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群岛
2021-01-16韦嘉惠
韦嘉惠
2021年10月7日,瑞典文学院将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坦桑尼亚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以表彰他“毫不妥协并充满同理心地深入探索殖民主义的影响,关切着那些夹杂在文化和地缘裂隙间的难民的命运”。
古尔纳1948年出生在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群岛,这片像铜镜予他反思、像泉水予他灵感的故土,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人们的印象中,非洲往往是满目荒芜的撒哈拉沙漠,延绵沙丘上烈日灼目;或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燥热的大地上遍地生机;又或是雄奇巍峨的乞力马扎罗雪山,皑皑白雪终年不化……
然而,在东非的坦桑尼亚东部海岸,有一片美丽的岛屿漂浮在海面,印度洋上温暖的热带海风携着淡淡的丁香芬芳弥漫在空气之中,蒂芙尼蓝的海水与白净如玉的沙滩交相辉映,营造出非洲少有的清新与温柔,这里便是古尔纳的家乡——桑给巴尔。
桑给巴尔由主岛安古迦岛(又名桑给巴尔岛)、奔巴岛和20多个小岛组成,被誉为印度洋上的“绿松石”。这片波澜壮阔的土地孕育出不屈的生命,复杂的殖民历史、多元的文化融合与繁荣的贸易往来,给人无穷的灵感。正因如此,在这片土地成长起来的古尔纳,才能写出那些让人深思的著作,在世界文坛中留下非洲的印记。
历史上,桑给巴尔曾是东非重要的航运淡水、食品补给和贸易中转口岸,波斯人、阿拉伯人和印度人将此处视为环印度洋的贸易中转站和防御据点,因此桑给巴尔积累了大量财富,并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城邦国家。据记载,南宋时期中国就已经与这里的居民有了贸易往来,岛上还曾发掘出中国古青花瓷器及宋代铜钱。
然而,1503年,葡萄牙的航海征程踏碎了这片土地的平静,而后桑给巴尔有近200年时间沦为葡萄牙的领土;直至17世纪,阿曼人的海洋舰队势力逐渐增强,才将葡萄牙人驱逐出境——有别于葡萄牙人与当地人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关系,当时的阿曼被桑给巴尔人视为商业上有力的赞助者,所以主动邀请阿曼人移居当地。但到了1856年,桑给巴尔还是脱离了阿曼的统治,成为独立的桑给巴尔苏丹国。可悲的是,看似独立的背后,依然离不开欧洲殖民者的“支持”,19世纪晚期,桑给巴尔苏丹国沦为英国的保护国。1964年,桑给巴尔的君主制被推翻,并于同年与坦噶尼喀组成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这片被东非人民的血泪和苍凉幽蓝的海水一同浸润的大地,才终于实现真正的独立。
比起跌宕起伏数百年的被殖民与独立史,桑给巴尔曾作为东非奴隶贸易中心的光阴岁月,更是被血和泪熏得发臭。“桑给巴尔”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黑人海岸”,自公元1000年起,每年運入这里的黑人奴隶多达上万名,桑给巴尔由此成为阿拉伯世界最大的黑奴市场,也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关闭的奴隶市场。
在奴隶市场上,奴隶主常常用鞭刑来检验一个男奴值不值得购买,以及值得花多少钱购买。只挨了一鞭便倒下的被视为无用;能扛住一鞭不倒的才有资格出售;扛过十鞭不倒的,奴隶贩子就可以开高价出售;扛过二十鞭不倒的,更是能在高价的基础上再翻两倍出售。
比起用于做粗活的男奴,女性奴隶的交易就显得附庸风雅了几分。当时的奴隶主对女奴的估价,看重其学识才艺远远胜过其身体。一个拥有唱歌、跳舞、乐器、文学等特长的女奴,售价会赛过与她年纪相当,但却空有美貌、无一学识的女奴。
黑奴的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因为居住的环境脏乱差,一些体弱的黑奴特别容易患上传染病。为了保障其他黑奴不被传染,奴隶贩子就将患病的奴隶扔到海里去喂鲨鱼,更有甚者,会把他们丢弃在东非一些狮群横行的路段。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甚至遗祸到上世纪初——印度工人去东非修铁路时,经常被狮子攻击,只因早在东非奴隶贸易时期,那些路段的狮子就养成了吃人肉的习惯。
18世紀60年代,欧洲工业革命兴起,随着蒸汽技术的使用,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劳动,这对于饱受苦难的黑人奴隶来说,可谓是“救命稻草”。工业革命的发展,致使英国对奴隶的需求量大大减少,于是在1807年3月25日,英国宣布废止奴隶贸易。15年后,英国强迫阿曼苏丹的统治者赛义德签署了禁止奴隶贸易的条约,但直至19世纪末,当它成为桑给巴尔的保护国后,非洲东海岸的贩奴活动才最终划上句号。
尽管恶贯满盈的奴隶贸易已经结束了上百年,但是那座矗立在安古迦岛西城区的珍奇宫,依然保留着这段肮脏罪恶的历史:据说,宫殿内有40根粗大的圆柱,每根下面都活埋着60个黑奴。珍奇宫始建于1883年,是苏丹王宫的一部分,整体呈白色,典型的钟楼式建筑,因为是岛上第一座有电灯和整个东非地区第一座安装电梯的建筑,所以又被叫做“奇迹之屋”。珍奇宫后来被开辟为桑给巴尔国家历史文化博物馆,陈列着历代桑给巴尔苏丹的肖像、手工艺术品、各类宫廷用具,以及大批记录斯瓦希里文明的珍贵文物,连底层入口的雕花大门都是当之无愧的古董。遗憾的是,2020年圣诞节午后,这座古老的建筑轰然倒塌,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
想要感受桑给巴尔沧桑厚重的历史,石头城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地方。
石头城是桑给巴尔市的老区之一,位于主岛安古迦岛的西海岸,由于房屋多用珊瑚石作为建筑主材料,因此而得名。2000年,石头城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世界遗产委员会给予了这样的评价:“桑给巴尔的石头城完好保留了古代的城镇建筑物及其优美的城镇风光,城中还有许多精美的建筑反映了其别具特色的文化。这种文化是非洲、阿拉伯地区、印度和欧洲等地区不同文化的汇集,这些文化在这里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而且持续发展长达1000年之久。”
确实如此,那段腥风血雨中走来的历史,给桑给巴尔人文风情带来的影响,至今还如海风一般在岛上穿行。被阿曼苏丹国殖民后,岛上超过90%的居民都信仰伊斯兰教,大大小小或华丽或古朴的清真寺构成了石头城独特的风景。每天清晨,清真寺的高音喇叭就会发出阿訇咏诵古兰经的响亮“歌声”,漫步其间,好似来到了阿拉伯世界。一扇扇精美的浮雕木门上镶嵌着一颗颗金灿灿的铜饰;头戴白帽身穿阿拉伯长袍,留着长长胡须的男子从身旁走过;小巷里,身着艳丽长袍、蒙着面纱的黑人女性穆斯林聚在一起,低声用斯瓦西里语交流着……
当来到石头城西边的黑奴市场旧址,那段凄苦的岁月似乎已随风而逝。当年奴隶们在皮鞭的驱赶下,带着沉重的铁链被押到拍卖台上进行售卖。不知是为了掩盖罪恶,还是向上帝赎罪,1877年,一座基督大教堂在原先的奴隶拍卖台上拔地而起。如今,教堂仍在为仅占桑给巴尔人口1%的基督徒服务,每天都会有人前来做礼拜。
虽然教堂没有金碧辉煌的外观,但依旧处处彰显设计者的用心:屋顶采用当地资源——捣碎的珊瑚石和水泥混合,再用锌板铺盖;堂内悬挂的十字架,选用非洲大陆特产的珍贵木材定制而成;室内放置着一架1880年的来自英国的管风琴,是世界上现存的两台最古老的管风琴之一,至今仍常用于礼拜。
此外,桑给巴尔石头城还是世界名著《一千零一夜》里萨桑国的原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更是耳熟能详。在迷宫一样的石头城里,真的很难仅从门上辨识出哪个才是阿里巴巴的家。据说石头城里有超过500扇精雕细刻的门,不仅有装饰性的门框和门楣,还有雕刻繁杂的中心柱。门上布满了铜钉或坚硬的尖头木蔟,后面则有十字交叉的铁条或木条。其中红木材质是非洲人钟爱的,而复杂精美的雕刻是阿拉伯人的习俗,铜钉或木蔟则是印度风情,用来防止战象的撞击。当黄昏的光线投射在一扇扇古老的门上,让人更能感觉到多重文化的分量。
《海的女儿》第一句写道:“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这描写的虽是北欧的海,但当游客身临Nungwi沙滩,被眼前梦幻般的蓝色海水深深震撼时,一定会以为安徒生穿越时空来此地采风了。
这片位于安古迦岛最北端的海滩,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这片海域获得了常年充沛的光照。热带海洋性气候赋予了海底丰富的矿物质与植物,那郁郁葱葱的绿苔芳草为大海折射出多层次的绿蓝渐变色,从空中俯瞰,薄荷绿、翠绿、蒂芙尼蓝、幽蓝……整个岛屿宛如静静安放在印度洋上的一颗“绿松石”。
在距离安古迦岛约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恍若世外桃源的小岛,数百年前这里建有用来关押奴隶和囚犯的监狱,因此被粗暴地称作“监狱岛”,而后曾一度荒废。
然而,昔日的囚禁重地,现已被改造成了绝佳的旅游胜地,还被赋予了新的名字——乌龟岛。岛如其名,这里饲养着许多旱龟,它们原本并不生活在此地,1919年,塞舌尔政府将其作为礼物送给当时在桑给巴尔的英国殖民者皮尔斯上校,渐渐地,小岛成为容有200 多只旱龟的保育基地。这种乌龟在达尔文时代曾经遍布印度洋,后来却因人类的扑杀几乎灭绝。幸运的是,它们在这座静谧的海岛上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自然繁衍生息至今,成为人们的宠儿,甚至比游客还重要——岛上唯一的餐厅是为乌龟及饲养员做饭的。
登上小岛,会看见一只只乌龟悠閑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它们体型较大,身上的硬壳记录着各自的信息:硬壳平坦光滑的是雌龟,凹凸不平的是雄性。壳上纹圈的数目与清晰程度,则透露出年龄——基地中最年长的乌龟已经190多岁了。也许是为了回报人们的恩待,这些乌龟对游客十分热情。它们喜欢跟游客玩“捉迷藏”,会故意将头躲进龟壳里,一会儿又伸出来与游客嬉戏,游客还能坐在巨大的龟背上拍照。
在桑给巴尔,空气中不仅充斥着大海的气息,还弥漫着丁香的味道。当地人在2600多平方公里的面积上种植了500多万棵丁香树,每到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浓郁的花香醉人心脾。
丁香本是东南亚的植物,曾经,阿曼领导人赛义德执意要将这一东南亚特产变成桑给巴尔的特产,为了大面积种植丁香,数以万计的奴隶过劳而死。在经历过无数黑奴的血泪浸润后,丁香成为桑给巴尔绝对的产业支柱,桑给巴尔也赢得了“世界最香之地”的美誉。如今,桑给巴尔的丁香销量占全球丁香销量的80%,若要问当年残暴不仁的殖民统治可曾为桑给巴尔立下过功德?也许,“丁香经济”算是一座用无数奴隶尸骨砌起的“功德碑”。
白日里,天与海浑然一体,站在洁白的沙滩上,举目望去一片蔚蓝,印度洋的美尽收眼底。日落时分,渔歌唱晚,船家纷纷收帆上岸,只有少年心性的旅人,仍在岸边嬉戏徘徊。微风吹过,夹杂着丁香的芬芳扑鼻而来,那些血与泪的历史似乎慢慢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