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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果载心、余心有寄”

2021-01-11叶夏弦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2期
关键词:文心雕龙诗学

摘  要:刘勰的《文心雕龙》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分别是东西方经典的理论著作,二者分别继承自“道”与“逻格斯”。《文心雕龙》的“载心”与《诗学》的“摹仿”集中阐述了东西方文艺“对内心世界的求知”与“对客观世界的探索”的本质不同。《文心雕龙》与《诗学》分别从理论到实践影响着东西方的文艺创作,然而西方的文艺创作沿着亚氏的道路走向“极致”,开始出现了叙述“内在化”的倾向,这与《文心雕龙》的“载心”有着相似之处。

关键词:文心雕龙;诗学;载心;摹仿

《文心雕龙》与《诗学》是东西方文艺理论中两部经典著作。《文心雕龙》与《诗学》分别继承自“道”与“逻格斯”,二者受到不同的哲学文化土壤的滋养,同时也分别影响着东西方不同的文艺思想与创作实践。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提到“诗”的起源有两个因素,“人从孩提的时候起就有模仿的本能;人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1]。他认为艺术的本质是摹仿,这种摹仿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也是人向外对客观世界的探寻。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认为,“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2]3“惟人参之,性灵所钟”[2]3。可见,刘勰在思考文艺的时候对“人”的作用有着深刻的审视,在探索宇宙万物的时候人也被纳入其中,这也体现了“道”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刘勰的“文”的最终落脚点是向内,即对内心世界的求索。

一、“文果载心,余心有寄”与“摹仿”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2]527。所谓“文心”,即“为文之用心”,亦即作者如何用心做文章,聚焦在“心”,全书是以“心本位”作为本体论依据。

在《文心雕龙》全书中,“心”是贯穿始终的,“文辞尽情,以心为本”,“心”与人的思想情感息息相关。“文果载心,余心有寄”,文章(作品)应该寄托自己的心意。人的心如果要产生情感,必须动心。那么何以动心呢?外物的刺激即是动心的起点。物是创作者审美创作的本源,创作者从观物开始,有感生情,继而产生创作的审美情趣。

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提到的,“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力一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2]519《文心雕龙》里的“心”是“慧心”“情往似赠,兴来如答”[2]526,“物色”与“慧心”是一种双向辩证关系。

由“物感”到“感物”的转变,人不再是被动地接受物的感召,人作为主体可以对物进行感知和感觉,人与物是相互关联,前提是人天生具有的感觉和情感,所以人才能“应物斯感”“感物吟志”。此时的外物已经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具有客观属性的“物”,而是经过人的感觉和情感附着后主观化了的“物”。同时,在《文心雕龙》中,“物”的范围不仅仅局限于自然界,甚至还宽泛地包括现实生活中人生存的具体环境,人生境况与社会矛盾等。

在《诗学》中,亚氏界定了艺术的本质是“摹仿”,摹仿的对象是行动中的人,摹仿的方式则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媒介则是语言。亚氏的“摹仿说”突破了柏拉图的“理式”,肯定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性,摹仿把现实世界看作蓝本,并且这种摹仿应该按照可然律和必然律进行摹仿,即摹仿现实世界的本质和规律,亚氏的摹仿不仅仅是简单的复制,实则是一种创造,通过摹仿人物“行动”的感性形式实则来呈现事物背后的规律与真理。

亚氏在的《诗学》中提到,“摹仿”来源于人类的天性,人从孩提时起就有摹仿的本能,并且人能够从摹仿中获取快感,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进行理解:一方面,“摹仿”实际上是一种求知和探索的过程,人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人有着探索和求知的欲望和本能,人可以通过摹仿进行探索与学习,人的天性中最高贵的品质是理性,理性为人类孜孜不倦地探索与求知提供了可能性,而借用的手段就是“摹仿”;另一方面,人的“摹仿”是一种本能,并且这种本能能给人带来快感。何为本能?本能是本身固有的、不学就会的能力,谓之天性、本性,下意识的举动或者反應。人的“摹仿”顺应了人的天性与本性,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行动。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快感是人们愿望实现的征兆,人们正是在实现愿望的过程中肯定自身,肯定理性”[3]。

在《诗学》和《文心雕龙》中,亚氏和刘勰都注意到了外物的重要作用,但西方艺术摹仿自然,要求严格地描绘现实世界,总体来说是一种写实风格。而东方与西方不同,注重对主观情感的表达,只需形似。“感物”是有“感”才能有所动,动则生情,是主观情感的外化借助于艺术的手段与形式;“摹仿”是客观地再现自然,而“感物”则不求再现,形似则灵动。

二、“内省”与“向外”

就本质而言,刘勰的《文心雕龙》走的是一条“内省化”的道路,这种内省是带着内心层面的哲学观照。中国人的性格上呈现出“圆融”“内敛”的特点,这与中国“内省”的处世哲学是分不开的。

在中国“内省化”哲学中,“悟”是实现内省化的重要关键,“悟”是在个人自我意识下完成的,是悄然无声地在人的内部发生的变化,它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需要累积,实际上是有一个“顿悟”的过程,在“顿悟”过后,人的精神和意志在对事物观照和领会的过程中能够达到彻悟的地步。

物我两忘,显于内心的知识才能是真正的知识,“主体不是在硬性分析中解剖对象,而是让物自显。主体进入空灵境界,神与物游心与道接,与物自性相接;物我同一,心与道化”[4]。

而亚氏的《诗学》走的是一条“向外”的道路,这种“向外”是主体在好奇心与求知欲的驱使下带着科学探索的精神进行探究,通过主体对客体的推理演绎最终得出结论。

西方的“向外”更多地是在理性驱使之下做出的行为选择,更多地依赖逻辑思维,是一种摹仿求知与学习的活动。“内省”是作用于人的心灵的层面,而“摹仿”还需要通过人的实践活动进行知识的获取、检验和评判。最终满足人的理性的需要,帮助人成为更好的人,“他所要做的就是使人发挥自身理性的作用来对抗人生的缺陷及偶然性,激发人们不断认识、探索自身与世界的热情。”[5]

三、西方戏剧“内在化”与“载心”

古希腊哲学家由对自然的好奇探索逐渐关注到人的价值,从而使得人们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人不再是自然的附属,不再匍伏在自然的脚下,“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本身就具有自身的价值。

西方的戏剧在沿着“理性”道路上继续发展,人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无限地发展,古希腊悲剧中人与命运的对抗转为莎士比亚悲剧中人与自我的对抗,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人对神一定程度的超越,理性由宗教向外——也就是向人蔓延。

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科学理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进步,人们对神的崇拜继而转位于对科学和对理性的崇拜。人们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进一步将人放置在核心的位置,人的作用尤其是理性的力量被人们所认识与崇拜。那么究竟理性能否解决一切的问题呢?是否只要将人的理性精神发挥出来就可以战无不胜呢?

尼采宣告“上帝死了”,在《悲剧的诞生》中他反思了理性精神达到极致化最终会导致人类文明穷途末路的境地,过度的理性会让人与自然的统一与和谐被打破,人与自然成为二元对立的境地。在贝克特的荒诞派作品《等待戈多》中,人物陷入了荒诞无意义、内心无所依附的状态,人生的意义和人生存的价值被解构与质疑,只剩下无意义、不知结局的等待,西方理性主义逐渐走向迷失,人们一贯信奉的价值观被瓦解。

西方现代派戏剧出現了“内在化”的倾向,剧作家的创作核心都不再把目光聚焦在对戏剧形式和内容上真实客观地模拟自然与万物,而是将重心放置在人物的内心层面,戏剧的情节、外部冲突被逐渐淡化。现代派戏剧不再是着力描绘与模拟现实的境况,而是表达人物的生存状态和内心的境遇,这和刘勰《文心雕龙》中的“载心”有相似之处。

“载心”原文是“文果载心、余心有寄”,意思是,如果写文章(作品)能够表达我的心思,那么我的心意就能够有所寄托了。“载心”是《文心雕龙》中“心本位”本体论的集中体现。西方戏剧“内在化”也是逐步向内,把对戏剧外部形态、外部冲突的关注转移到对内部的关注,从关注点的转移来说,西方现代戏剧逐渐意识到人的“内心”的重要作用。但是这种转变与中国“心学”里“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思想还有着本质的区别,西方哲学中这种“物”与“我”的二元对立性依旧存在,人与环境仍旧处在割裂的状态,人在当下的环境中无所适从,惶惶不安、百无聊赖或虚度光阴。

西方戏剧的“内在化”是向人的“内部”转变,但本质上的人与物的对立性没有改变。在东西方文艺中,思辨的理性与慧悟的灵光是不同民族对文化艺术的不同侧重,但二者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也都包含着人类对文学艺术的理解、阐释与承载的智慧。

四、结语

《文心雕龙》和《诗学》是东西方文艺理论的发轫之作,影响着东西方的文艺理论与创作,《文心雕龙》是“向内”,人作为审美主体进行心灵上的自我观照和自我实现,人与作为创作客体的外物是融为一体的状态,侧重的是人内心认知的一面;《诗学》是“向外”,人作为实践主体进行行动上的自我观照和自我实现,依赖的是逻辑、验证与推理,是一种求知的活动,是人对外界进行探索、求知和学习的过程。

西方戏剧在18世纪达到“亚氏戏剧”的顶峰,陷入了一种迷茫且无路可走的境地,传统的“亚氏”的戏剧观被解构与颠覆,剧作家们纷纷寻找出路,西方戏剧出现“内在化”的倾向,这种“内在化”和《文心雕龙》中的“载心”有接近之处,但是与中国美学不同的是,西方现代派戏剧的“内在化”中审美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仍旧存在。

东西方不同的文化哲学思想孕育了不同的文艺思想与理论,东方依赖悟,企图在顿悟中拥有洞察一切真相的慧心;西方爱智,意图在实践活动中获得对自然万物的知识与智慧,二者都包含着古老而又智慧的哲理思想,也都承载着人类的思想瑰宝。

参考文献:

[1]亚里士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1.

[2]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2.

[3]胡彩霞.《文心雕龙》与《诗学》的比较——从“艺术的起源”方面谈两者异同[J].黑龙江科技信息,2010(12):135.

[4]骆榕蓉.中国诗学传统与西方诗学传统——从刘勰的《文心雕龙》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看中西古代人文思维特点[J].科技信息,2010(24):134.

[5]张艳霞.中西诗学精神之审美比较[J].人文天下,2018(14):71-76.

作者简介:叶夏弦,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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