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小说《尽头的回忆》同名电影的改编策略
2021-01-17余幕英
余幕英
(广州工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0850)
《尽头的回忆》是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发表于2003年的一部短篇小说,收录于其小说集《尽头的回忆》中。该小说主要叙述了从小衣食无忧的女主角实美遭受了异地未婚夫高梨的长时间冷淡对待之后,当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去找高梨时却发现他已经爱上别人并即将要结婚的事实。陷入深渊般痛苦的实美在舅舅经营的小店里遇到了西山,在他的关爱和启迪下修复创伤,逐渐走出伤痛获得重生。周阅认为,该作品是关于幸福的思考,但作品已经开始走出“疗愈”的阶段,而更强调放弃追忆,感受当下的幸福。[1]
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日韩合拍电影《尽头的回忆》2018年在韩国上映,并在2018年釜山国际电影节放映。日文版于2019年2月在日本上映。该电影由崔贤英导演,韩国演员崔秀英和日本演员田中俊介主演,故事的背景设定在名古屋。吉本芭娜娜在后记里谈到这篇小说是她迄今为止最喜欢的作品,因为能写出这样一篇作品,她才感到成为一名小说家真是太好了。作家本人高度认可的小说改编成电影自然难度颇大,不过吉本芭娜娜本人对这部电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感谢导演和演员完美地展现了脆弱时才能看到的美丽景色。”整体而言,电影《尽头的回忆》与小说相比更侧重于凸显疗愈的主题。
短篇小说改编成电影,电影导演一般会运用集中策略、交织策略、出发点策略中的一个或多个,来完成诺兰所说的“将其扩展成故事片长度”的工作。《尽头的回忆》这部电影,综合而言主要运用了交织策略,即电影创作者保留了短篇小说中的大部分叙事元素,将这些元素分散在电影中(尽管未必按照他们的原始顺序),将新创造的元素,或对小说的扩展,交织进已经存在的元素中。[2](P178-179)那么,电影是如何运用交织策略来凸显疗愈主题呢?本文试图与原著小说进行比较,探析交织策略在人物、情节、修辞上改编的具体运用。
一、人物改编
电影与小说比较,在人物设置上有较大的改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更换人物背景、增删人物、人物具象化。
首先,人物背景发生了变化。小说中的人物均为日本人,而电影则是将人物设定为多个国籍。电影将女主角实美和她的未婚夫高梨设定为韩国人,并使用了韩语名字(本文沿用小说的称呼),未婚夫被派往日本工作。这种设定除了考虑日韩合拍的原因以外,也起到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实美从韩国跑到日本找未婚夫,遭到未婚夫情感的背叛,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在一定程度上将女主角的创伤放大化。
其次,电影增加了实美和高梨的共同好友镇成、在店里做兼职的韩国人微笑小姐,而删减了实美舅舅的角色。小说中实美来到舅舅经营的小店“小路的尽头”疗伤,而由于实美的国籍改变,电影中也将舅舅角色删除。
最后,将小店的常客具象化。小说中对常客描写是一笔带过——“那家小店的常客都非常喜欢西山,令人感到似乎是为了见他而来。”而电影将常客具象化,设置成来自不同国家的人物。具体有来自中国的小陈,来日本进行“饭团之旅”,也被亲切地称为“饭团小姐”;还有来自法国的ベネ;附近邻居小岛太太、近藤先生和田中先生。
情节和人物,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是共存的。[2](P78)因此,上述的人物改编为后续情节的改编提供了基础。
二、情节改编
电影情节的基本构成是传统的三步式:受伤—疗伤—愈合。
(一)受伤——行为替代心理活动
实美鼓起勇气去未婚夫家里确认情况,结果帮她开门的是即将和未婚夫结婚的日本女性。去之前还抱着的一丝丝希望瞬间破灭,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恋爱关系也随之土崩瓦解。而在描写实美从未婚夫家里出来后的悲伤绝望时,电影和小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小说写的是实美去酒吧喝酒,醺然走在大街上,回到旅馆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终于能够真正哭出来,接着用了较多的笔墨描写实美懊悔、痛苦不已的内心活动。由于电影把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转换为第三人称叙事,因此并没有采取画外音等形式来体现主人公的内心情感,而是通过直观的外部行为叙述体现人物内心。所以这部分电影讲述的是实美直接回旅馆,看着记录两人点滴的笔记本,在浴室里准备洗澡的时候面对着镜子掩面大哭,这一幕将实美内心的崩溃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二天实美离开酒店,走在路上突然听到农园里有人在弹唱,驻足听着歌,脑海里浮现了与未婚夫相处的一幕幕,潸然泪下。
(二)疗伤——来自人与食物的疗愈
在疗伤环节,电影强化了身边人和食物的疗愈。小说中主要强调的是西山对实美的关心与开导,而电影将身边人扩展到路人、店里的常客、好友等,围绕着这些人物,增加了很多给予关心的温暖情节——刚失恋后的实美站在河边沉思的时候,两个路人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围巾并亲切地说“不要自杀哦”;来到店里后实美两天都呆在二楼房间里,饭也没吃,邻居近藤先生和田中先生建议西山上去看看;实美突然看到高梨的现女友あや在ins上发了一张海边(实美以前和高梨去过)的照片,决定要去海边看看,小陈和邻居主动开车陪她去;大家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帮忙写韩语名字、在看板上写韩语,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和高梨共同的好友镇成虽然工作忙,抽空跑过来店里看她,而且实美刚到店里的时候他就联系西山,让西山别收她钱;西山要离开小店前,常客们决定一起去旅行,西山叫上实美,在名古屋塔上,实美终于有勇气和西山说出了她内心的痛苦,西山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劝导实美要跳出目前的圈子,向外画出更大的圆,同时也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电影对身边人疗愈的强化符合心理创伤理论中所提出的社会支持系统。社会支持系统,即个人在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中所能获得的、来自他人的精神或物质上的帮助和支援。西山、陌生的路人、店里的常客以及好朋友镇成组成一个庞大的社会支持系统,帮助实美慢慢打开心结,实美在与他们交流的过程中逐渐走出了伤痛。
另一方面,电影强化食物的疗愈,可见导演对吉本芭娜娜的风格了如指掌。吉本芭娜娜在她的散文集《食记百味》中自称“宇宙第一饕客”,她对美食有着执着的热爱及独特的见解。当然,在她的文学作品中,食物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意象。例如在其成名作《厨房》《蜜月旅行》《不伦与南美》等作品中,食物都是疗愈的重要符号之一。“食”已经被吉本芭娜娜设定为医治心灵创伤、摆脱孤独、回归家庭的方法。[3](P347)《尽头的回忆》小说中也提到了食物的疗愈,例如咖喱饭、焦糖奶冻、关东煮等,但与电影相比显得轻描淡写,因为电影放大了食物疗愈的情节描写。
电影中实美失恋后第二天来到店里,店里免费请她吃到了西山的拿手料理——味噌吐司,ベネ主动和实美聊天,谈及味噌吐司的美味,店里欢声笑语,前一刻因为看到妈妈的鼓励信息眼眶泛红的实美也跟着露出微笑。实美住在店里后连续两天没下楼,没吃饭,她下楼之后西山给她做了美味的蛋炒饭。小陈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去海边,还请她吃饭团,一心想奔往海边的实美回绝;之后回忆完与未婚夫曾经的甜蜜情景,小陈再次请她吃饭团,实美接受了。西山很快就要离开小店去东京,实美为大家制作了美味的韩国料理,大家一边吃一边唱歌,其乐融融,ベネ还说,食物如果不好吃就不能叫做食物。实美恳求西山教他做味噌吐司,西山不答应,但是在电影的末尾实美和妹妹坐在公园喝着啤酒,吃着味噌吐司。从一开始遇见西山吃味噌吐司到最后自己制作味噌吐司,前后呼应,吐司成为了西山关怀实美的象征。
电影中的食物不仅让失恋后的实美果腹,还成为身边人对她表达关怀的载体,是身边人与实美交流的纽带。吉本芭娜娜说过,人到底在什么时候能够被治愈呢?其结果就是,如此把身心寄托于某物时,就被治愈了吧。[4]关心和开导实美的人,以及美味的食物,应该就是实美的最大寄托吧。
(三)愈合——开导妹妹
对于伤口愈合的情节处理,电影和小说也存在着不同。小说中实美开着西山从高梨那里拿回来的车回到了老家,处理掉和西山的合照,告诉妹妹以后要弥补她,给西山打电话感谢他的照顾。而电影则是实美回到了韩国,在一个樱花灿烂的公园里做公益活动,将自己绘制的卡片送给游客们,实美还在卡片上写下了西山鼓励她的那些话语。妹妹很好奇地问实美:“以前我以为有艺术感的人都不太现实,但现在我最现实的姐姐,竟然会大庭广众做公益活动,到底在日本发生了什么事?”实美并没有回答妹妹,而是让她尝尝自己亲手做的味增吐司。接着妹妹向她倾诉找不到工作的烦恼,实美用西山传授给她的“宝藏理论”和“圆圈理论”开导妹妹。电影中实美的愈合,不仅自己接受了失恋的现实并走出了伤痛,还能以亲身经历鼓励陌生人,开导妹妹,这是更高层次的愈合,这种处理方式对升华主题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三、修辞改编——隐喻
电影中主要运用了非语言性隐喻,而主要形式是道具隐喻,最明显的道具是樱花和玫瑰花。
小说中实美坐上西山向高梨讨回来的车去公园,车停在有高大银杏街树的地方,金黄的银杏叶在地面高高地堆积成一面黄色,迎着阳光的部分熠熠生辉,实美高呼“太棒了,真漂亮!”周阅认为,“女主角在一个大公园,踏着深及小腿的枯叶,尽情享受只属于此时此刻的美好与幸福”正是作品所蕴含的深意(即幸福主题)。[5]
而电影将银杏改成樱花,实美和西山走在公园,彼时樱花盛开,花瓣漫天飞舞,画面十分唯美。而众所周知,樱花是日本国民心目中最重要的花,因盛开的季节刚好是入学季、入职季,因此它也代表一个新的开始。因此这里也暗示着女主角已经放下伤痛,即将开启新的生活。而电影的最后,实美和妹妹在韩国的某个公园里,也是樱花漫舞。实美在公园里画卡片送给游客,开导面试多次失败的妹妹,这里隐喻的改动也更贴合疗愈主题。
第二个道具是粉红色的玫瑰花,这是电影增加的。西山问实美:你不喜欢花吗?实美回答:“以前喜欢,可能是因为花很快就凋谢了,最近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没有现实感。”花的凋谢代表美好事物的失去,失恋让实美害怕了失去。
粉红色玫瑰花的花语是初恋、宠爱、感动、爱的宣言等。在影片中粉玫瑰两次出场,象征着不同的意义。第一次是实美白天去了以前和高梨去过的海边,勾起了曾经的美好回忆。回到小店房间后,坐在矮桌前,昏暗的光线,桌子上花瓶里插着的粉玫瑰十分显眼,这里给了一个长达40秒的静态长镜头。实美凝视着粉玫瑰许久,粉玫瑰象征实美和高梨曾经美好的爱情、高梨曾经给予她的感动和爱的宣言等。实美凝视着玫瑰花,象征她在凝视、思考与高梨曾经的美好爱情。接着她把眼光转向还戴在手上的订婚戒指,毫无犹豫地试图将戒指摘下,这是她逐渐放下的信号。
粉玫瑰第二次出现是实美已经将心情整理得差不多了,告诉西山说自己准备回韩国。之后回到房间,这时和煦的阳光照得房间非常明亮,这里是一个长达28秒的长镜头——粉玫瑰已经半开状态,实美从花瓶中拿出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这个情景暗含实美已经对这段感情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放下这段感情了。
利用花作为隐喻道具,其实在吉本的其他小说中也出现过。例如,在小说《白河夜船》中寺子做梦,梦里诗织在插花,花朵翘向四处,拢不起来。寺子建议把花剪短,而诗织却建议插在寺子家另一个高一点的花瓶里。这里“翘向四处的花”隐喻偏离生活正轨的人,“高一点的花瓶”隐喻新的环境,“翘向四处的花”通过换一个花瓶就可以亭亭玉立,偏离正轨生活的人通过改变生活环境也可以过回正常的生活。[6]
利用道具的这种非语言性隐喻,相比语言更加晦涩,对观众的认知能力也有更高的要求。但是一旦观众触及这种隐喻的内核,就能深入到电影的艺术整体中来,感受到触动人心的力量。[7]电影《尽头的回忆》与小说相比,增加了花作为隐喻的道具,带动着受伤—疗伤—愈合的主题发展,对主题的呈现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四、结语
对于《尽头的回忆》这篇短篇小说,同名电影采用了交织策略,保留了小说的大部分叙事元素,包括主要人物、主要情节、叙事时间等。在人物、情节、修辞三个方面做了一定改编,增删人物,详细扩充了实美疗伤的过程,改动了受伤、愈合的情节描写,增加了花的隐喻等。从改编中也可窥见电影创作者的用心——不仅吃透《尽头的回忆》这部小说,对吉本芭娜娜的写作风格和疗愈的表现手法也有深入的研究。最明显的体现是上文所提到的食物疗愈和花的隐喻,这种做法紧扣疗愈主题,也更容易引起吉本芭娜娜的忠诚读者的共鸣。总之,电影虽然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却成功讲述了女主角失恋创伤修复的完整过程,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给予遭遇失恋的观众心灵的疗愈和精神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