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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在一条鱼的身躯里

2021-01-10黎荔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洪荒身躯溪流

黎荔

寂静的深夜,我突然想到了鱼。

想起在溪流中看到的那些魚了。那次,走了好久,浑身都热了起来,幽暗的溪流好似向我伸出了凉爽的大手。提起裤腿,脱掉鞋子,一双脚丫直接踏进溪水里。整个身子一沉,脚趾一下子陷入沙里,细细的沙粒柔柔地从趾缝间挤出来,没过脚踝。水太凉了,一种森森的阴凉,有那么一瞬,我感到皮肤毛孔都在收缩,甚至微微刺痛。

溪流清澈见底,我见到一群半透明的小鱼时隐时现。在浅滩上追逐它们,它们却突然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它们只是一两厘米长的幼鱼,应该还是一派小孩子的心性,在四处漫游嬉戏。我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过多久,惊散的鱼儿忘记危险又游了过来。只见它们贴着水底慢慢游动,似乎在一口接一口地吞食细沙……

关于鱼类,我们有无数喜爱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游起来悠然从容,具有观赏价值,更因为鱼是人类的先祖。人与鱼相揖别,是在远古洪荒年代,我们应该怀着感激的心情去揣测它们把我们流放陆地的最初心思,它们以为这是一种惩罚,不料却促成了我们四肢的生长。否则,我们至今仍在用鳃呼吸,用尾走路,眼睛始终圆睁着,一眨也不会眨。

鱼,因为没有勇气走向陆地,就只能在水里生儿育女。在跃出水面的那一瞬,它们也有对陆地的渴望吗?也许鱼根本不羡慕人类。想起《庄子·秋水》中那段著名的故事了,且不论庄子与惠子的辩论谁胜谁负,鱼能悠然地畅游于江河湖海,就算不能说是人之所谓快乐,至少,它们是安全而自由的——有一望无际的辽阔和深邃,有水之阻隔而无人侵犯,多好!

这安全而自由,应该在远离人类的地方,才可以实现。而在近海之处,在人类活动频繁的地方,鱼依然是弱势族群,隔着鳞片的距离,无法拒绝刀子的屠戮。关于死亡的记忆,对于鱼类来说,一定像四散的波纹一样,一波又一波地袭来。除了强大的人类,还有其他天敌呢!企鹅、河马、野鸭、海鸥、鱼鹰、鳄鱼、棕熊、水獭……数不胜数,还有同类相残,大鱼吃小鱼。到处都是杀机腾腾。做鱼也是蛮辛苦的,和做人一样辛苦。

人类怎么理解鱼?在舒伯特的乐曲里,美丽的小鳟鱼,欢快地跳跃,闪着银光。在叶芝的诗歌里,漫游的安格斯,把小小的红色浆果投到溪水里,期待着谁来轻轻咬住。而在捕鱼人的攻略里,他们试着去理解鱼之所想,季节、时令、潮位、水域,每一个捕鱼人心中都有明确的掌控和预判。在人类的凝视之下,鱼类应该同样也在凝视着人类。在人类最初来到水边满心惊奇地眺望鱼类之前,它们已经存在;年复一年,任凭人类王国兴衰,它们仍在延续。从进化的角度来看,目前为止,鱼形动物后裔才是地球的霸主,虽然海洋食物链顶端站着的是虎鲸,陆地站着的是智人。但进化论已经证明了他们都是同一个祖先——肉鳍鱼。

我们人类对于鱼类的理解,仍然徘徊在认知的起点,而鱼生活在地球腹地的深邃中,那里的浩瀚没有边疆。海浪一遍遍涌上沙滩,人们留下足迹又被抹去,又有谁看懂了,那是一页页信笺,召唤属于大海的生命重回故乡?顺着海洋深处的歌声,没有几个人找到那回家的路。深海像太空一样遥远。鱼的神秘国度,是人类世界的洪荒之初。在那里,可能还有远古遗孑的鱼类,兀然地伸展着身躯,眼睛中透出坚定,没有一丝恍惚,它们打量着这个世界,伸展自己的性灵。

想到我身体中有着肉鳍鱼的遗传因子,那么在某种意义上,我卡在一条鱼的身躯里。这篇深夜的文字,就是穿过我的鳃而逃离的水声吧?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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