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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词“依”的语法化探析

2021-01-21吴梅红

文学天地 2021年12期
关键词:语法化介词

吴梅红

【摘要】根据石毓智的时间一维性原则,汉语中绝大多数的介词都是动词语法化的产物,“依”亦如此。文章在梳理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整理语料和分析前贤研究成果,从历时层面梳理出了“依”的演变,对其语法化动因与机制进行考察,以期对动词介化的研究提供有价值的分析。

【关键词】依 介词 语法化 动因及机制

一、引言

介词类型及其演变一直颇受关注,特别是探讨介词的语法化动因及机制最为宏富。本文基于依据类介词“依”,对相关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大致分三個方面:

一是“依”的历时语义研究,代表性的有马贝加(1990)、吴金花(2003)、石微(2013)、孔畅(2019)等。动词“依”最早见于上古汉语中,随着后接宾语语义的扩大化、句法结构因素的影响,有虚化为介词的趋势。不过“V1+N+V2”中在V1位置的“依”的开始时间存在分歧,马贝加(1990)认为东汉,而石微(2013)、丁茂琴(2015)认为西汉,推测马贝加那个年代检索语料库存在一定的局限。

二是依据类介词的整体研究与内部差异对比研究,代表性的有马贝加(1990)、丁宇红(2008)、易花萍(2009)、石微(2013)、孔畅(2019)等。其中,马贝加(1990)认为“依”和“按”都可以加名词,但是后面所接的名词性质有所差异。

三是把“依”与其它词组合成新结构,代表性的有李德鹏(2010)、丁茂琴(2015)等主要考察“依着”的语义功能;王瑞烽(2014)、周德庆(2021)等主要是考察“依……看”的语义功能,多数是硕士论文。

目前,已有研究在专门论述“依”的论文较少,多是结合其它依据类介词进行对比分析。对此,文章结合语法化理论,从历时层面梳理对“依”的语法化过程,探究其语法化路径,并分析语法化动因与机制。

二、“依”的语义描写与语法化演变

(一)关于“依”的语义描写

根据字典的解释,动词和介词是“依”的基本词性,存在一定的演变关系,即由动词发展为介词,且动词义未消失,是一种词类兼用现象。“依”还有“茂盛的样子”,如:依彼平林,有集维嫶。(《诗经》)。传:“茂木貌。”推测源于动词“倚、靠”义,物与物的紧挨,易成密密麻麻、茂盛的样子,故词性扩展为形容词。

(二)关于“依”的语法化演变

1.先秦时期

《说文·人部》:“依,倚也。”,知其本义为“倚、靠”义。在先秦文献中较多,后加具体名词,或用“于/乎”等介引,表示“倚、靠”,其句法格式为“NP1+依+(于/乎)+NP2”,如:

(1)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国语》)

(2)依风穴以自息兮,忽倾寤以婵媛。(《楚辞》)

(3)鱼在在藻,依于其蒲。(《诗经》)

(4)立,依于庭墙而哭。(《左传》)

在前两例中,“依”是“倚、靠”义的谓语动词,后直接加具体名词,如:山川、风穴。后两例中,用“于/乎”介引出NP2,其作用在于使两者联系更为紧密,此时NP2仍为具体名词,如:蒲、庭墙。由于有介词的作用,使结构更加完善,后面的宾语NP2的范围逐渐泛化,可以接抽象名词。

先秦时期,经过词义的引申,“依”逐渐由“倚、靠”义发展为“依靠、依赖”义,由一事物与另一事物在位置上紧密相靠,发展为一事物依靠于另一事物。常见句法格式同上。

(5)靡瞻匪父,靡依匪母。(《诗经》)

(6)士依于德,游于艺;工依于法,游于说。(《礼记》)

(7)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同上)

在上述例子中,在例(5)中,“依”已由“倚、靠”义引申为“依靠、依赖”义,句法结构上“于/乎”作为介词,放在“依”和名词之间,其作用是出于结构的需要,将“依”与NP2在意义上间接嫁接,将介引的范围扩大,使动词“依”后的NP2不断泛化,渐渐可以接表示抽象事物的名词,如:徳、法、中庸。

在先秦文献中,也有“依”后直接加抽象事物名词的例子,但比较少,如:

(8)既和且平,依我磬声。(《诗经》)

(9)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尚书》)

马贝加(1990)指出“依”的虚化首先与音乐有关,我们通过检索语料库发现“依”后直接加与音乐相关的抽象名词可能性大。

此外,导致后期“依”由动词向介词转变,也受句法结构的影响。在先秦文献中,“依”常处于“依+NP1+而/以+V2+(NP2)”中,如:

(10)子囊曰:“……将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吕氏春秋》)

(11)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左传》)

(12)为善至诚而已,不得依兵图恶以自彊。(《老子想尔注》)

(13)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楚辞》)

在上述例子中,“依+NP1+而/以+V2+(NP2)”中的“依”为主要动词,表示“依靠、依赖”,这一实词义明显,难以为介词转化提供语言环境。

2.两汉时期

西汉时期,“依+NP1+而/以+V2+(NP2)”句法格式仍然存在,其后的宾语以抽象宾语居多。如:

(14)夫圣人且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淮南子》)

(15)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史记》)

(16)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同上)

(17)太卜曰:“……可依盛德而明斋戒。”(同上)

在上述例子中,“依”后带的抽象宾语数量越来越多,宾语语义泛化明显。“而/以”作为连词,插入两个动词中间,而后连词也渐渐省略,加速了连动结构的句法融合,构成“依+NP1+V2+(NP2)”格式。马贝加(1990)认为“依”居于V1位置上的时间为东汉,其实早在西汉就存在数例了错误!未找到引用源。,如:

(18)依类托寓,谕以封峦。(《史记》)

(19)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于公。(《淮南子》)

(20)依法刑人,则司营诛之,故曰土胜水。(《春秋繁露》)

在上述例子中,从词义上看“依”为“依靠、依赖”义,依靠的对象已转变为抽象性事物,如:类、道、法等。从句法上看例中的“依类”和“托寓”、“依道”和“废智”、“依法”和“刑人”,这些并列的动词组成的连动结构,两个动词的句法地位有所调整,“依”的动作义减弱,“依+NP1”可作为一种凭借的方式修饰V2,已有做介词趋势,可译为“依据”。孔畅(2019)认为东汉代时期的‘依’已有由动词向介词开始转变的迹象错误!未找到引用源。。综上,我们认为早在西汉时期便有介化的趋势了。

东汉时期,“依+NP1+V2+(NP2)”这种句法格式越来越多,介词属性更加凸显。如:

(21)必欲依古得经文。(《汉书》)

(22)试依道家论之。(《论衡》)

在上述例子中,“依”译为“依据”,已由动词向介词转变。在连动结构中,“依”逐渐失去动词性义素,虚化为介词,表示动作行为凭借的方式或依据,作状语修饰后一动词。同时,作为介词的它,也可用“而/以”等连词来连接主要动词。如:

(23)中人之中,依期自至。(《太平经》)

(24)医人又不依次第而治之,则不中病。(《伤寒论》)

(25)其间变动枝节,各宜依端绪以取之。(《神农本草经》)

尽管有连词会影响连动结构向状中结构的转变,但句法因素并不是“依”介化的唯一因素。在上述例子中,“依”后面可接的宾语成分还有次序、科目、著说、已成事实等,这在一定程度上又扩大了宾语范围,为强化介词属性提供条件。马贝加(1990)认为魏晋时期NP才扩大到“典、制度、期、常、次”等错误!未找到引用源。,我们却认为早在东汉时期,宾语可为某种次序,如例(23/24)。

3.魏晋南北朝时期

“依”做介词在不断加强,不仅其后的宾语范围更大,所容纳的宾语种类和词性愈多,而且“依+NP”除做状语外,还能独立成句,后接动词可省略。石微(2013)对“依”后面的宾语对象做了分类。“依”的介词属性越来越强,“依+NP”可独立成句,修饰后续小句。如:

(26)依《山海经》,不言有水。(《水经注》)

(27)饶被问,依实启答。(《宋书》)

(28)依法,当弃市。(《搜神记》)

综上,“依”与后加名词的独立性增强,强化了介词的功能用法,表示“依据”,其后的宾语对象范围扩大化,可接种类更多,使其介词用法得以巩固。

4.隋唐以后

隋唐以后,介词“依”在基本保留了前代用法的基础上,对宾语对象的范围更加细化,可后接小句,同时成为了典型且常用的依据类介词。如:

(29)皇帝既闻其奏,大悦龙颜,“依卿所奏。”(《敦煌变文》)

(30)……依你所言,试一试看,料也无碍。(《二刻拍案惊奇》)

明清时期“依”有全新结构,如:“依着”“依……看/说/想”等。“依着”是双音节介词,“依……看/说/想”等在现汉中是话题标记。如:

(31)赖嬷嬷笑道:“依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红楼梦》)

(32)依我想,这件事不必定忙在这一时……(《儿女英雄传》)

李德鹏(2010)、石微(2013)、丁茂琴(2015)等认为“依”后不可加“了+时量宾语”,是非持续性动词,故后面的“着”不是体标记,而是词汇化后的词内成分;“依着”是双音节介词,具有经由、顺从、听凭、假设、依据等语义特征,经过语义漂白等内部语义之间有关联。付博(2007)、王瑞烽(2014)、周德庆(2021)等都把“依……看/说/想”看作话语标记,满足曹秀玲(2016)提出的话语标记的四个共识。

三、介词“依”的语法化动因及机制

关于语法化,沈家煊(1994)、王寅,严辰松(2005)、吴福祥(2009/2013)、李宗江(2009)和张谊生(2016)等做了专门的理论探讨。下面以李宗江(2009)的理论为指导,对介词“依”的语法化动因与机制进行考察。

(一)介词“依”的语法化动因

1.语义因素

“依”从位置上的紧挨、紧靠,发展为依靠、依赖,再发展为依据,词义的扩大化是介化因素。此外,“依”与“倚靠”义动词之间有同源语义聚合群关系,如“据”“凭”等词,后带宾语都从具体到抽象。这里涉及“平行演变”,即不是一个词单独变,而是一批词一起变,作为一种普遍现象,内部存在着某种规律,或是语义沾染,或是句法仿照等等,这些都是“依”介化的影响因素。

2.句法因素

“依”在连动结构中,动作实词义逐渐消失,介词意义更加凸显。具体说来,西汉时期“依”便有了虚化的趋势,在“依+NP1+(而/以)+V2+(NP2)”中,“依”在前一动词位置,随着连词“而/以”的脱落,两动词更紧密。在连动结构中,原本“依”和V2都是主要动词,但语义焦点一般在后面,即在V2上,“依”与后面的名词一起构成状语。此时失去表示具体动作意义的义素,只表示介引对象、方式等,由动词演变为介词。

3.语用因素

词语的使用离不开具体的语言环境,在“依”介化中便可体现。动词“依”原表示位置距离上的緊挨、紧靠,带具体名词居多;后来“依”不局限于位置距离,可表示依靠、依赖,渐渐带抽象宾语愈多;再到表示凭借、依据某种方式,其后能接除名词以外的词性,也能接小句等。这些宾语性质和类型的变化,由具体到抽象的变化,反映了隐喻和在具体语境下的使用情况,“依”的使用频率上升,使用人群扩散,使用范围扩大化,结构组合更加灵活,这些是诱发“依”介化的因素。

(二)介词“依”的语法化机制

1.隐喻和语用推理

词义的扩展一般靠隐喻和语用推理的内在机制,而语法功能的产生一般就靠类推和重新分析。“依”后面的宾语名词先秦以具体事物名词居多,两汉可接更多抽象名词,魏晋后可接除名词外的词类和小句。后接宾语的性质由具体到抽象,同时“依”由位置上的紧挨,到依据某种方式,说明隐喻机制在起作用。语用推理作为一种潜意识,在所接宾语范围扩大化,组合能力更灵活,使用频率更高,反映出“依”适用语境更多样。

2.类推

在“依”由动词向介词演变的过程中,类推是重要的语法化机制。原本“依”在“依+NP2”“依+于/乎+NP2”的格式中,后为以“依+NP1+而/以+V2+(NP2)”为主,再到以“依+NP1+V2+(NP2)”为主,由句中唯一动词变为V1位置,组合关系上的变化,为介化提供了句法位置上的优势。句法扩展、“依”使用频率上升和人群扩散,这些都是类推机制所起的作用。

3.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是语法化研究的关键一步,是语法化发展的重要机制,是一个转喻的过程。它并不会引起表层形式上的差异,只经过句法扩展体现出来。即原本“A+B+C”的内部句法形式转变大致体现为A+(B+C)→A+(B+C)/(A+B)+C→(A+B)+C,尽管表层的形式仍是“A+B+C”,但经重新分析后,已由典型的A+(B+C)转变为典型的(A+B)+C了。如:

(33)靡瞻匪父,靡依匪母。(《诗经》)

(34)既和且平,依我磬声。(同上)

(35)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于公。(《淮南子》)

由于先秦时期较为缺乏典型的“A+(B+C)”,多数是以“依+(于)+N”居多,故选例(33)作为重新分析阶段,“靡……匪”双重否定表肯定,译为“哪个人不尊敬父亲,哪个人不依赖/依靠母亲”,其中的“依”为“依赖、依靠”义,暗含的格式可理解为“依靠+(母亲+照顾)”。在例(34)中,可为“依靠+(我+磬声)”,也可为“(依靠+我)+磬声”,“磬声”即“奏乐”,这一阶段为语法化的过渡阶段。在例(35)中,只为“(依据+道)+废智”。

四、小结

本文讨论了介词“依”的历时演变及动因机制,具体路径:动词“倚、靠”义→动词“依靠、依赖”义→依据类介词“依据”义,在东汉完成介化过程。认为导致“依”语法化动因是多方面的,具体表现在语义层面上的“依”词义扩大化和受同义词汇聚合群的影响;在句法层面上,居于连动结构的句法环境,有向状中结构发展的趋势;在语用层面上,宾语性质和类型的变化,使用频率的上升,结构组合更加灵活。其机制主要在隐喻和语用推理、类推、重新分析等方面。

参考文献

[1]孔畅.介词“依”与“据”的历时演变[J].文学教育(上),2019(02):154-155.

[2]李宗江.关于语法化机制研究的几点看法[G]//语法化与语法研究(四).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3]马贝加.介词“按、依、乘、趁”探源[J].温州师范学院学报,1990(03):25-34.

[4]石微.汉语依据类介词的语法化研究[D].吉林大学,2013.

[5]吳福祥.关于语法演变的机制[J].古汉语研究,2013(03):59-71+96.

[6]吴福祥.也谈语法化的机制和动因[J].语文研究,2021(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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