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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谓+名主”结构探讨湘西苗语词法与句法的关系*

2021-01-17吴秀菊吴垠莎

凯里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苗语复合词语素

吴秀菊,吴垠莎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一、引论

湘西苗语在句法上是S-V-O(主-谓-宾)语序。学界通常认为,湘西苗语的复合词主要有述宾(支配)、述补(补充)、偏正(修饰)、并列(联合)四种结构规则组成[1-2]。经过调查发现,本文的调查点——湘西凤凰苗语(下面都简称为“湘西苗语”),有一类看似主谓式的复合词,其能产性低,目前收集到的例词只有四个,如:

这类复合词由表无指的名词性成分与及物性的动词性成分组合而成,整个词为名词性;这类复合词的表层语义关系为主谓式,但实则表示被动,可以在名词前面补充一个被动标记着”。所以,将名词性成分分析为状语,动词性成分分析为中心语,整个词应视为名词性成分充当状语的状中式复合词。如此一来,可以说,湘西苗语并无真正意义上的主谓式复合词。事实上,汉语中主谓式复合词的能产性也极其低,详见董秀芳(2002)[3]、盛明波(2005)[4],因此主谓式复合词的不发达性在苗、汉语中具有一定的共性。

这种表层主谓,深层表被动的构词方式在黔东苗语中也存在,被当作主谓式复合词看待,如:

同样的,英语中也存在这种类型,动词如果是过去分词,复合词的语序表面上似乎跟句法一样,但实则相反。这些不是正常的SV 主动语序,而是被动语序。同样的意思,在句法里的语序则是VS,如下表1:

表1

既然湘西苗语缺省主谓式构词方式,那么两个语素能否组合成表主谓关系的词?如果能,采用什么形式构词?

通过考察发现,湘西苗语有一部分非常规组合的述宾式复合词,宾语位置语素与述语位置语素的关系为主谓关系(陈述关系),也就是说,湘西苗语可以采用语序上主谓倒置即“谓—主”的形式组合成复合词。我们把这种表层为述宾结构,深层为谓主关系的复合词记为“谓+名主”式复合词,该类型是对主谓式复合词缺省的一种补偿性手段,使得名语素与谓语素实现了主谓构词。如:

一是两个构成成分之间结合紧密,为一个整体,不可随意拆分和扩展。如:

这类复合词是无歧义结构,表层只能分析为述宾式结构,不会分析为定中式结构。湘西凤凰苗语定中式结构的固有语序都是中心语在前,修饰语在后。举例如下:

述宾结构是湘西苗语非常能产的构词类型,谓词与名词之间的语义关系多样,除了本文重点论述的陈述关系还有表使动义、意动义、比较义的述宾式结构,例如:

苗语的“谓+名主”结构是一种非常规组合,它不仅存在于复合词中,还存在于四音格词、短语、句子等层级单位上。对于这种结构,学术界有过一些研 究,如 张 永 祥、曹 翠 云(1984)[5],罗 安 源(1983)[6],余金枝(2009)[2],唐巧娟、谢建红(2015)[7]等,这些研究成果对于本文有很多启发。以往的研究比较笼统地对待“谓+名主”结构,并且大部分从句法层面进行探讨。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复合词、四音格词、短语、句子等不同层级的“谓+名主”结构进行全面分析,探讨该结构在词法与句法中的表现,来进一步考察一致中的差异,同构中的异构,进而阐释句法结构语法化的可能性以及词法结构词汇化的空间,即法化、词汇化的组构性和能产性及其相关问题。

二、“谓+名主”式复合词的成词条件

湘西苗语不像汉语那样具有参考性强的词典,获取“谓+名主”式复合词相关语料,需要调查收集和整理。我们严格按照词的标准,即“最小的能够独立运用的语言单位”,来进行收集与筛选,具有离合词性质的形式不收集入内。本文收集到的62 个“谓+名主”式复合词,绝大部分为双音节词,少数为三音节词,主要构成动词、形容词。那么,“谓+名主”式复合词的成词条件有哪些?它们受到哪些隐含因素的制约?我们将从以下几个方面找出它们成词的原因。

(一)“谓+名主”式复合词中述语素的特征分析

“谓+名主”式复合词中能充当述语成分的语素可以分为两大类:不及物动语素和表示某种性状的形语素。举例如下表2:

表2

通过对收集到的“谓+名主”式复合词进行观察,发现其述语素只能由不及物动语素或表性质的形语素充当。因为从广义上来说,湘西苗语的形语素也可看作一种不及物的谓词性成分,所以“谓+名主”式复合词的述语素皆有不及物性。

不及物动词可以从语义上分为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8]。自主动词表示有意识的动作行为;非自主动词表示无意识的动作行为,一般是表示变化或属性。非自主动词的一个共同的语义特征是[-可控],即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是一个不能由主体有意识地加以控制的,如断”涨”“亮”死”。自主动词如“走”“跑”、“坐”等,虽然是不及物的,但也不能出现在“谓+名主”式复合词里。

“谓+名主”式复合词中形语素所赋予名语素的性状不是客观上“促使”或主观上“认为”所能实现的,它是由某种外在的自然力量完成的,即,使名词具有形容词性状的主动者不是人这一主体而是超人力的自然力。因此,这些性质形容词显然都具有不可控性,基本上可以划入“非自主动词”。

通过观察发现,“谓+名主”式复合词的构词规则受到述语素的语义限制:述语素一般都具有无意愿控制、非自主的特征。

(二)“谓+名主”式复合词中名语素的特征分析

1.低生命度

名词的生命度和典型性对名词的功能有一定影响。张伯江(1994)指出“作为语言学概念的生命度等级序列可以表述为:说者/听者>第三人称代词>指人专有名词>指人普通名词>其他有生名词>无生名词”[9]。

可以说“谓+名主”式复合词中的名语素或所提取的名词语义项在深层语义上都是生命度低的。

2.无指性

有关指称的术语分歧和争议相当大,我们参照张伯江(1997)[10]、陈平(1987)[11]、刘丹青(2008)[12]、胡素华(2012)[13]诸说,将名词性短语(NP)的指涉特征或指称性(referentiality)进行分类,如下图所示:

图1

正因为名语素部分的语义无指性,直接削弱了整个“谓+名主”式结构的陈述性功能,作为复合词的“谓+名主”式并不在于陈述一个具有时间特征的具体事态,而在于描述或判断某一类现象或事实。

(三)“谓+名主”式复合词中谓语素与名语素的语义关系

从语义角色上来看,“谓+名主”式复合词中的名词性语素都不是施事,而是当事。所谓当事就是经历者,是经历谓语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或状态的事物。虽然当事与施事都可以出现在主语的位置上,但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施事对谓语部分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具有意志力和施动力,是动作行为的主动发起者;而当事对谓语部分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没有自主意识,不具备控制力。从上举各例中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这一点。这一特征是与主语成分的无生命性有关的,一个无生名词充当的主语一般不太可能是谓语部分表示的动作行为的主动发起者。

三、其他层级的“谓+名主”结构

湘西苗语汉语句法结构为SVO,但谓语表非自主性时,复合词呈现的是VS形式,从复合语义层面看,尽管两者深层为主谓结构,但表层为述宾结构,结构同语义具有不一致性,表层与深层形成对立。从结构语义层面观察,湘西苗语“谓+名主”式复合词的词法语序VS,看起来与句法语序SV 相悖。那是否代表“谓+名主”式复合词的词法结构与句法结构的不一致呢?

通过考察,湘西苗语的“谓+名主”结构还广泛存在四音格词、短语、句子中。

(一)“谓+名主”结构的四音格词

湘西苗语存在大量的四音格词,四音格词形式固定,音节顺序不能随便调换;内部结构成分语义联系紧密,形式稳定,不可随意替换或拆分。四音格词的词义具有较高的融合度。

四音格词的语音形式多样,本文“谓+名主”结构形成的四音格词主要指由两个“谓+名主”结构并列形成的结构,主要包括谓1名1谓1名2(ABAC)、谓1名1谓2名2(ABCD)两种形式,其中前者占绝大多数。湘西苗语“谓+名主”结构的四音格词数量多,并且具有一定的能产性。

(二)短语层面的“谓+名主”结构

“谓+名主”式复合词的述语部分的动词多是非自主动语素和性质形语素,具有[-可控]的特征。但短语层级的“谓+名主”结构中,能充当述语的动词相对于“谓+名主”式复合词,多出现了几个自主动词“坐”等,这些动词后名词表施事,指称上由于没有进入句子缺乏语境,所以一般为不定指。因为是短语层面,所以动词、名词都可以带修饰成分。如下表4:

表3

(三)句法层面的“谓+名主”结构

湘西苗语“谓+名主”结构,在句子层面使用范围较广,频率也很高。句子中,“谓+名主”结构的动词部分可以是不及物动词(包括自主与不自主动词)和形容词(性质形容词与状态形容词)。名词部分可以是人称代词、专有名词、指人普通名词、其他有生名词、无生名词或短语充当,指称上可以是不定指性的,例如(1)-(3)、(9)-(14);也可以定指性的,如例(4-8)。当名词为定指性时,“谓+名主”结构在语序上可以转换为“名主+谓”,转换之后意义大致不变,只是话语的信息结构发生了转移而已,这涉及语用因素,此不详述。

“谓+名主”结构可以独立成句,如:

表4

(四)各层级“谓+名主”结构的比较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在湘西苗语中,“谓+名主”结构不仅存在于复合词中,而且也存在于四音格、短语、句子层面。以下表5 是对各层级“谓+名主”结构中谓词成分、名词成分、指称特点、论元关系进行总结。

表5

通过比较不同层级的“谓+名主”结构内部结构语义关系,可以看出“谓+名主”结构的词法与“谓+名主”结构的句法在语序上是一致的。然而,通过对四个层级“谓+名主”结构的考查,发现不同层级的“谓+名主”结构在谓词成分类型,以及名词成分的类型、指涉特征、语义类型等方面存在差异。所以,“谓+名主”复合词的词法与句法并非完全一致。句法层面的“谓+名主”结构的名词成分比“谓+名主”式复合词的名词成分限制条件更少,所以句法层面的“谓+名主”结构的名词成分语义类型比“谓+名主”式合成词的要多,这就是构词法与造句法的区别。由此可见,不同层级的“谓+名主”式结构的内部语义关系并不一致。而造成这种不完全一致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苗语的“谓+名主”复合词大多是从“谓+名主”句法结构中长期使用凝固发展而来,但并不是每个“谓+名主”句法结构都能发展成为复合词。

同时,名语素的语义所指是有指还是无指可以作为鉴别“谓+名主”结构是短语还是词的一个标准。相较短语或句子层面的“谓+名主”结构而言,“谓+名主”式复合词中的名语素语义更加虚化,不能作为话题成分(话题作为信息的起点,属于旧信息,在语义上是定指)被陈述。而已经词汇化了的词汇层面的“谓+名主”结构的语义关系离典型的“谓主关系”更远(名词部分既非施事,又不占主语位置,更不是定指的话题成分。若名词部分是定指的,就一定不是词汇层面的名词部分)。

四、“谓+名主”句法结构的词汇化机制分析

从句法到词法(syntax to morphology)的变化是语法化(grammticalization)理论的一个基本假设。我们认为“谓+名主”式复合词最早是由“谓+名主”式句法结构衍生出的,由“谓+名主”句法结构变为“谓+名主”复合词,一个必要的过程是使句法界限变得模糊以至消失,使本来分立的两个成分融合为一个认知单位,成为一个组块。所以并不是所有的“谓+名主”句法结构都能成词,成词是有严格的条件限制的,只有符合条件的,句法性比较弱的结构才能成为“谓+名主”式复合词的候选结构。

从内部要素看,在名词与述词所组成的“谓+名主”结构中,如果其中的名词表定指,生命度高,显著度高,那么其独立性就强,这个“谓+名主”结构就会在大脑中分作两个单元来贮存,不易凝固成词;而如果选用无指、低生命度和低典型性的名词语素,其显著度低,那么其独立性也就变弱了,再搭配一个不及物的或形容词性的、有非自主性语义特征的语素充当述语,那么整个“谓+名主”结构就有可能作为一个单元贮存在大脑中,这就促成了该结构的凝固和词化。

同时,述语素与名语素在有界性和无界性上相互制约。构式义是由整个结构式所产生的,它使名语素的指称义变为无指;转喻和隐喻则使整个组合或部分的意义发生转指或比喻。这两种手段使“谓+名主”结构的述、宾两部分的意义无法各自独立,为进一步凝合为一个词创造了条件,这可以看作是“谓+名主”结构组合成词的外在条件。

从内部结构来看,词汇层面的“谓+名主”结构中的名词素,既不具备典型主语的语义句法特征,也不具有典型宾语的新信息特征,结构中谓词和名词之间的似主非主、似宾非宾的语义关系的存在正是“谓名”结构从句法层面向词汇层面转化的中间地带。词汇层面名词性成分的语义实指性降低了,实质上就是语义虚化,使整个“谓+名主”结构的语义发生偏向——偏向于述语部分;名词部分的语义虚化必然造成其句法上的独立性减弱,如此也就完成了名词部分句法上的进一步虚化,从而致使整个“谓+名主”结构的核心成分发生了偏移。可以说句法层面的“谓+名主”结构是一个离心结构,而词汇化了的“谓+名主”结构是一个向心结构。事实上,这种由内到外的语义句法上的虚化过程就是一个词汇化的过程,那么“谓+名主”结构的词汇化过程就是一个从离心结构向向心结构的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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