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脆弱交给你

李萌

从事班主任工作已经十年。在对班级进行管理的时候，我发现，无论班级是否优秀，都會遇到学生之间、亲子之间产生的各种冲突和矛盾。这不仅阻碍了同学间的正常相处，而且会影响班集体的和谐友爱、家庭成员的良好关系。在我所任教的初中学段，学生们都陆续进入了青春期，不仅独立意识增强，自尊心也愈发强烈。由于沟通障碍、生活习惯甚至性别意识觉醒导致的种种矛盾层出不穷，就像海面下隐藏着冰山，暗流涌动。

根据过往的经验，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学生要么不主动与班主任沟通，而是等到矛盾彻底激化时才通过家长告知;要么满腹委屈地前来“告状”，以期班主任对其他学生予以惩戒或处罚。无论哪一种情况，班主任都是处于被动获知的位置，处理矛盾的效果也不见得很好。于是我经常思考：如何才能指导学生更好地化解人际交往中的障碍呢？究其原因，我认为是大部分人不愿意袒露真实的自己。

心理学家经常教导说：“你必须对自己诚实。”道理大家都懂，但做真实的自己意味着首先要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也就是说，一个人必须首先与自己联系起来，能够接触到自己的全部，并承认它，这包括自己的脆弱、坚强、优点、缺点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有些人不愿承认自己的脆弱。当他们遇到问题或困难时，第一反应或是寻求解决方案，然后解决问题;或是抱怨、责怪别人为什么不做好。在他们的世界里，脆弱是没用的，是无能的表现，所以他们不允许自己脆弱。一个真正持乐观主义的人，应该是可以允许自己有哀伤和脆弱的，并且不害怕自己脆弱，因为他坚信这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并相信有人会帮助他。

在我任教的班级里，有两位非常能干的班干部，我们就称她们为班长A和班长B吧。这两位女生不仅品学兼优，而且工作能力突出，责任心强，管理班级的效果也非常好，深受老师的信任和同学的拥护。在平时的日常交往中，两个人也经常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是非常融洽的。然而有一天早读前，班长B找到我，表示想跟我单独谈谈。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眼含泪水地告诉我：她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近期，她在学校评选中脱颖而出，遂代表学校参加区市的一项比赛。由于准备工作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她在最近一次的英语测验中取得的成绩并不理想。正在郁闷之际，一名同班同学看到了她试卷上的成绩，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很大声地说：“你才考XX分啊？还没有某某高呢！哈哈哈……”更令她心生不满的是，这位同学不仅公开嘲笑她，在她请教问题的时候也对她“冷嘲热讽”。非但不帮她，还用奚落的语气说：“你连这都不会啊？”种种言行，令她备受打击。

后来，在我的追问下，她终于说出这位同班同学就是班长A。那一刹那，作为班主任我其实很惊讶，因为她们平时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着实没想到会产生这样的矛盾。班长B泪水涟涟，认为这件事全都怪班长A做得太过分，损伤了她的面子和自尊，于是想通过我让班长A给自己承认错误。

得知事情经过后，我首先问了班长B一个问题：“在这些事发生后，你是否曾找班长A谈过话，开诚布公地讨论过她给你带来的感受呢？”她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接着说：“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当然可以出面为你们调和矛盾，我也相信A碍于班主任在场，会为她的行为向你道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接下来还要继续当同班同学，并且要一起携手管理整个班级，她有可能表面承认了错误，心里却把你当成了打小报告的小人，这样，以后还如何开展工作？甚至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班长B愣住了，很显然我说的可能性是她没考虑过的，而且她也没有打算跟班长A彻底绝交。她问我怎么办，我回答说：“把你的脆弱交给她。跟她坦率且正式地谈一次话，把她的言行给你带来的哀伤告诉给她听。或许她是无心之过，或许她心底对你有所嫉恨，为什么参加比赛的是你而不是她？但是你可以坦言在这个时候，你非常需要她的帮助，你落下的功课需要向她请教，把你的脆弱和无奈坦诚地展示给她，看她如何回应。”班长B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表示中午就去找A谈话试试。

午休开始前，我在班级门口远远就看见两个姑娘又有说有笑起来，果不其然，班长B下午主动找到我，高兴地表示她们俩已经和好了。班长A已经就自己的言行向她真诚地道了歉，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行为对她造成了内心的伤害。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谈话，就在班主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通过这个事例我们可以看到，当同学间交往发生矛盾时，班长B跟大多数人一样，一开始只是选择抱怨和指责他人，并且竖起高高的“墙”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但是内心感受这件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感同身受的。这时候如果不坦诚沟通、袒露内心，只会让彼此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误会越来越多。主动说出你的脆弱，相当于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理解和沟通的大门，还可以让同学和朋友再次变得亲密无间。

班长B只是没有意识到如何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从而造成了人际交往的障碍;还有一些同学遇到问题时，选择戴上厚厚的面具，不能有效和正确地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脆弱，反而采取一些不当的方式来报复家庭和社会，甚至给彼此的关系造成无法弥补的损伤。

初中男生小斌，学习成绩中上，为人斯文有礼，一口纯正的播音腔，让他屡次成为学校大小活动的“首席男主持”。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眼里，这样的小斌无疑是非常优秀的，与人相处时，他也总是笑脸盈盈，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然而，这样的小斌，却在农历新年的夜晚离家出走了，一时间音讯全无。他的父母等到晚上11点多，见他仍没有回家，便开始在家长群和班级群里到处询问，看有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小斌不见了的消息一时间在群里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小斌一直是同学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里“别人家的孩子”。眼看四处找寻无果，小斌家长拨通了我的电话，我询问了事情的缘由，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做出如此偏激的举动。小斌妈妈告诉我，过年大家一起吃饭时，说到学习的问题，父母表示对他现阶段取得的成绩并不是很满意，加上一直以来为了培养小斌的主持特长，花费了不少金钱和精力，所以父母对他的期望也比较高，要他考进年级前XX名，用更优秀的成绩来回报父母的投入。也许是觉得父母给的压力过大，小斌在饭桌上与父母争执了几句，父亲一怒之下打了他一巴掌，并扬言：“有本事你就不要待在这个家！”于是在这个寒冬的夜晚，小斌倔强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离家出走在青少年身上代表了对家庭和父母的一种反叛和报复，根据《错误目的表》可知，这种行为背后的信念是：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在意那件事（考试成绩）比我多;我没有归属感，所以受到伤害时我也要伤害别人，反正我没人疼没人爱。小斌明知道离家出走这种行为会让父母担心和焦虑，但他仍然选择这样做，其实是变相地报复父母，让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其实这时他心底的信息是：我很受伤，请认同我的感受。可惜小斌过去从未将这种脆弱和无奈袒露给父母，遇事只一味地强硬，殊不知强迫自己坚强也是一种脆弱。

虽然最终小斌还是选择了回家，但经过这次激烈的对抗，亲子关系的裂痕还是产生了，而且不知他将来还会不会有更加过激的行为。后来我在跟他谈话的时候，发现他有大致这样的逻辑：我不值得帮助，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哭泣、扮演受害者、脆弱是不对的，我不能那么做;我一旦选择那样做，就不会被人喜欢了，因此我只能选择坚强和微笑，甚至发怒也是不允许的。

针对这种情况，我告诉小斌：“你的行为告诉我，你一定受到了伤害，你应该允许自己被伤害或表现出脆弱，而不是假装强硬，无视伤害;允许自己有缺点和过失，而不是责备和苛求自己。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你需要让父母知道你的脆弱、擔心、害怕、缺点、软弱、差劲，他们才能够走进你，才会对你多一份悲悯、感动、帮助、理解和支持。因为一个从不脆弱的人不需要被理解。同时你也需要给予父母一定的信任，相信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掩饰内心的结果是可以保护自己，同时也孤立了自己。”所幸小斌后来采纳了我的建议，在与父母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学会跟父母聊聊心里话，让亲人明白自己学业上的压力和青春期的迷惘，让父母知道自己像是果核里面的胚，外在的层层坚强包裹着一颗脆弱的心。

其实在现代社会，像小斌这样的青少年不在少数，他们意识不到“袒露真实的自己”的必要性，只会一味地用叛逆、厌学、成瘾、离家甚至轻生这样的行为，来掩饰内心的极度受伤和需要关爱的渴望。由此可见，班主任引导青少年在与父母交流的过程中，学会有效地表露内心的想法、困惑甚至迷惘，对化解青少年跟家人交往中的障碍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

青春期是所有个体必经的阶段，卢梭认为，“青春期引发的生理巨变增强了青少年的情绪性、心理冲突、与成人的对抗”。由于来自外界的压力越来越大，青少年脆弱且敏感，他们渴望父母、老师和同学的认同，良好的人际关系能给他们带来内心的稳定、秩序和安全感。如果这种渴望得不到满足，就会转而采取一些错误甚至是极端的做法。对此，我给予他们的指导就是：放下伪装，做你自己。只有当你意识到所有的脆弱和力量、卓越和弱点都是你的一部分，这些在一起组成一个真正的你，你才能真正打开自己，从而赢得他人的理解和爱。当然也不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就是故意或者过分表现自己的脆弱，习惯性地装出可怜的样子来博取同情和喜爱。你不必在任何情况下都向别人展示你的脆弱，比如陌生人。有时候你必须保护自己，戴上面具。

我告诉孩子们，“把我的脆弱交给你，是因为我愿意请你走进我”。如果你愿意将这些分享给自己信任的人，并信任越来越多的人，那么你在人际交往中的矛盾和障碍会减少很多，你的人际关系也会越来越和谐。

（作者单位：广州市第十八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