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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与民族精神:湘籍女作家创作中的俄罗斯情怀

2021-01-17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1年10期
关键词:济世女作家湖湘

年 颖

(湖南财政经济学院 人文与艺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俄苏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关系之密切,是其他任何国家无可比拟的。俄国十月革命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在反帝反封建的民族解放运动中,向俄苏学习成为席卷神州大地的政治思潮;俄苏文学中的人道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文以载道、经世致用相契合。湖湘文化孕育出了毛泽东、彭德怀、刘少奇、任弼时等无产阶级革命家,湖湘也是中国受俄苏文学影响最为深远的地域之一。

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女性文学、湖南文学的重要群落,袁昌英、白薇、陈衡哲、丁玲、谢冰莹、杨沫等多位湘籍女性作家的地位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至关重要。精神内涵的共通性能够为借鉴学习打下良好的基础,在现当代湘籍女作家成长过程中,她们深深受到了湖湘文化、精神思想的深刻影响,这种精神主要包括湘人敢为人先的济世精神、忧患情怀以及狂放的浪漫主义精神。而这些精神内涵在俄罗斯的民族精神中都能找到相契合的方面,这为现当代湘籍女作家借鉴学习找到了精神上的落脚点,杨沫就曾在她的日记中提到俄苏作家对她的启迪:“‘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才力就发展得越快,对社会就越有益。’高尔基视这段话为真理,我也是这样看。”[1](P133)

一、济世精神:湘人的敢为人先的济世精神与俄罗斯的救世主义

济世精神指的是一种救世、济助世人的精神。湖湘文化中的济世精神主要体现在经邦济世上,即经世济用之上。有学者认为经世致用作为中国传统学术的重要品格,显现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其程度是不一样的。一些省份在清代汉学盛行时就一度不甚显露突出,但是对于湖南来说,经世致用“却是始终一贯的,到了近代甚至在全国处于领先的地位”。[2]济世精神在湖湘文化中源远流长,无论是战国时期的屈原、西汉时期的贾谊、东汉时期的蔡伦、三国时期的蒋琬,还是唐代的柳宗元、刘禹锡等,都从不同方面展现他们忧国忧民、振时济世的高尚情怀。而在中国近现代,湖湘文化中的济世精神更是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在中国当时社会政治危机、民族危机步步加深,陶澍、魏源、曾国藩、左宗棠作为济世精神的践行者,促进了经济、地理、农学、外交、科学、学术等多方面的发展,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就。

救世论是俄罗斯主义思想中的重要思想理念之一,这一思想主要源自于基督教的弥赛亚精神,是犹太教的基本教条,字面意思是受膏者,即被用油膏涂抹的人。在旧约中,受膏者指的是上帝所选中的人,具有特殊的权利和作用。尤其是在东正教被确定为俄罗斯的国教之后,弥赛亚精神中的“关怀天下,拯救人类”融入到了俄罗斯的道德文化之中。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是最无政府主义的国家,几乎所有俄罗斯思想家和作家,均有着一定的无政府主义,而且俄罗斯是最少沙文主义的国家,民族意识对俄罗斯而言是外来概念,但俄罗斯作为民族压迫、民族冲突最多的国家,其在世界大战中的表现却时常有‘各民族的解放者’‘欧洲的救星’等良好的感觉。”[3](P182)俄罗斯人民普遍形成了一个观点——俄罗斯不仅是地域上的大国,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肩负了神圣使命的精神大国。虽然俄罗斯的“救世主义”存在着一定的负面性,被其用于对外扩张的工具,将弥赛亚精神限定于俄罗斯这个国家或者是单一的文化中,[4]并渗透在俄罗斯民族的文学、政治、哲学以及日常生活中,颂扬这种情怀已成为了俄罗斯民族性格的主要成分,并建构了俄罗斯民族的精神。

湘人中的敢为人先的济世精神与俄罗斯的救世主义有着一定的趋同性。尤其是在俄罗斯十月革命爆发以后,沙俄时期弥赛亚救世精神被彻底粉碎,诞生了新的神圣的、伟大的、不仅指向拯救俄罗斯且拯救全世界的弥赛亚主义。列宁将这种救世的眼光从欧洲的匈牙利、德国逐渐转向非西方国家,包括印度与中国,在中国成立了第三国际支那支部。虽然苏联共产党也在救世主义与济世精神发挥的过程中以“老子党”自居,但是这种精神文化、思想认知的同构成为现当代湘籍女作家文学创作的催化剂,湘籍女作家在革命作家中所占的比例之高,全国罕见,她们虽然在创作上与政治的直接联系并不十分紧密,但是她们作品中忧国忧民的情愫是非常突出的。她们在阅读俄苏文学的过程中更容易达成精神共识,更愿意接受俄苏文学艺术的影响,敢为人先的精神在五四运动时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陈衡哲早期发表的《老夫妻》《人家说我发了痴》,尽管创作略显稚嫩,却留下了现代文学先驱者的足迹,后来相继发表《亚波拉与爱洛绮思》《一只扣针的故事》等小说,标志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这种独立于“五四”新旧历史交替时期的敢为人先的姿态,成为了现代湘籍女性文学的独特开端。类似的还有曾国藩家族“新女性”——曾宝荪、曾昭燏、曾宪楷,革命先驱杨开慧、伍若兰、何宝珍等。

二、悲悯意识:湘楚的忧患情怀与俄罗斯的苦难美学

悲悯意识通常被看作是文学创作中一种较为可贵的人本思想,作为一种审美情感,悲悯可以被用于对文学作品人情人性表达的评价之中。而在一个地区、一个国家成长发展的过程中,悲悯意识更是一种感时伤怀的民族性特征,充分体现了其民族性。湘楚文化精神中的忧患情怀、俄罗斯的苦难美学都属于一种悲悯的意识,这种意识互通互融,使现当代湘籍女作家在创作借鉴之中找到了情感的落脚点。

20世纪的中国文学主潮转向中,湖湘女作家的转换最为迅捷,这与其受湖湘农村革命运动与湖湘地理文化的影响密不可分,湖湘地理文化有着自强不息、敢为天下先的首创精神和经世致用的实用思想,近现代文化变迁过程中,湖湘知识分子喊出的“湖南存则中国存”的响亮口号,无疑表达着湖湘地理文化对改造社会、推动社会的自豪感与巨大潜能,这与地理意义上的俄苏文学区块不谋而合。

忧患情怀是湖湘文化的精髓。忧患意识指的是“人对自己的处境与现状,时刻抱有警惕之心”,[5]是在历史使命感的召唤下最先觉醒的知识分子,“面对着艰难的时世,所发生的一种忧虑、悲悯的精神状态”。[6]忧患意识能够激励人们对社会进行改造,对现实进行变革。湖湘文化中,忧患意识是爱国主义传统的灵魂所在,早在屈原时虽然忧患意识并没有具体形成,但是已经显露出忧世忧民的雏形,在后续的发展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壮大。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忧患精神成为湖湘传统知识分子的人生圭臬,同时,其“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生命意志与坚毅品格又深化了这一忧患精神的实践深度。

而俄罗斯的苦难美学是对苦难的一种赞美,认为苦难能够磨砺一个人的意志,从而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强大,闪现美的光芒,原因在于苦痛会在审美意识中成为一种美,甚至会取代苦痛的内容。别尔嘉耶夫认为现实世界充满了混乱、不公、奴役、邪恶,只有避免本能的堕落,在苦难中才能激活自身,走向拯救的可能,人是动物,但不仅仅是动物,人最大的特征便是不满现实,有着思想的超越与创造的举动。[7](P34)而苏联文学背负俄罗斯文学厚重的历史传统,又真实地再现苏俄从十月革命,到国内战争以及反法西斯卫国战争风云变化的历史长卷,从中闪现的不朽的英雄事迹和大无畏的战斗精神,都是永恒精神财富。当然这其中也囊括了“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中的艰难与困苦,成就与欢乐,以及社会生活中由于违反民主、破坏法制、自由的原则而产生的某些悲剧和不幸”。[8]文学中的苦难美学,建立在对苦难成因和价值的追问上,作家们试图通过寻找一种残酷的美,让人经过苦难洗礼后,成为《罪与罚》中索尼娅一样的女性,痛苦不再是折磨,而成为进入上帝之国的阶梯。苦难美学属于忧患意识的范畴,俄苏文学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中就充分融入了这种苦难美学。

“悲怆”和“忧郁”是俄罗斯文化精神与民族性格的两种基本特质。[9]俄罗斯文学作品中夹杂的苦难美学思想让丁玲、谢冰莹、杨沫等湘籍女作家在文学创作与借鉴学习之中吸纳了同样的忧患、悲悯意识,让她们能够在湘楚忧患意识、俄罗斯苦难美学的支持下,更能凸显文学创作中悲天悯人的精神价值,找到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与俄罗斯文学创作的共通性。正如谢冰莹在《女兵自传》中说的那样:“我像一只失了舵的孤舟,漂泊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我像一匹弱小的羔羊,失落在虎豹怒吼的森林;我像一只失群的孤雁,整天在空中哀号,飞过了太平洋,飞过了喜马拉雅山,飞追了天涯海角!”[10](P159)谢冰莹描绘日本帝国主义铁蹄践踏下中国人的沉重苦难,在船坚炮利下,病患之躯是何等的脆弱,随时与“死”相撞,但又坦荡无畏。又如杨沫在《怒涛》中女主人公美真的形象与杨沫在《自白——我的日记》中回忆年轻时看过的苏联电影中的母亲形象有种莫名的相似与契合:《怒涛》中的美真参加救亡运动时知晓寄养在农村的孩子病了,在小家庭的安危与民族的安危中,美真选择了千百万饥寒交迫的苦难人们,克服了亲子之情,虽内心悲痛却一往无前;而“《宣誓》中的母亲,开始她害怕战争,她问斯大林同志:‘战争会起来吗?’但当她知道战争必然要到来时,她鼓励儿子上前线,自己也投身在战火中”。[11](P57)杨沫说,“我常常悲怜着因战争而牺牲的战士和人民,有着一种人道主义的软心肠。但我却十分赞成我们的正义战争。”特别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中国处于水深火热的局面,现实背景为悲悯意识在文学创作中的融入表达提供了真实的依据,现当代湘籍女作家也更愿意将这种情怀思想融入到自身的创作之中,用创作来凸显社会的真相。

三、浪漫主义:荒蛮之地的狂放与俄罗斯式的感伤

浪漫主义是文艺的基本创作方法之一,同时也是一种精神意志。浪漫主义充分体现了一种对理想世界的热情追求,在思想意识上较为热情奔放。浪漫既是一种纵情、任意,同时也是一种烂漫感人的思想情怀。[12](P134)而在湘楚文化与俄罗斯精神中都可以感受到浪漫主义的色彩,突出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湘楚作为传统意义上远离中原的荒蛮之地,自古就有着一种敢为人先、不屈不挠的豪放。一方面,这种精神意志的展现与湘楚所处地域有着直接性的联系,较为险恶的生存环境让历代迁入湖南的大批居民都形成了不避艰险、历经艰辛的精神意志。而这种狂放不服输的性格特征在湘楚知识分子的身上也有了突出的体现。[13]例如王夫之在抗击清朝失败之后,就毅然决然地发誓“头不顶清朝的天,脚不睬清朝的地”,选择在衡山县湘西草堂一心著书立说。如果出门也必然是手打一把雨伞,脚穿一种高跟木屐。在近现代,湘楚的仁人志士更是以豪放的情怀、豪迈的态度加入到了中国革命斗争之中,突出了一种勇于任事、不屈不挠的精神。

另一方面,以屈原为代表的湘楚文化精神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在狂放恣意的抒情与神奇绝妙的幻想中表达着崇尚自然回归本心的浪漫主义。这一狂放,将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置于天地自然之中,山川莽野之中,树木花草之中,在艺术表现上偏重于抒情和想象,在情感上略带感伤与悲情。这中间有以山川草木的高洁来比附知识分子情操高尚的艺术隐喻,有“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有对“作伪”“巧言令色”等人性狡诈和心灵扭曲的道德批判。这一浪漫常常以无所顾忌的抒泄为始,以古道热肠的忧叹为终,却共同见证了湖湘精神中对独立担当人格和自然赤诚本性的标举和坚守。

感伤主义也是一种浓郁的浪漫主义,这种感伤浪漫主义最早于18世纪中后期起源于欧洲的英国,并且逐渐流传到法国、德国、俄国等多个国家。感伤文学上的表现,注重内心的情感和自然流露,强调个人精神生活的刻画,甚至认为文学就是刻画人物心理活动和不幸的生活遭遇,从而唤起读者的共鸣与同情。感伤主义体现了对矛盾重重社会的不满,对人的道德沦丧有着较强的批判意识,卡拉姆辛的《苦命的丽莎》便是经典代表作,并将俄罗斯文学引入新的思想境界。

俄罗斯文学受东正教的影响,笃信上帝,崇拜圣洁,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在俄罗斯文学中,时常展现天真、善良、正直的一面,又同时隐含着不可屈服的意志,在文学创作中,俄罗斯文学呈现出浓厚的宗教意识和感伤情怀,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白痴》《被欺凌与被凌辱的》等。同时,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战争与和平》也以“为上帝活着”为基调。从俄苏文学的特点来看,宗教意识和感伤主义为俄苏文学增添了一抹神秘而浪漫的色彩。

普希金正是这种俄国感伤主义、浪漫主义的突出代表,在文学创作中,普希金习惯使用瑰丽夸张的想象力以及充满激情的语言表达塑造一个个丰富的形象,例如《驿站长》《上尉的女儿》等,同时也对俄罗斯文学的发展、精神意志的塑造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实现了俄罗斯文学作品在创作中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有机融合。俄罗斯感伤主义作家推崇“‘回归大自然’和‘回归内心世界’”,“五光十色的大自然对于任何人都雄伟而绚丽”。[14]这与湘楚荒蛮之地以率真、本性、狂放、天真为生命最高境界的浪漫十分契合。正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与本心一致的生命才是人生真正快乐和幸福之源。

浪漫主义让现当代湘籍女作家能够在俄罗斯文学创作中感受到一种较为强烈的共鸣,也能够被俄罗斯文学中充满激情的语言表达方式与对理想世界的追求所吸引。丁玲的作品《一个女人》《自杀日记》《在黑暗中》均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感伤,《莎菲女士的日记》中,将莎菲的爱情生活层层展开,主人公充满了喜悦与痛苦,灵肉搏斗极为激烈,思想意识尤为热烈奔放,为浪漫主义唱了一曲格调凄厉的哀歌。因此在文学创作中也能够融入更多的浪漫元素,充分体现了自己的感受,将湘楚文化中的狂放与个人秉性巧妙融合到文学创作之中,实现了自身文学创作与俄苏文学之间的巧妙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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