晋升速度仅是中级到副高的阶段,而科研生产是最近三年的论文发表情况。也就是说,“高毕低就”的教师虽然和其他教师一样在同一时间评上副高,但在评上副高后,其科研生产力有所下降。

当然,虽然本文实证分析的结果显示,“高毕低就”对教师的科研生产可能是不利的,但是并不能完全认为“高毕低就”与科研生产之间的因果关系是明确的。因为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本文未能解决,即导致教师“高毕低就”的原因是什么。本文使用的PSM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匹配后的两组教师除就业选择以外,在教育背景、个人特质等方面的高相似度,但并不能完全说明职业发展各方面的差异均是由“高毕低就”造成的。

本文推论,蕴藏在“高毕低就”背后对职业发展产生影响的主要原因有个人能力和选择两个方面。一方面,“高毕低就”的教师个人学术能力无法胜任高层次院校的工作需要。科研生产力是高校在招聘时尤其重视的一个方面。目前精英院校和一流学科进入的标准往往极为强调学术能力。由于本文的调查对象是进入学术职业多年的教师,所以缺乏高校教师在

入职前、在接受教育阶段的一些信息,如博士阶段论文发表数量等,所以本文无法考量教师科研能力对“高毕低就”影响的大小。但对此问题,学界得到的结论普遍是,虽然当博士声望和科研生产力被引入预测当前职业声望的分析中时,博士声望的影响有所降低,但博士声望的影响仍然很大,等于甚至大于科研生产力的影响[5,8-9,22]。比 如,Hargens 和 Hagstrom(1967)[5]发现,博士学位和个体的生产力对当前学术职业发展的影响大致相同。然而,对于青年学者来说,博士学历背景的影响更大。他们认为,决定一位科学家职位上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他从何处起步,亦即他获得其博士学位的系科的声望。这些研究亦佐证了博士院校对就职院校的作用之大。从这个意义上说,“高毕低就”的影响确实是存在的。另一方面,“高毕低就”还与教师个人的选择有关。并不是所有教师都会追求就职院校的层次,可能有的教师因为工作压力大等原因不愿意留在高层次院校。当然,本文尚无法验证该推论的准确性。

表2 “高毕低就”与学术职业收入

表3 “高毕低就”与刚入职时讲师到副高职称晋升速度

表4 “高毕低就”对学术职业发展的影响

最后,在学术职业中,“高毕低就”似乎是个必然的现象。我们也不可能保证所有的“高毕”者都能“高就”。但真正值得我们反思的是为何“高毕低就”者与其他教师之间职业发展的各个方面都存在如此显著的差异。若是个人能力的原因,好学校聘请到高能力的毕业生似乎是合理的。但对于那些层次较低的院校来说,这就可能导致人才匮乏,陷入一种“马太效应”的困境;若是由于个人的选择,如何提高那些“高毕低就”者在入职后的科研生产力,亦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本文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反思学术职业中的这一问题做出一定的边际贡献。

致谢

作者感谢北京大学教育学院阎凤桥教授以及匿名审稿人的宝贵意见,文责自负。

注释

①在分析院校层次的“高毕低就”时,本文剔除了毕业于普通本科院校的教师;在分析学科等级的“高毕低就”时,本文剔除了C 及以下学科等级的教师,因为二者均无下降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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