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人下南洋
2021-01-10斯文的樊学长
斯文的樊学长
下南洋是近代中国一次持续时间久、规模大的人口流动。与闯关东、走西口不同,下南洋的目的地是模糊的,涵盖了当时东南亚多个依旧是列强殖民地的地区(暹罗除外)。
南洋华人依靠吃苦耐劳的性格和拼搏精神,在东南亚的莽莽丛林开辟出土地,靠几代人持之以恒的勤勉与精明,最终成为东南亚富人的代名词。在获得了稳定富裕的生活之后,他们还在家乡有需要的时候反哺家乡,成就自己的同时带动家乡的发展。
其中,福建闽南华人的贡献尤其突出。他们人口基数大、社会成就高、乡土意识强,在不同的时期依依北望,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回不去的故乡。
福建闽南地区指今天的福建省泉州市、厦门市、漳州市、漳平市等地,严格来说应该算作福建东南部。
福建省山地、丘陵占到土地面积的八成,平原面积狭小,且大都分布在沿海,闽南地区的河流下游也集中了少量珍贵的平原,这些地区自然成为人口密集区域。
闽南多良港,并在历史上成为中国南方的贸易集散中心之一。但这里的土地终归有限,人口自然增长,加上大量不事农业的城市人口,就出现了明显的人口过剩现象。在现代,这并不是什么难题,而在农产品产量和运力都不尽如人意的古代,就意味着当地人必须开垦更多的土地。土地资源终究有限,人地矛盾愈发尖锐,由此引发了族群间对生存资源的争夺。
到了清末,一只脚踏入近代的闽南人,生存状况也并不好。没有高产良种、化肥、农药和农机的农业,产量并不高,像闽南的薄田,一亩只产二三担谷,而且收获期要等到六月。女人忙家务、照顾孩子,空闲时要纺纱织布,时常织到三更,而清早还要在男人起床前做好早饭。普通人只有节日、庆典才会买块肥肉,先保养铁锅再吃是常规操作。
以上还是祖上在山区成功开荒的自耕农的生活,佃农的生存状态只会更差。
好在除了农业,闽南地区还有发达的商业。泉州、漳州、厦门自宋元以来就是重要的贸易港口,与南洋各岛上的当地人或殖民者有贸易往来,构建了闽南最重要的贸易网络。商人带回了南洋的商品、南洋的银元,也带回了南洋的信息。对于那些无法向土地讨得生活的闽南人来说,下南洋逐渐成为一条可供选择的生路。
当南洋沦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列强对东南亚有着强烈的开发动机,需要老练的农民、小商人、吃苦耐劳的劳工和手工业者。愿意移民到东南亚的白人毕竟是极少数,而源源不断的华人移民则正好可以填补这一空缺。这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引起了闽南人的注意,形成了“南洋好赚钱”的共识。
闽南人的家族观念是在异域求生存图发展的关键。因家族关系而形成的情报网快速传递着来自南洋的消息,在南洋扎根的人也会选择带走一些亲戚。参与过“公车上书”的黄乃裳就曾经先后动员千余人去马来西亚的诗巫垦荒。类似的“先去带动后去”的故事,在下南洋的历程中屡见不鲜。
于是,在种种因素的推动下,早已延续了几个世纪的零星人口迁移,在19世纪洪波涌起——下南洋的大浪潮来了。
《南京条约》签订后,厦门成为五个被迫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这里与南洋之间的往来,有着极其优越的交通便利。夏季时受西南季风的影响,越南沿岸流和中国沿岸流自西南向东北,船只自印尼出发顺洋流可以到达厦门,冬季则正好相反,可以很顺利地从厦门到达印尼。就此,厦门成为闽南华侨出海的集散地。据统计,1841年到1875年,三十余年时间里,闽南有50多万人从厦门下南洋。
此时南洋部分地区的开发程度并不高,很多闽南人正是看重这一点,希望得到自己的土地,同时逃离官府的苛捐杂税,因此选择下南洋。这也就注定了这些华人要经历一段艰辛的创业期。他们学习当地人,用木头做柱子,竹子做地板,树叶做墙和房顶,搭出简易的高脚屋。条件已足够简陋,但一个屋子往往还得挤好几个人。
从修建住房到拥有自己的社区,闽南人逐渐站稳脚跟并融入当地社会。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的艰难險阻不足为外人道,逐渐成为南洋华人间的秘密。
南洋的气候、生态毕竟与闽南不尽相同。初来乍到,很多闽南人出现了水土不服、感染热带疾病等情况。人们当时对霍乱、疟疾、腹泻都缺乏防治方法,犯病之后唯一的选择就是硬扛。除此之外,当地还有蛇、蝎子,以及喜欢偷吃、践踏庄稼的野兽。这一切都让开荒的闽南人面临巨大的风险。一个定居点在一场疫病中死亡几十上百人的事情时有发生。
当然,风险越高,收益也越高。除了务农,不少闽南人选择靠手艺吃饭或者做点小生意,他们凭借自己的勤劳勇敢逐渐形成了产业聚集区,并主导了一些行业,度过了早期的悲惨生活。
南洋各地早在17世纪就已经有了华人聚居区,到清末,华侨已达四百万之众,他们在越南、缅甸北部、婆罗洲等地开矿,在爪哇岛与马来半岛承包甘蔗、香料种植园。其中,闽南人黄奕住算是一个传奇,他从剃头匠一路逆袭,终成印尼糖业大王。
除了乡邻间有组织的下南洋之外,还有一类是华人契约劳工。这些工人在一定时期内没有人身自由,处境更为悲惨,奋斗史也更为曲折。仅仅1849—1875年,便有20多万名契约劳工下南洋。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以什么契机下南洋,只要他们在当地能够立足,就往往会带着宗亲一起下海,和在老家一样,一起应对天灾、野兽和其他族群的侵袭。
人丁兴旺又手有余粮的闽南集团,在与当地势力的交往中取得了相对有利的地位。这种发展路径的强化,便是他们继续承袭传统文化:通过修家谱、修祠堂、祭祖等方式来强调长幼尊卑,明确每一个人在宗族中的身份地位,以巩固宗族的向心力。
华侨在外乡依靠坚韧和智慧成功致富,而在当地被歧视、被政治势力盘剥的经历和浓厚的家国情怀,激发了他们更强的国家认同和乡土意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衣锦还乡之后,都会以自己的方式,为家乡和祖国做出贡献,成为国家在积贫积弱时代一股重要的援助力量。
当然,衣锦还乡也免不了要解决财产保值和自身享受的问题。作为通商口岸的厦门,自然成了他们置业的首选。厦门西南角的鼓浪屿风光秀丽,相对僻静,可满足富豪们的居住需求。在20世纪初到40年代之间,这里逐渐发展成了归国华侨住宅区。
此地的建筑融合了古典、现代、南洋多种风格,因为成本高且规划用心,大多避免了仿西式建筑东施效颦的尴尬,显得别具一格。从某种程度上说,如今厦门的旅游业,在很大程度上是靠这些历史建筑撑起来的。
落定以后,南洋华侨们就开始了对家乡城市的投资,毕竟买了一座城市的房就成了它的股东,谁都希望这座城市能越来越好。
当然,这也有时代背景的影响。
民国初期,经济脆弱,政局不稳,加之长期内战,政府并没有多少能力推进基础设施建设、提高社会服务,一些本应是政府的分内事便由市民自己去实现。这正好是南洋华侨回馈乡里的好机会,简单的做法如捐资助学,更有能力的富商则直接参与基础设施建设,如黄奕住牵头华侨和厦门绅商,筹建厦门自来水公司。
当抗战爆发,爱国华侨还纷纷组织筹赈会、义卖、义捐。截至1941年,各地华人捐款不下30亿元,而南洋华人捐款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各个社区中也涌现出了一批地下组织,展开爱国活动,更有人直接回国参与机场地勤、医疗队、维修队、运输车队,成为当时中国极为珍贵的技术人员和高素质兵源。
在之后的数次历史转折点中,人们总能看到闽南华人审时度势,做出正确选择。作为一个规模庞大又与故乡始终相连的群体,他们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