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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美学视域下的塔可夫斯基电影的诗意创作
——以影片《镜子》的创作为例

2021-01-14程浩广西师范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10期
关键词:塔式夫斯基梦境

程浩 广西师范大学

一、引言

英格玛·伯格曼评价塔可夫斯基:初看塔可夫斯基的影片仿佛是个奇迹。蓦然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房间的门口,过去从没有人把这房间的钥匙交给我,我一直都渴望能进去,而他却能进入其中,行动自如,游刃有余[1]。这个房间,像是《潜行者》中那个代表宇宙无限奥秘的“区”,也像是《镜子》中承载老塔所有原初情感的乡间祖屋,是一个可以实现与满足人所有情感的无限境界,就像是一场绚烂辉煌的梦。在梦中,一切人的思想、愿望、情感,都在梦中得以以现实或不现实的方式成为“现实”。梦境的梦幻诗意,构筑了塔式电影的创作美学。理解塔式梦境从何而来、怎样存在、意义如何,是从精神分析心理美学的视角理解塔可夫斯基影片的关键所在。

二、塔式梦境的打造

(一)梦境的目的

荣格在目的论原则中指出:人的精神生活不仅受过去原则的影响,还受对未来所希望的目的支配[2]。过去原则指的是集体无意识当中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包括爱、恶、憎等原初欲望感情,每个人都有着这些共通的情感,但在表达它们的过程中,每个人都不尽相同。艺术是人们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对于创作艺术的人而言,艺术同时是自我表达情感的一种途径。在塔可夫斯基的童年时期,父亲便离开了母亲和自己,留下了一栋乡间别墅和无数的诗稿。在缺少父爱的环境下,塔可夫斯基对于自己、母亲以及现有家庭的情感是复杂的,在《镜子》这部塔可夫斯基的自传片中,主人公在本该享受父爱的年纪,父亲却不辞而别,母亲虽然坚强,但对于生活中的种种事物往往力不从心,影片中,母亲因为一个报刊排版的领导人名字的错字而导致长时间的惊慌失措,最终好在有惊无险,但却被同事们讥笑性格弱点,是丈夫离开她的根本原因。在这样假装坚强却又力不从心的母亲教育下,主人公性格表现为不爱说话,懦弱却又极度自信,他长大后,本该对现有家庭的妻子和儿子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却因童年的种种家庭创伤而不得行,在与妻子无法沟通、与母亲无话可说、与儿子交流不畅的境遇下,被迫让妻子改嫁,让儿子寄人篱下。但是,残酷现实的表达并非影片的目的,《镜子》的最后,在明显梦境式的离奇逻辑中,年轻时期的母亲与丈夫重逢,主人公和他的妹妹享受了在父亲怀抱中的天伦之乐;年老时期的母亲拉着童年时期的主人公的手,走向了祖宅远方的广阔天地;主人公,就是开头一直练习说话的患有发声障碍的孩子,在影片的末尾,发出了一句嘹亮的喊声。在寄托了塔可夫斯基对过去的遗憾与对未来所希望的目的中,影片完成了对亲情、爱情、志情等作者“欲望”的表达,这样的表达便是塔式梦境搭建的目的,在电影这一实现梦境最好的媒介中,完成了对自身愿望的想象性与超然性的满足与实现。

(二)梦境的来源

弗洛伊德认为,一方面,梦总是根据不同于醒时记忆的原则而选择材料,因为它们记起的不是重大事件而是一些次要的和不被注意的琐事;另一方面,梦总是为童年那些最早的印象所左右,甚至在那段生活中的一些细枝末节以及在醒时自以为早已遗忘的琐事又来入梦[3]。弗洛伊德的这段关于梦来源的材料特征论述,同样也适用于塔可夫斯基创造的电影“梦境”。一方面,在《镜子》中,贯穿影片始终的有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明显带有个人独特记忆特征的意象,如童年放在桌上的牛奶瓶;淅淅沥沥的雨水和出现在不同场景的餐桌,这些意象出现在无叙事的场景下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另一方面,塔式梦境在《镜子》这部影片中的一大体现在于与作者的童年记忆创伤密切相关,这部献给母亲的电影,无处不充斥着童年记忆的情感片段,抑或说是童年创伤片段。弗洛伊德对于心理创伤进行了一番论述:执着于其过去的某点,不知道自己如何去求得摆脱,以至于现在及将来都脱离了关系[5]。在影片中,父亲离家出走,主人公在母亲独自的拉扯下长大的,在强势而又力不从心的母亲抚养下,主人公长大后,与家人的关系紧张:与母亲不能交流,总是吵架;与妻子无法沟通,求其改嫁;对儿子的未来考虑踌躇满志,却无法为内向的儿子尽到父亲的一点责任。虽然影片内容如同梦境一般意象繁多、顺序混乱,但从导演个人童年创伤的过去形成原因、现在的处境以及未来的希冀这一现实情感逻辑角度,便可以在纷乱的影片剪辑逻辑中寻得理解支点。

三、塔式梦境的构成

(一)剪辑的碎片化

在以上论述中,了解到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梦是人欲望的满足。人的意识分为潜意识和意识,当潜意识的内容表现到意识表面来时,它要经过伪装,弗洛伊德称之为意识的稽查作用。在梦中,潜意识通过稽查作用进入意识范围内,需要通过两种机制:凝缩和移置。潜意识就像藏在海底的冰山,庞大且难以辨全,凝缩指的是潜意识在进入表层意识的过程中,不是直接全部进入,而是有选择性地凝聚部分意识来表达。梦的这一机制与导演工作十分相似,导演也是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拍摄、剪辑出来,而将自己认为不必要的内容扬弃。移置类似于艺术表达中的象征,不过,与象征不同的是,替代欲望表征出来的梦的事物可能与欲望本身可能关联不大。通过凝缩和移置,梦完成了一种(受抑制的)愿望(经过改装)的达成[6]。而塔式梦境是如何形成以及怎样表现是理解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关键,在《镜子》这部影片中,叙事结构看似是混乱的、碎片化的,和梦境的表达非常相似:前一个场景是主人公在和妻子争吵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后一个场景出现了主人公年轻时当兵的场景,以理性的叙事逻辑来理解这部影片是不可行的。要理解这碎片化的剪辑节奏,必须以梦境的本初:欲望的达成作为理解逻辑:整部影片的逻辑大致可分为四段:第一段是母亲与儿子的生活,父亲离家出走,留下假装坚强又力不从心的母亲拉扯着两个孩子,同事也讥讽她。在孤独而压抑的环境成长的主人公,不爱说话且极度敏感。第二段是主人公与妻子、孩子的生活,内向敏感的主人公,却以极度盲目的自信来维持着他的面子,谈论着伟大的艺术梦想,却又不得不面对与母亲无话可说、让妻子改嫁、让孩子寄居到继父家中的残酷现实。第三段是主人公的想象,孩子与妻子回到了他的祖宅,孩子突然梦幻般地代替了他,接受了一位陌生中年女性(主人公母亲)的命令来读书,同时,失语的主人公,用画外音给孩子表达自己对战争的看法与人类大同的希望,希望借此来与孩子沟通,寻求理解。第四段是主人公梦想的片段,现实中的残酷幻化成梦境中打不开家中的大门和童年中跟随母亲去借钱的窘迫遭遇。最终的幻象中,母亲、自己、妻子与孩子都在童年的祖宅面前完成了救赎,走向了广阔的天空。理解塔可夫斯基的梦境,应当理解欲望的表达和满足这条情感逻辑的意识流顺序,才能在碎片化的剪辑节奏中,把握导演的表达意图。

(二)色调的意味化

在塔式梦境中,影片色调的变化不再是普通的黑白彩色切换,而是带有浓厚且丰富的意味化情感,其色调带有很明显的梦境意味。彩色电影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普及,其中,脱离现实色彩,利用意味化的色彩来表达情绪、塑造人物心理真实的,将色彩提高到作为电影结构组成层次,还要追溯到60年代的欧洲现代主义电影,其典型如1964年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拍摄的《红色沙漠》,利用对比度、冲击力十分强烈的色彩去表现生活在城市中的边缘人物,表现人们在高度城市化的地区的扭曲心理。《镜子》这部影片也将其画面色调上升至成为组成影片结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高度:在第一个梦境中,童年母亲独自一人照顾着两个孩子时,色调虽然是彩色,但整体色调偏暗,画面颗粒感很重;在母亲在工厂校正报刊文字,同事讦难她时,影片的色调是黑白且对比度很高;结尾处,念诗的画外音中,年轻母亲与丈夫、年老母亲与逆生长的主人公,完成想象性的愿望实现时,电影画面最为清晰,色彩最为明亮。不同的色调,克莱夫·贝尔认为: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7]。可以说,塔式梦境的塑造,意味化的色彩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仅仅是简单地分别过去和现在的时间分割线,而是表现导演、主人公在不同时空体验汇总的情感变化,也是塔式梦境整体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是塔式梦境中情感逻辑的有力补充,还是提醒时空,刻画人物内心的无声旁白。

(三)台词设计化

塔可夫斯基的电影被誉为诗电影,皆为导演自己以画外音的形式念自己父亲留下的诗句。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电影开头母亲与孩子们坐在祖屋内的画外音,伴随着平淡化的镜头缓缓流动。从这个角度讲,镜头与诗句就像是两条流动的现实:镜头是童年母亲与孩子孤单待在祖宅的现实,而诗句则是曾经父亲给母亲写的情诗的现实,曾经的美好反衬着当下的寂寥。在诗句结束的那一刻,两条矛盾的现实交汇在了一起:祖宅烧起来了,母亲和孩子们都跑出门去观看着弥漫的熊熊大火,但只能无奈的束手旁观。精心设计的此刻的诗句台词,脱离了简单的叙事层面,走向了刻画人物之情的表达逻辑。类似于东方的诗句一般:所言之意不在物、不在景,而在于作者的思想感情。一方面,寂寥的童年祖宅中,失去的父亲形象,以诗句这一意象的方式,带着浓烈的情诗之情,与现实般的长镜头一起组成一种新的现实,这种现实已经脱离了一般的粗糙现实,升华至一种人物心中的真实现实。在这样的真实中,现实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可触的,另一方面,它规避了现实的不完美而在心理层面的高度上塑造了一种理想生活,同时也是作者希冀的童年生活。引用诗句这一方式,在基于影像现实的基础上,极大地增强了塔式电影梦境的设计感,创造了一种极具东方韵味的诗意朦胧“现实”。

四、塔式梦境的意义

塔可夫斯基作为伟大的电影艺术家,留下了艺术品般的诗意电影,塑造了一个开放式的意蕴深远的塔式梦境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导演个人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对母亲的怀念与纪念与自我愿望情感的满足;对于深入了解这部电影的观众而言,也能与自己的童年记忆联结,帮助自身认知世界、洗礼精神。一位女性观众从高尔基市来信:“谢谢您的电影《镜子》。”我的童年就是这样的……可您是怎么知道的?就是那样的风,那样的雷雨,奶奶喊道:‘加莉卡,撵猫!’……房间一片漆黑……油灯也熄灭了,我一心盼着母亲回来[1]。对于世界,是不朽的艺术品留存,在人类的终极问题:亲情、理想上留下了一个意涵丰富的认知世界,在世界电影史上树立起一个不朽的“普罗米修斯”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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