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妈妈

焦晓辉

中午11点半，正在忙活的朱爽准时接到继子豪豪的电话：“妈妈，奶奶饭做好了，你和爸爸回来吃饭吧。”朱爽边答应着，边脱下脏外套，招呼着丈夫张海府一同往家走。

2011年，21歲的朱爽和29岁的张海府在北京相遇。彼时，张海府在北京开驴肉火烧饭馆，朱爽经常去火烧馆吃饭，但她每次吃得不多，只点驴肉火烧皮和一点点小菜。张海府想，这个瘦弱的女孩这么节俭，一定是舍不得吃。于是，只要朱爽来吃饭，他就盛一碗驴肉汤给她，并告诉她：“汤免费。”见朱爽吃得香，张海府还会再给她加一碗。

张海府的热心，让朱爽心生好感。两人在闲聊中得知是河北老乡后，成了朋友。有时朱爽下班迟，张海府就送朱爽回住处。一来二往，他们彼此开始互生一种不一般的情愫。

可张海府觉得自己配不上朱爽：25岁那年，因为工伤，他失去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残疾后，找工作处处碰壁，前妻开始嫌弃他，丢下当时才3岁的儿子豪豪，与他离了婚。

思前想后，张海府没勇气跟朱爽坦白自己有个儿子，他隐瞒了实情，跟朱爽说：他帮亲戚在老家认了个“弟弟”，弟弟一直寄养在姐姐家。然后，他问朱爽：“我离过婚、有残疾，还比你大，你嫌弃我吗？”

朱爽在医院照顾豪豪

此时，他们正在等红绿灯。朱爽笑着摇头，看到绿灯亮了，她拉起张海府的左手就往街对面走。张海府跟在朱爽身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内心有一种久违的幸福感。

在朱爽眼里，张海府是一个努力、踏实、肯吃苦的人，那些外在的东西，她不在乎。之前，张海府很自卑，左手长期戴手套，以掩饰左手的残缺。遇到朱爽后，给了张海府莫大的自信。2013年5月，朱爽嫁给了张海府。婚后，张海府对朱爽体贴入微、呵护有加。

但幸福并没维持多久。2014年8月初的一天，张海府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接了很长时间，朱爽隐约听到孩子上学要过户之类的内容。

张海府挂了电话后，朱爽忍不住追问他怎么回事。一开始，张海府不愿意说，但架不住朱爽的再三追问，他最终坦白，寄养在姐姐家的“弟弟”豪豪，其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弟弟”突然变成了继子，她稀里糊涂地做了继母，朱爽不能接受。这么大的事情，张海府竟然在婚前选择了隐瞒！她非常生气，与张海府发生自认识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她气愤地责骂张海府道：“你这是骗婚！”

张海府低着头，说自己是因为怕失去她，他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坚决不会再隐瞒她。内心挣扎了几日，朱爽还是原谅了张海府。彼时正是暑假，她把豪豪接到了北京。没想到，7岁的豪豪特别乖巧、懂事：只要朱爽加班晚了，豪豪就会打个电话给她，然后一直不睡觉，等着她回来，给她热饭热菜。吃着热饭热菜，朱爽内心温暖而又感动;虽然豪豪年龄小，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他基本都会做，而且做得有板有眼。

相处了一个多月，两人的感情日渐亲近。之后每年的寒暑假，朱爽都会把豪豪接到身边生活。平日里，她也时常跟豪豪视频，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造化弄人，2019年1月15日，14岁的豪豪忽然发起了低烧。朱爽和张海府带着豪豪从河间到沧州，再到天津、北京，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治疗。最后经过骨穿检查，确诊豪豪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简称再障）。

医生告知，再障患者，如果是轻症，经过正规治疗，有可能获得痊愈;如果是重症，治疗不好的话，一般3个月左右就会死亡;治疗好的话，可以活一二十年甚至长期带病生存。而豪豪的症状，属于重症。

这个消息，恍如晴天霹雳，将张海府打得措手不及。医生说，骨髓移植才能救豪豪的命，而接受直系亲属的骨髓移植，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张海府立即验血配型。幸运的是，父子两人的造血干细胞配型成功。然而，40万元的进仓移植手术费，像大山一样压着张海府。前期的检查治疗，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积蓄。为了尽快筹集费用，张海府关闭了饭馆，到处打零工挣钱。他在医院附近的工地上搬水泥、卸货，脏活苦活一干就是十几小时;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可还是凑不够手术费。

焦头烂额的张海府跟朱爽提出了离婚。他内心一直觉得亏欠朱爽，眼下儿子又得了重病，产生的天文数字，他倾尽家财都难以承受，他不想拖累她。

朱爽却坚决不同意离婚，她说：“我们是一家人，家里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我要和你一同去面对。”

但张海府态度异常坚决，他把朱爽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不让朱爽去医院。朱爽一到医院，他就跟她吵，把她撵出去，不让她在病房待着。最后，朱爽没辙，就对张海府提出：“离婚可以，但你要答应我，等我把豪豪照顾出院后，我们再离。”没办法，张海府只能点头同意。他执意和朱爽签了调解式离婚协议书，约定等豪豪一出院，就和朱爽去老家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眼看着张海府借钱无门的无助和痛苦、豪豪命悬一线地等着救命钱，朱爽偷偷坐车回了趟娘家。一下车，她就端着一个纸盒，跪在亲戚朋友家门口，一家家敲门乞求捐款。她无言地看着他们，自己还没哭，亲戚朋友就先难过得流泪了，纷纷拿出数额不等的钱支援她。

2019年6月15日一早，在张海府和朱爽的目送中，豪豪进了仓。6月17日，豪豪做了干细胞移植手术。一个月后，经过检查，豪豪体内的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渐渐接近正常值，这说明爸爸的健康血细胞已经在豪豪体内生根发芽，豪豪骨髓移植成功了！

7月19日，豪豪出仓，转入普通病房。可接下来，豪豪却发生了排异反应。

先是皮排。豪豪的两条腿渐渐布满和妊娠纹一样的疤痕，又痒又痛。有时豪豪忍不住去抓，抓破后又继发感染，疤痕就开始溃烂流脓。朱爽一天24小时地陪护着豪豪，给他上药、擦身、洗脸，喂他吃饭，陪他说话。朱爽的付出，感动着豪豪。一次，豪豪忽然问朱爽：“我可以叫你一声‘妈妈’吗？”

朱爽点头：“当然可以……”话音刚落，豪豪就激动地喊了朱爽一声“妈妈”。朱爽把豪豪拥进怀里，轻柔地摸着他因吃激素愈发虚胖的脸说：“放心吧，有妈在，就不会放弃对你的治疗。”

皮排刚刚好转一些，肠排又呼啸而至，豪豪每天便血10多次，被禁食禁水一个多月，光靠营养液维持生命。因免疫力低下，此时他的胃部又发生了真菌感染，真菌侵蚀着豪豪稚嫩的胃部，豪豪疼得咬牙切齿。但他特别懂事，晚上胃部哪怕再疼，他都不会叫醒睡在行军床上的朱爽。豪豪说：“妈妈，你白天照顾我已经很辛苦，我不忍心在你睡着后还打扰你休息。”

看着如此懂事的豪豪，朱爽哭了，他搂过豪豪说：“你不应该躺在床上，我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才，看着你结婚成家。”

然而，豪豪胃部感染越来越严重，病情严重到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自从生病以来，不管检查治疗有多疼，坚强的豪豪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但术后排异的痛苦让他一度挣扎在死亡线上，他绝望地流着泪说：“爸妈，我不治了。花了那么多钱，还是治不好。如果我不行了，就把我的眼角膜捐出去，这样我还能一直陪着你们……”没等豪豪说完，朱爽就抱着豪豪泣不成声。她擦去豪豪眼角的泪水，轻轻告诉他：“不到最后一刻，爸爸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你，你要继续坚强下去。”

可是，医生连续发了两张病危通知书，并告知，要想继续救治下去，后续治疗费用还得65万元左右。

走投无路的张海府决定放弃，他想把豪豪拉回家，不治了。朱爽极力阻拦，情急之下，她打了张海府一巴掌，质问他：“你还是豪豪的亲爸吗？不继续救，豪豪只有死路一条。全力配合救治，豪豪也许会出现奇迹。”

一家三口在医院

朱爽的坚持，果真让豪豪捡回了一条命。她发起了水滴筹，又通过网络平台的报道，得到了各界人士的慷慨相助。医院也被朱爽感动了，许多医生也纷纷资助起这个苦难的家庭、苦难的孩子。

几个月的排异治疗后，父子二人的骨髓已经完全融合，但抗排异治疗还要继续。彼时，豪豪所在的河间市南留路中学组织了捐款，老家村里的乡亲们也开始给豪豪捐款;镇政府对张海府一家进行了临时救助，为其一家办理了低保，并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给予豪豪一定比例的医疗报销。

社会的帮助和温暖，让一家人看到了希望，也收获了感动。在当地政府的协调下，张海府成功向银行申请了一笔贷款，豪豪的后续治疗费也终于有了着落。

2021年4月12日，为了节约每天1000多元的治疗费，在征得医生的同意后，住院两年零3个月的豪豪出院了。按照医嘱，豪豪需要每个月去医院复诊2次，平时继续在家中吃药打针。

张海府和朱爽也回到了老家河间，和爷爷奶奶一起照顾豪豪。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他们俩没去上班，而是開了个废品收购点。

一天，张海府对朱爽说：“豪豪已经出院，我们签的协议也该履行了。我们已经负债累累，我不能再拖累你，我们去民政局领离婚证吧。”

朱爽找出协议，一下撕得粉碎，她拉着张海府的手说：“你还不懂我的心吗？豪豪身体虽然在一步步康复，但他好不容易找回遗失的母爱，我怎能把他扔在路上，不管不顾？再苦再难，我都会跟你们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