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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化认知模型视角下中国古代送别诗的认知连贯性分析

2021-01-15

菏泽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理想化连贯性连贯

方 圆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2)

一、理想化认知模型与语篇连贯

(一)理想化认知模型

认知模型(Cognitive Model)指的是人们在认识事物和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形成的一种相对刻板的心理结构。一个理想化认知模型ICM是由一系列的认知模型(CM)组成的统一的完形结构,即:ICM=CM1+CM2+CM3+CM4+…+CMn[2]。在格式塔的形式下,人们能够完成从认知模型到理想化认知模型的过渡,这与客观世界、文化背景和个人经验密切相关。因此,某一事物从不同的角度可能具有不同的认知模型,并且随着人们对ICM理解的日益深入,这种认知模型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Lakoff认为人们在认知事物时,倾向于把它们进行范畴化。他用命题结构模型、意象图示模型、隐喻映射模型和转喻映射模型四个认知机制来解释这一现象[3]。这四个认知机制在语言研究的不同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帮助人们更加深入地理解和鉴赏不同类型的语篇。其中,命题结构模型和意象图示模型是理想化认知模型的基础,而隐喻映射模型和转喻隐射模型则是前两者的延伸。

(二)诗词的语篇连贯

早在1976年语言学家韩立德和哈桑在《语篇的衔接》一书中就提出了语篇的五种衔接手段,即指称、替代、省略、连接和词汇衔接,并运用这五种手段分析了语篇的连贯性[4]。此后,许多学者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具有明显衔接工具的语篇上,认为衔接是连贯的语篇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但事实上,一个在结构上能够衔接的语篇并不一定是连贯的,而一个在语义上连贯的语篇也并非一定在形式上构成衔接,如作为语篇的诗词。诗词语篇虽缺乏直观衔接手段,但在意义上仍然实现了连贯性。

长期以来人们对诗词的研究多集中在阐述其艺术、文化和美学特色等方面,对其内在连贯性及主题突显方面的剖析则较少触及。古代诗词作为一种特殊文体的语篇与演讲、广告等不同,它虽然篇幅长短不定,但其结构上却呈现出高度简洁的特点[5]。诗歌语言是一种隐含性的话语,诗人刻意隐藏词与词以及句与句之间的衔接关系,通过文字层面的“隐”来达到含蓄的目的,且不破坏读者在认知层面构建连贯性。诗词语篇在实现连贯的过程中,有三种独特的衔接手段,分别为欠衔接、过度衔接和反衔接[6]。相比于具有显性衔接手段的语篇类型,诗词更倾向于从认知层面连接一些没有任何衔接手段看似毫无关联的多个意象,激发人们相应的认知机制进而理解诗词的意思。

二、理想化认知模型视角下古诗词的连贯性分析

送别诗作为古诗词的常见类型,在唐代尤为兴盛。古代由于交通不便,人们出行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因此古人特别看重离别和送别。文人墨客多寄情于诗,通过描写自然景色,渲染离别气氛来抒发惜别之情。在理想化认知模型的四个模型中,命题结构模型和意向图示模型是理想化认知模型的基础,隐喻映射模型和转喻映射模型则分别将源域中的命题结构或(和)意象图示通过隐喻和转喻的方式映射到目标域中,故本文主要选择从命题结构模型和意象图式结构两方面尝试对中国古代送别诗的内在连贯性进行分析。

(一)命题结构模型

命题结构模型是与人们的知识结构相关的一种认知方式。该模型中的原型结构直接与不同概念之间相联系。由于该结构具有解释和描述的功能,它是理想化认知模型中最基本的认知模型。它探讨具有一定特性的各种概念及其概念间的复杂关系,这些概念是人们在长期感知和理解知识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知识结构,其中包括与特定语义领域相关的多种认知领域的背景知识[7]。诗人通过突出不同的命题结构,弱化其他关联性较小的命题结构,引导读者正确地构建语篇的内在连贯性。古诗词中包含了许多看似分离,实则连贯的命题。通过感知、激活和认知突出等一系列认知过程,命题结构模型可以很好地展示不同的认知模型,进而实现命题连贯的功能[8]。如:

廉泉等穴均在舌咽、迷走神经感觉纤维支配区,针刺这些穴位产生的兴奋通过传入神经元到大脑,大脑对传入的信息进行分析、综合后发放出冲动到口腔、咽喉等处的肌肉,使相应的肌肉发生反应或反应增强,从而恢复大脑皮质对皮质脑干束等处的正常调节。舌针金津、玉液、聚泉,可以提高舌咽、迷走神经的敏感性,进而有利于皮层对效应器官的控制。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

九华山路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桥。

君意如鸿高的的,我心悬旆正摇摇。

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

——杜牧《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

这首借景抒情的送别诗来自唐代诗人杜牧。杜牧当时在宣州(治所位于今安徽宣城),他即将辞去职务回京城任职。而在宣州任判官的友人裴坦则要去舒州(治所位于今安徽潜山),两人将分隔两地,故杜牧以此诗相赠,先为朋友送行。本诗的前两句“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描绘了一幅色调明快的早春景象,第三句“九华山路云遮寺”,展现了山路上云雾缭绕,庙宇若隐若现的情景,第四句“清弋江村柳拂桥”,则勾勒出一幅水边杨柳轻拂桥面的画面。

人类在认知事物或理解世界的过程中,往往按照主观意识将其划分到自己相对熟悉的范畴内[2]。因此,一提到春天,人们自然会在脑中形成与“春天”这个意象相关的几种认知模型,如:

时间模型:四季之首,预示新一年的开始

视觉模型:鲜花、绿草、嫩芽、春雨等

气味模型:花的芬芳、泥土的清香等

……

在首句“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中,诗人使用了六个与“春天”相关的典型意象描绘出了一个风景秀丽的早春景象,命题结构的连贯性使读者在没有任何显性衔接手段的情况下,通过不同视角的认知模型的激活在脑中如身临其境一般勾勒出了诗人眼前所见的“春天”景象。在本诗的前两句中,“春天”的理想化认知模型可由以下几种认知模型构成:

CM1: 视觉模型:太阳,雪,泥,行人,草地

CM2: 听觉模型:马急促的嘶鸣声

CM3: 体感模型:温度上升,体感温暖

CM4: 物理模型:雪融化于泥土中

“春天”ICM = CM1+CM2+CM3+CM4

这些长久储存于人们脑海中与“春天”有关的不同认知模型被命题信息激活后,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春天”这一概念的理想化认识模型。四个不同认知模型所包含的命题被不同的信息所激活。例如,“太阳”“雪”“草”“泥”“行人”等命题信息激活了与视觉相关的模型。“日暖”指的是暖和的太阳,激活了体感模型;“泥融”指温度回暖,泥土中的冰雪融化了,使得道路泥泞不堪,激发了物理模型;马急促地嘶鸣着,似乎在催促主人上路,激发了听觉模型。虽然这些意象在文字层面上没有明显的衔接手段,但通过激发听觉、物理、视觉、体感等不同认知模型构成了一个相互联系的网络——“春天”的理想化认知模型,这些意象的命题意义与“春天”的命题信息紧密相连,从而保证了整句的意思在认知层面的连贯性,构成了一幅春郊送别的画面。虽然“春天”这个词虽未在前两句中出现,但与“春天”相关的命题信息以不同的认知模型为桥梁,共同激活了人们脑海中关于“春天”的理想化认知模型。后两句“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点明了送别的时间是春天,与前两句描绘的春景首尾呼应。而本诗的后四句则与前文形成强烈对比,友人如鸿雁一般地充满雄心壮志,而诗人自己的心境却如旗帜一般难以安定,诗人在抒发对友人的恋恋不舍的同时,也吐露了自觉不受朝廷重用,壮志未酬的怅然与无奈。在这首借景抒情的送别诗中,前四句描绘了两幅美丽的自然景色,后四句则对比了友人的踌躇满志和自己的空虚寂寥,全诗以乐景衬哀情,突出了送别的主题。

在诗词中,诗人经常使用不同的意象提供命题信息,以此激活人们大脑中与这些意象相关的认知模型,进而构建特定场景,达到渲染气氛,表达情感的目的。而如何在有限的篇幅中描绘不同的场景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诗人想要创造的命题连贯性。由于在命题结构模型中,人们主要基于意象的外延意义而非内涵意义来理解诗词话语中意象命题信息,不需要借助想象,因此,若作者所提供的命题信息缺乏一定的相关性,读者就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来构建合适的认知模型,进而理解诗词。

(二)意象图式模型

意象图式与空间结构密切相关,因此任何涉及形状、移动、空间关系的认知都以该模型的形式存储。Lakoff认为意象图式是一种前概念意象,是由人与世界互动过程中所形成的经验建构而成的[9]。语言学家Johnson提出了近20种重要的意象图式,他认为意象图式结构是特定意象的图示表征, 它是一个图示的非命题认知结构, 这意味着人们更倾向于通过现有的知识结构来理解外部世界, 依靠自己的经验和背景来观察对象。简而言之,意象图式是在人们的认知过程中反复出现的结构,它构建了人们理解和推理的方式[10]。意象图示的种类因其分类方式的不同而不同,常见的类别包括:空间图示、路径图示、线性图示、容器图示等。以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为例: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唐代诗人大多喜欢四处游历交友,李白也不例外。在这首著名的送别诗中,他用不同的意象构建了一个路径图示进而实现了全诗的意象连贯。首联就指明了该路径图示的起终点,即:出发地是黄鹤楼,目的地是扬州。首联中的“黄鹤楼”“扬州”和最后一句的“长江”,组成一个典型的起点—路径—目标的路径图示,即:黄鹤楼—长江—扬州。此外,首联中的“黄鹤楼”“烟花”(烟雨中的柳絮)以及尾联中的“孤帆”“碧空”和“长江”等意象也组成了空间图示中的图形-背景的图示。初始图形为船以及船上的故人——孟浩然,由人和船组成的图形与末句的“长江”组成第一个图形-背景图式后,进而以第三句中的“碧空”为背景,组成了第二个图形-背景图式,层层嵌套。前两句诗的意象构成了一条路径图示后,全诗的最后两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中”,诗人以本人视角描写了友人远去的过程,延伸了前两句的线条,孟浩然乘坐的孤帆渐行渐远,消失在尽头,只看见滚滚长江向远处的天际流去。整首诗在路径图示和空间图示的基础上,也通过线性图式,实现了全诗的意象图示连贯。

容器图示也是送别诗中常用来构建连贯的意象图示,容器图式指的是人们可以把某件事当作一个有限的空间来体验。在这种图式中,有内部、边界和外部。 如: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根据这首诗的最后一句的“出”,可将渭城理解为一个容器,容器的边缘便是渭城的城墙,离开渭城看作是走出容器。在这个容器内,诗人运用雨、旅舍、柳树等意象描绘出一幅风景秀丽,万物清新的景象。最后一句中的“阳关”可理解为容器的出口,因为阳关是自古赴西北边疆的要道,故一旦走出阳关,前路不可预测。全诗通过容器图示实现了从城内到出城的认知连贯性,在凸显送别时不舍之情外,也表达了对友人处境、心情的体贴。

相比于其他主题的诗词,送别诗是最具空间组织性的类型。诗人往往选择与“送别”主题相关的典型意象,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景物或事物上,通过意象图示构建诗词的连贯性。由于送别诗中经常提到送别地点和(或)送别之人的目的地,路径图示和容器图示被常常用来实现认知连贯性。而图形-背景图示则有助于展现有层次感的送别之景,凸显友人的渐渐远去。

在送别诗中,诗人也常常运用多种认知机制,实现意象图示和命题结构的连贯,进而表露内心情感,凸显全诗的主题。如: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时钟。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 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胄》

在这首唐代诗人韦应物的送别诗中,运用大篇幅描写景色,前四句通过几个意象从不同角度构建了以下几个认知模型,进而组成了一个“暮雨”的理想化认知模型。

视觉模型:楚江,雨,船,鸟

时间模型:暮,迟(慢)

听觉模型:钟声

体感模型:微雨,帆重

诗人通过视觉,时间,听觉和体感四个认知模型,展现了阴郁沉重的暮雨景象。傍晚时分,作者在微雨中立于楚江边,细密的雨水使友人的船只显得沉重,使小鸟飞得迟缓。而“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则构建了一个线性的意象图示,从诗人的视线望着长江流向远不可及的长江入海口(在今江苏省海门市)。纵观全诗,只有最后两句诗人才点明送别之情,但前六句的意象无不渲染了悲伤的离别气氛。因为友人的离开,诗人的心情沮丧惆怅就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末句诗人对于心中尽是离愁别绪的展露,与前面呼应,凸显了全诗的送别主题。

以理想认知模型中的命题结构、意象图式结构研究中国古代送别诗中连贯性的构建,展现了理想化认知模型对诗词语篇连贯性的解释力,为特定主题的诗词语篇研究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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