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一体化设想背景下中俄跨境问题研究(二)

[俄]В.Л.拉林 臧 颖 译

(俄罗斯科学院 远东分院，俄罗斯 符拉迪沃斯托克 690950)

(接上篇)

3.中俄互联互通应具备的条件

这样一来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所谓的“互联互通”能否有利于中俄东部地区的利益和发展？又能否促进中俄跨境和跨区合作的现代化？中俄跨境和跨区合作很久以来就需要新的激发动能与现代化发展模式，但需要满足几个原则性前提条件，即需要中俄两国政府保持稳定的推动力；需要两国大型商企做好充足准备来吸收中国东北和俄罗斯远东地区的直接经济投资；还需要两大传统意义上属于边缘地带的地区形成一套完整的协同发展理论体系和指导方法，努力提升各自在本国的政治、经济地位和作用。

目前，如果用“互联互通”这种形式来贯彻中俄战略伙伴的政治理念，那么就需要从维护两国边境地区利益的角度尝试推进两国理论家提出的规划、设计。假设双方的协调发展可以产生正面协同的效果，那么，除两国高层的政治意志，知识分子积极参与和公务人员的热情投入，还有什么是必须做到的呢？

第一，地缘政治和经济层面这两个方案是相互捆绑的。将“互联互通”这一理念转变为 “欧亚大陆东北部地区协商发展” 独立国际大型项目的形式是比较适宜的，而这里所谓“欧亚大陆东北部”是指从中国新疆地区到朝鲜半岛南端，再到北冰洋和白令海峡北部，通向太平洋北部的这一片广袤地区。这片地区不仅在经济活动领域，而且在保障地区安全方面具有较大可能性。该方案实施的可行性较高，这不是暂时性的，而是长期促进两国战略伙伴现代化发展的有效平台。

第二，从根本上需要制订一套全新的、庞大的，且具发展潜力和视角的模式和方法来建设欧亚大陆统一的基础设施，把建设横跨亚洲—美洲“大陆桥”国际大型项目变成“欧亚经济联盟”和“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延续，而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有效开发欧亚大陆东北部和北极地区的资源，包括建设“北方海上通道”，建设纵贯南北的铁路线，打通美洲大陆出口。在通往欧洲和美洲的“丝绸之路”上应再把以前提出的“构建亚洲通向美洲陆路通道”的提议补充进来。如果“丝绸之路”经济带尚未给亚太地区带来太多的现实利益，那么目前来看，具有发展前景的第二种方案的落实则可以给中俄东部地区带来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召开的论坛上，俄罗斯总统普京谈到自己愿望时说，要把“北方海上通道”打造成具有竞争力的国际化的交通走廊，把符拉迪沃斯托克建设成为功能强大的交通枢纽，将来打造成重要的工业枢纽以满足俄罗斯远东地区，乃至整个亚太地区的需求”①Выступление В. В. Путина на первом Восточном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м форуме. 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0232.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深入思考，怎样做才能把符拉迪沃斯托克自由港打造成俄罗斯“北方海上通道”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的“海上丝绸之路”的链接点。

2015年12月，俄罗斯远东发展部部长亚历山大·加卢什卡和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主任徐绍史签署了《加强中俄远东地区在区域、生产与投资领域合作相互理解备忘录》，其中包含四方面主要内容：加强北方海上通道建设，保障俄罗斯与亚太国家之间的货物运输；加大国际交通运输走廊建设力度，包含“滨海1号”和“滨海2号”；为打造超前发展区与符拉迪沃斯托克自由港加大吸引中资力度；在可能情况下将一些中国企业迁移到远东地区。

第三，俄罗斯政府必须认真研究并接受开发远东地区的新模式，而“中国参与”是该模式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全球经济形势的剧烈变化，俄罗斯卢布贬值，中国国内生产成本增加，这些因素都使在俄罗斯进行原料加工生产更为有利，而纵贯南北的交通运输网也将打开欧亚大陆东北部及沿太平洋地区资源的大门，这一倡议应该由俄罗斯提出，并争取吸引更多国家参与。目前，俄罗斯政府也正在为西伯利亚地区的中国投资者打通道路并发出积极的信号。

第四，对“互联互通”这个概念要加以深入研究，不仅将其视为两国共同的目标——“构建统一的欧亚经济空间”而进行相互协作的具体方式，还要将其视为大型地缘政治的具体化方案。一方面，该方案会为中亚和亚洲西南部的发展注入稳定因素；另一方面，还可为中俄战略伙伴关系注入新的生命力。如果这些设想在“互联互通”口号下得以实现并起到积极作用，那么这个方法就是受欢迎的和被认可的。但也要看到，实现这一目标还存在诸多障碍，早已形成的“俄罗斯与欧洲统一体”的惯性思维在俄罗斯政治精英头脑中根深蒂固，对中俄战略伙伴关系的持久性缺乏足够的信心，另外，中国逐渐壮大的力量及其在世界主导地位的日益突显都使俄罗斯精英阶层深感不安，这些因素刺激并迫使俄罗斯精英阶层提出与中国要“保持距离”的观点和主张。

与此同时，目前无论对俄罗斯远东地区还是中国东北地区都不是两国中央政府优先考虑的范畴，虽然两国政府并未彻底放弃该地区，但某种程度上已将大型国际项目的实施计划暂时搁置一旁。双方都意识到，在该地区建设共同安全体系确实存在诸多难以克服的障碍，口头上双方均一致表示有意愿在东北亚框架下积极发展双边关系，但对地方主义仍然给予一定形式上的保护。

中俄互为重要的合作伙伴，主要合作方式是跨区和跨境合作。目前，两国的“互联互通”还受到诸多条件限制，需要更多更具体的内容充实进来，当然也可以只满足于激情四射的宣讲和一系列抽象的设想和方案。显而易见，把中俄双方的发展理念和欧亚模式联结在一起时，需考虑到欧亚西部地区，即欧盟正在兴起的各种思潮及其对中国东北地区和俄罗斯太平洋地区日渐升温的关注和期望。通过各种方式强制性、机械地把现在和将来中俄远东地区发展的各种设想与两国各种欧亚方案“捆绑”在一起的努力和尝试都将是徒劳的，而对该地区的发展而言，行之有效的发展方式不是面向西方，而是朝向东方，即在太平洋北部地带构建一个共同的经济和人文空间，并打造一套可靠的安全屏障。比较复杂的是，如何将太平洋沿岸地区的设想和方案提升至国际水平，并获得两国中央政府的支持，而此时两国政府把目光正聚焦在西部设想和方案上。

“互联互通”在多大程度上利于中俄东部地区的发展，这是值得我们好好深思和加以研究的大课题，其中有几个重要因素，包括中俄两国政府采取的方式方法，两国大型商企的兴趣点，以及在目前地缘政治坐标体系中形成的中俄两国在太平洋地区的传统协作模式，这一坐标体系需要进行适当的修改和校对。

三、机遇与前景

目前，稳固且具有发展前景的中俄关系取决于四个领域的利益是否契合，即国际政治、地区(欧亚)安全、能源及边境与跨区域合作领域，而最后一个领域的发展较为稳定，较少受制于两个政府管控，更多取决于地区的利益和优势及其他一些客观因素，如地方政府的发展倾向及利益考量。在中俄协作过程中两国日益重视并不断寻找俄罗斯欧亚方案与中国“一带一路”设想的“链接点”，这会自然削弱两国政府在太平洋地区边境合作和跨区域协作中的参与度，而将该地区发展的责任转嫁给地方政府。由于以上因素的影响，中俄在太平洋北部地区的边境合作与跨区域协作将由以下几种情况决定其发展状况。

一是俄罗斯在太平洋地区和中国在东北地区的利益和政策，以及地方政府在中央为自身利益进行游说的能力，也取决于地方政府是否有能力吸引到国内资金，以及为本地区生产、交通、物流、旅游协作和人文交流打造有利的环境而付出努力的程度。某种程度上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中国北方和东北地区的主要兴趣点是打开太平洋地区市场的通道，滨海边疆区的港口(距中国最近的是波西耶特港和斯拉维亚卡港)和欧洲西部的一些港口(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连接)为这一通道的畅通提供了保障。中国政府对此表现得尤为积极，2015年春，黑龙江省政府发布关于建设陆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工作计划，积极打通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港口通道。吉林省在中央政府支持下继续打造“图们江国际区”项目，发展基础设施建设，优化与俄罗斯、北朝鲜毗邻的长吉图区域资源。(译者注：2010年8月中国政府决定建设长吉图开发开放先导区。主要范围是中国图们江区域的核心地区，总面积约3万平方公里，人口约770万人。这一区域面积和人口均占吉林省的1/3，经济总量占1/2，是中国参与图们江区域合作开发的核心地区和重要支撑。)一些大型项目已经开始运作，如正在实施珲春(中)至扎鲁比诺港(俄)70公里路段超级高铁的建设；①Первую российскую ветку Hyperloop предложили проложить от Зарубино до Китая. http://lenta.ru/news/2016/06/16/ hyperloop3.内蒙古自治区则大力发展“中蒙俄经济走廊”目标。俄罗斯政府也不甘示弱，提出“俄罗斯与亚太区域一体化”理念，扩大对亚太国家的出口贸易，将与中国毗邻的边境地区作为战略基地，而该地区对中国投资、商品和技术表现出长期的关注与需求。目前，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自由港和超前发展区已成为搭乘“中国之风”的首批“帆船”扬帆远航。②Дробышева И. Приморье позвало китайских инвесторов в ТОРы и Свободный порт. http://www.rg.ru/2015/10/13/reg-dfo/investory.html.

二是太平洋北部地区的国际局势。目前该地区的状况是：中国在该地区继续保有一贯的坚持和努力，北朝鲜以自我为中心做出的行动和反应，还有美国在该地区实行的自相矛盾的政策，以及白宫的盟国——日本与韩国在该地区的态度和行为等，这些因素都导致朝鲜半岛几近危险的政治局势。著名的当代东北亚问题研究专家肯特·考尔德(Kent Calder，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曾提出，“东北亚是一座‘弹药库’ ，多个超级大国在该地区的接触都显得小心翼翼……此地充满了随时爆发冲突的氛围，政治上多方面存在着较大的不确定性”。③Calder Kent E. Asia in Washington: Exploring the Penumbra of Transnational Power. Washington, Brooking institution Press, 2014. 366 p.

三是围绕亚太地区展开的国际竞争形势。日韩两国不得不承认中国逐渐占据地区主导地位的事实，担心其失去瓜分远东这块“蛋糕”的机会，努力在该地区，也包括在中俄边境地区积极表达本国的立场和诉求。韩国总统朴槿惠提出的建设首尔至圣彼得堡“铁道‘丝绸之路’ ”的倡议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均没有取得显著的成果，但韩国积极开展贸易和外交活动，为巩固本国在滨海地区及中俄边境地区的地位做了许多积极的努力，韩国在该地区的投资额明显超过中国。该地区不安的氛围依旧存在，2016年6月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办的第六届俄韩远东论坛上，地方媒体从论坛信息中准确捕捉到韩国人对这一问题的关切。

2016年5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俄罗斯前夕向俄方发出加强日俄关系的倡议，并提出一系列具体措施，其目的是强化日本在亚太地区的地位和影响力。(如在远东地区发展工业制造和出口基地、开展能源合作、大规模扩大人文交流等。)2016年9月初，普京与安倍晋三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会面时这个问题成为双方继续探讨的话题之一，①Japan-Russia Summit Meeting. http:// /www.mofa.go.jp/erp/rss/northern/page4e_000427.html.接下来普京总统将赴日本正式访问，双方将针对这一问题继续进行商讨。

四是俄罗斯将边境地区合作视为中俄双边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彰显这种关系的重要性两国签署了多份联合声明。2015年5月，双方看到签署的协议并未取得预期效果，于是两国高层提出“必须加大力度制定实施计划”，为此专门成立了中国东北地区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地方合作理事会。(译者注：俄罗斯远东地区地方合作理事会2015年成立，2016年改组为政府间委员会并纳入中俄总理定期会晤机制。)2015年9月初在东方经济论坛举办期间两国召开了第一届理事会会议，但与会的两国地方领导就某些问题并未达成一致。

俄罗斯政府未能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借此在两国相邻地区间构建积极发展的统一化进程，融入中俄关系统一的理念中，把中国议题纳入到解决远东和外贝加尔地区发展的议程中来。目前来看还没跳脱出“欢迎投资！”的框架，也存在着因两国相邻地区较为密切的关系而在当地民众中引发的担忧情绪(可透过“远东分离主义”视角观察和分析)。其结果是俄罗斯政府对中国在俄罗斯经济发展中所处地位和作用仍然缺乏明确的认识。我国政府不擅于，也不愿意清晰地构建并表达对该问题的原则观点：为何俄罗斯需要中国，以及如何利用其巨大的市场潜力。关于这一事实的表述甚至出现在《外贝加尔边疆区社会经济发展战略》重要文件中：“由于中央政府缺乏对中国明确的态度和立场，中国投资者经常遭遇排外问题……”，“为了边境投资合作取得显著的成果必须加强立法……，以及制定针对毗邻国家，即对华明确的外交政策”。

暂且抛开经济和人口统计数据不谈，目前中俄跨境合作并非处于最好的发展时期。双方都认识到，无论对两国民众福祉还是对双边关系发展，该地区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中俄两国高层尚未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以保障该地区的稳定发展，该地区巨大的经济潜力尚没有被发掘出来，其作为多边国际合作平台的作用也被埋没。在模式陈旧和内部封闭状况下，以及双方边境合作现有模式下，该地区所具的偏僻性和落后性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让我们回归现实吧。如果我们有愿望继续发展俄罗斯太平洋地区及对华关系，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两国高层提出的方案和设想上(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因为俄罗斯太平洋地区与中国东北地区在这些方案中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在新形势下，我们要在地缘政治空间——欧亚东部地区和太平洋北部地区寻找并制订便于将新的设想和方案付诸实施的新模式。是否可以做出这样一个大胆设想，即构建一条环欧亚大陆统一的海上环形路径，从北(北方海上通道)向南(海上“丝绸之路”)延伸，最后以东部“图们江—釜山—符拉迪沃斯托克经济区”国际项目收尾，为该路线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