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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异化理论视域下的《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

2021-01-11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2期
关键词:对不起异化马克思

雷 蕾

摘  要:《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将镜头焦距在英国北部纽卡斯尔的瑞奇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并以此为切入口挖掘英国根深蒂固的劳工制度问题,展现了大资本裹挟下新型工作模式所引起的普通人的生存梦魇。影片以朴实克制的节奏诉说对严峻残酷生活的洞察,以现实主义的镜像书写再现了现代社会下劳动异化和人性异化的常态,以深情的人道关怀表现了对现代资本无形剥削和异化社会的揭露与批判,以及对底层群众无奈命运和生存困境的同情与思索。

关键词: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异化;马克思

《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是由英国导演肯·洛奇指导的一部影片,该片讲述了生活在英国北部纽卡斯尔的普通工人瑞奇自2008年金融危机就负债累累,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和家庭,瑞奇在货运快递中介的诱导下应聘成为一名自负盈亏的快递司机,繁忙苛刻的工作以及不合理的劳工制度剥夺了瑞奇的正常生活时间,使得整个家庭陷入了工作、生活与情感关系多重却又无法走出的困境。影片中,导演肯·洛奇坚守独立且粗砾的社会现实主义电影风格,将镜头焦聚在大城市下的平凡底层人物,以朴素冷静的拍摄手法将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娓娓道来,谱写了一曲饱含对无奈生活的抗争和对资本主义异化社会的批判之歌。

一、劳动活动与劳动产品的异化——监视禁锢的牢笼

马克思认为,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是人从自然中得以解放和发展的基础和条件,人类既通过劳动获得自身本质和价值,又通过劳动进行自我确证和自我实现。但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之下,劳动发生了异化,成为了一种异己的、强制的、与劳动者本质分离的活动。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1]54。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时代,特别是在信息化和科技化遍及各个生产领域的现代化社会,劳动已经脱离了原本单纯的确证人性本质的意义而被迫成为一种折磨性的生存手段。同样,这样异化的劳动所生产出来的劳动产品也必然会逐渐异化成为与劳动者自身相对立的东西,即马克思所谓的劳动产品的异化。在自由自觉的劳动中,劳动者和劳动产品具有自我确证、自我实现、自我归属的三重关系。而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中,商品形式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无的性质,在这一过程中也就伴随着劳动产品的异化生发。被异化的劳动产品丧失了自觉时期的三重关系性质,既不能确证劳动者的智力和体力,又不是劳动者自我实现的成果,更不隶属于劳动者并未劳动者拥有和享用。“这一事实无非是表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1]52这也就意味着劳动者所生产的劳动产品愈多,劳动者自身的价值就愈发贬值。

影片以瑞奇的求职自白为开场,“地基、排水、挖掘、放样、泥作、屋顶、地板、铺地、地砖、水电、焊接,连坟墓都挖过,全都做过”。然而,各种工作给予他的更多是随时被监视的不适感,是冬天早开工的刺骨印象。作为一个有尊严、有热忱又努力肯干的劳动者,他想重新开始,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所以在主管马朗尼“主宰自己的命运,争取胜利”的入职诱惑下,他毅然决然地卖了家里唯一的值钱物——小型汽车,凑够货运车的首付成为了快递运输的加盟司机。在双方交流过程中,马朗尼向瑞奇明确指出:“你不是员工,你是自雇,你不是为我们而工作,你是合伙人”“你不是帮我们开车,是提供服务,没有雇佣合约,也没有目标绩效,只有基本运送要求,没有工资,只有服务费,不用打卡,只要随传随到。”这样看似自由实则更加残酷的“零工”经济把瑞奇在内的所有快运司机都划进了一个尴尬的怪圈,他们一方面为企业而劳作,另一方面却得不到最基本劳工权益的保护。虽然他们与公司美其名曰是“合伙人”关系,但劳动者们却无法决定自己的运输路线,更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工作时间,甚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平台的严格监控:作为快递中心命脉的扫描器每两分钟的哔哔声定位追踪着每一件货物,让人无所遁形。同时,武断严格的警告、巨额的罚金和主管的任意的驱逐成为规训劳动者的日常手段。

擔任护理零工的艾比同样也陷在工作的泥潭里,“零底薪,照家访次数计算,自己付交通费”,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九点奔波于各个生活难以自理的客户之间,面对脏乱的工作内容和经理不合理的加班要求,她只能在公交车站掩面而泣,客户的一通电话便能迫使她在周六夜晚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饭聊天中立刻赶往工作现场。恰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的,“延长工作日”是资本无情“榨干”剩余劳动、资本家剥削工人阶级的本能和手段。影片中的“延长工作日”不仅体现为雇主单纯延长线性的工作时间,更是以劳动者们无法掌握的工作日程对他们实施变相控制。每周6天、每天14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占据了劳动者们几乎所有可把控的时间,就连上厕所都沦落到在瓶子里解决的地步。不论是瑞奇那位请假修车的同事所抱怨的那样:“我已经连续上了14天班了,现在我只要求2个小时,你从不让我喘口气。”还是瑞奇因调解家庭关系抑或是处理儿子的警局问题时,“时间”都已经成为了不属于劳动者自身而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恩赐性”的他者存在。不仅如此,似乎除了劳动力与金钱的商品性交易之外,劳动者们一无所获,就连瑞奇在自己的生意中,用自己买的车载着自己的女儿也不被允许,在这样看似灵活的工作日程背后,劳动者“收获”最多的实则是无法平衡工作与生活而产生的极大焦虑与不安。瑞奇曾感叹“我没想到会过得这么辛苦,好像诸事不顺”,或许,走向人们期待对立面的工作才是噩梦的开始,影片中,与工作相联系的不再是幸福感的提升和个人价值的实现,而是身心俱疲和无底深渊。

二、人的类本质的异化——零工经济模式下的奴隶

人同自己类本质相异化是劳动实践与劳动产品异化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在马克思看来,人具有主观能动性,并且能够在认识和掌握客观规律的基础上,根据自身能动意愿与需要,积极主动地参与生产劳动。但在资本主义的生产结构中,商品关系成为了一种具有“幽灵般的对象性”的物化存在,并且潜移默化地在人的意识中留下印记,劳动主体在这一日渐常规化的运作方式和生产的合理化体系中无意识地被抽象的生产逻辑所奴役,背离了其本质追求,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也在量化的生产环节中被消声灭迹,与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被迫投入劳动生产而不自知。

信息数字化的发展将互联网的众包模式推向普及,快递站点的运输合伙人成为了连接网络和用户之间的节点,这种信息技术的盲点留给人工的最后一座堡垒,为瑞奇这种失业的人群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就业机会。但作为具有个体意识的人,瑞奇在整个工作中都被无形的算法和程序所驱使,被扫描器的后台系统所禁锢,任何背离扫描器要求的行为都会为被认定为失误。某种程度上,瑞奇成为了快递扫描器的附属品,他工作的每一道程序都在智能技术的规划之内,毫无缓和的余地及博弈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没有生命实体的程序背后隐藏着真正的剥削者。他们以新型零工经济模式为面纱巧妙地剥离着雇佣者的责任和义务,将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者推上“工作的主人”“自由人”的形式高位。面对掌控绝对渠道和资源的平台方,工作是瑞奇维持生活的唯一来源。这便意味着,瑞奇是个体的主人,但同时也是这一经济模式下的奴隶。

工作的密度决定了自由的广度,当这一逻辑关系浸透人心成为社会之普遍时,那么瑞奇以及影片中其他劳动者努力奋斗、苦苦追求的自由早已偏离了以自我主体人格之解放为前提的美好向往,而成为了资本家刻意打造的以某种狭义量化标准为参考的谎言。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再看房东的脸色,被别人命令什么时候要搬家;希望两个孩子能够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是瑞奇尽心工作的最大动力,但这种未来美好期待的实现被现实无情地拉扯为平面化的冷冰冰的数字:“贷款买车每月416磅,租公司车每日65磅,每月就要2000多磅,我每天肯定有155磅收入,亨利每天赚200磅,我手脚和他一样快的话,每星期1200镑”“我可以做足24个小时”“你得工作6天,每天14小时”……正像卢卡奇所指出的,这种数量化是一种蒙在客体的真正本质之上的物化着和已物化了的外衣[2],所有的一切都在合理计算化原则的“圈套”之中,數字和时间成为衡量人的价值尺度,成为人新的存在方式。正是这种精致到极致的剥削慢慢消解着劳动者的主体意识和抗争精神,在多次维护正当权益无果后,意志最终被社会的浪潮一卷而空,以至于瑞奇在受工伤的第二天仍不顾家人的阻拦冒着生命危险坚持快递运输,他无奈地在工作面前放下了自我、尊严乃至生命,“我欠债几千镑,还要赔钱,赔不起我们要睡街上,绝不能这样,儿子,我要去工作,我没有选择”。此刻,作为物质链条和保障体系中的无名者,瑞奇被抛弃的不仅是从未得到回应的权益诉求,更是在多重压迫下早已伤痕累累的本质的自我。

三、人际关系的异化——冷漠变质的金钱关系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劳动活动、劳动产品的异化以及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其所造成的直接结果和最终表现则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在普遍的商品形式和雇佣劳动下,异己的、敌对的资本家力量侵占了劳动者的本质,成为支配性的存在,这就异化出了不同的利益集团,产生了对立的利益关系,即剥削者和被剥削者、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之间的相互对抗和相互冲突,在这一失去伦理意义的社会维度中,人与人的关系就异化成为赤裸裸的、充满铜臭味的金钱关系。

影片中,最为显著的就是主管马朗尼和瑞奇之间的关系变化。在瑞奇入职前,马朗尼温柔礼貌地向其表示,“你不是为我们而工作,你是我们的工作伙伴”。然而,这种裹挟这两人平等存在的甜言蜜语不过是他为了逃税避税而制定的“霸王条款”的托词罢了,他所真正在乎的只有工作效率、工作完成度和顾客满意度。当瑞奇找不到车钥匙请假时,他就露出了真实的嘴脸:“你连续两天破坏我的业绩,你从好孩子变成了混蛋,再罚你100镑和一次警告,再犯就红牌出场。”甚至向瑞奇直接摊牌:“你去的每一户,见的每一个人,谁会真正问候你好吗?你开车睡着了,和公车相撞,他们不管,他们只在乎运费、效率和收件,这些都输入在这个装置扫描器,这装置和全英国其他装置竞争,也决定了合约,谁生谁死,这里看似地域,其实是金库,你想放假可以,100镑一天。”诚然,马朗尼只是作了一个正常社会现象的陈述,在资本主义伪善的面具下,是靠金钱维系的如荒原一般冷漠的社会关系。就连瑞奇遭受抢劫和殴打,拖着重伤的身体睁着血瘀的眼睛在医院等X光的检查结果时,马朗尼的一通电话无关问候,而是一连串的罚单与赔偿通知,是明天工作的催促与安排。这些都转化为新的债务大山再次压在了瑞奇的肩上,个体的尊严在这般残酷的外部环境中被折断、被碾碎,毫无喘息之瞬。

温情的阳光难以照进金钱所砌的壁垒,已经发生变质的不仅是劳动者与雇佣者的对立,亲情也在资本浪潮中渐渐荡然无存。繁忙的工作吮吸着劳动者的最后精力,在被挤压的时间缝隙里劳动者们无暇自顾,连家庭的维持都异化成为一场商品交易。作为护理工的艾比每天面对的都是那些因家人忙于工作而无人照料的残障孤独之人,她秉持着将客户当作母亲好好照顾的原则,痛斥着弃自己母亲于不顾的无良子女:“她根本不关心她的妈妈,不管她死活,她只想卖掉房子”。或许,抱团取暖的瑞奇一家人成了昏暗影片中的最后一抹亮色,然而对于这个被商业秩序所编码的社会而言,情感早已是一种不被识别的代码,所以饱含生命情感的瑞奇也因高强度的工作无法顾及个人与家庭的生活,尤其错过了儿子的成长,这个家庭也在多重牵扯中落入不可避免的困境。

《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以冷静克制的镜头通过一个家庭单元的生活群像与工作实录,呈现了卑微渺小的普通人背后难以承受的生存压力和情感危机,为现代资本主义的异化社会树起了一面镜子。瑞奇的遭遇只是这一个时代底层群众的缩影,他们以满心热血盘算着未来,却又被困于牢笼似的现状,资本剥削化身为裹着蜜糖的毒药,异化似空气一样无形渗透至日常生活之琐碎,不断压榨底层群体的生存空间。一切都如艾比的噩梦一般,陷入命运的流沙,“愈努力去工作,就愈沉入无底深渊”,陷入了马克思所指出的那个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的生存困境[1]51。

参考文献: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250.

作者简介:雷蕾,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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