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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青”新考*

2021-01-16周琦玥

菏泽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施耐庵刺青女将

周琦玥

(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水浒传》中扈三娘绰号“一丈青”,向为研究者目之难解,前辈学者于此多有考订。各家从名物考释、性格分析、情节内证、外貌特点等角度入手,提出诸多观点,但迄今未得确解。小说绰号作为作者建构的与代指对象之间具有某种关联的文本,确定之初便带有明确的理据性特征和隐喻意。这种非任意性的关系使其牵涉到施喻者的认知活动。文本意义的建构与作者的认知密切相关,恰如拉康所言“能指并非仅为意义提供外壳与容器,而是还能建构具有特殊含义的意义,且使之存在产生的可能”[1]。通过细读《水浒传》文本,对扈三娘的个性特征予以析论,可以探讨文本背后展现出的设喻偏好、女性观、家庭婚姻关系建构等特点,进而考察“一丈青”绰号隐喻意。从认知的角度探赜这一绰号生成的心理机制,可以补苴前人著述罅隙,为“一丈青”本指蛇之说提供新证。

一、“一丈青”考证史

较之《水浒传》中其他英雄人物绰号的考据,“一丈青”因原著中未作详解,而表现出众说纷纭、异见杂出的多样性特质。对前人考据予以学术史视阈的关照,可以“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为考释其准确含义提供学术史资源。现将前人诸说依讨论意旨予以布次条别,以期收到由委溯源之效。

1.借“春色之浓”喻指扈三娘“年少美色”

此说由余嘉锡先生提出,也是“一丈青”考释史的发轫。余先生以《宋江三十六赞并序》中浪子燕青的赞语“平康巷陌,岂知汝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为依据,结合燕青的生平经历、个性特点推断“盖青为春色,一丈青者以喻春色之浓耳。是必闾里浪子相传俚语,以此指目男子妇人之年少美色者”[2],指出以此作为扈三娘绰号,乃是称其颀长美貌。但这也面临着性别差异所带来的比喻义转换可能性和向度转移问题,倘以燕青作为“一丈青”的原型义项,那么原本代表男性特征的比喻义在转而投射到女性人物之上时是否会发生转移?如果发生转移,转移的向度又是什么呢?这些限制性因素降低了以燕青的人物形象为据探讨“一丈青”所隐喻的扈三娘特征的可信程度。

2.指称扈三娘身材高大

此说由曲家源对余嘉锡观点予以反驳时提出,曲先生认为“龚圣与画赞在燕青赞语里有‘太行春色,有一丈青’字样,似乎不是梁山中人,而是一个和燕青有关系的女性”,因而并不能以燕青行状作为“一丈青”含义的源出,同时指出“宋代吴自牧《梦梁录》载临安官妓绰号有叫‘一丈白’的,言其身材高”[3]。进而以此为据,提出“一丈青”乃是指称扈三娘身材很高。这一观点从外形切入,且找寻到的本源与扈三娘同为女性,具有性别上的一致性,得到多方支持。但其问题在于“青”当作何解,与形容皮肤的“白”相较,“青”的确切所指难以确证,降低了此说的可信程度。

3.乃刺青之名,表现勇悍之气

此说由严敦易先生提出,其着眼点同样在于燕青赞语的内涵。严先生认为“一丈喻其长,青则指一身绣花的颜色”,“遍体雕青,一身美观的绣花”与燕青之人物性格相对应,乃是强调燕青之俊俏风流。同时宋代纹身的习俗在《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史进等好汉中亦有体现。所谓“绣花”“花绣”“雕青”多为青黑色,而刺青者大都是具有勇力并且以勇力自负之人,“借刺青的行为表现勇悍之气,将自己归于勇者、武者之类,显出‘侠’的气质”[4]。此说跳出了囿于外形特征的藩篱,兼顾个性与外形的交融和深层次的文化背景,但同样存在着疑惑之处:宋代刺青的习俗往往流行于男子和从事相扑表演的女性中,扈三娘出身于乡绅之家,刺青的可能性并不甚大。

日本学者佐竹靖彦据《酉阳杂俎》载崔承宪“遍身刺一青蛇”,推算“这条青蛇的长度大约在一丈左右”,进而推论“一丈青”应该是指一丈长的青龙或青蛇的纹身[5]。这种观点较严敦易之说更进一步,但仍属刺青的范畴。推论“一丈青”与蛇有关是有其理据的,但将其与刺青建立联系的观点则有待商讨。

4.用钗子之名暗指其性格泼辣难惹而又身材颀长

李葆嘉先生认为“一丈青是古人插定发髻或冠冕的簪子之一种”,“以一丈青为绰号,既以一头尖可刺人喻其性格泼辣难惹,又以其细长喻其身材颀长”[6]。以名物考证解释绰号来历,方法十分新颖。但问题在于,钗子这样一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在以武将身份面世的扈三娘身上究竟能起到多大的象征意义?

上述观点皆无法以一个正确的释义合理地解释文献中出现的立体多元人物形象,综合看来,佐竹靖彦的“青蛇刺青”说的解释力度最强、较为切近实际,但仍存可补之处。此外,部分研究者借其他小说中的“一丈青”形象作为旁证解释扈三娘绰号,然而多以众书人物的类比予以“据事以类意,援古以证今”的论证,忽视了对“一丈青”人物形象的概括以及与《水浒传》中其他女性形象的对比,这势必会忽视施耐庵创作心理特别是女性形象塑造中的共同之处,未免有游离于文本、作者之外的疏失。有鉴于此,我们通过内证与外证相结合的方法,从不同角度考察“一丈青”绰号的内涵,为“一丈青”本为蛇名之说提供新证。

二、“一丈青”扈三娘人物形象

文学作品中的绰号主要起到概括人物形象与特点的作用,实质是一种譬喻性的表达。《水浒传》中的绰号往往来自对人物性格特征的抽取与概括,因而梳理扈三娘在书中的多侧面、多维度形象特征,是准确理解“一丈青”含义的筦钥和枢机。

1.孔武剽悍的悍勇猛将

近年来,计算机图形学迅速发展,已经成为当今计算机专业领域内最为活跃的学科之一。它被广泛应用于当今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如何更加逼真地表现三维图形的视觉效果是该领域中的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其中,纹理贴图技术,是近年来在计算机图形学领域中发展最快的致力于增强图形真实感的技术之一。它可以在不增加时间开销的前提下,更加方便地绘制真实感图形,而不用在建模阶段去考虑物体表面的细节。纹理贴图技术应用有助于增强场景绘制的真实感和降低模型的复杂度[1]。

《水浒传》中扈三娘尚未出场,便已被称作“好生了得”[7]。及到梁山诸将兵临祝家庄下的危难之际,“一骑青鬃马上,轮两口日月双刀”[8],甫一出场便“狮蛮带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9]。接下来的交锋中更是“马上如法了得”,一番“飞刀纵马”生擒王矮虎。落草梁山后,扈三娘屡立战功,在索超攻打梁山泊时率军出战,“撒起红锦索,把郝思文拖下马来”[10],而后又“赶的李成军马四分五落”。这些战斗描写,集中展现了扈三娘“霜刃如风”“杀气腾胸腋”的勇武和令“战士消魂,敌人丧胆”的悍将形象,足见其孔武与剽悍。

2.外形动人的美丽女将

较之于“辘轴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11]的孙二娘和“头髻蓬松”“穿了些腌腌臜臜衣服”[12]扮做贫婆却毫无违和感的顾大嫂,“天然美貌海棠花”的一丈青可谓是女将中最为标致美丽者。纵然是在战场上“双持宝刃”、“金铠辉煌鳞甲动,银渗红罗抹额”,扈三娘亦能保持一份“玉雪肌肤,芙蓉模样,有天然标格”“眼溜秋波,万种妖娆堪摘”[13]的卓然风致。铁马金戈的战场仍难掩其丽质,足见其外貌不俗。扈三娘的身材颀长在书中也多有展露,如与王英交锋时“轻舒猿臂,将王矮虎捉离雕鞍,活捉去了”[14]。与林冲交战虽奋力搏杀,但在“轻舒猿臂,款扭狼腰”之间,扈三娘的颀长之姿展露无遗。

3.命途多舛的可怜女子

祝家庄一战,扈三娘全家尽皆殒命,然而家人尸骨未寒,便被宋江许配给王矮虎,“见宋江义气深重,推不得”[15]只得应承。与人品、武功、相貌都与己有着云泥之别的王矮虎婚配,置身于有着灭门之仇的众人中间,其命途多舛令人扼腕。纵览全书,作者没有为扈三娘设置一句对话,唯一一次开口“这厮无理”,虽是痛骂王英,但又何尝不是对梁山男权主义的咒骂与愤恨。上山之后的扈三娘唯有选择潜忍,最终在战场上死于非命。“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16],扈三娘的人生遭际与命途多舛,与其他两员女将相比表现得尤为突出。

综合来看,扈三娘秀颀美艳、悍勇孔武,是美貌与武艺均值得称道的奇女子。但与其他两员女将相比,无论是其婚配情况,还是全家殒命的情节,甚至让外貌不俗的她在战场上被郑彪“面门上只一砖”毁坏容貌之后而死的最终命运,都令人疑惑:缘何施耐庵为扈三娘设计了如此多舛而又惨烈的命途?通过对《水浒传》中施耐庵对女性态度勾稽和对书中三员女将家庭婚姻关系的比照,我们可以尝试为“一丈青”本意为蛇,作者乃是以蛇喻指扈三娘的观点提供新的文本证据与文化思考。

三、以蛇喻人:“一丈青”为美女蛇之说新证

前文曾提及佐竹靖彦所称“一丈青”乃是指一丈长青龙或青蛇的纹身之说。这一说法首倡“一丈青”与“蛇”有关,确实可以解释一定数量的与扈三娘生平经历相关的情节,但仍未跳出“刺青”的藩篱。且仅以唐代笔记小说中的记载作为证据,仍有存疑之处。若从文本内证出发,通过对孙二娘、顾大嫂的绰号特点、家庭婚姻关系、作者对女将态度三者的考察,将扈三娘与其他两员女将共同之处予以对观,我们认为“一丈青”确与“蛇”有关,但其准确含义与来源并非扈三娘身上刺有巨蛇刺青,而是以现实世界中的蛇喻指扈三娘,以隐喻笔法暗指扈三娘有如一条魅惑又凶险的美女蛇。

1.《水浒传》女将绰号探源

《水浒传》中另一女将顾大嫂的绰号“母大虫”,与“母夜叉”如出一辙。“大虫”一词早在中古时期便已有老虎之意,“服南王范寻养虎于山,有犯罪者,投与虎,不噬,乃宥之,故山名大虫,亦名大灵”[18]。足见至迟在晋代,“大虫”与虎便已建立联系。唐代因李世民祖父名李虎,故而避讳“虎”字,“大唐国今帝讳昂,先祖讳纯淳,讼诵,括,誉豫预,隆基,恒,湛,渊,虎戒,世民,音同者尽讳。此国讳诸字,于诸书状中总不着也”[19],以“大虫”代“虎”的做法逐步推移开来。综合来看,“母大虫”含义确为母老虎,也是以动物意象命名的绰号生成方式。

那么同为女将的扈三娘,其绰号得名与动物意向建立联系的可能性不容小觑。考虑到“母夜叉”“母大虫”的构词形式均是表状态、特征的形容词与表示动物名的名词相结合的特点,此处“一丈青”分析为“一丈”加“青”当为更确。《文献通考》称“东宫青帝,其精苍龙为七宿”,“司春、司木、司东岳、司东方、司鳞虫三百有六十,苍龙为鳞虫之长”[20],可见“青”与“鳞虫”一类存在联系,前代文献中“青”也确有蛇这一义项:

青蛇,曰卢师谷小青,谓龙也,祷之即雨。思诚以其惑人,杀蛇,逐道士,雨亦随至,遂有年。[21]

至于“一丈”,乃是极言其长,上文已据书中内证证明扈三娘身形颀长,以“一丈”称之,亦是绰号生成中夸张性因素的外化。中国古代小说作品中往往以蛇寓指女性,譬如《博异志》中的蛇妖、《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等,这或与蛇的柔媚外表有关。此处的身形颀长,加之“青”本身所具有的蛇义项,又综合隐喻“长虫”意。以“蛇”寓指武艺高强的女性,也与“老虎”“大虫”的寓指方式相同。明清时期民间传说中,不乏有描述蛇的战斗力高强者,如《土风录》载:

又华庭别有施相公庙,见《邑志》。公讳锷,宋时诸生,山间拾一小卵,后得一蛇,渐长迁入筩。赴省试,蛇私出乘凉,众见金甲神在施寓,惊呼有怪,持锋刃来攻。无以敌,闻于大僚,命总兵殛之,亦不敌。施出闻知之,曰:“此吾蛇也,毋患。”叱之,奄然缩小,俯而入筩,大僚惊曰:“如是,则何不可为。”奏上,施立斩。蛇怒为索命,伤人数十,莫能治。不得已,请封敕,封护国镇海侯。侯嗜馒首,造巨馒祀之,蜿蜒其上死。至今祀者盘蛇像于馒首,称侯曰相公云。[22]

又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娘子威胁许仙时所说“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23]的神力,也可说明蛇具有的神秘力量。不论是蛇与手持锋刃的人相斗,最终“无以敌”,“命总兵殛之,亦不敌”,还是其能“教你满城皆为血水”,均可看出“蛇”战斗力之高强,称“一丈青”为蛇,与“母大虫”“母老虎”所隐含的“武艺高强的女性”在绰号生成的源头上是一致的。

2.“一丈青”与“矮脚虎”:戏剧性的家庭婚姻模式

《水浒传》中仅有的三员女将,其家庭婚姻模式都极富戏剧化色彩,或称是一种“二人”形式,这在诸多民间戏剧中也有所表现。概观三员女将的家庭与婚姻,可以发现其中充斥着对立性因素。孙二娘武艺高强,丈夫张青却武艺平平;“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24],可见顾大嫂也胜于其夫。扈三娘和王英之间的差异,较之另外两对夫妇,表现更为鲜明。

王英“五短身材,一双光眼”“形貌峥嵘”[25],外貌甚为丑陋,与秀颀的扈三娘形成了巨大落差。在武力上亦远逊于其妻,刀下几个来回便被生擒。同时人品也是猥琐不堪,所谓“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26]。英姿飒爽、武艺超群的扈三娘,却偏偏与此人结为夫妇。作者之所以设计这样的人物特点与关系、处处渲染扈三娘的不俗和王英的猥琐不堪,乃是为了营造叙事冲突,恰如容与堂刻本前的评论文字中所称:“更可喜者,如以一丈青配合王矮虎,王定六追随郁保四,一长一短、一肥一瘦,天地悬绝,真堪绝倒。文思之妙,乃至是哉!”[27]

将这样的观念投射到绰号上,可为考释绰号含义提供新思路。以“一丈”称许扈三娘的颀长,可以对应表示身材短小的“矮脚”,那么“虎”与“青”之间亦应存在某种关联。可以猜测,“青”亦为“虎”一般的动物意象。而前代文献中“青”的诸多义项里,唯有“蛇”与动物相关,且蛇一般身形较长且具有神秘性与拔俗气质。综合来看,倘将“一丈青”解释为身形颀长的蛇,与“矮脚虎”所指的身量矮小意义恰好相对,也与全书的夫妻关系中充斥着对立性因素的特点相吻合。

3.扈三娘身死家破的悲惨命运与“蛇”的隐喻意

扈三娘少时为扈家庄千金,“西村唤扈太公庄,有个女儿,唤做扈三娘,绰号一丈青,十分了得”[28],许配给武艺高强的祝彪,无论是家庭环境还是婚配都可谓幸福。然而在三打祝家庄时李逵“正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29],在婚姻上也并非本愿,而是嫁给了贪财好色、其貌不扬的王矮虎。最终结局更是凄惨,一丈青阵前救王英时,“郑魔君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30],容貌被毁、死于非命。由少时的令人艳羡,到后来的家破身死,其人生境遇前后差距之大表现突出。古人观念中的“蛇”往往与命运无常有所关联,前代著述中不乏此类与“蛇”相关的例证,如:“鲜于岳者,幼年寝处席底有一小蛇,盖新出卵者,家人见之以为奇事。此侯及壮,常有自负之色,历官终于普州安岳县令,不免风尘。其徒戏之曰‘鲜于蛇’也”。[31]鲜于岳少时为人看重、自视甚高,而最终并未得到高位,“不免风尘”,这种命运落差与扈三娘颇有相类之处。扈三娘在《水浒传》中手持双刀的形象,或与“两头蛇”有所关联。《南越志》称:“两头蛇,无腹,夷人饵之,俗占见之不祥耳”,时人更有“后世怕为四脚兽,今生莫作两头蛇”[32]之说,可见此物“不祥”之寓深入人心。扈三娘最终被毁容的结局,也与两头蛇“一头有口眼,一头似头而无口眼”的样貌有相似处。

4.施耐庵对女性的蔑视与“一丈青”的暗含贬意

梁启超在论及“天下无无妇人之小说”时,指出“故虽粗豪如《水浒》,作者犹不能不斜插潘金莲、潘巧云两大段,以符此公例。即一百零八人之团体中,亦不能无扈、顾、孙三人”[33]。这在阐明女性形象在小说创作中重要地位的同时,也侧面反映出《水浒传》中女性形象始终处于一种极度被贬斥状态。施耐庵的写作态度有着浓厚的男权意识,全书建立在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之上。从作家创作心理角度出发考察“一丈青”含义,可以为探讨深层含义提供路径。

梁山世界中将女色视为禁忌,若从深层心理分析,之所以排斥是因为来自对女性的恐惧。施耐庵的夫子自道,便明确地展现了他的女性观:“看官听说,原来这女色最是怕人。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踩”[34]。这种偏见和误解,在三员女将身上展现尤为突出。孙二娘、顾大嫂二人,在施耐庵笔下以性别倒错的形象出现,纵观其言语行事,已经看不出作为女性的影子。而对女性气质突出的扈三娘,施耐庵则是极尽压制歧视之能事。无论是婚姻关系中将其嫁给外貌、人品、才干均远逊于己的王英,还是在排位中将其排在诸多手下败将之后,亦或是为其设计的容貌被毁、死于非命的悲凉结局,实质上都是作者男权主义极度高张,因而对未像孙、顾二人一样完成女性性别色彩消解的扈三娘充斥着偏见与贬斥的外在表现。

随着纲常观念的强化与渗透,社会群体对女性的压制和歧视日渐增强。带有柔美气质的蛇,逐步被污名化。但在人类的良性关系中,男性对女性本能上存在着既爱恋又恐惧的矛盾心理,“蛇精”便成为“恋畏情结”的载体,固化了“蛇精”为魅惑凶险女性的形象。《水浒传》中选择“一丈青”,也即大蛇的隐喻意作为扈三娘绰号,是在暗指扈三娘如一条魅惑又凶险的美女蛇。这种对女性的物化和隐含的贬斥意味,与施耐庵的男权主义创作心理以及《水浒传》所恪守的民间叙事价值取向是一以贯之的。作家心理对作品布局谋篇、情感表达的影响自不待言,所谓“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虽为反例,但却映射出了作家心理对作品创作的影响。具体到绰号这一特定文本中的细节,长期以来人们往往将其简单地视作并非简单意义上的修辞式的譬喻,但实际上“隐喻反映现实”。而对“一丈青”的诸多见解中,能贴合于施耐庵创作心理的“青蛇”意,也能得到创作心理学的支持。

“一丈青”的文意产生于言辞之外,这种互体变爻、珠玉潜水般的写作方式在增强《水浒传》文学色彩的同时,也为读者带来了理解上的困难。但这种隐喻式的写作方式也为探寻其本义提供了新思路。

前人将“一丈青”释为青蛇的论断是合理的,但将其解释为扈三娘身上的刺青,并以此作为该绰号的来源的论证则陷入了过度拘泥于外在表现的泥淖。“一丈青”得名并非由外及内,而是施耐庵出于对女性的物化确定的隐喻式绰号,都潜藏了对女性的贬斥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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