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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范旭东走上化工救国之路的历史考察与现实启示

2021-01-17萍,张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救国化工

罗 萍,张 玥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宜昌 430002)

范旭东是近代“永久黄”化工集团的创办人,著名的爱国实业家,是毛泽东所说的中国工业发展不能忘记的四个人之一。学界目前对于范旭东化工救国思想的考察大都着重于久大精盐公司和永利制碱公司成立后,①而关于范旭东青年时期走上化工救国道路的轨迹及其中折射的人生价值取向,学界尚缺乏专门探讨。本文在此以《海王》杂志等文献中范旭东对自己青年时期思想活动的回忆为主要资料来源,考察范旭东从长沙求学到创立久大、永利的历程,探究他走上化工救国之路的成因与动力,揭示其中蕴含的爱国主义精神及其对当代青年确立人生价值坐标的启迪意义。

一、兄长的引路和影响:步入化工专业

范旭东生于1883年的湖南湘阴,年少在私塾读书学习时,就对课业中的八股文很是反感,他曾说:“八股文代圣贤立言,但我要自主,我有主见,应由我尽量发挥,要我伪装圣贤来说假话,是不可能的”。[1]在哥哥的引领下,范旭东很早就舍弃旧学科考之途,走上了探求新知之路。

1897年,14岁的范旭东随哥哥范源廉一起考入长沙时务学堂,成为梁启超的门生。他不仅和哥哥一起学习新学,追随维新思想,还积极参加变法宣讲会等活动。维新志士救国救民的思想对范旭东触动很大,以至于多年后他回忆说:“他们的新政设施,短期间样样都做了一点,开了一个时务学堂,出版了《湘报》和 《湘学报》两种刊物,和民众接触的就是那空前的南学会,实行通俗讲演,……这一晃将近五十年了”[2];他还说道:维新志士“这样不同流俗,降格相从,和民众接近,的确下了最大的决心。如果不是真正读通了书,而且有为国为民的心,绝做不到”。[1]可以说,哥哥的引领与维新派变法救国思想,为少年范旭东以后走上实业救国道路奠定了思想基础。

维新变法失败后,1900年,范源濂在梁启超帮助下到日本留学。八国联军侵华之际,范源濂回国,与弟弟一起秘密联络长沙时务学堂的师友,准备参加在汉口的自立军起义。不料事情败露,张之洞大肆捕杀革命党人,在搜捕名册中范源濂“居第二位”。[3]所幸范源濂得以虎口脱险,随即携范旭东一起逃到日本避难。

范旭东到日本后,一边学习日语,入读中学;一边继续跟随哥哥的脚步寻求救国之道,在三四年间“复游历彼邦都市乡镇,如大阪、熊本、神户、横滨、东京、西冈、冈山等处,……尽求其富强之术,与夫自救之道也”。[4]同时,他还参与编辑《游学译编》、《游学议篇》,编译爱国小说、地理著述等,并在横滨梁启超主编的《清议报》上刊发文章。范旭东后来回忆道:梁启超以其“写稿所得的润资”,来接济他的学费。[1]

高中毕业后,范旭东考入日本岗山第六高等学堂医学专业。范旭东本认为学习医学将来回国后可以用医术救世济民,但该校校长酒井佐保则对他说“俟君学成,中国早亡矣”。[5]这句话深深刺痛了青年范旭东的民族自尊心。已多年目睹日本工业发达之景象,而深以祖国国弱民贫为耻的范旭东决定改变事业方向,由医学转而投身工科。1908年范旭东考入了京都帝国大学化工系,学习应用化学,1910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后留该校任教。

就在范旭东沉浸于京都帝国大学“早出晚归”,“比较安逸”的教学生活时[6],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范旭东身在日本,耳闻国内“激变”,“一天一个说法”,实在“难受”[5],当即趁冬假回国,由此真正体验到了国内高涨的革命浪潮,感到在“革命激励”下,自己作为“年轻人的感情,不由得不热血沸腾”[6]。其化工救国的帷幕也随之即将拉开。

二、官场碰壁的刺激:与盐业结缘

伴随着辛亥革命迅速告成与中华民国快速诞生,回到国内的范旭东陷入了“等着无聊”无所事事的彷徨中。[6]终于,经过老师梁启超的推荐,范旭东得到北洋政府财政总长周学熙的邀请,前往北洋政府天津制币厂担任总稽核职务[7],负责铸币化验分析并参与整顿造币厂的工作。范旭东十分想在整顿造币方面做出贡献,为此专门“替制币局到各省调查了一趟造币厂”[6],包括亲自到北洋、江南、广州等造币厂调查。这一趟的调查经历让范旭东亲眼目睹了政府制币机构积弊之深,“多见多闻,胜读死书千万卷”。[6]他发现几乎每家造币厂的银元含银量都多有不足,“当时规定每枚银币的重量为7钱2分,纯银含量为96%,可是铸币厂偷工减料,从中贪污,擅自降低纯银含量”。[8]范旭东多次向上反映问题,要求将问题银元回炉重铸,但提议一直被驳回,得到的答复是“本来‘币’‘弊’有何不同,无需太认真,反为多事”。范旭东由此“又受了一番教训”[6],认识到政府机关“办事太松懈,坐耗国币,绝少实地工作”。[1]范旭东仅仅在造币厂干了两个月就主动辞职了。后来提起当年此事,范旭东不无感慨地说:“我一次就饱尝了官场腐朽的滋味。这样也好,使我另辟蹊径,自谋出路”。[9]不过此时的范旭东尚无基本条件独立自主兴办实业。

虽然对政府官僚机构极为失望,但“接触的方面多了”,范旭东“才知道国事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着急无益”,于是“打定主意要到德国求深造”,从长计议。[6]但出国的经费来源是一大问题,为此范旭东有些焦虑。正在他“踌躇莫决的时光,忽然得到了个意外的消息”。[6]正巧当时北洋政府对民众的食盐有改良的意图,需要有专业人士前往欧洲调查有关于食盐专卖的法律和制盐的先进技术;而其哥哥范源濂此时也正担任北京政府教育总长。于是通过哥哥相助,范旭东被政府派往欧洲考察,还得到了政府允许他“调查完事,暂时在国外继续求学”的机会。[6]

在欧洲将近一年的时间,范旭东把英、法、德、比等“大陆各国矿盐地和沿海盐场,将近都跑到了”。[6]一年后,考察团成员其余三人都启程回国,只有范旭东留下继续求学。期间他“极力补习功课,各如所愿,非常顺畅”。[6]然而政府为改良盐制,“急于要办个新式盐厂”[6],突然急电召范旭东回国,范旭东随即乘船回国。其留学计划,就这样被打断了。[6]“一生的学生生活”,“也从此告终”。[6]

北京政府兴办盐场的计划,一度重新点燃了范旭东依靠政府实业救国的希望。在回国船上,他“加意整理设厂资料”。途径新加坡,他“又独自跨到爪哇参观那里用海盐压成方砖的机器,怕的回国后,顾此失彼,贻误公事”。[6]

回到国内后,范旭东不但准备将这次考察中搜集的关于西方发达国家的新式盐场的制盐技术资料提交给政府参考,更是准备依照欧洲盐政方面的管理制度,向财政部提议改革国内盐政方案,主张取消专商,废除引岸,改良盐产,统一税率。可是“短短的一年左右,政局有了许多变化”。[6]一方面,袁世凯倒行逆施,走上加强专制复辟帝制的道路;另一方面,“财政总长换了人,继任的始则忙其所忙,继则顾左右而言他,再不提起办厂”;改革盐政之事更是无从提起。回国后的范旭东再次陷入无所事事之中,但是薪金政府还“照旧”发给。[6]摆在范旭东眼前的是两条路:要么自己办工厂发展工业,要么就在政府里领公俸混日子。他后来回忆这种情况时说:“老朋友们比我熟悉世情,苦口劝我,不要再存妄想。要办工业,自己招股,自己动起手来,否则,安安心心领着公俸混下去,不用着急。”[6]实业救国志向已深深扎根在心的范旭东,义无反顾选择了前者,他说:“到这般地步,的确,也非下决心不可,我终于干脆辞去职务,离开政治中心的北京,找我自己的路走了”;“自己办厂的决心,已再不迟疑了”。[6]

三、政府与民间的合力:坚定盐业救国

民国初期,政局不稳,官场腐败问题泛滥。但另一方面,民国的建立,又毕竟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一种不可逆转的新气象。特别是民元初期,“政象显然带些活气”。[6]在经济上,保护私人财产,振兴私人工商业成为大势所趋。孙中山南京临时政府时期,中华民国颁布的《保护人民财产令》,规定“一切国民私有财产归属于民享有”[10];《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第六条进一步规定:“人民享有保有财产及营业之自由”。[11]

南京临时政府存在时间不长,但此后的袁世凯政权也不能不沿袭南京临时政府保护私人工商业的政策格局。其时北京政府发布公告,指出:“须知营业自由,载在国宪,尤应尊重。务望督饬所属,切实振兴,以裕国计。举凡路、矿、林、垦、蚕桑、畜牧,以及工艺场、厂,一切商办公司,其现办者,务须加以保护;即已停办及有应办而未办者,亦应设法维持,善为倡导”。[12]此外,北京政府还颁布了《公司条例》等推动民间兴办现代企业的法令。

范旭东依托政府兴办实业的理想,虽然一再遭受打击,但他也看到了民国初期政府经济政策“顶层设计”中的某些积极因素,特别是观察到了政府试图发展盐业的一些努力。他说:“就盐务而论”,北京政府与西方列强达成的善后借款,“内中指定七百万磅,做改良盐务的费用,在中国可称史无前例”。[6]他还认识到,北京政府派遣包括他在内的一行四人赴欧洲考察盐务,无非为发展盐业“积极准备”。[6]虽然后来政府资金“流用到别的方面去了”,致使“预定兴办盐场,等于一场儿戏”,但他认为这“都是政局演变的结果”,而肯定政府的初衷是积极的,其“原意,并不算错”。[6]范旭东随后于1915年创办久大精盐公司和1918年创办永利制碱公司,的确都得到了政府的一些特殊支持,如1917年10月北京政府批准永利原盐免税,并通令在永利厂址百里内不得再设同类工厂。[7]

来自民间振兴实业热潮中的振兴盐业热潮,也是激励和促成范旭东走上化工救国道路的重要支持力量。

中国盐业,一向积弊深重。民国建立后,出现了令范旭东备受鼓舞,被他称之为“尤其难得的,民间同样有朝气热心盐政改革的人们,发动舆论,旗鼓堂堂地和恶势力斗争”的景象。[6]

当时身为京官,但事实上代表民间力量的张謇,早在担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总长及两淮盐政总理期间,就发表了《改革全国盐法意见书》。后担任北京政府农商总长时,又不断向袁世凯呈交一系列有关盐政改革的上书,包括《改革全国盐政计划书》等。他还在北京组织盐政讨论会,创刊《盐政杂志》,力主改革盐业旧制。而当时的另一份盐业杂志《谈盐议刊》,则代表旧盐商利益,反对改革盐业旧体制。双方发起了针锋相对的舆论战。范旭东描述当时的情景道:“张季直先生……主张废除引岸,就场征税,针对‘商专卖’痛下针砭”;该会主干“景本白先生,笔锋犀利,痛责引制,病国害民;所谓‘盐商’本底子是‘差役’,不够商人资格,应当斥革”;《盐政杂志》义正辞严的斗争,最终“使对抗的《谈盐议刊》黯淡无光”。而正是在盐政改革与反改革舆论战如火如荼,“笔墨官司,正打得火热”之际,1915年,“久大精盐,蓦地从工业技术立场,树起打倒脏盐旗帜”,继而赢得了“各方激烈”的同情。[6]

民间力量对范旭东创办新式盐业企业的财力支持,更进一步坚定了他化工救国的决心和信心。范旭东回忆说,其时“许多同志,都尽力解囊相助,多的两千元,少的一百元,对我表示期许”。[6]在久大精盐公司三十年纪念会的演说上,范旭东特别提到老师梁启超当年给予他的鼓励。他说:“梁任公先生住在天津,每次见面,必问:招了好多股?有时援笔伸纸,亲自列数计算;这种热情,历历如在目前,屈指三十年了!”[6]

四、青年范旭东走上化工救国之路的启示

从1897年到长沙追求变法新知,到1915年和1918年先后创办久大精盐公司、永利制碱公司,青年范旭东不断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择业选择融入到对民族国家命运的思考中,并由此一步步走上了化工救国道路。可以说,贯穿范旭东青年人生道路选择的主旋律与最强音的,是爱国主义。

在长沙求学时,范旭东本可以专攻更有助于给人生带来安稳的旧学,但他却选择了追随维新派学习振兴国家的变法新知。在八国联军侵华时,范旭东本可以埋头学业,避开危难,但他却选择了冒险参与自立军“维新起义”。在日本求学时,从学医到转而学习化工专业,范旭东权衡的是何种专业更能救国;当他以优异成绩毕业,在日本高等学府留校任教,本可以过上比较殷实的生活时,他却在辛亥革命爆发时选择回国参加革命。在入职民国政府机关时,范旭东思考的是如何用一己之学兴利除弊;在他目睹官场腐败,而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过上领公俸混日子衣食无忧的“上等人”生活时,他却毅然选择不避艰难,独立自主开拓中国化工事业。国家民族利益,始终是青年范旭东一次次行动选择的最重要的指针。在这一过程中,我们还能看到,哥哥的爱国情怀、维新志士舍生取义的勇敢作为,都深深浸润影响塑造了青年范旭东内心的价值取向。

青年范旭东走上化工救国道路的历程,彰显了爱国主义在青年人生方向确立中的重要意义。事实上,爱国主义一旦在青年范旭东的内心扎根,就再也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人生和事业求索航程,并成为他披肝沥胆,在未来化工事业开拓中披荆斩棘克服一切困难的最强大的动力。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范旭东曾痛斥社会上流布的“远水救不及近火,现在大敌当前,中国存亡,只是时间问题,任何创造还有什么益处”的自暴自弃言论,[13]认为只要能创造,任何强敌都能斥退,号召“中国工程师同人”,“大家彻底振作一番,发挥我中国祖先传来的创造精神,替祖国开拓未来的新生命”。[13]

全面抗战爆发后,他强调化工对于国防的重要意义,立志推动国家化工产业走向强大。他说:“朋友常常谈到中国国防化工的问题,大家都觉得要早解决,中国如其早有这套武器,至少受难不至这般深刻,就算时局再恶化起来,毕竟多条路走,也轻松得多,这见解当然是十分正确的。”[14]他还强调要发展化工的基础原材料,因为“原料不能自给自足的国家,在近代决不够资格独立,是要被侵略的”。[14]他对国家未来建立强大的化学工业充满信心,他说:中国化工居然没有为“艰难险阻”的环境所屈服,而且“还有意外的成就,我人虽用不着自夸,但也用不着自馁,我敢说中国国防化工的前途,是万分光明的”。[14]他再次号召工程师发扬“祖先传来的创造精神”,“不为环境所困”,“耐苦任重,不尚虚荣”,推动中国化工事业走向强大。[13]

习近平总书记说:“爱国,是人世间最深层、最持久的情感,是一个人立德之源、立功之本。”②如果说青少年是人生理想信念“扎根”的时期,那么可以说,正是爱国主义在青年范旭东内心价值坐标上已深植根基,才推动他后来成长为中国化工事业的先驱。

爱国是近代以来我国优秀企业家的光荣传统。③范旭东无疑是近代以来爱国企业家的优秀代表之一。作为近代爱国实业家,虽然范旭东还没有意识到,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背景下,只有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才能为民族工业的发展和国家的富强提供基本前提与条件,但是并不能因此否认范旭东实业救国思想的价值,也不能否认范旭东为我国近代化学工业所做出的创榛辟莽的贡献。范旭东曾说过:“人生,除了挣钱吃饭以外,还有他的理想与责任。”[15]他还说:“大时代不容任何人苟安,我等有负起担子的必要,力所能做,不可放松,要争气就靠这个时候办工业振兴我们的民族。”[16]这些话语至今对每一位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正在形塑中的青年,都仍具有振聋发聩的意义。

注释:

①有关范旭东工业救国思想内容的研究有:朱华:《范旭东科学救国思想论》,《贵州社会科学》2006年第5期,第162—165页;朱华:《范旭东科学救国思想探略》,《广西社会科学》2006年第12期,第169—172页;冯秋季:《范旭东实业救国思想新论》,《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第48—52页。有关范旭东工业救国思想的其它研究有:熊秋良:《传统文化与范旭东的创业精神和经营思想》,《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7年第5期,第46—51页;李玉:《范旭东爱国创业思想和实践的特点》,《船山学刊》1996年第1期,第168—177页;李运华:《为振兴中华而创业——论范旭东的爱国思想》,《历史教学》1994年第12期,第8—11页。

②2018年5月2日习近平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

③2020年7月21日习近平在企业家座谈会上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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