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尽鱼儿万万头
2021-01-15杨忠明
杨忠明
我与宁波真有缘,去年去了两次镇海、北仑,这两个区被甬江隔开,北仑有全国著名的深水港。10 月清秋,上海名画家贺友直的大公子贺治平,带了一众好友到新碶头参观贺友直纪念馆,恰遇桂花盛放,镇海区塔峙产的丹桂遐迩闻名,塔峙岙地处太白山麓,山峦叠嶂,环塔峙桂花香飘十里,金蕊、银蕊,清香浓溢,这里的丹桂橙红色,色深浓而香醇厚,制成糖桂花,撒一点在白色的糯米汤圆上,犹如黄金白玉,好看又好吃。想起一首杨万里的《谢定水僧送木犀》诗曰:“春得鄞江信,香从定水来。今年有奇事,正月木犀开。” 清代顾张思《土风录·木犀花》曰:“浙人呼巖桂曰木犀, 以木纹理如犀也。”桂花开在正月里,我想诗人看到的是四季桂吧?我更喜欢宋人赵师秀《池上》句:“一树木犀供夜雨,清香移在菊花枝。”
上海人爱到宁波吃海鲜,其实宁波人秋季也喜欢吃大闸蟹的。现在沿海都产大闸蟹,20 世纪80 年代,我在温州吃到过一只250 克的大闸蟹。在贺友直纪念馆里看到贺老在视频里说大闸蟹: “从前阳澄湖大闸蟹是给有点办法的人吃的,还有是出口到外面的,据说现在有些大闸蟹不是产自阳澄湖,是别地的大闸蟹运到阳澄湖里借住几天过过水的,阳澄湖的蟹,壳薄肉鲜,外地的蟹,壳厚肉粗,养殖的蟹没有野生的蟹来得鲜头足。”据贺治平讲:“我父親也喜欢吃大闸蟹,黄酒咪咪,蟹脚扳扳,闲话讲讲,秋天里是他最开心的日子。”这次,我们在宁波也吃到了大闸蟹,蟹黄红润蟹肉甜,还有一盆腌过的红膏海蟹,蟹黄灿若红宝石,可惜,我不习惯吃生炝蟹。
宁波的大小黄鱼最好吃,野生小黄鱼蛮多,野生大黄鱼就罕见了。在北仑区一家海鲜馆里,我欣赏了一下陈列的各种海鱼、小海产,有一种叫“石九公” 的小海鱼,又名“褐菖鲉”,俗称“石狗公仔”,鱼身有褐红色斑块,样子很萌。清蒸,肉细洁、鲜味足,有吃石斑鱼的感觉。我发现一条300 克重的大黄鱼,身体秀长,头部略尖,鱼鳍可以遮住鱼眼,尾长,上下颌边缘处呈鲜艳红色,一看就是野生的黄花鱼,一问,要价400 元,而一边深海养殖的大黄鱼每500 克只需120 元。到宁波,我也喜欢吃野生的梅童鱼,清蒸几分钟,一吮,鱼肉融化,满嘴清鲜。
在镇海农家乐,一盘鱼吸引了大家,鱼汤浓稠,我夹一块,仔细一看,原来是上海人从前不喜欢吃的“黄夫鱼”。此鱼有股骚气,鱼肌肉中含有微量尿素,有股氨水味,越是新鲜味道越浓,买来后用冷水浸泡一两个小时后,再用沸水焯烫一下,可以除异味。
“黄夫鱼”学名“孔鳐”,尾平扁狭长,肉多刺少,无硬骨。其肉可鲜食,但更多的是腌制,加工成淡干鱼。在山东、辽宁一带沿海地区,此鱼被视为过春节不可缺少的年货。“黄夫鱼”尾尖有倒刺,有剧毒,从前出售前摊主公用刀斩除倒刺,以免伤人。
袁枚著的《随园食单》里谈到江瑶柱,“江瑶柱出宁波,治法与蚶、蛏同。其鲜脆在柱,故剖壳时,多弃少取。”鲁迅先生在《两地书》中说“用火腿对江瑶柱煮了一锅”。我曾照着做,用小的江瑶柱加火腿丝煮熟,放入豆腐,勾点芡,配饭吃,鲜上加鲜。
旧时夏天,上海人喜欢用海蜒烧冬瓜汤、海蜒蒸鸡蛋,开胃下饭,这种小鱼干产自宁波,雅名“丁香鱼”,有丁香花味。海蜒喜光怕惊,渔人候夜以灯光诱捕之,有古诗云:“不用虾捞不用钩,生成半寸狎浮沤。灯光射处丁沽集,取尽鱼儿万万头。”
宁波凫溪特产香鱼,听当地老人说旧时凫溪野鸭子很多,古人称野鸭为“凫”,因而名“凫溪香鱼”。清光绪《宁海县志》载:“香鱼产溪中,又名细鳞鱼,无腥而香,其长随月,至7~8 月,长7~8 寸,过此则生子而味不美,出凫溪者佳。”过了夏天,鱼就不香了,我曾在宁海尝过清蒸香鱼,肥鲜滋嫩,入口香气满嘴,妙极妙极。
吃宁波海鲜不得不讲牡蛎,也就是生蚝。鲜蚝肉青白色,柔润细滑,又名“太真乳”。旧时上海人吃的蚝肉叫“蛎黄”,已经去壳,小菜场里每500 克2 角钱。袁枚《随园食单》中提到蛎黄:“蛎黄生石子上。壳与石子胶粘不分。剥肉作羹,与蚶、蛤相似,一名鬼眼,乐清、奉化两县土产,别地所无。” 我曾在宁波海边看见渔家女拿着一把凿子,在海岛岩石上不多时就采了一小竹篮。宁波本地菜中蚵仔炸、蚵仔萝卜丝汤、蒜蓉蒸生蚝、生蚝煎鸡蛋等都是家常吃法,突出一个“鲜”字。
到宁波必吃黄泥螺,从前上海街巷里常常听到小贩叫卖声:“三北黄泥螺,只只大又大,过酒淡呵呵,过饭蛮爽口。” 老宁波人告诉我:“三北黄泥螺产在澥浦十七房一带,十七房的祖先郑七公从海涂上捡来黄泥螺,泡在盐卤水中,腌了十来天一尝,咸鲜下饭。”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是腌黄泥螺最佳时节,后来有人弄到上海卖,生意特好,同三北盐炒豆一样,名气响遍上海。
我们小时候吃过的咸的龙头鲓是经过腌制后晾晒风干的虾潺。虾潺也叫“九肚鱼”或“龙头鱼”,新鲜虾潺肉软水分多,不易保存,只能用重盐腌制晒干。镇海的 “白龙鱼翡翠羹”名字不错,是用虾潺和豆腐烧制,最后点缀葱花,汤汁如乳汁,豆腐若白玉,虾潺飘浮着,葱花青翠如翡翠。轻轻地舀一勺,虾潺、豆腐滑嫩,融入齿颊间即化,咸鲜适口,这是宁波镇海郑家十七房创制的一款美味。
浓油赤酱的宁波传统菜——萝卜丝烧带鱼,在那凭鱼票的日子里,是上海人家烧的经典家常菜。冬天,带鱼肥了,萝卜上市,烧一碗,多留汤汁。在那没有冰箱的日子里,一碗萝卜丝烧带鱼放在灶披间的竹篮子里挂着,冷风吹一晚,早上起来一看,琥珀色的鱼冻晶晶亮,烧一锅烫的泡饭,吃得你浑身上下直冒热气。萝卜丝特有的滋味和带鱼的鲜,融合成宁波老味道,让我一直思念着,今年冬天,我也要认真烧一大碗,吃一碗泡饭,尝尝鱼冻,回味那记忆中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