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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理论视域下泛义动词“剋”的词义探究

2021-01-16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多义义项范畴

张 森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南宁 530006)

引言

泛义动词是现代汉语中较为常见的一类动词,这类动词的词义表达较为丰富,具有较强的替代功能,其意义的确定在很大程度上依赖语境。刘瑞明(1992)首次使用泛义动词这一概念,并认为泛义动词具有宽泛和浮泛的特点[1]。

“剋”是徐州方言中使用较广的一个动词,在皖北、鲁南等地区也被广泛使用。“剋”可以带各类宾语和补语,表意宽泛,使用灵活,能够代替许多具体动词。目前,语言学界对方言“剋”的研究较少,已有研究主要集中于“剋”本身的句法、语义、语用等方面。昝新(2017)对徐州方言“剋”的语言角色和语义指向进行分析,强调了“剋”的语义多样性及丰富的感情色彩[2]。王彬(2013)将方言“剋”的意义归纳为取得义和处置义并分析了语境对“剋”意义的限定作用[3]。这些研究对“剋”的用法做了较为详细的梳理,但没有在此基础上对“剋”语义扩展的内在规律进行更深入的探讨。“剋”的用法颇多,其语义结构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个有序连贯的语义范畴。本文试从原型范畴理论、概念隐喻等角度探究徐州方言“剋”的语义扩展过程、认知机制,并试对“剋”的扩展规律做出合理解释。

一、泛义动词的认知解释

一词多义是人类语言发展的普遍现象,也是认知语言学研究的热点问题之一。Lyons(1977)认为,一词多义是指一种词汇形式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相互关联的义项[4]。泛义动词可以代替许多具体动词,是一词多义现象中较为特殊的一类现象。语言的使用应当基于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与体验,词语的发展演变是人类认知范畴化和概念化的结果[5]。原型理论认为,一个词的词义不是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众多义项的形成源于人对世界认知过程中的范畴化。在一个词的词义范畴中,不同词义间的地位并不相同,其中最常用的、最具典型性的词义一般作为该词的原型义,其他词义通过家族相似性相联系并与原型义一起构成这个词的词义范畴。一个义项的家族相似性越高,就越接近原型义,反之则越接近边缘成员。

以Lakoff, Langacker以及Taylor等为代表的多数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词义属于语义范畴,词的不同义项就是相应范畴的不同成员,成员之间的联系以基本的认知原则为依据[6]。许多学者从范畴化角度建立了不同的语义认知模型对一词多义现象进行分析。在词汇学论著中常将词义变化的历时过程分为两种:放射型和连锁型,但更多的情况是两者的结合[7]。连锁型模式中,各义项间呈链型分布,通过线性的意义链将各义项相连,如A→B→C→D→E。放射型模式是从原型向四周扩散,各义项之间基本没有联系。许多学者将通过放射型、链型两种方式共同影响产生新义项的模式成为综合型。

同时,在语义扩展的过程中,概念隐喻也起到了重要作用。隐喻是人们认识世界、进行概念化的重要工具,存在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概念隐喻是Lakoff和Johnson在1980年《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提出的理论,该理论认为隐喻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6]。围绕隐喻这一认知手段,Lakoff使用源域、目标域、映射域等概念来进行阐述,认为隐喻是从常见且熟悉的概念域来向抽象、陌生的概念域进行系统映射。概念隐喻从思维层面建立不同概念域间的联系以反映并重塑人类经验。词义扩展的过程也可以通过隐喻来进行解释,即词义通过从一个概念域的结构映射向另一个概念域的结构映射来扩展新的义项和非典型义项。

由于泛义动词较具体动词来说具有语义宽泛的特点,众多义项之间的联系是多种方式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我们拟建立综合式语义网络模式,并结合概念隐喻等认知机制对徐州方言“剋”的基本义和引申义进行简要分析。

二、泛义动词“剋”的认知分析

(一)方言“剋”的义项分析

词汇义项由本义和引申义组成,词义的引申过程是再次对事物进行范畴化或概念化的过程,从单义词的一个中心结构变为多义词的多中心结构[8]。“剋”是克的加旁分化字。《尔雅·释诂上》克,胜也。“剋”本义当为战胜。《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对于剋的解释是:方言动词①打;大家。吵着吵着,俩人动手剋起来了。②骂;申诉。你成天在外惹事,回家不挨剋才怪呢。然而,在徐州方言中,“剋”的词义相当丰富,词义间的联系并不紧密。相较于字典辞书中的有限解释,“剋”在具体语义环境中的义项是复杂而宽泛的。我们通过收集分析,大致整理出徐州方言动词“剋”的使用情况,并根据语境和语义结构确定“剋”的不同义项。徐州方言中“剋”有以下意义:

(1)用手或器具撞击物体。他剋了小张一下。

(2)殴打,攻打,打架。①他俩咋又剋架了?②他剋小张一鼻子血。

(3)制造,制作。他还真剋了一个模型出来。

(4)从事,做,干。①这个活今天就能剋完。②他照样剋了一份名单。

(5)吃,喝。①走,出去剋饭。②咱哥几个晚上去哪剋酒去?

(6)做某种游戏或从事棋牌类运动。他几个都去剋麻将了。

(7)扔,抛,投掷。他投篮没投中,一家伙剋偏了。

(8)砸(用重物敲打,使重物落在物体上)小明把球扔出去,正好剋到一个人,剋人家身上了。

(9)写,写作。看了多长时间书了,他还没有剋出一篇作文来。

(10)得到,获得。①他今年剋了个大项目。②他还是照样剋了个第一名。

(11)捅,戳。①他用刀剋了小王一下。②他把刀都剋断了。

(12)捉拿,捕捉,逮捕。①咱家猫剋了个老鼠。②你要是犯了事,就把你剋起来。

(13)钓。今天钓鱼运气不错,剋了两条大鱼。

(14)碰撞。他头都给剋烂了。

(15)咬,啄。不知道从哪跑出来条狗,上来就剋了我一下。

(16)赚取。他一年就剋了几十万。

(17)拉,拽,扯。他不愿意进屋,我硬给他剋进来了。

(18)偷,窃取。这个小偷光从咱这儿的手机店就剋了不少手机。

(19)抢,夺,硬拿。他来俺家玩,硬把我的足球剋走了。

(20)搬,举,背。我剋不动这么沉的东西。

(21)批评,训斥,惩办。①我上课不听讲被老师剋了一顿。②不能叫他当组长了,咱得把他剋倒。

(22)砍,剁,切。他用刀切菜,把手指头剋破了。

(23)表演。他硬要我剋段相声。

(24)处理,整理,收拾。①这活一上午就能剋完。②他花了一个下午把屋里剋得很干净。

(25)修理。他很快就把炉子给剋好了。

(26)抽,吸。他一天能剋好几盒烟。

(27)采,摘。到地里剋一个大西瓜。

(28)打开,开启。①你把这瓶酒剋开。②我两个手拿着东西来,你帮我把门剋开。

(29)收集。你这几年剋这么多邮票啊。

(30)比试,较量,战胜。咱俩一组,我肯定剋不过你。

(31)吵,打扰。①你小点声,别把你儿子剋醒了。②这两口子一剋就动手。

(32)通过某种方式,弄,搞。可别把新衣服剋脏喽。

(33)办,置备。他一家伙剋了三十桌酒席。

(34)泼,洒。他剋了我一身水。

(35)通过努力达到,考取。她剋了个县一中。

(二)多义网络模式下动词“剋”的义项扩展

“剋”是徐州方言中常用的动词,也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动作。原型范畴理论认为,词的众多义项不是杂乱无序的,每一个词都有一个原型义。词的其他义项是通过基本义即原型义扩展引申出来的。各义项之间具有一定的联系,并能够形成一个有原则的、开放的网络体系。结合前人研究,我们认为“剋”的本义为“用手或器具撞击别人或物体”。

根据“剋”的基本义及多义网络模式理论,我们可以发现动词“剋”以“用手或器具撞击别人或物体”这一基本义为出发点,通过概念隐喻等方式呈链条式或辐射式不断扩展,构成了一个意义网,获得了很多新的意义。

经过分析,动词“剋”主要通过以下几种路径进行扩展:A:由“剋”的本义“用手或器具撞击别人或物体”引申出“殴打,打架”“碰撞”“挥动手臂”“砍,剁,切”“打开”“制造,制作”等义项;B:由“挥动手臂”引申出“抓,逮,捉”“扔,抛”“捅,戳”“拉,扯,拽”“泼,洒”“得到,获取”“刮,吹”“搬,举”等义项;C:由“制造,制作”“从事,做,干”的义项,再由“从事,做,干”引申出“收拾,打扫”“表演”“写,写作”“办,制备”“玩游戏或从事棋牌类运动”“修理”等义项;D:由“获取”引申出“吃,喝”“抽,吸”“赚取”“抢,夺,硬拿”“通过努力达到,考取”等义项。“剋”的多个义项是连锁式与放射式交叉的结果,相邻义项之间的差距小于不相邻义项间的差距。

(三)概念隐喻对泛义动词“剋”的解释

隐喻是词义得到扩展的重要方式之一,词义通过源概念域向目标域概念的映射实现从一个范畴向另一个范畴的延伸。隐喻得以实现的基础是事物之间的相似性,人的语言通过认知隐喻,发展出一词多义现象。Lakoff和Johnson受管道隐喻启发,将隐喻分为结构性隐喻、方位性隐喻和实体性隐喻三种类型。下面我们分别使用这三种隐喻方法来对“剋”的义项变化进行阐释。

1.结构隐喻。用一种概念的结构来构造另一种概念,利用源概念域中的结构系统地对目标概念域进行理解,也就是将谈论一种概念的各方面词语用于谈论另一概念。“剋”的本义是“用手或器具撞击物体”,后来用于制造、捕捉等义,这些义项都是以手部动作为联系纽带得以扩展的。如义项:

(2)殴打,攻打,打架:尅架

(12)捉拿,捕捉,逮捕:剋老鼠

(21)批评,训斥,惩办:剋人

(27)采,摘:剋个苹果

2.方位隐喻。运用空间概念来表达目标概念系统,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最基本经验。空间方位与我们的行为方式密切相关,如上—下,深—浅,前—后,内—外,中心—边缘等,如“举”包含[+用力][+向上]的义素。如义项:

(7)扔,抛,投,掷:剋出去

(20)搬,举,背:剋大箱子

(28)打开,开启:剋开盒子

3.实体隐喻。人们用具体的、物质性的概念域来认识和理解抽象的概念。人们最初对世界的感知是物质的,因此物质和实体为人们理解概念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基础。人们将经验视为实体或物质并进行相应的物质性描写,以认识和理解另一概念域。如义项:

(5)吃,喝:剋饭;剋酒

(23)表演:剋相声

(26)抽,吸:剋棵烟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剋”的义项围绕其原型义“用手或器具撞击别人或物体”而展开,但不同成员间的相似性等级是不同的,并非所有的义项都具备相同的语义特征。各义项通过语义链和语义辐射网络相连,共同构成“剋”的语义范畴。隐喻是从源域到目标域的结构映射,是对原有认知域的调整和改变,因此在“剋”的义项扩展过程中,它的认知域也发生了一定变化。我们将“剋”基本义以外的35个义项进行分类,总结归纳为五个目标域,即击打域、从事域、处置域、取得域、制作域。“剋”的每一个目标域都能够形成一个多义网络,它们共同构成了“剋”的综合型多义网络。“剋”的原型位于结构中心位置,其他义项通过家族相似性进行联系。如取得域(10)和(16)间的共同语义特征就很明显,但与从事域中的(9)写作就显得较为疏远。

结束语

本文从概念隐喻和原型范畴理论的基本观点出发,运用多义网络模式对徐州方言中的泛义动词“剋”的词义生成和演变进行分析,梳理了“剋”各义项的关系,并认为“剋”的众多义项是相互关联的。泛义动词词义的扩展也具有一定的内在规律,“剋”的原型义项“用手或器具撞击物体”通过家族相似性和其他义项相联系,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多义的网络系统。当然,泛义动词的语义解读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语境,因此这一网络系统具有开放性,动词词义会随着具体条件的变化进行增减。因此,我们试图理清和解释泛义动词“剋”各义项之间的关系,也希望能为相关研究和语言教学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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