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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规训视域下都市青年的空间压力
——基于付费自习消费现象的调研

2021-01-20李祥瑞洛绒四郎

当代青年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建构空间

张 俊 李祥瑞 洛绒四郎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 四川警察学院警察执法研究中心)

随着5G信息技术发展,终端更加智能,应用场景更加细分,形态更加多元,移动互联网向产业互联网转型升级。[1]移动互联时代,凭借智能终端,学习从线下物理空间向线上网络空间迁移,分众、即时、自主化的学习不断成为潮流。一方面,以“罗辑思维”为代表的在线内容产品,激活知识付费等教育服务消费,成为数字与知识经济融合发展的产物;另一方面,以空间或载体为内容的功能、氛围消费也成为时下都市青年消费热潮。2019年,主打“沉浸式学习氛围”的付费自习室悄然走红,相继席卷国内众多城市,目前用户已达数十万。[2]从国庆假期预约满座到数登“微博热搜”,付费自习一时间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3]该消费激增现象,反映了都市青年的自我规训、空间需求和学习实践。

一、文献回顾及研究进路

(一)文献回顾

国内学界对付费自习存在四种观点:第一,空间支配说。认为“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通过自主支配学习空间,实现沉浸学习,获得相互勉励、良好学习氛围。[4]第二,市场需求说。认为精准定位复习备考、学习充电等市场需求,是一种经营创意。[5]第三,制度供给说。认为其肯定了学习型社会建设成效,但同时也暴露出学习空间公共供给短板,需从制度着手,优化资源配置和公共产品供给质量。[6]第四,规制嵌入说。认为应针对进入门槛低、可复制性强、服务与盈利模式单一等,强化政府规制、风险防控、标准建构,推动公众有序参与公共文化治理,寻求商业模式与公共文化供给之平衡点。[7]第五,职业适应说。认为传统行业转型与经济结构调整中,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社会全方位数字化对低端、重复性劳动产生替代效应,塑造了青年的强烈危机感,激发了自我提升的热情。[8]

国外学界存在如下代表性观点:第一,外部需求说。研究者以某大学图书馆为研究对象,通过访谈、问卷调查和焦点小组等实证方法,揭示不同学生群体对学习空间的使用存在差异,使用图书馆服务最多者不一定是使用学习空间最多者,相比对学习场所本身的需求,使用者更注重光线、更大的桌子空间、家具的舒适性和更多的台式电脑等学习空间的整体氛围。如果忽视需求,则会导致使用者对图书馆提供的个人或团体学习空间质量不满。[9]第二,社区共同体说。研究者同样选取某大学为研究对象,围绕学生满意度、需求和学习成果,以焦点小组进行专业评估,认为除获取知识需求外,学习者正式学习时间之外的个体参与,对校园提供的模式和结构嵌入,获得了非正式交流、共同生活与学习、互相教育、个人成长建议,而学校作为学习空间提供者,通过为全体学生提供更平等、更可能的互动机会和资源分享,加强其相互交流理解,实现大学社区共同体对更统一、一致体验目标的发展。[10]第三,安全支持说。研究者通过实证方法,揭示了个人价值观和职业认同是持续参与协作式同伴学习的两个重要因素,一定程度的工作满意度、倡议和个人彼此间的联系为学习群体带来持续的行动和影响,认为大多数专业发展活动的目的是将知识传授给被认为对某一主题缺乏认识或能力的个人或团体,但培养安全的学习空间对继续专业学习是必要的。[11]第四,标准强化学习说。从计算机和信息技术角度出发,认为标准强化学习和监督(非监督)学习技术结合,以标准化、学习氛围和连续行动空间释放出的环境激励信号可强化实时学习效率。[12]

付费自习是移动互联时代“量化自我”话语表达和空间政治的一个缩影。[13]随着数字经济和知识生产的飞跃发展,技术和信息嵌入个体自我建构过程引起的复杂、紧张关系将更为明显地在社会大幅度蔓延。当前,中外学者对此问题的研究大多局限于学习技术、消费行为、公共服务、风险规制等视域的解读,其研究视角过多聚焦于对学习空间本身的分析,对作为行动者的学习主体研究存在疏漏。由于融入大众日常生活实践中的个体日常习惯、行为和认知往往作为自我生活优化、自我表征、社会交往、商业交往乃至公共决策重要依据,有必要从社会功能、行动参与和文化意义层面对该现象予以更深入分析。

(二)研究进路

当前,学习作为自我提升和社交形式逐渐成为一种日常行为选择。[14]面临社会快速发展,就业、晋升竞争加剧,生活的不确定性,处于奋斗阶段的青年遭遇知识爆炸、信息更迭多重风险,承受着巨大学习压力,在抗争与适应中,生活常面临失控与失衡。付费自习是都市青年将学习的自我监督纳入到他人及社会监督,投射在空间意义上的一种压力抗争仪式及自我“规训技术”内部之外部转向。[15]

本文关注仪式化学习中,都市青年的空间压力现状的内隐逻辑。文中故事大多是难以称得上抗争事件的日常琐事,但其却深嵌于城市与社会结构之中,反映了市域治理能力、国家与青年社会关系的状况。笔者将抗争界定为那些疏导压力、排挤紧张和主动融入的行为,试图用该描述性概念将都市环境、空间规划所带来的外部压力和青年自我形塑、量化打造的内部压力统摄起来。考察当前都市青年空间压力之形态及生成机制具有两方面意义:第一,考察集体性、叛逃性的空间压力生成之前的紧张性、交互性压力形态,探究其规律性生成机制与运行逻辑;第二,将与空间压力相关的因果机制作为未来干预、介入的潜在逻辑基础,为疏导都市青年空间压力、建构公共文化空间、完善城市治理提供思路。

本文的关注焦点是在城市发展中,如何优化空间产品供给,实现都市青年持续、稳定的角色嵌入与情感融入。该问题可分解为:都市青年的空间压力形态与生成机制;政府应如何治理这种空间压力抗争行动,以提升都市包容性、吸纳性。

研究者在高德、腾讯、美团APP中,以“自习室”为关键词检索,并将结果碰撞比对,得到该市可被线上标识并获取地理位置的“付费自习室”共23家,通过走访观察、深度访谈,了解其如何嵌入都市青年日常学习与生活实践,见表1。

表1 C市“付费自习室”简况

表1是西部C市目前付费自习行业整体概况。主体运营多元(店名的直观差异),仅3家连锁。多位于商务区或高校周边(主要考虑到目标人群流量),但也有极少数在住宅楼(主要考虑经营成本)、商圈。根据对上述门店高峰时段和客户活跃度的统计,高校周边者,临近考试用户量会激增;商务区者,客户稳定,逢节假日略有增幅。功能服务上,高校周边者,多为卡座式空间,以满足基本学习需求为主,在量、价上取胜;商务区者,主打沉浸式学习、轻奢社交、商务会谈,除卡座外,兼有部分包厢,设施以简约、舒适为主。连锁者服务标准、设计风格趋同,非连锁者档次略有波动,但总体优于高校周边者。费用模式上,高校周边者价格较低,费用按次结清;商务区者,价格较高,实行会员制,按服务档次收费。环境氛围上,空间均以学习为主题,仅存舒适度、风格、配套、服务等差异。

笔者从高校周边者和商务区者各选一家(分别命名为G、C),再从其中各选4名用户作为深度访谈对象(男性编号分别为GM、CM,女性编号分别为GF、CF),即GM1(19岁,本科生)、GM2(21岁,本科生)、GF1(27岁,研究生)、GF2(22岁,本科生)和CM1(26岁,白领)、CM2(33岁,媒体人)、CF1(27岁,银行职员)、CF2(29岁,IT员工),了解其目的、感受、效果等。结合亲自体验和观察日常运营,对数据多源对比、分析,保证有效性。

相关经验研究可揭露市域综合治理体系与能力不断完善、变革的过程。基于笔者以半结构式访谈对上述人员的质性访谈材料以及相关文献资料,本文采用定性研究方法,主要围绕付费热潮折射的时下青年日常工作与生活的失控失衡、隐性焦虑、空间抗争实践展开讨论,深入分析付费自习所体现的空间赋权、量化自我及自我规训等社会文化方面意义。遵循学界惯例,文中相关地名、人名皆为匿名。

二、青年内部空间压力的生成机制分析

(一)青年内部空间压力的生成机制

空间是物理性和社会性的统一体,承载着社会关系,蕴含了人的主体性与社会性,既是个体主体性实践之重要载体,也被其创造和赋予意义。[16]物理空间嵌入社会性、主体性之后,与社会关系、权力运行形成相互作用、制约的耦合三维。物理空间对社会关系为主要内容的生活世界和权力运行为主轴的治理实践形成根本性制约,生活世界与治理实践作为空间效用生成的媒介系统,最终决定并生产空间。学习空间是都市空间宏大叙事、青年生活与都市治理实践耦合的关系意义空间。首先,它是青年生活的前提和载体,汲取、消耗资源的场域。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决定生活世界基本样态、性质,并建构、塑造个体生活与社会关系,个体之空间互动存在情境化差异。其次,它是青年适应都市发展自我规训的场域。建构个体都市生活的自在基础,执行未来发展规划,迫切需要通过自我观念调适、行为模式转化,塑造个体学习空间支配格局,发挥主观能动性优化学习空间资源配置。再次,它是物理、社会关系、权力运行交互的情境生成。纷繁复杂的都市生活生成多元交织的空间系统,学习空间在供给不足、成本过巨及与个体期待龃龉、支配不足等情况下容易产生空间压力。当青年通过学习空间完成自我价值意义预设的期待流产时,其将陷入更大规模的隐性焦虑。空间压力的抗争在学习意义上深嵌于青年生活全景,在抗争的过程中完成自我的角色塑造与空间规训。

空间为学习者与管理者之间交互并安排学习活动提供了客观场景,学习需求与满足在其中呈现。都市青年面临差异化学习场景,学习空间的稀缺性、差异化是常态,见表2。学习空间产品的稀缺性及通常难以独立建构、支配,是其巨大需求的另一客观现实基础。

表2 不同情境下学习空间的比较

(二)青年内部空间压力的生成过程:空间嵌入与自我规训中的量化评价

符号和图像使人类经验来源超越现实载体本身而日渐“拟像化”[17]。选择学习空间,是通过符号、氛围对个体生活建构的拟像。个体在自习室营造的环境、氛围浸染中可实现仪式互动、监督约束、信息呈现,学习行为、状态可通过整体环境投射,建构当下自我最佳学习目标导引。相比生活或公共空间而言,自习室的环境支持更具吸引力。[18]概言之,学习得以更好地量化自我。

第一,数字化。有学者以“数据主义”形容人们通过在线媒体技术对自身行为和社会现象客观定量监测与大数据分析潜在追踪所外显的共同意向信念,其建构并强化了学习者的学习信仰。[19]学习者通过APP等在线获取学习数据,日常学习被数据、图像化,从主观自我感性认识变为相对客观可视。“当我决定学习时,总想获得最佳学习状态。自习室里,大家都专注学习,我能从前台滚动播放和在线APP中获得自己与他人的学习数据。有时想懈怠,看到大家这么努力,也会立马打鸡血。”(GM1)学习状态从主体剥离并被打造成一种数据产品在学习者社群间分享,数据本身成为学习者自我感知与外界参与的重要媒介,个体以数据化嵌入集体,在数据互动中实现自我学习的“身体去物质化”[20]。“数据自我”激活了内隐的学习者形象,建构了学习过程中的“本我”和“超我”。

第二,同步性。学习者“购买”空间,获得学习需求与空间资源、客观状态与主观体验的时空同步。智能数字时代,人们在科学理性支配下面临认知负荷过载,学习者因此获得自我量化评价的轻松便利。“以往想学习、看书还要预约、占座,每逢考试前夕,学校图书馆往往一座难求,学习欲望往往因占座耗费大量时间,且图书馆、寝室过于嘈杂,很难静心学习。”(GM2)沉浸式环境,日常学习仪式、学习社交,使个体行动嵌入集体场景,推动集体学习行动。学习行动摆脱时空分割的身体共同在场局限。建构了共同学习文化,为学习者打造了多重性、自在性、平等化的丰富“共在共情”体验。[21]

第三,情境化。后现代风险社会,个体生活日益原子化,人际交往碎片、节点化,付费自习打造了一种都市青年学习景观。有学者用图像所呈现的社会人际关系来形容从单纯图像集合中抽象出的社会文化现象。[22]付费自习对个体学习行为的空间包裹,提供了沉浸其中的无意识互动,成为学习行动持续化的重要外部能量,拓展了学习的意义边界,给予青年全方位正能量引领。“踏入自习室的那一刻,本已倦怠的我,立刻点燃了学习激情,大家拾卷捧读的认真状态、环境的静雅清新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迅速成为其中一员并遐想完成学习后的变化。”(CF2)“平时上班期间,忙于应付各种事务性工作,回到家往往也因琐事而不知不觉虚置时间,难以坚持、专心学习。但技术与知识发展迅猛,我和身边很多年轻同事都在无形中感到了学习压力。”(CM2)裹挟学习欲望嵌入舒适学习情境,在集体和社会中获得融入、归属感、支持力,是都市青年的共识。付费自习协同了学习空间、社会交往、自我矫治需求,提供了与日常纷扰相对疏离的互动、约束、监督、引导之情境化空间,使学习者在空间支配、交互中,自我审视、量化、矫治成为可能,获得愉悦体验。

第四,德律化。信息技术使枯燥乏味的数据得以全景可视、溯源、分享,赋予其内容、情感和伦理意义。学习者从众多量表中实现自我追踪,数据分享产生内在自我凝视与外在他者关注,激活了学习的伦理、审美,产生类似审美好奇心式的自我量化。“碎片化工作让我很难集中、专注学习,现实竞争压力激发了强烈的学习冲动,但以往短暂或间歇学习,效果不易感知,学习缺乏可控、持续,久而久之也放松了自我要求,产生挫败、懈怠感。”(CF2)“专注于一件事并见证自己逐渐成长、改变,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自习室让我感受到被关注和提醒,学习更加投入。即便学习效果与期望存在一定差距,但能真实感受自我变化,努力了也不后悔。”(GF1)外部氛围的客观浸染暗含教化说服,刷轨迹、集体行动等互动仪式获得存在感,数据审美被赋予伦理情感,坚定了滴水穿石等哲理、信仰。日益激烈的竞争压力与个体对职业安定、幸福生活的追求,加剧了寻求学习对个体生活最佳嵌入过程中的紧张关系。付费自习赋予学习各种抽象价值,承载了压力纾解功能,为都市青年自我量化提供可能附着,契合了青年在社会理性支配下建构自我认同的价值取向。

三、青年外部空间压力的生成机制分析

(一)青年外部空间压力的生成机制

列斐伏尔首先提出空间生产理论及“三元一体”分析框架,认为人的社会活动具有对自然空间本身及其中存在物同时双重生产的意蕴,提倡空间本身的生产与空间中生产的转换,空间实践、空间表征、表征空间建构了空间并依次对应空间的物质性、构想性、生活性。[23]随后,“第三空间”理论旨在改变人类生活的空间性,以独特的空间批判性意识适应空间、历史、社会性重新平衡之新范域。[24]任何生产实践必定嵌入特定时空并获得物质基础,人类对自身生活、意识、世界的生产因其作为社会存在而无所不在,新的社会关系、生活方式与领域也在生活空间本身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形成。[25]空间作为物质生产过程的一种生产要素超越了媒介、载体身份而成为一种社会性产品。[26]空间内部弥漫着各种社会关系,其在支持、生产空间的同时也被生产。[27]社会空间生产理论为在社会空间中进一步审视社会、历史、空间的共时性、动态性、复杂性、相互依赖性,提供了分析工具与思维方法,对理解付费自习深层机理具有方法论意义。

学习空间不仅是一种青年在都市生活境遇下自我压力纾解的空间建构、选择,还是作为生产性要素的一种动态、辩证的社会历史存在。青年自我量化、规训的空间抗争是其内部空间压力的源泉,空间是自我价值实现的载体,反映了青年渴望快速融入都市生活并在其中展现所预设长远生命历程的内心迫切图景。同时,学习空间也因多元化、惯常性互动和参与,塑造着青年的个体成长轨迹,刻画了青年外部空间压力抗争实践,并在类型化学习实践的行动表达中,被具象化为都市青年之社会空间观。

(二)青年外部空间压力的生成过程:类型化学习与空间生产中被建构的社会空间观

空间社会性视角下,自习室作为学习空间,是社会空间的子空间,具有社会空间的基本属性,既有固定性的物质构成之内部构成要素,也兼具客观存在之动态生成性。笔者根据空间构成物基本形态,将其划分为物理、人际、知识、体验空间四个层次。

第一,作为物质性构成的物理空间。亚里士多德将空间视为一种可容纳他物的物理性客观存在,坐标、距离、位置等构成空间的基本范式。笛卡尔认为空间具有物质一致性的有形实体广延。[28]学习空间在物理形态上首先表现为由特定时空环境和物质基础组成的可被感知、具体的空间实体,承载、容纳了青年学习相关的具体事物、实践,学习室及其内部结构配置、空间布局(设施组合方式)、环境感知等构成物理空间的基本范围。“自习室中,既有暖色调为主的大圆桌供多人同桌学习,也有暗室小隔间,在静谧的台灯下沉浸式学习。”(CM1)“在这里,既有商务会谈雅间,也有主题讨论的合作学习配置,还有个人独处的学习空间。”(CF1)无论是个人独处学习,还是小组合作、研究性学习,不同空间需求都能满足,空间布局会影响学习组织形式,营造平等、轻松、舒适、愉悦的学习关系,声光、颜色、空气等感知环境对学习者身心、行为、效率、学习观等产生影响。

第二,作为生成性构成之人际空间。人是最活跃的社会实践活动因素,空间作为其物质生产过程中的社会性产品,在生产过程中产生各种社会关系并逐渐转化为具有社会属性的人际空间。空间在建构各种类型、层次的社会关系的同时又被它们所生产、支持,并为其设立相应的运行制度。空间中不同角色所遵循的与自身身份相符的逻辑、法则投射在物与物、物与人、人与人的位置关系上,学习社交建构了人际空间,体现着个体间社会性、生成性、动态性的交互关系。“自习室学习过程中,我结交了新伙伴,跟朋友组团、分享学习,同事们都认为我不仅考取技术资格,获得了能力提升,人也变开朗了。”(CM1)学习是一种互动过程,无意识交往和环境氛围支持是可持续的重要机制和思考人际空间的重要维度。马克思认为,人生来“没有带镜子”,而以 “生产”“交往”为镜,认识、反映自我,在交往中不仅获得新知识、思想、方法,还不断整合信息、激发思维,提升认识水平,了解自我和使自我被了解。[29]不同类型学习交往衍生不同人际关系,建构认识与理解人际空间的重要节点。自习室氛围浸染、交流分享等隐性、显性社交,建构了学习伦理、关系,人际支持强化了学习投入效果。

第三,作为符号化构成之知识空间。知识空间是知识作为文化符号所建构的空间表征,是学习空间的表征性、抽象化空间构成,包括知识内容、物质载体、意义建构。自习室让个体通过学习,将抽象、无形知识转化为具体、物化形式,完善知识体系、逻辑,并在日常学习、工作互动中完成知识的意义建构。“在学习室中经常会提示各类重大考试的报名信息,也会对某些通过考试的人进行公示、奖励,看到这些我感到动力满满。”(CF1)一方面通过客观知识的汲取获得知识的表层意义建构,另一方面在此基础上实现知识的生产、传播。知识的意义建构为知识空间的功能生产赋权,强化了学习者能力提升的获得感。

第四,作为感知性构成之体验空间。空间不仅兼具物质性与构想性,也塑造了身份认同、情感归属的情境域。学习者作为空间主体在实际参与中感知空间,产生个体心理反应、体验,体验对象、主体及互动构成体验空间的主要内容。“自习室让我得以舒适学习,获得满足与快乐。”(GF1)“我从新闻报道中了解付费自习,感觉很热门,抱着打卡的心态去体验,感觉发现了新宇宙。”(GF1)物理、人际、文化丰富了个体学习的空间体验,体验空间是直接(主体实际在场感受和体验的空间)与间接(主体通过大脑对传媒等媒介之空间信息加工后的感受)的复合。个体由于社会经历、文化背景、生活经验等迥异,体验存在差异性。适宜学习氛围的浸染,带来多方面刺激,让人产生愉悦、兴奋、依恋,客观上产生教化、规训,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记忆,通过数据凝视、外部认可、能力提升、沟通交往,获得愉悦体验。

四、结论与讨论

付费自习是青年在压力、风险情境下适应与抗争的一种外在呈现:自我嵌入城市生活努力的仪式化表达,氛围消费与空间寻觅的隐性焦虑,空间压力抗争中的自我量化与权力规训,在空间参与行动中也建构了理解空间生产的社会空间观。自习室的类型分布与市场供给,反映了不同群体需求的异质性,折射了空间供需失衡日益显著的矛盾现实。如何优化学习空间规划,完善管理模式、制度,是决策者面临的全新挑战。面对迫切融入都市的青年,需从物理、社区、组织层面谋划对策。

第一,优化物理空间。物理空间是空间的基础维度,空间中社会行动的客观环境、载体,及主体建构意义空间的情感、认知来源。当前,都市学习空间在物理规划上呈封闭、集聚形态,主要由高校和城市图书馆承载。一方面,实行严格、一致、排他的门禁准入,管理、服务时点固定,标准较低,分布集聚,空间的个性化选择、优化配置、便捷性不足,无形中增加了学习的空间成本;另一方面,低标准、同质化、较僵化,舒适性设计与配套服务不足,学习氛围营造、行为导控不足。未来,政府和高校等需注重优化、改造学习空间。一方面,通过环境美学设计营造与学习主题相契合的轻松、静谧、温馨环境氛围,对现有设施设备升级,增加打印机、茶水间、吧台等配套设施,进行适度的功能、物理隔离。另一方面,通过实名预约、伦理规约、值班服务、信息技术等完善管理机制,精准预测需求,做好应急预案,优化资源配置。此外,建设社区学习室,扩大空间供给。完善付费自习的品牌评级、违规取缔等规制、监管制度,引导行业自律、有序、创新发展,防控市场风险,保护消费者权益。建立学习空间的多元化信息联动机制,提供梯度、个性需求选择。

第二,营造学习社区。齐美尔认为,人际互动除一般意义之外,也充盈空间意义。[30]社会空间指向一定场域中个体间社会关系空间结构,具有空间上的延展性,包括社会关系的性质、内容,个体间社会地位、角色等空间位置,及主体的空间社会关系实践。来自不同环境、职业、身份的青年建构了学习维度之典型社会空间,但其社会关系往往容易出现陌生化、疏离化,难以建立高质量的社会有机联结体,反而容易道德滑坡、言行越轨。罗伯特·帕克认为,社区是与社会相对的社会学研究对象,社会从社会生活文化层面指向团结、共识、共同目标,社区则是社会生活的生态层面空间概念,是个体围绕生存展开竞争与合作的场所。[31]人类社区是因分工合作与功能分化存在自发动态平衡逻辑的“活生生有机体”,不同社会功能以特定秩序分布于空间,使社会成员需求得以满足并形成相对平衡的社区系统。[32]集聚、离散、侵入、适应是人类空间联系生态变迁过程,而适应作为侵入结果的一种新的空间平衡重建,侵入与适应的交替性、连续性促进了社区的明确分区及其独特经济、文化特征。[33]吉登斯认为,所有社会生活均发生、建构于时空交织关系之中,社会生活与社会制度具有情境性,空间只有作为互动情境才有意义,且该意义恰是由社会互动本身赋予。[34]齐美尔认为,排他性、边界性、固定性、距离性、移动性是这种关系情境空间的特点。[35]任何社会主体都与一定的区域联结并在这种关系嵌入中建构自我,将一般性的空间塑造成排他性的“他们的空间”。排他、异构的空间要求群体中某些个体通过移动实现社会关系互动,移动与固定同样影响社会文化活动结构并使其境遇化。[36]针对青年的空间抗争,需在国家层面塑造普通与职业教育均衡发展格局,不断完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满足各行业的人才需求,《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国发[2019]4号)等文件反映了该要求。相关协会需根据当前现状、未来趋势,制定教育指导标准。用人单位需结合发展规划、战略布局,完善员工职业成长教育制度体系,为青年提供稳定职业预期,打造相应网格化学习社群和共同体。青年自身也要树立明确的职业、专业发展目标,在有限时间内合理权衡、搭配专业内外知识学习,避免目标盲目、泛化,努力成为具有共情能力、强烈社会责任感的时代新人,以扎实业绩回馈社会、实现自我价值。此外,青年应主动运用信息技术为学习赋能,积极参与、主动嵌入学习社群,推动学习社区构建。

第三,强化青年组织。青年社会组织作为民间结社形式,充分体现了青年的活力性、社会性、发展性,其发起的城市行动、公益事业逐渐成为城市发展、创新社会治理的重要力量。共青团在青年参与社会治理中具有枢纽、引领作用,应进一步培育组织主体,释放参与空间,优化社会支持、信任、管理等政策,积极搭建参与平台,培育组织人才,强化情感认同与组织再造,推动青年社会组织参与城市社会治理,凝聚青年共识。[37]有学者通过实证研究、统计分析,认为随着社会快速发展与变革,当代青年对共青团有了更高期望,多数青年认为共青团吸引、凝聚力较过去减弱,失信行为减损青年对非政府组织的信任,青少年社区工作在社区从政务性向服务性转变过程中趋向萎缩。[38]社区应积极关注青年需求、意愿、认知、参与,强化社区认同。共青团面临更多发展空间、历史机遇,要积极反思青年工作结构,及时应对新时期新问题,以新思路活跃基层青年工作,促进资源合理配置、有效整合。福柯认为,人类社会正处于由“现代性时间叙事”走向“后现代性空间叙事”的同时性、并置性时代。[39]社会关系和空间过程相互交织并连续、双向交互,使社会各种生产关系既能形成空间,又受制于空间,空间超越社会镜像,空间就是社会。社会结构和空间结构间的辩证关系塑造和改变着个体的价值观、态度和行为模式。[40]城市的核心功能不是政治和意识形态,而是以生产、交换和消费为主要环节的经济。城市由传统物质生产空间单位变为集体消费的空间单位,交通、医疗、住房、学校、闲暇设施等通过空间生产或传递产品、服务等集体消费品,构成市民生活的核心部分并成为支撑劳动力再生产的重要物品。[41]付费自习是青年集体消费品供给不足和城市认同感疏离的一个缩影,未来需激活青年社会组织的动员功能,完善青年发展与生活相关配套保障,引导青年共建共享、有序参与城市社会治理,从空间生产和城市化可持续出发建构空间正义。[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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