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盐城黄海湿地
2021-01-16电波
电波
黄海之滨浩浩汤汤,永不停歇的海浪拥抱着由长江、淮河冲积而成的江淮平原,这里四季分明、气候温和,水网交织、湖泊众多,是富饶美丽的鱼米之乡,也是生机勃勃的自然王国。其间镶嵌着一颗巨型“绿宝石”——盐城黄海湿地,它自南向北绵延582公里,在海洋动力作用下,每年以数万亩成陆速度向大海延伸。
它是太平洋西岸和亚洲大陆边缘面积最大的湿地,但广袤辽阔仅仅是它的特点之一。这里还是生态保护最好的海岸,蔚为壮观的滩涂、瑰丽壮美的沙洲群、水草丰美处热闹非凡的鸟鸣鱼跃……凡此种种皆彰显着无穷无尽的魅力。
很多人都知道,森林被称为“地球之肺”,海洋被称为“地球之心”,但湿地被誉为“地球之肾”却鲜为人知。
在我国黄海南部,就有这样一片神奇的湿地。它由自然之力塑造而成,河流滚滚而来,日复一日地在蜿蜒的海岸线上堆积起一块土地。如今,它的面积达4500多平方公里,约占江苏省滩涂面积的3/4,全国的1/7,是亚洲最大的沿海滩涂湿地,更重要的是,这片湿地填补了我国滨海湿地类型的空白。
这里河流纵横交错,滋养着无数的植被。植物在与浪涛的斗争中,逐渐伸长根系,牢牢抓紧土壤,在一定程度上不仅起到消减海浪、抵御台风的作用,还避免海水回灌影响淡水的供应。因此这片湿地世世代代平衡着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不愧对“地球之肾”的美誉。
日升月降,潮起潮落,湿地见证着自然的变迁。历史上古黄河、古长江每年都会携带大量泥沙作为“礼物”堆积在入海口。这些泥沙受到海侵、海退等地理现象影响,不断被侵蚀、被塑造,作为基底沉积在陆地附近,而有的被高高垒起变为沙脊。于是湿地上渐渐隆起一片沙洲,它继续向外淤积增长,形成如今规模庞大,堪称世界罕见的辐射状沙洲群。
它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辐射沙洲群。70多条沙脊似蛟龙,匍匐在滚滚海潮中,势如破竹般由南向北延伸约200公里,东西横跨140公里,向外辐射形成北宽南窄的不对称格局,且北部出露较多而南部出露较少,宛若一把在海中展开的巨扇。
与地球上大多数水下沙脊群不同,它们主要分布在潮间带上,于是潮涨潮落间会呈现不同的景观。涨潮时,沙脊群“犹抱琵琶半遮面”,被一片汪洋大海覆盖,落潮时,奔腾海水以弶港為中心向外逸散,它们终于愿意放下矜持,揭开“蓝色面纱”。此时,金黄沙洲群高低起伏、漫无边际,身处其中宛如置身黄土高原,而继续往远处看去,视线内闯进一片青翠水草,仿佛突然从苍茫高原跌入了草原的怀抱。每一条沙脊汲取了海水中的盐分,闪着莹莹的光泽,同时潮水还带来了丰富的鱼类、贝类资源,比如泥螺、文蛤就悄然藏在沙脊的缝隙里。变幻莫测的河流在其中肆意穿行,在沙洲群上留下痕迹,拼凑出一幅幅艺术画。
虽然近几十年来,它一直处于自动调整的稳定状态,但有学者预言,辐射沙洲群的面积将来仍会持续扩大。跨越万里的长江入海沉积物与沙脊群自身物质“携手”,共同奔赴沙脊群中心或近岸潮滩,致使淤长和并岸趋势较为明显,尤以条泥子、东沙为典型。很难相信,上个世纪50年代,条泥子的滩脊最高点仅仅与潮水的高位持平,但凭借不断吞噬其它暗沙,它最终成为沙洲群中的“霸主”,拥有600平方公里的出露面积,是一座天然堤坝;被潮水拍击时又仿佛镇海的巨龙,使出一招招“化骨绵掌”,缓冲澎湃巨浪和风暴潮的冲击,守护着盐城黄海的生态环境。
全世界有数亿只候鸟,随着季节流转,每年往返于繁殖地和越冬地。它们往往要飞越成千上万公里的路程,甚至有的迁徙路径覆盖全球。虽然每一次展翅、每一次着陆都意味着艰辛,但这持续了万年的生命奇迹从没有停息。
候鸟无法进行思考,也不能通过言语行为诉说理想中的栖息地,但人类通过观察它们的原始本能,能够了解到何处最适合生存。盐城黄海湿地就是一条备受宠爱的“生命长廊”。
在全球候鸟大迁徙的路径中,经过中国境内的路线有4条,其中横跨东亚-澳大利亚的路程最为拥挤。当南半球进入4月,停泊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候鸟便乘着寒凉的风,划破粼粼的海面,一路北上,向着相隔7000公里的黄渤海地区进发,降落到广袤的湿地上。候鸟着陆后,休憩小眠恢复体力,捉鱼衔螺打打牙祭,挥动翅羽追逐嬉戏,尽情汲取湿地提供的食物和暖意,而后继续踏上征程。从9月开始,其他地域的候鸟又会陆续从美国阿拉斯加、俄罗斯远东地区南迁至此,20万只候鸟将在这里度过寒冬,所以冬季的黄海湿地依旧富有生机,就连全球不足500只的勺嘴鹬也把这里当做归宿。
如此越冬宝地,不仅有“羁旅客”前往,还受到了世界濒危动物的青睐。截止2020年,全球丹顶鹤的数量仅3000只左右,而这片湿地每年都会迎接600到800只丹顶鹤。它们似乎与黄海湿地做了最忠实的约定,年复一年地飞到水草茂盛、食物充沛的滩涂地带度过漫长冬季。为了保护这些可爱的空中精灵,当地还成立了国家级珍禽自然保护区。
湿地深处水汽氤氲、薄雾弥漫,静静的水流似无数条白玉带环绕着褐色沼泽,几只丹顶鹤亭亭地立在浅滩上,让人不由得感叹,山水画中景与眼前胜景其实并无二致。倏忽间风起,芦花飘荡、水草摇曳,雄鸟昂起头颈,双翅耸立,唱起“呵,呵,呵”的嘹亮歌曲;雌鸟也伸长脖颈,高声应和,再回步转颈、跳跃、踏步,或是叼起石子向空中抛去。一唱一和间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动作的变换,据说不同的舞蹈动作有着不同的含义,比如弯腰或展翅,表示怡然自得;低垂脖颈有寒暄、炫耀、恐吓之意;鞠躬表示友好与喜爱。若你有幸目睹它们歌颂着生命的喜悦,跳起一支翩跹的鹤舞,生活中所有的忧愁定能烟消云散。
待到湿地上的植被抽出新芽,赤红碱蓬重新换上绿装,风带有暖意,春天便来了,候鸟们准备重返繁殖地,而此时野生麋鹿开始在湿地上踱步、奔跑,想要延续冬季热闹的气息。
黄海湿地坐落着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中建有世界最大的麋鹿基因库。5月的滩涂绿意盎然,实行“一夫多妻”制的麋鹿家族聚集在树木水泊间,如约举行一年一度的“鹿王争霸”赛,获胜者将拥有至高无上的交配权。每头成年雄性麋鹿都散发着强烈的斗志与敌意,它们化身骄傲的骑士,把硕大坚硬的鹿角当作利剑,争斗厮杀一触即发。很难想象大多数时候,麋鹿性情温顺,近距离观赏时甚至可以用胡萝卜投喂。
到了初夏时节,雌性麋鹿开始发情。“鹿王”将行使它的权利,它会竭尽所能地“打扮”自己,充分展现雄性魅力来吸引雌性,比如把青草挑在角上当作装饰。其他雄性麋鹿即便蠢蠢欲动,但被深入骨髓的等级观念束缚着,不敢越雷池半步。若敢挑战“鹿王”权威,就会遭到猛烈攻击和无情驱逐。
麋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禁止捕猎捕杀。但在古代,麋鹿如牛羊般可以被宰杀,《周礼·天官》中就记载有“冬献狼,夏献麋”,意思是在夏至举行祭祀时需要献上麋鹿。而且人们得知麋鹿茸、麋鹿血、麋鹿骨等有药用价值,可制成各类治病强身的药品,因此浑身是宝的麋鹿曾遭到大量捕杀。但庆幸的是,经过数代人不懈努力,截至2021年6月,我国麋鹿种群总数近9000头,大丰麋鹿保护区超过6000头。
无论是成群结队的候鸟,还是濒危珍稀的麋鹿,每一个物种在四季轮回中历经相遇与离别,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共同谱写了一曲生命赞歌。
“芦苇青,芦花白,花絮满天飞,它与荡里人家情绵绵。盖房、做席、编柴泊,一生相伴紧相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盐城水乡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千百年来,芦苇养育了盐城代代儿女。过去,盐城人家几乎被水环绕,比人还高的芦苇纤细高挑,乡民们摇动船只向水荡深处去,船头拨开繁茂的芦叶芦穗,就像拨开层层纱幔。盐城人一年四季都在忙碌,即便冬闲时也不会停歇。家家户户或用累积的芦苇做“家具”;或将芦苇加工成篾子,再用篾子做成稻折子,以备往后存放稻子用;又或是做成凉席,紧贴墙面来挡风挡土。此外,长辈们还会用芦花给家中孩童编芦花靴,靴子很厚,穿起来暖洋洋的,所以在农家又被称为“毛窝子”。就连生病时,乡民们也把芦苇当做“救命稻草”。据说当地的老中医有这样的顺口溜:“滩下老芦根,白来嫩又嫩,咬口甜津津,消热又去毒。”每当有人伤风感冒,便将芦苇根截成小节煎水喝,可以清火解热。
如今的盐城仍旧保有当年的风貌。每当秋收时节,便是一派“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的好风光。自空中俯瞰,黄海湿地上百万亩金色芦苇随风摆动,似絮似云似烟,那烟云舞动的画面中有一抹抹红色倩影——收获芦苇的“丹顶”女子用红色头巾包裹住姣好面容,一头扎进“金色海洋”,仙鹤般灵巧的双腿若隐若现,她们的心情随着芦花跳动的节奏而雀跃。
很快,收集起来的芦苇堆成了小山,这是自然的恩赐。如今,人们不仅用芦苇制造工具,还善用芦苇杆造纸、纤维等,将它运用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而种植芦苇,能够固牢土壤、调节气候、涵养水源,为生活在这片湿地的动物提供繁殖、觅食、休息的场所。这便是人们对土地虔诚的回馈。
芦苇荡还盛产各种鱼类,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走近湿地射阳港的小渔村,渔民在金秋时节纷纷开船捕鱼。正式捕鱼前,大家要聚在一起举行“满载会”祭拜龙王,设好祭坛、点上红烛,杀猪留头置于正中,两边分别摆好鸡、鱼,众人跪拜祈求一路平安、满载而归,再同喝“满载酒”。酒酣饭足后进行开网仪式,用剪刀在渔网上戳2-3个洞,再收网、上船、抛锚起航。起航也非常有讲究,先要把船头尾调转,这叫“攘风”;与之相对应的是“唤风”,船主人立在船头,高呼“哦嗬嗬哦嗬——嗬”,以此回应身边呼啸的风。虽然仪式繁复,但人们却乐此不疲,因为只有怀揣一颗敬畏之心,才能让子子孙孙在这片慷慨的湿地上生生不息。
捕魚生活十分规律。日出而作,乘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地驶向芦苇荡深处;日落而息,与结伴而行的伙伴唠唠家常、聊聊趣事。在渔民们的回忆中提到,他们捕鱼专门找开阔明亮、水草茂盛之处,不仅撒网方便,而且能随时观察到鱼儿动态,知晓何时收网,成功几率由此大大提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盐城人离不开大海也离不开湿地。在潮起潮落间,这片土地哺育了万千生灵,它让天空与陆地相连,让陆地与海洋相通,让生命在此不断传承。那些执着来此越冬的候鸟、自由奔跑的麋鹿……它们的秘密并非言语能够说尽,需要我们亲身前往,听海风述说它们的故事,阅读浪潮在沙洲群刻下的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