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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长》中女性符号的建构与隐喻

2021-01-15周司遥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王小帅符号身体

周司遥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电影《地久天长》摘获柏林电影节双银熊奖,这样的荣誉和认可为中国文艺片注入一剂强心针,也着实让观众看到了以王小帅为代表的第六代导演独立先锋的创作风格和现代主义式的美学趣味。王小帅的电影多以个体经验为创作灵感和背景,并将悲天悯人的思想气质蕴于其中。“《地久天长》书写的是那段离我们最近、看似过去实未翻页的历史。其痛也,如割如锉、切肤彻骨;其怨也,如丝如缕、风轻云淡;其爱也,如海如山,弥深弥坚。”[1]该片以20世纪80年代伊始中国经济改革至当下社会发展变化迅猛的30余年为叙事背景,讲述了普通工人家庭在历史浮沉中的命运辗转,以写实主义的质朴风格创作出极具切身性和体悟性的平民史诗。“电影符号学认为,主要由画面和声音组成的电影艺术拥有自己的表现手段和语言,电影的本性不是对客观现实的摹写或反映,而是艺术家创造出来的、具有约定性的、具有表意功能的特殊符号系统[2]。”王小帅导演对片中女性形象的刻画,借由其符号的所指意味使个性鲜明的女性人物反复强调其存在的个体价值,并通过身体、行为和精神不同维度的符号,建构丰富多元的女性样态,完成复杂环境中女性群像独树一帜的塑造。

一、身体叙事:群像与异化

法国导演弗郎索瓦·特吕弗曾说过:“电影是女性的艺术。[3]”这充分说明女性形象在电影表达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各国电影常表现女性作为被窥视的他者,生活在男权社会的压制下来彰显其无从选择的命运。影片《地久天长》中茉莉作为最年轻的女性,她的出场便凸显出其朝气与活力。生产车间与耀军在学习技术时的肢体接触,便为二者的感情线埋下伏笔;舞会上亲密无间的谈天说地又加深了茉莉对耀军的爱意;数年后宾馆的会面,曾经懵懂天真的少女已出落成妩媚成熟的女人,一抹性感鲜艳的红唇作为其身体意识的在场,使观众明晰二人的重逢并不仅仅是老友相聚这么单纯。随后茉莉怀孕,她并未提出希望耀军离婚或任何条件,只是淡然地说:“如果这是命的话,我就当替我哥嫂还了。”茉莉作为耀军丽云和英明海燕友谊的见证人以及两个家庭的纽带,以个人的思想立场决定其成为女性诱惑的身体符号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符码,彰显其意欲冲破规约束缚却仍被传统思想捆绑禁锢的矛盾心理。影片中新建走在时尚潮流的尖端,穿着时髦的衣服、跳着流行的舞步,经常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舞会,这一场景设计不仅描绘了时代现象也侧面反映出女性身体意识在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异性相吸的本能欲求是荷尔蒙刺激下的原始冲动。

女性“身体”在导演的镜头中反复被隐喻和象征,不单单是以被看的他者作为呈现方式,更多的是女性自我身体认同的修辞样态。身体作为一种符号,不仅在消费社会易引起观者的好奇和关注,更是一种在场身份的确认和自我形象的认知。“身份是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自我认识。它是自我意识的产物:我或我们有什么特别的素质使得我不同于你,或我们不同于他们。[4]”影片中丽云作为东方美学规训下贤妻良母式的代表人物,其对自己身体符号的确认已表明她对个体身份及价值的认知。由于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丽云被迫打掉了腹中的孩子,手术失误丧失生育能力的她清醒后含着泪说出的话是“耀军,对不起”,丽云对于其不能生育的无助和无法为丈夫延续香火的愧疚完全超出自己身体不适承受的痛苦和失去孩子的悲恸。“中国文化在封建时代是一个明显的男性外衣,妇女依附于男子,服从于家庭,成为女性人格理想和人伦价值的最高体现,恪守闺房,略知诗书,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种否定女性独立人格的文化束缚,潜藏着女性人生悲剧的社会根源。[5]”丽云的悲剧就在于她的思想已禁锢于传统规训中,丢弃了自己的独立人格。之后儿子的意外离世,养子的离家出走,让她彻底对生活失去希望,在丈夫出轨后也只是无奈地问:“如果再没了你,你说我还能活下去吗?”这种完全的身心依附,使得个体身份完全异化为一个附属品,而不是独立的个体,更增添了其心甘情愿受制于男权话语体系下的悲剧色彩。

二、行为阐述:原罪与沉默

“一定的封闭空间承载着人物的行为,当行为具有某种重复反复性时,此时的行为已上升到符号的特性,具有表意和象征的意蕴。”[6]导演通过多种相似事件和经历的复现贯穿始终,使行为符号拥有其所指意味。基督教义里阐释人生而有罪,“死亡与淫欲,是理解原罪的两把钥匙。”[7]电影中多次展现导演对死亡的体悟和态度,借由女性人物的不同命运代述其对生死的感触和思索。镜头中所展现的情绪冷静且克制,使观众感受到各个角色对死亡的无意识表达,即为个体生命有限时日的必然归宿和终极目的地。丽云被送入产房打胎和星星溺水抢救无效皆通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的景深镜头消解了死亡的恐惧和哀痛,得知噩耗的丽云默默垂泪和转身抽泣皆使观众为平凡人的命运跌宕生发无常之感。没有仰天长啸的绝望与愤懑,也没有壮怀激烈的反抗与怨恨,这种看似波澜不惊的表达深藏着人物内心翻江倒海的折磨。海燕病入膏肓时仍放不下对过去种种的愧疚与不安,在病床上向老友忏悔,完成自我的精神救赎与宽慰,周围的人皆隐忍遏抑地面对其离世,这种压抑的悲恸更令人黯然神伤。此外,导演王小帅对于“淫欲”的表达也并未避讳,情欲是人类生理的本能,勇敢追求所爱并无“本罪”。美玉在探监时表达了自己对新建情真意切的爱意和矢志不渝的坚持,让观众看到导演意图释放的激情和冲破束缚的欲望;但茉莉对耀军的情感却终究突破了伦理和道德的规约,陷于生而有之的“原罪”无法解脱。

人物的行为往往指涉其意在表达的思想,以行为符号表现所指意义,隐喻导演情感、揭示影片内涵。弗朗西斯·瓦努瓦在其论著中写道:“我们别把人物理解成一个人,而要理解成一个再现,一个总‘符号’,它本身由(语言学的或其他的)符号构成,勾勒出一个角色、一个典型、一项功能、偶尔一种缺失。”[8]从《地久天长》中女性人物演绎的沉默机制体现的空符号的能指形式来建构和象征其所指意义是值得关注的。丽云在“计划生育”的时代政策和大规模工人下岗的体制机制的浪潮中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逆来顺受,而在失去儿子和养子后选择了隐忍,选择了逃避遮掩。这种建构的沉默与空白,似乎比嘶吼与反抗更震慑人心,心底的绝望与无助更印证了世事无常和群体失落。海燕作为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为履行工作责任强制丽云去医院流产,手术意外造成丽云无法再生育,事后却选择了缄默和回避;在得知因为儿子浩浩的过失导致星星溺水身亡后,也选择闭口不谈,直至临死时才道出一句“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了。”与其说是为打破矛盾心理的解脱,不如说是造成二次伤害的反讽,选择沉默也许更易让人遗忘和原谅,但正是打破沉默才能引发深刻的思考,承担自己犯错的后果,不再忽视“无心之失”和“平庸之恶”。

三、精神修辞:理性与自我

女性形象的建构和塑造体现导演所处的立场和意欲表达的态度,在被看的他者眼光中唯唯诺诺生存抑或是中立理智地形成对自我的客观认知,直接能映射出女性的社会存在和情感依托。王小帅导演以平实疏离的镜头展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关系,以中立客观的视角表达生命与性别的平等,从而使女性人物不再是简单的身体符号,而是拥有思考能力和主体意识的理性修辞。无论她们的身份是妻子、母亲、友人还是工人、商人、个体户,皆能凸显出自我身份的存在价值,丽云面对丧子的绝望、丈夫的出轨、下岗的无奈、失业的苍凉;海燕对待儿子的过失、朋友的疏远、身体的病痛、精神的折磨;茉莉看待师父的感情、哥嫂的错误、怀孕的取舍、未来的选择;美玉面对爱人的入狱、情感的追求、友人的冲突、下海的未知。作为独立的人,无论是成为逆来顺受的底层边缘人还是顺应发展的体制依附者抑或是勇于冒险的时代弄潮儿,处在不同的境遇里和各种复杂的关系中,她们皆以自己的理性思考人生、以宏阔的内心体悟周遭,导演用平视的视角将其精神价值得以延展,观众在了解并感怀人物经历时不会有凌驾之上的评判和议论,而是选择理解与尊重。

无论是情感的宣泄还是价值的反叛,都是女性个体意识的表达和女性主义的觉醒。正如劳拉·穆尔维所述:“妇女通过逾矩和欲望确立了她的自身认同。……女性主人公们反叛并逾越了那陷捕她们的男性话语。”[9]美玉冲破传统规训对于女性的束缚,走在时尚前沿参加各种舞会;面对深陷困境的爱人,勇敢表露自己的心意,不再选择保守和缄默;由于经济体制改革,勇于尝试下海经商,敢闯敢干,突破以往大众认知对于女性的限制和桎梏。茉莉对于与哥嫂错误的正面冲突表现其抗争意识的萌芽,随后与耀军发生超越道德和伦理的情感关系体现其反叛意识的确认,意外怀孕后所做出的决定以及最终选择出国生活皆彰显其自我意识的成熟。从身体叛逃到思想抗争,她们经历过纠结与挣扎,但终究完成了个体意识陈述,将心理性人物的隐藏思想与欲望充分表达,实现精神与行为的统一,不再活在他人的眼光里,也摘掉了陷捕自己的有色眼镜,选择用平和真实的个体认知体悟人生。尽管《地久天长》中的女性人物多以自我克制与隐忍支配自己的行为,但导演并未将女性作为单一的身体在场,而是将符号化人物的精神透过表情与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刻画人物的方式成为已逝时代的旁证,为曾经的真实与荒诞留下注解。

四、结语

电影《地久天长》中的女性人物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主动的出击者,不论是选择无声的抗争还是强劲的呐喊,都充满刚毅的行动力,从身体叙事的群像塑造到行为阐述的自我承担再到精神修辞的自主意识,皆宣告个体生命力量不容忽视,女性的内心体验应被慎重看待。影片镜头展现大量有指涉意味的符号,通过对女性形象的建构和修辞隐喻反映出导演对平凡人物和朴实家庭的现实关照,他没有刻意站在女性的立场呼吁或批判,而是用静水流深的方式将生活体验与社会现象交织融合,给观众呈现生而为人的世事无常。

王小帅导演曾说过:“中国人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经历了诸多人事不得已的不幸和打击之后,仍然艰难而平静地生活着,中国的老百姓很伟大。”这跨越近40年的命运悲歌,让观众看到无法逃避的生存命题,但这部电影要表达的不只是失独的现象,也无止于计生的政策,更多的是在面对无法改变的历史事实和自身命运时,学会和解与遗忘、学会接受与承担。时光易逝、世事繁杂,唯有爱才能历久弥新、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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