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闲愁无计吮纤毫画伊
2021-01-16安夙
安夙
在清华大学110周年校庆推出的《水木湛清华》献礼展中,有一个独特的以人物画居多的单元—《闲情偶寄》。所谓的“闲”,实则是中国古代文人士夫审美人格的一种显现,古人推崇“闲心”“闲情”,认为“闲”是唤醒审美意识与创作意识的关键。刘勰《文心雕龙·隐秀》云:“境玄思淡,而独得乎优闲。”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言:“神闲意定,则思不竭而笔不困。”闲亦是一种对待现实生活的态度,是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明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曾列数诸般闲情:“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仗、礼佛、尝酒、宴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古典绘画中,诸如观瀑、听琴、烹茶、垂钓、高卧等表现文人情调、趣味的题材亦十分常见,这些格调清新、韵致自然的小品既是文人雅致生活的再现,也是文人心灵的写照:“心闲”即“自然”,也是道家所倡的无所依傍、自由自在之自然精神的显现。宋代以降,自有文人画的传统以来,士夫文人对于闲情的描绘与表达逐渐趋于多样化,至嘉道年间,由于世风的没落、官场的凋敝使得闲情这一主题,有了一类更为特殊的情怀—闲愁。
在此单元中展示了陈洪绶的《松荫高士图》、汪士慎《蟒导河官衙即事》以及费丹旭的《月下吹箫图》(图1)等。笔者在这里着重介绍的是清代与费丹旭齐名,合称“改费”的另一位善画闲愁人物的大家—改琦。而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的一幅其所绘《秋风纨扇》图也将于《水木湛清华》的二期展览中与观众见面。
改琦其人
史料记载改琦生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卒于道光九年(1829)。字伯蕴,号香白、七芗、玉壶外史。回族,世居北京,祖、父均以武职官松江(府治华亭县),遂为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工书法,能诗词。擅画人物,尤长仕女,笔墨设色秀雅洁净。亦画花卉、兰竹、山水,有《玉壶山房词选》等。改琦其人是嘉道年间擅画仕女的名手,也是精于填词的少数民族诗人。书家王芑孙在《改七芗乍村老屋图铭》中道:“吾友改七芗琦,生长松南,世家冀北。自其先大父府君讳光宗者,乾隆中来镇寿春。遗奏入籍华亭,遂为其县人。于今再传矣。改之为性最孤,盖回纥故部,东南无别族。乍村者,宛平之南乡,改氏所旧居也。七芗以廉颇楚将之余,有庄舄越吟之思,作为图焉。”
再据钦善所撰《宛平改氏世系表传》记载:“改氏故籍顺天府宛平县,居其县南乡之乍村,今为江南华亭县人。自前明洪武初,至我朝乾隆间,凡十四世,皆以武功得官。”这其中的记载与王芑孙所述基本相符。另有《松江府志》记录:“改光宗,字昭来,顺天人。雍正己酉武举,庚戌进士,由侍卫官松江参将,擢寿春总兵官,以督缉‘乱民’马朝柱于英霍山中,劳疾卒。初官松江时,母卒于任,遂葬于松。及是遣表吁请入籍华亭,得旨俞允。赠都督同知,赐祭葬。”由此可知改琦先祖为了清廷政权戎马一生,并且在改琦祖父一代便世居华亭,论官爵也都曾居二、三品。纵观乾嘉两朝交替之际,正是清朝国运由盛转衰之时,官场腐败,士风没落,封建制度的弊病和社会的矛盾日益尖锐。改琦幼年时期,正值乾隆年间,其父改筠因替《天方至圣实录》作序卷入“海富润事件”而下狱,全家也遭查抄。虽然最终皇帝下旨脱其干系,但按清朝律法家人入狱,后人便无法参加科举,从而被迫断了仕途之路。再加上改琦虽然出身武将之家,但自幼身癯羸恙,“柔弱善病”,并不能承袭祖志,最终走上“寄情艺苑,肆志缃帷”的道路,绘画抒情遣兴,并以鬻画为其计。
改琦的艺术特点
清代以降,由于世俗意识的兴起,符合此种审美风尚的仕女画空前发展。在继承明代仕女画那种纤弱、阴柔的画风之上,以一种相对成熟稳定的范式固定下来,而以这种风格为代表的改琦更是将这种风格带到了一个顶峰。当时的朝野上下,文人雅集描绘仕女之风盛行期间,擅绘仕女之名手辈出,有焦秉贞、冷枚、禹之鼎、上官周、余集、改琦、费丹旭、王素、顾西梅等。
清代李玉在《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中有对改琦绘画的描述:“工诗词,书法褚登善,花卉多娟妙意,士女极冷峭,姿兼金粉、白描,时推巨手。”此外《清史稿》中有:“琦,字伯蕴,号七芗……琦通敏多能,工诗词,嘉道后画人物,琦号最工。出入李公麟、赵孟、唐寅及近代陈洪绶诸家,花草兰竹小品,迥出尘表,有恽格遗意。”在仕女画盛行的时代,改琦的绘画风格颇受推崇,清人沈文伟在《校刊玉壶山房词引》中有言:“四方求书画者长片短幅、盈篾堆几,日夕从事于胶山绢海。”可见一斑。又有清人蒋宝龄《墨林今话·卷十一》言:“子潇太史论:海内画家,首推叔美(钱杜)、七芗两君,两君亦互相推服,而七芗名更远。都中贵人,得其仕女珍于瑰宝,有百金勿肯易片褚者。”可证时风。
清人沈吾在跋改琦《元机诗意图》中曾言:“玉壶山人妙绘绝伦,与钱松壶参军并称二壶,而山人于仕女尤擅,名海内,得之者比诸仇、唐遗迹。”更有沈文伟在其《校刊玉壶山房词引》中赞:“古之称‘三绝’者有郑虔。虔之书画,今已不可得……‘三绝’固不易见,乃窃闻今时之能兼擅如古郑虔者,吴越间首推‘两壶’焉,越为松壶叟,吴即玉壶先生也。”将改琦的画才誉为唐代的郑虔,又比肩同时代的钱杜,可见对其之推崇。
不同于前代仕女画创作的“成教化,助人伦”的劝诫功用,改琦所处的时代更明显的是以世俗风尚为导向,代表一种理想化的审美旨趣。其绘画题材也多为反映世俗生活、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最為著名的便是《红楼梦图咏》(图2)。
改琦根据曹雪芹的小说《红楼梦》描绘制了55位人物形象,其中女性有37位,均以白描的形式勾绘。葛嗣彤在论改琦白描图时对其评价为:“玉壶所作,取境极高,临摹古本甚多,故其超脱处为后人所不能及。是帧似得之龙眠(李公麟)者,气度宽和,游行自在,足以夺冬心(金农)之席矣。”可谓盛誉。清人秦祖永在其《桐阴论画》中评价改琦仕女画有言:“画仕女,落墨以洁净为上,只要能脱去脂粉习气,便为好手。”
除去白描类的仕女作品,改琦的仕女画多为敷色清雅柔丽的路数,画面之中常常伴有忧郁、空灵的气氛,闺中女儿的静雅、端庄却又无赖寂寥之感跃然纸上。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改琦《秋风纨扇》(图3)便是这种以感伤情怀为代表的仕女画,画中的女子手持素面团扇,身着慵常家衣,云鬓松绾;面部用淡墨勾描微染,发髻用浓墨先染复勾勒出纤纤发丝;衣纹处理以游丝和兰叶描相结合的方式,略施淡彩烘染;面容凄然,朱唇欲启未启,双目前视似有幽怨无寄之感。画面上题“秋风纨扇”,又题“秋风纨扇镇相怜,斜倚珠栊一晌眠。好梦乍醒新月上,最难消受晚凉天”。下钤“雁红馆”朱文印。据画中题跋和仕女的衣着可知时令应为秋天,可是画中人依然手持团扇不肯收藏。“秋风纨扇”这一题材由来已久,史见西汉班婕妤所做《怨歌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后人便以“秋扇见捐”,喻指妇女年长而色衰,始乱而终弃之。明四家之一的唐寅也有一幅著名的《秋风纨扇图》(图4),题跋中有:“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托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同样是描绘的一位在秋风中的仕女,手持纨扇,小立庭院,无奈驻春无计,不禁黯然神伤。整幅画面纯以墨笔勾染,人物背景以极简的手法处理,仅以远处几株疏落的细竹和近景处的坡石作为点景并拉开画面空间,体现一种空寂、萧寒,落寞之感,表达出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此类题材在嘉道时期犹为盛行,除了世风崇尚的仕女题材之外,那些郁懑不得志的诗家、画家或可借此题来感叹世象之不平,世态炎凉甚矣。人的命运犹如那伫立(独坐)秋风中的满腹心事,惆怅若失的女子一般,更如秋扇见捐,弃如敝履般无法左右。改琦的仕女画继承了明人的笔墨特质,又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为一种更为柔丽、洁净的美感。画面的大面积留白更增加了空灵的感受,从看似程式化的表情、动作、情感模式上,延伸出了一种更加凝练、纯净的绘画语言。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另一件改琦作品《寒女机丝图》(图5)体现的则是另一种无奈与哀怨。画中女子细眼柳眉,樱唇未启,鹅脸凝脂,蝤颈削肩,指若削葱,是一副标准的美人模样。其乌发之上仅以皂巾束缚,身着淡黄色并青色领口的布裳,衣纹以兰叶描与鼠尾描相结合的手法,彰显衣料的硬实。全身上下仅有的装饰为耳上素金环,此外绝无其他。画中女子一手拿丝线轴,另一只手轻拈一根游丝出于画外。画家自题“寒女机丝”,又题跋:“二月江南倦绣天,绿囱鹦鹉唤春眠。贫家一样如花女,手弄机丝娇可怜。”点出画中人物的身份,空有“如花美眷”,怎奈寒门无计,只有机丝纺线为他人做嫁衣耳。一样的闺怨,却各有各的无奈。
嘉道间的画家,专以鬻画为生者大都饱尝艰辛,尝遍世态的炎凉,即便是如改琦、费丹旭、余集等这样的名手都需勤勉翰墨才能生计。他们画中的仕女,或哀怨、或娇柔可怜、或心无从寄,岂非绘画家们自己的境遇?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改琦绘《元机诗意图》(图6)可谓是其代表作之一,图中描绘的主人鱼玄机是长安城的一代名妓。出身于长安城郊一个落魄的文人家庭,自幼才华横溢,十几岁就以诗作才情傲人,名动京城,在长安城的雅士间广为传播。鱼玄机先结识了诗人温庭筠,后经其介绍嫁江陵名门之子李亿为妾,因不堪忍受李亿原配的虐待而避居咸阳道观,后遭抛弃。心灰意冷的鱼玄机开始纵欲不羁,最后终因妒恨鞭杀侍女绿翘而被判死罪。画面题款:“元机诗意,秋室老人有此图,今在荛圃处。乙酉初夏,七芗改琦并记。”清代因避康熙皇帝玄烨的讳,而将“玄机”改成“元机”,据题跋所示,此图为改琦52岁时在好友黄荛圃处看见同为仕女画家的余集所作的《元机诗意图》颇有感触,归家之后另做一版。画面除题款外,仅有鱼玄机一人独坐。玄机虽手拿书卷,目光却落在他处。面容姣好却难掩愁虑;绿云蓬鬓、长颈削肩,清淑冷逸之中似乎透着多舛的命格。人物绘画用笔柔缓,几乎不见起伏较大的折转线条,整体采用高古游丝描轻勾,花青加淡墨轻染衣纹褶皱处。才女鱼玄机通体着装以素色冷调为主,仅宝蓝色的披帛和朱砂色的内衬,用来“破”画面的凝重气氛。仕女头上并没有贵重的发簪贵饰,佩饰一切“点到为止”。有趣的是鱼玄机所坐的是一把颇有特色的瘿藤椅,画家不惧细节地将瘿藤弯曲多变的瘿瘤绘制的惟妙惟肖,以繁衬简,与玄机简素的衣着形成对比,同时也反映出画中人物复杂、扭曲的心理状态。将一个聪敏、忧伤、遇人不淑、命途殊蹇的女性形象刻画了出来。画面的处理同样是删繁就简,将一切不必要的信息尽数褪去,画面犹如舞台聚光灯的效果,只有主体人物本身,将一个“似诉平生不得志”的才女形象准确、生动的表达了出来。
改琦其人不仅是制画名手,同时也是兼善诗词的诗人。文人画的传统讲求“三绝”“四全”,画中的题跋似为画外之意的诠释和辉映。清人沈文伟在《玉壶山房词引》中记述到:“先生初嗜诗,后专力于词,所作甚夥。”在读改琦的绘画作品之时,通常会一并读到他大量的题画诗。如《杏花天·题顾西梅花影吹笙图》中:“瑶台天影寒于水。正满地、花阴如绘。露香浮动鬓云翠。人在淡黄月底。把银字、一行炙未。引兰气、一丝吹细。百宝阑干仙鹤睡,阑外牡丹开矣。”将仕女吹笙的形式美和音韵之美描绘的如痴如醉。再如:“烟丝雨丝,杨枝柳枝。镜中小小眉儿,吮纤毫画伊。苏堤白堤,花飞絮飞。人随萍叶东西,笑春归未归。”这首改琦所填《醉太平》词,表达的情绪与改琦画中描绘的意境相契相合,仿佛画中“题眼”,将观画者的情绪节律调整到与画家同步,以多角度的形式呈现。再观改琦的仕女画云鬓整齐、鹅蛋秀脸,丹凤细目,烟眉低垂,樱桃小口,蝤颈削肩、盈盈纤腰这些视觉语言特征,辅以怡情宜景的诗词共同构成了改琦仕女画的特色。
广东省博物馆藏改琦《靓装倚石图》(图7)上有诗文:“新换轻衫杏人绡,湖山石畔倚纤腰。春愁满腹无人说,那有心事挚玉箫。”画中绘两杆斜竹,湖山石畔,一位手拿长箫的女子凝神斜倚,杏黄衫子配以淡翠色襦裙,耳饰珍珠坠、鬓插点翠簪,独倚在“透、露”的湖石之旁,此情景有如宋人秦观所填《南歌子》:“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绛唇。”一幅春愁无名,百无聊赖之感跃然纸上,满纸生动。
改琦对后世画坛的影响
改琦虽然主要活动于松江府(今上海)一帶,但其特有的绘画风格却风靡整个江南,改琦所代表的风格成为了那个时代仕女画坛的主流。他的绘画风格被称为“改派”,又与当时同样以画仕女人物见长的画家费丹旭合称“改费”,这种清丽柔雅,并带有一定程式化的绘画风格一直到清末民初甚至近现代,都影响着仕女画的绘制与创作。
简言之,以改琦和费丹旭为代表的“改费”派仕女画,是承袭了明代吴门画派的唐(寅)、仇(英)对于仕女绘画的风貌特质,并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成的。由于改、费等人及其后学者大多活动于松江地区,故而,其绘画风格直接影响了一些清末民初“海派”画家的人物画创作。例如“前海派”画家钱慧安就是“改费”仕女画风格的传承者。其画作《蒲殇邀福图》(图8)也同步出现在为清华校庆献礼的另一个展览《万物必照》的展厅中。画面中钟馗小妹的“开脸”颇具“改派”特征:同样的鹅蛋脸、罥烟眉、细目低垂,樱桃小嘴。不同之处在于,钱慧安对于人物面部处理上除了保留改琦仕女画的特征之外,增加了立体的晕染效果,衣纹和画面配景的线条增加了“渴笔”的顿挫之感,增强了画面的张力和节奏感。值得一提的是,正当钱慧安的仕女人物画炉火纯青之际,他离开上海“北上”来到天津杨柳青,以职业画家的身份参与了大量年画题材的绘画创作。有记载钱慧安为爱竹斋画店绘制百种画样,其中较为著名的有《钟馗嫁妹》《麻姑献寿》以及《刘姥姥醉卧怡红院》《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等《红楼梦》题材的绘画,并制成印版,其中一些流传至今。由于民间年画的题材大多是吉祥喜庆、才子佳人等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所以坐拥着更加广泛的受众。此外,在清末民初之际,以任伯年为代表的“海派”人物画实际上沿袭的是以晚明陈洪绶为代表的“变形主义”,与“改派”追求的清雅柔美笔意和韵致并不相同。在“任派”异军突起之下,并且在江南拥有大批追随者及后学的形势下,钱慧安的“北上”实际上是将“改派”的余续传播到了长江以北并且发展壮大了起来。并借京津之地将“改派”的绘画风格“还魂”。
以“改派”为基础的清代民间年画的画风,还影响到了近现代的连环画创作,如近代的徐燕孙,现代的刘凌沧所绘制的仕女图等(图9)依然可见改琦所创立的画风对其的影响。
20世纪的大家齐白石早年间的绘画也是由人物画发轫的。早在同治年间,齐白石已开始勾描“雷公像”,在光绪年间发现《芥子园画谱》,标志着齐白石绘画生涯中一次重要的“觉醒”。在其《自述》中关于这一时期的记录,《芥子园画谱》频频出现,反映出那一段时间齐白石对于清末人物画样式的钻研,慢慢的齐白石的人物画也逐渐由单纯的题材、目的和内容转变为有典故、有情节、有代表性的一类。如,文姬归汉、木兰从军、西施、洛神一路的题材,因此有了“齐美人”的称谓。此时齐白石的肖像画并没有与《芥子园画谱》形成风格上较大的嬗变,而是依旧因袭了晚清一路的人物画风,从仕女的开脸、晕染、衣纹褶皱的处理等可以明显看出“改费”的工笔仕女画特征。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齐白石早期的《黛玉葬花》(圖10)、转型期的《抱琴仕女图》(图11)可为佐证。《抱琴仕女图》题款曰:“儿女呢呢素手轻,文君能事只知名。寄萍门下无双别,因忆京师落雁声。杏子坞民齐璜。”钤“齐璜”印,左下角钤“寄萍堂”印。画正中间有一位清秀俏丽的女子,着素裳,外披淡粉色坎肩,领口搭配天青色底浅粉晕染的团花纹,怀抱一把古琴,古琴以浅黄绿色云纹锦包裹,再以天青色丝带捆扎。女子侧身坐于一云纹贴塑绣墩之上。画面的大部分衣纹褶皱的处理主要是用勾勒法,先以极淡的赭石勾画结构,再用稍浓的墨笔复勾,运用“折芦”描法写成,几乎不见晕染,敷色也近乎为零,只在浅色的裙面之上用朱砂绘一八宝绦带,以“破”整体颜色的单调感。画中女子面白如雪,柳眉如画,绛唇微点,美目含情,画家以极细腻的笔墨勾描着一位娴静清丽的女子,这是在齐白石“衰年变法”之后几乎看不到的风格。从画面构图、人物形象、技法笔意等综合来看,依然是受到了改琦颇多的影响。
结语
观改琦的绘画,从客观的方面来说,其表现内容到意境加上独有的绘画语言,均有着嘉道时期鲜明的时代特色;从其主观审美意识上讲,改琦的人物画试图削减掉一些艺术上的“冲突感”,以一种静谧、矜逸和平和的笔墨,展现一种春愁缱绻,闲情无计之感。改琦的仕女画是其代表,尝试着以简淡笔墨“中和”掉女性形象的脂粉俗媚之气,注重内在情感的蕴藉,规避对观者感觉的强烈刺激,从而升华为对女性内在美的审视。在他的创作中,体现了对于自然与人文主义相结合的观照,摒弃了清初时期人物画的陈因相袭,以带有自我特色的细润之笔下墨写实。
论其对于后世之影响者,则甚广矣。改琦一派承明代吴门之遗风,江南地区的“时推巨手”,同侪、后学等习“改派”者甚多。从地域上讲,先由“海上”发展到全国;从时间跨度上是沿清中晚期的嘉道年间到20世纪中叶。以一种特殊的美的“范式”,广泛影响了后世的绘画风貌,以其疏秀清灵的笔墨和色彩传达一种情趣;避免了对于冗繁无关的其他素材的描画堆砌,直达主题,直指人心,是难得的逸品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