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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文学”的流变及其成因探析

2021-01-10王欣周喜存

西部学刊 2021年23期
关键词:溯源流变成因

王欣 周喜存

摘要:“凡尔赛式”的文化源远流长,其内涵不断丰富和发展,逐步成为“高调奢侈”的代名词。“凡尔赛文学”可以追溯到我国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和法国卢梭《忏悔录》里玛丽皇后的类似表述,其精神内核是“凡尔赛文化”,体现了人类在情绪交互过程中经过策略选择的一种伪装情绪。“凡尔赛文学”背后透露出的是金钱的炫耀和高端的物质享受带来的满足感。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生存繁衍可能是炫耀这种行为的本质渊源;从社会学角度看,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的拟剧论(Dramaturgical Perspective)可以合理地解释这一现象。当今社会,现代信息技术和传媒技术的进步为“凡尔赛文学”的快速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和成长空间,得益于“网红文化”的网状传播,“凡尔赛文学”传播范围和传播速度也十分可观。

关键词:“凡尔赛文学”;流变;溯源;成因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3-0145-03

自2020年2月份以来,一种以低调话语彰显高调内涵的“凡尔赛文学”风靡网络,并迅速被各大网络平台上的达人竞相模仿,一度引发热潮。“凡尔赛文学”的传播甚至扩展到境外主流网络平台上,被《咬文嚼字》杂志评为2020年度十大网络热词之一。本文不揣谫陋,拟对“凡尔赛文学”的流变及其爆红的原因进行探析,祈请方家指正。

一、“凡尔赛文学”的流变

“凡尔赛”原指法国巴黎著名的凡尔赛宫。路易十四时代凡尔赛宫落成,并且成为国王和贵族的住所。十七世纪扩建成的凡尔赛宫宏伟庄重,是融合巴洛克、洛可可等多种建筑风格为一体的古典主义建筑的代表之一。即使数百年之后,凡尔赛宫的雄伟辉煌仍然不减当年,置身其中仿佛与十七世纪的法兰西贵族对话,给全世界游客留下了独具魅力的闪耀着金色光环的背影。

对于十七世纪的法国人而言,“凡尔赛”是贵族的象征,代表的是一种高端有档次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这不仅存在于物质层面,更是一种普通人无法体验的、高高在上的、难以企及的精神世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日本著名的漫画《凡尔赛玫瑰》①就以“凡尔赛式”生活为背景讲述了法兰西波旁王朝的第五位帝王路易十六及其妻子玛丽皇后的故事,这样一部法国大革命背景下的浪漫历史剧形象地展现了当年生活在凡尔赛宫中贵族奢华的生活。这部漫画在当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使“凡尔赛文化”更加深入人心。可以说正是因为这部漫画,“凡尔赛”的文化内涵超越了凡尔赛宫本身,逐渐衍变成一种描述性的词语,进而成为“高调奢侈”的代名词,而贵族气息是“凡尔赛”最重要、最核心的文化内涵。到了二十一世纪,则衍生出了“凡尔赛文学”这样的网络新名词。

微博博主“小奶球”被认为是“凡尔赛文学”的创始人。她认为“凡尔赛文学”实际上就是表达自己对于已拥有的昂贵奢华事物的不屑,而非简单地直接炫耀。这种反向表述不会被扣上“装”的嫌疑,反而会更有趣地达到调侃的目的。除此之外,该博主还在《凡尔赛公开课》中明确提出了凡尔赛三要素,即“先抑后扬,明贬暗褒;自问自答;灵活运用第三人称视角”②。这三点可以被称为“凡尔赛文学”的“精髓”所在。现今网络上风靡的优秀的“凡尔赛文学”作品,可以说都是对这三个要素的融会贯通。“凡尔赛文学”其实就是变相的自夸,并且制造一定氛围,还要假装自己很无奈,表现出别人在说、自己又不想说的无辜感。

“凡尔赛文学”的迅速走红要归功于一位微博名为“蒙淇淇77”的博主。继“凡尔赛”被概念化、定义化之后,“蒙淇淇77”可以算是将“凡尔赛文学”大众化的第一人。网络流行的“凡尔赛”早已不是原本意义中法国的凡尔赛宫了,而是指一些人企图通过某种特殊修饰来达到能表现出自己养尊处优、生活奢华的效果,这种特殊修饰便是反向表述,是现实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的典型例子,说话人的目的不在于抱怨或者吐槽,更在于以一种调侃的形式显示自己的优越感。

从其命名来看,“凡尔赛文学”虽然不同于传统的文学,但它的出现却成为了多元文学样式的催化剂。“凡尔赛文学”文化的嬗变和突然的崛起,说明文学“承担了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多元文化、多元群体的多种社会想象和多种价值认同的任务”[1],从“诗言志”说文学代表着人的心智,到文学与政治挂钩作为“兴、观、群、怨”的文学价值论,再到文学被强调有“持人情性”和“陶冶性灵”的作用,文学逐步回归本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笔者认为,“凡尔赛文学”的出现赓续了“文学即人学”的传统,它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调侃取乐,也是在多元文化下有较高认同感的文学样式,更是当下飞速发展的社会中关于人的生存境况的表述。

二、中外“凡尔赛文化”溯源

“凡尔赛文学”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现象,其精神实质其实一直都存在,甚至可以说是“源远流长”。炫耀是一项古老的传统,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凡尔赛文学”成为网络热词,其精神内核和永恒底色是“凡尔赛文化”。从古至今,从西方到东方,“凡尔赛式”的文化一直存在,并且不断进化和丰富其内涵,在漫长的时间中渐渐沉淀,在“后疫情时代”以一个并不算新鲜的词语出现在大众面前,带来了焕然一新的体验感。

就中国而言,公元三世纪末,晋惠帝司马衷就有类似“凡尔赛式”的表达。根据《晋书·惠帝纪》中的记载,当时天下兵荒马乱,百姓穷苦没有饭吃,晋惠帝却说:“何不食肉糜?”[2]统治者身处庙堂之高不解民生疾苦,遭后人诟病唾弃,这一场景也成为较早的有文献记载的“凡尔赛式”的表达和书写。在法国作家卢梭的自传《忏悔录》中,就描述了法国历史上经典的一幕,当时社会黑暗,统治者昏庸无道,不顾民生,平民生活艰苦,玛丽皇后面对无面包可吃的农民居然说:“那就叫他们吃蛋糕吧!”[3]此话一出,不禁令人哭笑不得,其與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亦有异曲同工之妙。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以玉盘珍馐为日常,下层平民却食不果腹,没有亲身体验过下层生活的他们,对真正的民间一无所知。这两则文献记载都是无意识地表达出了“凡尔赛文学”的核心,不像如今网络上单纯为了调侃或者跟风而进行的“凡尔赛文学”大赛,并不具有一定的目的性。此类表达称不上真正的“凡尔赛文学”,但是从中却可以窥见“凡尔赛文学”其实有着久远的历史渊源。

除此之外,作为唐代的“凡尔赛”大师,李白还有“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4]的诗句。面对无数美酒佳肴,却无心于美食。寻常人看见如此丰盛的佳肴,必然大快朵颐,李白却“茫然”“不能食”,这两句都称得上是极致低调的“凡尔赛文学”了。

郭敬明的《小时代》被认为是大部分人的“奢侈品启蒙”。作者通过渲染充斥着拜金主义色彩的现代大都市生活,大量桥段中提及多种奢侈品品牌。虽然小说内容有着丰富的夸张色彩,却从一定程度上体现出现实性,同时也透露出“凡尔赛文学”的精髓。譬如顾里奢华的走廊式衣橱,显示出更多的“优越感”和“贵族气息”。除《小时代》外,家喻户晓的古装喜剧《武林外传》也有不少著名的凡尔赛段子。譬如嫁到昆仑派之后,韩娟对佟湘玉说自己“除了出门威风点儿、手头宽裕点儿、生活舒服点儿,没有别的好处”。寥寥数语,浓烈的“凡尔赛文学”气息扑面而来,这也成为观众印象深刻的片段之一。

从古至今,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甚至是生活片段,都存在不少为渲染其文学效果和一定的氛围而运用“凡尔赛式”的表现手法。“‘凡尔赛文学’成瘾的背后,其实是身份焦虑的一种表现。在物质至上精英崇拜的世界里,贫穷被认为是一种痛苦。”[5]在当代日新月异、复杂多变的社会之中,它不过是被重新赋予了一个定义,并获得了更高的知名度,成为互联网上被人们讨论的“热词”而已。

三、“凡尔赛文学”的成因

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大背景下,以“凡尔赛文学”为代表的新文学样式正在以全新的角度来表达人们新的精神满足方式。“凡尔赛文学”背后透露出的是金钱的炫耀和高端的物质享受带来的满足感。心理学家认为,炫耀实质上是一种缺乏安全感、恐惧生活的表现,因为缺乏安全感从而通过炫耀不断确认自己是否真正拥有,因为对生活存在一种恐惧,所以害怕失去。“凡尔赛文学”体现了人们在情绪交互过程中经过策略选择的一种伪装情绪。“凡尔赛文学”的输出者,也就是情绪的伪装者,通过语言甚至面部表情、手势等伪装出一种以奢华生活为常态的优越感,这种不真实情绪的表达,给予了他们心理上的短暂慰藉,情绪接收者对情绪伪装者的羡慕心理逐渐成为情绪伪装者持续伪装的养料,“凡尔赛文学”以此得到不断的输出。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生存繁衍可能是炫耀这种行为的本质渊源。生物个体往往会通过展现自己(包括各种资本和资源),使自己的基因能够被下一代所遗传。与此同时,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为了确保自己归属于一个特定的社会群体以及切实满足内心的价值、自尊和归属感,人类需要寻求自己在社会中的身份认同。所以,当一个人因为缺乏社会中的身份认同感时,可能会采取某种行动来满足自我的心理需求,而“凡尔赛文学”便成为满足这种需求的突破口。

从社会学角度看,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的拟剧论(Dramaturgical Perspective)可以合理地解释这一现象。所谓的“表演”必然有一定的虚假性,正如《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的序言所说,“如果舞台表演是现实的话,他就不会出现在那里。”[6]戈夫曼认为,人与人在社会生活中的相互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作一种表演,生活中的每个人,就像是剧组中的表演者,总是在某种特定的场景通过控制自己的表演来影响观众对事物形成的印象。“凡尔赛文学”便是这样,说者的内容有一定虚假性,听者也在无意之中获取了说者想让其获取的信息。说者通过一系列“后台”准备和“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凡人”就如同幕布背后的演员,他们往往在固定的场景下通过控制语言、明贬暗褒地进行着“凡尔赛式”的对话。

在人的社会化进程中,“凡尔赛文学”已经成为一种新兴的社会互动模式的体现。在网缘关系泛化的今天,人与人在互联网上的互动频率呈现快速上升的趋势,有一部分人的线上社交频率甚至远远大于面对面的线下互动频率,这也直接导致“凡尔赛文学”的大规模流行并不是通过传统的口耳相传,而必然是以网络为载体的。“蒙淇淇77”们的内心都有一个自己理想的伊甸园,可能相对于现实,在这个虚拟的伊甸园中,“凡尔赛文学”是一种能够让他们感到比较舒服的存在方式。因为“凡尔赛文学”的优势在于说出口后不用像真正的梦想那样庄重对待,说出口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再提起。在物质堆砌的话语下,一颗向往美好的心便显得真实和可贵。对于“蒙淇淇77”来说,她营造的“中产富婆”人设是她理想中的自己,而“凡尔赛文学”是她在网络世界中的生存方式。就像商品售出之后没有售后服务,这种“口嗨式”体系塑造的内容虽然不会百分之百地体现在现实生活当中,但是却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额外的负担。

“如今的各大媒体,把‘冷、热’媒介的特质相互结合,即开启了曝光度强、讯息量大、参与性强的媒介时期,新媒体的重要意义不容小觑,其正在慢慢转变着大众的行為模式。”[7]借助现代信息技术带来的便利,每个人都可以是信息的传递者,而任何一个信息都有可能成为一段时间内的焦点话题。当“凡尔赛文学”在互联网的浪潮中崭露头角时,大众迅速了解了这个火热的话题,网红群体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对“凡尔赛文学”进行了追捧和曝光,对“凡尔赛文学”的持续走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说网络是“凡尔赛文学”的载体,那么网红可以算得上是促其爆红的中坚力量。钟鹭雄认为,网红传播是当前一种特殊的传播方式。“‘网红’传播的内容具有时效性、新颖性、话题性,关注的焦点多为当下社会热点问题,他们发布的相关内容,粉丝会进行转载传播。”[8]由此可以看出,网红群体对提高新型文学样式的传播效率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凡尔赛文学”能够迅速走进大众视野也深受其影响。

可以说,网红群体造就了“网红文化”,它是一种介于“精英文化”和“草根文化”之间的新型文化。它只是互联网的迭代更新的衍生品,属于大众文化的一种。大众文化以工业文明为载体和土壤,所以随着信息传播的日益发达,类似“网红文化”的新型文化形态也应运而生,它沿袭了互联网从点到面的传播方式,“凡尔赛文学”的爆火就得益于这种网状传播,其传播范围和传播速度都十分可观。在网上冲浪的过程中,不仅是“凡尔赛文学”,还有很多的网络热词,譬如“后浪”“神兽”“内卷”“躺平”等,正是通过此类的网状传播走进千家万户,如现实性极强的以“打工人”一词为最常见的“××人”模式的词语爆红网络,其影响甚至可以与“凡尔赛文学”相媲美。

四、结语

美国哲学家道格拉斯·凯尔纳认为,“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当代文化所发生的深刻变化,那就是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由各种媒介符号构成的奇观。”[9]在网络和物质无处不在的世界中,像“凡尔赛文学”这样新兴的文学样式正在突破传统媒体的限制,从传统的话语片段中跳脱出来。不管是“小奶球”定义“凡尔赛”,还是“蒙淇淇77”带“凡尔赛文学”出圈,新媒介都扮演着举重若轻的角色,不仅仅是“凡尔赛文学”,还有更多的文学样式正在被大众熟知,大众传媒的普及与新型文学样式的崛起也可谓相得益彰、一荣俱荣。可以说,信息技术的进步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为“凡尔赛文学”这类的新型文学样式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和成长空间,并为其迅速爆红提供了技术支撑。

物欲在现代社会人们现实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说,“凡尔赛文学”诞生于过度的物质崇拜,欲望是它生存的温床。人类无法存活在没有物欲的世界,所以只要人类生存着,必定会有欲望的一席之地。欲望给人带来的不全是负面影响,它也会是催人奋进的动力。在一定程度上看,“凡尔赛文学”也反映了人们对理想的追求和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网络文化的产物,“凡尔赛文学”的迅速走红有其内在必然性,文学价值的觉醒、社会对物质的重视都推着“凡尔赛文学”向前发展。

虽然“凡尔赛文学”华而不实、外强中干,也没有对某一领域的进步贡献实质性力量,甚至体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奢华和违背逻辑的不适感,但它也是当代人生存状态和心理层面的折射,是新型社会互动和文化传播的体现,能够为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开拓出新的场域。

注释:

①池田理代子.凡尔赛玫瑰[M].东京:三荣书房,2020.

②https://weibo.com/tv/show/1034:4502309493735443?from=old_pc_videoshow.

参考文献:

[1] 谷鹏飞.文学理论与经典阅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253.

[2] 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08.

[3] 卢梭.忏悔录[M].范希衡,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326.

[4]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2003:1684.

[5] 许高勇,罗林丽.“凡尔赛文学”的网络呈现、价值偏离与文化症候[J].传媒观察,2021(6).

[6] 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黄愛华,冯钢,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1.

[7] 叶雨.用传播学理论分析新媒体环境下的信息传播[J].新闻传播,2020(23).

[8] 钟鹭雄.“网红”流行成因与社会影响的传播学分析[J].新丝路:上旬,2021(1).

[9] 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奇观——当代美国社会文化透视[M].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3.

作者简介:王欣(2001—),女,藏族,甘肃甘南人,单位为西北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网络文化与文学。

周喜存(1981—),男,汉族,陕西榆林人,博士,西北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与文献、陕西地方文献整理。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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