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的自我救赎:真相的再归与主流媒体话语权的重塑
2021-01-12张爱军王首航
张爱军,王首航
(西北政法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2)
在技术赋权下,信息内容的传播主体逐渐多元化,主流媒体传播权和话语权被一定程度分流与消解,激烈的信息市场竞争环境和一些媒体把关意识的缺失使得虚假新闻、反转新闻接连出现。“后真相”的本质含义在于人们的情绪性胜于事实的真实性,人们倾向于忽略事实真实性,根据自身的“情绪需求”来对信息内容进行判断和处理,在鱼龙混杂的信息环境中选择符合自身认知的信息内容进行接触与反馈,真相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在这样的传播环境下新闻的真实性被消磨,新闻业也陷入了一种“信任危机”。主流媒体作为新闻业中的中流砥柱,是社会系统和政治系统中不可或缺的公共媒体机构。因此,主流媒体更要肩负起更多的公共责任,在发生重大事件或热点事件时通过打造高质量新闻来树立权威话语权,重塑媒体公信力,增益传播环境,让真相更好地“归位”。
一、后真相时代:真相让位于情绪
2016年,英国脱欧和美国大选等充满争议性的政治事件使得后真相一词走红世界。后真相一词最早出现在1992年美国《国家》杂志一篇文章里[1],由拉尔夫·凯斯2004年在其著作《后真相时代:当代生活中的不诚实与欺骗》中正式提出[2]。后真相被赋予一种“情绪影响力超过事实”的含义,但当时后真相一词并未走进公众视野,在2016年牛津词典官方将其推选成为年度词语“Post-truth”(后真相)之后才正式走向公众[3]。后真相时代本质是情感与信念胜于真相,使得真相变得不再重要[4]。后真相时代是一个以情感与信念为主导的时代,真相变成了情感信念的附庸,甚至可有可无。“情绪影响力超过事实”的时代,情感信念凌驾于事实真实性之上。英国哲学家罗素曾指出:“真相是由信仰和事实一致的一些形式组成的。”[5]在此层面上,后真相的一个显著特点即事实弱化于信仰,后真相本质上反映了情感与信仰胜于作为“根基”的事实。
基于情感和信念诉求的个体是否将事实纳为已有认知有着心理学基础。“理性推理”和“方向性推理”是个体信息处理的两种方式,社会心理学者珍妮弗·勒纳和菲利普·泰特劳克用“探索性思考”和“确认性思考”来概括处理信息的两种策略,前者是指在没有形成偏好时个体对信息持有探索的心态来进行信息的处理,后者则是偏好一种观念,在有较为明确的方向指引着个体时,个体维护某种观念为目标对问题的结果已经有了答案,处理信息的过程仅是为其寻找支撑,即推理过程中有很明确的方向性[6]。从心理动机角度来讲,在后真相时代,人们将情感和信念放在首位,在网络平台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或观点。情感与信念成为首要维护目标,在这种方向性认知的指引下,新闻事实的真实性逐渐被虚化。事实的真实性等目标不再是个体的首要动机,取而代之的是个体的情感与信念,成为一种真相弱化情绪的推理过程。换句话说,后真相时代人们的“情绪需求”胜于真相本身的重要性,人们会根据自身的情绪需求来进行选择性的信息接收与互动,一些能够符合人们的情绪需求的信息内容反而得到了更好的传播。正如尼采所言的“没有事实,只有诠释”,从基于动机性推理的这一心理学角度来讲:“没有事实,有的仅仅是经过大脑有选择性、有偏向性、有情感性过滤的解释。”
二、后真相视域下新闻业的困境
最初后真相被视为政治概念,在此之后,后真相渐渐超越政治领域,并由政治领域扩散到社会其他领域。后真相也同样不可避免地对新闻业产生影响。在技术赋权下,海量的信息涌入网络平台,人们畅游在鱼龙混杂的信息环境中,不仅可以通过传统主流媒体来获取和传播信息,还可以借助社交媒体、自媒体等新兴媒体平台来获取信息,反观现实,人们更多地青睐后者来满足自身的信息需求。
(一)主流媒体话语权被一定程度地消解
新闻媒体作为一种社会公器,起到了重要的“上通下达”的作用。新闻媒体拥有信息内容的生产权、传播权、把关权以及话语权等,能够通过对事实的筛选建构一种社会图景,这种社会图景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公众的认知思维与价值选择。因此,在满足公众的信息需求之外,媒体还需要承担相应的公共责任,促进社会的良序发展。
在“前真相时代”,信息内容的生产传播操作流程被专业的媒体机构所垄断,而随着技术的发展,媒体机构的这些权力被逐渐“分流”,一些新兴媒体平台也拥有了信息内容的生产传播权。在信息泛滥的网络时代,公众的注意力成为一种稀缺资源,相比过去传统媒体时代,公众的注意力也被极大程度地分散,主流媒体的话语权被一定程度地消解,这种消解又在后真相时代中被强化。后真相时代,情绪胜于真相,公众更愿意去“宣泄”某种情绪,继而根据这种“情绪需求”来选择和处理信息。由于假新闻能够激发恐惧、失望等情绪,它比真新闻更有吸引力[7]。在后真相时代,一些真实性的信息反倒没有虚假信息的转发量或互动量多。此外,新兴媒体相对于主流媒体拥有更为自由的传播环境,并且在对新闻事实的把关层面也相对没有主流媒体严格,一些自媒体为了吸引受众的注意、抢占公众注意力资源,在发掘热点事件时,这些媒体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吸引眼球和流量,如何抢到独家新闻,甚至为了迎合部分受众的“情绪需求”去揣摩和臆想所谓的真相,不惜采用刺激眼球的标题和戏剧化的内容来吸引受众注意力。
在社会效益首位的前提下,主流价值观念与专业主流媒体机构一脉相承。当一些具有偏向性的信息内容影响着公众的认知判断和态度行为时,这种传播环境下的主流价值观念容易被边缘化。因此,主流媒体更应通过对新闻报道的高质量书写在真相缺失的时代中树立权威话语权,增益正向的传播环境。
(二)新闻生产者与接收者之间的“信任危机”
随着后真相时代的到来,真实性让位于情感性,新闻真实性不断在反转新闻、虚假新闻中被解构,真相变得飘忽不定。新闻反转是后真相时代的一个特点,它体现了真相的不确定性、事实的模糊性以及冲突的戏剧性[8]。似乎每一条新闻都能够成为“潜在反转”的温床。2017年,在陕西榆林医院孕妇坠亡事件中,信息最先呈现的是死者家属拒绝孕妇和医院的剖宫产要求从而导致孕妇难以忍受疼痛选择坠楼,新闻一出使得舆论哗然,直至当地警方和卫计委进行一系列调查,纠正了新闻事实。2018年,一辆重庆公交意外坠江,新闻一经媒体发酵后矛头便指向了对向正常行驶的女轿车司机,直至行车记录仪还原了事发画面,事实出现了反转。一些媒体为了在信息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在不经确定事实的情况下就将其发出,新闻就会面临真相“飘忽不定”的情况,甚至“逆向而行”。在这种传播环境下,新闻业逐渐陷入一种“信任危机”,新闻生产者与新闻接收者之间的信任关系变得脆弱。
益普索(Ipsos)发布的《2018年全球假新闻报告》指出:“人们对媒体的信任正在下降,大部分人表示他们经常看到假新闻,而且人们认为媒体上的假新闻正在增长。”[9]一些新兴媒体平台不经严格把关将信息传播造成虚假新闻的泛滥,容易使人们对新闻的真实性产生质疑,这种情况下也会使新闻业和主流媒体陷入“塔西佗陷阱”。当各种媒体之间相互竞争争抢信息内容的独发权和首发权时,一些媒体为争抢时效性对一些信息把关不严会对社会造成一定的消极影响,同时也显现了一些媒体职业素养的缺失。尽管反转新闻、戏剧新闻能在短期内提升信息内容的点击率和浏览量,但这些失真现象是以消耗新闻业长期塑造的公信力为代价所换来的,以牺牲新闻业公信力和社会责任感为代价来博取公众眼球,违背了新闻的真实性原则,这种新闻不实、舆情反转乱象与媒体对社会公众负责的初衷相悖。
(三)新闻的真实性与严肃性面临挑战
近年,新兴媒体凭借其固有的优势成为社会多元群体发表意见的平台。网络平台的低门槛准入以及传播内容碎片化,使得信息质量参差不齐,虚假新闻、反转新闻乱象接连不断。新闻俨然已经成为信息市场中的“快餐消费”,时刻滚动弹出的新闻使受众应接不暇。在激烈的信息市场竞争中,部分媒体争先抢夺公众注意力资源,为了吸睛甚至制造爆点标题或者满足受众的某种情绪需求的内容,在后真相时代,情绪需求被放大,在各种各样的信息中受众往往倾向于选择符合自身认知框架或激发其“情感痛点”的信息,一些虚假新闻或者戏剧新闻又恰好满足受众这些情绪需求,在情感裹挟的信息洪流中,新闻更迭反转现象的泛滥使新闻与真相、事实与真实之间的边界逐渐模糊。后真相时代,新闻质量和新闻数量逐渐成反比。信息传播环境并没有因为新闻数量的增多而正向发展,相反,增多的是些“鸡肋”信息。在信息的洪流中,人们更愿意接受符合自身认知框架的“事实”,自动屏蔽一些框架外的事实。一旦这些事实“以受众为中心”而不是“以事实为中心”时[10],新闻的严肃性就会被一定程度地消解。这里新闻的“严肃性”指的是相对于网络环境中新闻的“娱乐性”而言,当一些媒体平台为了实现市场效益最大化,开始迎合受众口味,满屏充斥着夺目又“鸡肋”的新闻,无疑会导致新闻业整体内容质量的下滑。
真实性是新闻业永葆生命力的关键,严肃性是为了更好地确保新闻的公共效益。反观现实,后真相时代,媒介技术的革新所带来的海量信息一方面满足了受众需求,另一方面也加剧了新闻乱象的风险。过去传统媒体时代的真实性与严肃性在如今的信息环境中面临着挑战。
三、真相为何“渐行渐远”
在技术赋权下,传统媒体不再垄断信息生产传播,在权力被逐渐“分流”的媒介环境中,随着传播主体多元化、信息市场化、竞争激烈化以及“把关意识”的缺失,事实与真实之间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新闻的数量和新闻的质量渐成反比。一些社交媒体和自媒体等新兴媒体由于传播快捷的天然优势以及相对自由的传播环境,在面对热点事件时为了抢占公众注意力,往往将一些比较粗糙、不经严格把关的信息内容呈现在公众眼前,导致一些虚假新闻、反转新闻等“翻车”现象频发,这些新兴媒体在博取公众眼球和流量的同时无疑消耗着新闻业长期树立的公信力,也使得公众对新闻真实性产生质疑。在真相变得没那么重要的后真相时代,一些新兴媒体为了迎合公众情绪而不顾新闻事实的真实性,当新闻变得“随意”而非严肃,这无疑违背了新闻核心原则——真实性原则。
(一)从职业圈内到多元圈外:传播主体泛化
正如鲍曼所言:“流动的力量已经从制度转移到社会、从政治转移到生活、从社会共处的宏观层次转移到微观层次,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11]技术不断发展的同时也构建着一种新的现实图景,在人人拥有麦克风的时代,传播权也一定程度地被分散。信息内容生产从PGC模式转向UGC模式,信息内容生产制作的低门槛使得一些社交媒体平台、自媒体以及草根民众等也能参与信息内容的生产与传播。
从前真相时代到后真相时代,信息生产传播主体发生了变化。在前真相时代,新闻报道从内容选择到生产制作等整个过程均由专业化和组织化的媒体机构来进行筛选把关;而在后真相时代,技术赋权下的媒介环境中一些基于新兴媒体平台的社会多元群体也成为信息的生产者和传播者。新兴媒体的发展对新闻行业边界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边界的存在就意味着边界的这端与另一端有所不同,而新闻行业边界两端的区别在于职业圈内人和非职业圈外人进行的信息内容生产传播,传统新闻行业人员有一定的准入门槛、须有记者证以及采访权的认定等,在发重大消息时,必须经过有新闻资质媒体的把关才可发布[12]。过去的传统媒体与如今的新兴媒体在信息生产与传播过程中的不同在于,传统媒体时代的专业媒体机构拥有专业的采编队伍和成熟完善的职业运作体系。除此之外,过去“职业圈内”的人员需要遵守严格的规章制度以及职业伦理规范,而一些社交媒体、自媒体等新兴媒体平台拥有相对自由的传播环境,一些依附于新兴媒体之上的“多元圈外”人员在信息生产和传播的过程中为了获取流量,将一些信息在不经严格把关的情况下进行传播,不利于新闻传播环境的良序发展。
美国学者哈林在一次专访中说道:“一些社交媒体、自媒体等新兴媒体所产生的‘新闻’和传统主流媒体所产生的新闻并非一码事,新兴媒体在信息市场环境下为了维持自身的运转,也会雇一批人员来进行新闻的制作等,这些所发布的新闻中有的也是来自传统媒体。在整体的新闻业态中,一些原有的新闻模式仍会存在,但是媒介环境中,新闻的标准和模式也多少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这种现象被英国的学者安德鲁·查德威克称为是‘混合新闻’。”[13]在这个层面上来说,在技术赋权的媒介环境下“新闻”的质量参差不齐。低门槛的准入使得“多元圈外”人士能够在一些新兴媒体平台上发表自己的所见所闻,但所发表的信息不能精准地反映事实的全貌或者事实本身,因而致使网络空间中一些虚假新闻现象频发,事实与真实之间的边界逐渐消融。这些新兴媒体平台发布的信息内容往往也会被公众认为是“新闻”的一种,因此,新闻质量的参差不齐一定程度上消解着新闻业的公信力。随着新兴媒体的发展,虚假新闻、反转新闻现象的泛滥对新闻业中新闻的真实性与严肃性造成一定程度的弱化,而这种消解在后真相时代进一步得到了强化。后真相时代,真相变得没那么重要,一些新兴媒体平台的人员由于没有严格的行业机构规范和责任意识的约束,在这种相对自由的环境中,其发布的信息内容很容易出现“翻车”现象。此外,信息内容的繁杂也意味着需要把关的内容越来越多,后真相时代中反转新闻和戏剧新闻的泛滥逐渐消磨着新闻业与主流媒体长期塑造的公信力,新闻本该坚守的真实性面临着挑战。
(二)从追求真相到制造事实:商业利益逻辑驱使
互联网在兴起之初作为一种媒介技术带给人们对于未来的想象。在看到互联网技术所带来的积极影响的同时,人们也需要看到其负面影响。人们期待技术能够更好地帮助自己寻求真相时,现实似乎与理想背道而驰。现实与真相渐行渐远的背后存在着商业利益动机的驱使。商业利益动机在新闻传播领域主要体现在一些新兴媒体平台通过制造并传播一些博人眼球、能够引起舆论“爆点”的话题来达到其商业目的,获得更多点击率实现盈利。
试验组患者的不良反应发生率14.58%,对照组患者的不良反应发生率为34.62%,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3。
一些媒体的商业利益动机和受众的情绪需求密不可分。麻省理工学院关于推特平台假新闻的研究显示,平台用户转发虚假信息内容的可能性比转发真实性信息高出70%。这个研究表明,虚假新闻比起真实性新闻在受众处理信息内容过程中往往更能够激发受众的反馈[14]。尤其在后真相时代,真相让位于情绪。当一些虚假新闻恰好又能够满足受众的某种“情绪需求”时,虚假新闻往往比真实新闻有着更多的“曝光率”。公众注意力等能够为平台创造丰厚利益,在注意力经济时代,相比爆炸式增长的信息资源,公众注意力资源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因此,博取公众眼球、抢占公众注意力、获取信息内容的浏览量或点击率等成为一些媒体平台进行信息传播的逻辑起点。因此,为了吸引受众的眼球,在各大媒体平台的商业模式中,一些虚假新闻或者能够引起“爆点”的信息内容更能够实现平台想要的市场效益。后真相时代情绪胜于事实真实性,当受众的“情绪痛点”成为一种“方向”,一些媒体为了点击率或浏览量,便放低姿态迎合受众的口味,甚至将真相抛之脑后制造一些能够引起爆点的事实来迎合受众需求,从而在激烈的信息市场竞争中获得商业利益,这些媒体凭借超高浏览量的假新闻或者是“爆点新闻”快速实现变现,在此过程中迅速致富。
在这一过程中,比“快速致富”更值得注意的是受众并不关注对假新闻的后续纠正,时刻滚动弹出的新闻让受众应接不暇,新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市场中的“快餐消费”,在各种各样的信息中,受众往往倾向于选择符合自身认知框架和能激发其“情感痛点”的信息,反而不在乎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在此过程中“兴趣是第一位,真实是第二位”,个体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曾经的那个“爆点”。
(三)从客观到“可观”:新闻把关标准变化
“把关”是确保新闻真实性的关键环节。新闻生产传播的过程离不开“把关”。“把关”起着决定继续或者中止信息传递的作用。当把关环节出现问题,新闻可能随时面临着“翻车”的危险。从“前真相时代”到“后真相时代”,从传统媒体到新兴媒体,信息内容的把关的标准也发生了转变。“把关人”概念最早是由美国社会传播学四大奠基人之一库尔特·卢因在《群体生活的渠道》一文中提出的。卢因认为,在群体传播过程中,在信息的流动的渠道中存在着一些把关人,只有符合群体规范或者把关人价值标准的信息才能进入渠道。从新闻把关的角度来讲,帕梅尔·休梅克将新闻把关分为个人、媒介日常工作、媒体组织、媒体之外社会团体、社会系统等五个层次的把关,是新闻报道生产中客观存在的[15]。
把关的过程必然离不开价值选择。在新闻内容的把关过程中,价值选择主要体现在对新闻内容选择的价值标准。影响把关人的价值选择标准往往是多种因素复杂交织的。“前真相时代”传统媒体在进行新闻报道生产制作过程中对事实进行有价值的筛选,其中真实性原则是基本原则;“后真相时代”情绪胜于真相,真相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相反符合“情绪需求”的一些事实的点击率和转发量得到爆炸式增长。在“后真相时代”,新闻把关标准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一些新兴媒体为了在信息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为了获取一定的影响力和公众注意力,倾向于生产能够符合受众喜好的内容,加之在商业逻辑驱使下,一些媒体平台在信息内容传播过程中,受众的偏好兴趣以及内容的“接收度”成为一种重要的价值标准。一些媒体将满足受众情绪需求的标准和新闻事实杂糅在一起。因此,后真相时代新闻内容的“去真相化”使得新闻真实性这一基本的把关标准被弱化。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基于数据分析的算法技术助推了这种情绪需求的扩大,把关标准更倾向于用户的需求。在技术发展下的后真相时代,除了人的把关,还有一些技术的把关,比如算法协助人工编辑进行信息内容的把关。在技术发展的今天,算法辅助人工把关过程中,基于算法和数据分析来进行信息内容的推送并不能完全保证其准确性,信息内容传播基于个性化精准化的推送路径变得更加依赖用户的偏好兴趣。一些新闻事实被“添油加醋”,一些“情绪观点”被逐渐放大,真实性的把关标准变成一种“次要选择”。
把关意识在后真相时代弱化。前真相时代,职业圈内人更易受到规章制度与伦理规范的约束,在职业中恪守新闻真实性。而在后真相时代,多元化的传播主体加入了信息内容的生产传播,这些“多元圈外”的人员不像以往传统主流媒体人员那样有着更为严格的新闻职业规章与责任意识约束,因此,在这种约束较为宽松的环境下,为了获取稀缺的注意力资源,对于新闻的把关与核实往往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导致一种“把关意识”的缺失。为了获得受众的情感共鸣,往往将信息内容的真实性抛之脑后。这种把关标准也使得受众大批向新兴媒体靠拢。一些新兴媒体平台“把关意识”的缺失除了信息生产主体泛化的因素,还存在着内容价值标准的碰撞。随着社会多元文化的发展,受众需求价值以及新闻专业价值在信息生产中产生了一定的矛盾,为了适应信息市场的发展,所面临的市场环境和现状一定程度改变了内容生产者的习惯,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信息内容取舍的价值标准。商业逻辑驱使下为了迎合受众获取点击率会造成一些媒体“把关意识”的缺失,这些因素一定程度影响着信息内容生产过程中“把关人”对于内容价值标准的抉择。一些媒体在“专业性”与“商业性”之间徘徊,一些新兴媒体甚至无法维系二者之间的平衡,有的媒体为了在市场化进程中更好地发展改变了以往的把关标准,在专业性与商业性之间选择了后者。“商业性”的新闻注定了新闻内容的核心原则弱化于受众的偏好需求,新闻把关的标准自然而然也会向“商业性”把关标准倾斜,当一些新闻充斥着“商业色彩”,就会面临一个被“添油加醋”的信息环境,在满足人们信息需求的同时,又引起人们对于新闻真实性的质疑,假新闻使受众不敢相信新闻,也会使新闻业与主流媒体陷入“塔西佗陷阱”。
四、真相的再归:主流媒体话语权的建构路径
比尔·科瓦奇和汤姆·罗森斯蒂尔曾指出:“随着社会秩序的重组,大众传播技术的每一次变革都会引起两股知识流或两种认识世界的方法——基于观察和经验的知识与基于信仰和信念的知识之间重新产生分歧,简言之就是事实与信仰之间的矛盾。”[16]在后真相时代,事实与信仰便产生了矛盾。在客观真相次于主观报道的时代,并不意味着后真相时代“无真相”。
(一)重塑媒体公信力:主流媒体报道向“深”发展
舆情反转是后真相时代的一个特点,新闻事实再三更迭,反转现象对新闻的事实真实性造成影响的同时,也使得新闻业面临着信任危机,新闻生产者与新闻接收者之间的信任关系变得薄弱。在技术赋权下,传播权被一定程度地分散,传统媒体不再是信息垄断的媒体机构,新兴媒体也拥有了一定的信息内容的生产传播权,新兴媒体拥有传播快捷的天然优势以及其相对自由的传播环境,但由于新兴媒体在面对热点事件时没有传统媒体机构的采编流程完备,并且一些媒体在发布信息内容时往往为了追求时效性,抢占公众的第一注意力,将没有进行严格审核把关的事实呈现在公众面前。一些新兴媒体在信息内容生产的过程中的过“快”就注定了在传播的过程中不能完全保证真实性,新闻随时可能面临着“翻车”“更迭”等现象,导致新闻失真现象频发。这样的媒体环境也会影响着受众的舆论感知能力,受众对新闻的态度也在发生着变化,甚至以一种“娱乐”“戏谑”的话语方式来理解并重建自身对于事实的认知。
传统主流媒体拥有的独特的天然优势不仅在于其拥有采访权,更在于传统媒体拥有专业的采编队伍和成熟完善的职业运作体系。因此,在后真相时代“真相归位”这场挑战中,主流媒体相比社交媒体以及自媒体等新兴媒体平台拥有着天然的内容优势——深度报道,这是一种系统地反映重大事件和社会问题,深入挖掘和阐明事件以揭示其实质以及意义等的报道方式。在新闻深度报道的生产过程中,“降速”新闻生产过程以便更稳妥保证新闻的真实性。BBC新闻编辑室曾宣布要用慢新闻来预防假新闻。“我们需要用慢新闻,需要数据、调查、分析和专业知识构成的更深入的新闻,以进一步了解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17]利用新闻生产的慢过程,报道能够有充分完备地向“深”发展的机会,新闻队伍在搜集全面的信息资源以及更详尽的调查分析过程中使新闻报道的“根”向下扎得更牢靠,避免新闻事实的“翻车”。
新闻失真现象的频现使受众对事件真实性充满质疑,在这样的信息环境中,深度报道成为稀缺品,因此,将报道深耕才是主流媒体的长久出路[18]。社会问题的呈现往往是千姿百态的,解决的过程是极为复杂的。在面对热点事件时,主流媒体和新兴媒体由于传播特性不同,二者可以优势互补。这就需要权威主流媒体在内容问题上有一种专业化的分析和解读,更加注重深度报道。权威主流媒体在挖掘事实方面占有优势,因此可以加大深度报道的力度和投入,在深度报道中通过适度牺牲一点时效以确保信息来源的可靠,追求新闻的深度性和专业性;新兴媒体可以利用其流量优势获取公众注意力,权威主流媒体利用采编以及调查优势后期再跟进报道,二者相辅相成。对于新闻生产领域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长期构建。在重塑新闻生产领域的过程中,主流媒体作为“老大哥”的角色依然起着带头的作用。主流媒体话语权的建构不仅需要“硬性建设”,还需要“软性建设”。前者指高质量、全设备的采集硬件,后者则是报道采集和制作人员的专业能力,二者都是必不可少的。不论是权威主流媒体还是新兴媒体,多元跟进报道比“单一战线”更为有效。新闻生产组织建立合作模式的同时也应当健全行业自律机制,更好地坚守新闻真实性原则。
(二)新闻的“生产领域”:对事实进行核查把关
新闻事实核查制度最早始于欧美,该制度保障了新闻的真实性,也体现了媒体对于新闻专业主义的追求[19]。在“真相弱化于情感”的后真相时代,信息生产过程中的“主观性”滋生了各类虚假报道快速增加,爱德华·默罗曾诙谐描述:“真相还在穿裤子的时候,谣言已经环绕世界一周了。”随着数据分析和算法过滤技术的发展,技术所营造的“拟态环境”越来越接近人们内心的一种“真实”,这种“真实”和“现实”界限的模糊也不断稀释媒体的把关权力。因此,新闻的核实把关显得尤为重要。不管是传统媒体的人工拦截式把关还是新媒体平台的技术筛选式把关,把关主要环节还是在于新闻生产领域的把关,因为生产领域的把关也是新闻媒体最能自控的环节,生产领域中主流媒体如何在新闻中核查事实是更好保证新闻传播环境的重要一环。
后真相时代更凸显了新闻事实核查的重要性。媒体要赢得公众的信任要始终坚持新闻真实、事实真实,对事实进行精细的核查与把关。尽量还原事实真相,挖掘新闻真相,拒绝新闻烂尾。专业主流媒体机构通过增设新闻事实核查人员来对新闻事实的真实性进行核验与检查以确保新闻的真实性。主流媒体把关的过程中,除了对新闻事实要素真实性进行核查,还要对事实的客观性进行审视。主流媒体要尽量将事实的全貌体现于报道,在不明晰事实要素模糊的情况下,切勿发表带有主观性偏向性的言论,营造一种“情绪环境”,平等对待所有涉事方,被质疑的一方也要提供回应的机会。专业型的主流媒体机构更应该深入纷繁复杂的事件,帮助人们跳出闭守的空间和越过各种复杂利益的障碍,帮助受众看到事实真相,这也是新闻生产者的职责所在。
(三)内容的“接收领域”:与新闻保持一定距离
有学者认为,“事实核实”从某种意义上固然是后真相时代自我救赎的解药,但未必是最有效的解药,“后真相的生成不是在生产领域,而在接收领域”,并引出悉尼大学政治学教授科林·怀特的观点,“后真相”不仅涉及“生产领域”,与“接收领域”也有着密切联系,即便是新闻报道在生产领域做好了“核查把关”这一环,也未必就能够很好地纠正公众的认知偏差,以及引出艾米丽·索尔森提到的“信念坚持”和“信念回声”的存在,一定程度表明,当错误信息在人们心中先入为主后,即便后续对信息进行了纠正也无法消除最初信息对人们的影响[20]。媒体“不能自控”的环节使得把关效果一定程度地降低。
公众的选择兴趣制约着事实真相。李普曼认为:“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是先理解后定义,而是先定义后理解。”[21]他认为,如果报道与他们的认知框架相符,那么人们就会接受它。公众对信息的选择基于两种心理机制:认知偏差与认知捷径。前者是人们在选择信息时会受到“先验理念”的影响,这种影响会使得人们在进行信息选择时虚化与自身喜好、偏见不符的信息;后者则是面对复杂情况时,人们更愿意以一种忽略整体信息、以自身现有认知框架来判断事实[22]。在后真相时代,新闻真实已不再是衡量新闻优劣的尺度,而是新闻内容是否符合受众原有的认知框架和价值选择,如果新闻内容符合受众原有的认知框架和价值选择,人们才有可能接收信息。在这个层面上,兴趣是受众在筛选信息时的首要标准,而非准确来判断事实。相比兴趣,准确的标准在选择过程中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后真相时代到来从侧面也反映了受众“较真”意识薄弱。互联网犹如双刃剑,赋予公众话语权使一些草根民众能够在自己的一方平台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反观现实,技术构建的现实图景似乎也没那么乐观。在技术赋权下的新媒体时代,匿名性参与和低门槛的准入,平台“表演”与情绪“宣泄”愈发凸显。在后真相时代,人们虽然渴求真相,但并没有以一种理性的方式寻求真相,在鱼龙混杂的信息环境下,公众像“墙头草”摇摆不定,甚至出现群极化现象。比尔·科瓦奇与汤姆·罗森斯蒂尔曾指出,“作为信息时代的消费者,面对信息洪流的时候,我们必须具备我们曾经要求记者所应具有的怀疑精神”。因此,面对热点事件,受众也需要有“较真”意识,对一些越是吸引眼球的新闻内容越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多一些理性的思考。如若受众普遍具备这种“问题意识”,多一分质疑,就能更有效地减少新闻失实,促使新闻生产更加精细制作,更好地追逐真相。新闻接收者具备了一定的自身把关素养,新闻生产在追求真相的路上也会减少些许阻力。因此,新闻生产者在提高自身素质的同时也要培养公众整体的媒介素养和“较真”思维,新闻接收者在对待新闻时要敢于质疑,与新闻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减少盲从以及群极化现象。
五、结语
新闻真实是每个新闻生产者的必修课,它要求新闻追求客观真实,减少主观性与情感性。后真相时代,真相渐行渐远,新闻的真实性逐渐弱化于情感性,后真相时代的到来使情绪性越来越多地被附加在真相之上,公众带着情感和信念被裹挟在信息的洪流中不能够客观地认清真相,加剧了信息内容的主观化失真。“情感闹市”一定程度削弱了新闻的真实性原则,也不利于新闻传播环境的正向发展。主流媒体是新闻业的中流砥柱,承担着更多的公共责任,主流媒体更要在后真相时代凸显对于真相与新闻专业主义的追求。因此,后真相时代,主流媒体权威话语权的建构以及引导在追求真相的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主流媒体通过构建权威话语权来改善新闻业面临的“信任危机”,增强主流价值观念的影响力。除此之外,新闻业中的媒体机构每个环节都不能放弃对真相的追求,既需要技术的跟进,也需要各类媒体对真实性原则的坚守和正确价值观的引领。传播环境的正向发展同样也有赖于公众整体媒介素养的提高,新闻内容的“生产领域”和“接收领域”都要对新闻报道“求真”“保真”“较真”,后真相时代才能更好地面朝真相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