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确立
2017-01-17李先进
李先进
摘要:从东汉班固开始使用“实事求是”,直到明清考据学重新提出“实事求是”,其含义都是限于治学的态度和方法,甚至使考据学走向了死胡同。自毛泽东之后它的涵义发生了重大变化,由于毛泽东受湖湘文化经世致用、务实求真思想的影响,并结合中国革命的实践,赋予了“实事求是”在哲学方面新的内涵,使实事求是焕发了新的光芒,使实事求是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
关键词:毛泽东;实事求是;考据学;湖湘文化;溯源
我们党的思想路线叫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毛泽东思想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髓是实事求是,中央党校的校训也是实事求是,这是巧合吗?不是巧合。这些都与毛泽东有直接的联系。
一、“实事求是”一词的历史渊源
“实事求是”这个词最早见于东汉史学家班固的《汉书·河间献王传》。记述汉景帝的儿子河间献王刘德,他一生酷爱藏古籍,曾从民间出高价买了很多先秦时期的旧书,因为自从秦始皇焚书后,古文书籍比较少见,他整理得整整齐齐,进行认真地研究。他刻苦钻研,很多读书人都很佩服他,愿意和他一起进行研究。他在编撰《汉书》时,赞扬刘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加金帛赐以招之。由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或有先祖旧书,多奉以奏献王者,故得书多,与汉朝等。”意思是说,刘德爱好古代文化,喜好真本、善本书籍,对古代文化的研究十分认真,总是在掌握充分的事实根据以后,才从中求得正确可靠的结论来。
唐代颜师古作《汉书注》,对“实事求是”解释为:“务得事实,每求真是也。”之后在唐朝也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重视。
随着明清考据学的兴起,重新提出汉代的“实事求是”。清朝乾嘉考据学派,则把“实事求是”当作治学的宗旨和基本方法。清代考据学代表人物很多,尤以惠栋、戴震为巨匠。惠栋是吴派考据学奠基人,其治学风格“以‘博学好古为宗旨,凡汉儒旧说(包括阴阳五行)都认为‘可宝”。[1]惠栋认为经典之义就存于训诂之中,所以“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2]戴震为皖派考据学的开创者,治学“以‘实事求是、‘无征不信为宗旨”。[3]他主张从训诂、考据等入手,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自惠栋、戴震开启吴、皖两派考据学,考据学的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与方法就得到清朝学者的追捧。比如,钱大昕(1728~1804年)提出“实事求是,护惜古人之苦心,可与海内共白”[4]并称赞戴震“实事求是,不偏主一家”[5];汪中(1745~1794年)自述其治学宗旨是“为古之学,惟实事求是,不尚墨守”[6];洪吉亮(1746~1809年)反对宋儒的空疏,推崇邵晋涵“于学无所窥,而尤能推本述原,实事求是”[7];凌廷堪(约1755~1809年)也推崇戴震,说“昔河间献王实事求是。夫实事在前,吾所谓是者,人不能强辞而非之;吾所谓非者,人不能强辞而是之也。如六书、九数及典章制度之学是也”[8]。阮元(1738~1849年)是乾嘉学派考据学集大成者,自称“余之说经,推明古训,实事求是而已,非敢立异也”。(《研经室集》《自序》)阮元运用实事求是的方法,对儒学的若干重要命题做了新的解释。他的考据学派重新提出实事求是在历史上曾起过积极作用。
在近代,梁启超也将“实事求是”写进了《京师大学堂章程》之中:“本学堂以实事求是为主”。
从以上可以看出,自东汉至清末,实事求是基本上就是指治学态度和方法的,没有在哲学、政治学、社会学上形成多大的影响,更不用说对实事求是进行唯物主义的解释了。甚至考据学还将人们带进了死胡同,一味地注重考据,从而形成了一种埋头故纸堆、脱离社会现实的学风。甚至梁启超也批评说:“夫清学所以能夺明学之席而与之代兴者,毋亦曰彼空而我实也?今纷纭于不可究诘之名物制度,则其为空也,与言心言性者相去几何?……要之清学以提倡一‘实字而盛,以不能贯彻一‘实字而衰,自业自得,固其所矣。”[9]段玉裁晚年也感慨说,自己一生“喜言训诂考核”,是“寻其枝叶,略其根本”,最终“老大无成,追悔已晚”。[10]
二、实事求是与毛泽东关系的渊源
那“实事求是”与毛泽东有什么关系呢?
这又要从湖湘文化说起。汉代以后,湖南逐步开发,三湘人民祖辈受到恶劣的气候侵袭,冬寒夏暑,春秋两季变化无常,形成了对天道变化无常道理的认同和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湖南自古为南北兵家必争之地,元代和清代有两次在中央政府鼓励和安排下的大规模移民,这为其提供了厚实多元性的文化基础。近代有人说,湖南之所以人才辈出,因移民之缘故。特别是从王船山的旁征博引、评述宏论,到魏源的洋为中用,再到曾国藩的笃实学风,“唯实”的思想一以贯之,形成了湖湘文化的独特魅力。
而岳麓书院是传承湖湘文化的重要阵地。岳麓书院在北宋开宝九年(976)潭州太守朱洞创建。北宋时,周式任岳麓书院山长,其办学成绩卓著,故在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受到了宋真宗的召见,并要任命他为国子监主簿,留在宫廷中讲学,但他坚决要回岳麓执教。宋真宗被他的精神所打动,答应了他的请求,赐给其内府书籍,并书写了“岳麓书院”匾额。在南宋时,著名理学大师张栻主持书院,朱熹曾两次从福建远道来此讲学,从而使岳麓书院有“潇湘洙泗”之誉。有不少重要历史人物就读于书院,如王船山、魏源、左宗棠、曾国藩、胡林翼、郭松涛、曾国荃、刘长佑、杨昌济等。书院后改学堂,有大批爱国人士如唐才常、黄兴、陈天华、邓中夏、蔡和森等求学于此。青年毛泽东,1916年暑假期间曾寄居于此,1918年6月再次寓居书院主编《湘江评论》,被查封后,1919年秋,毛泽东又在书院半学斋主编《新湖南》。
有人认为岳麓书院讲堂入口匾额上的“实事求是”四个大字,给青年毛泽东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对后来毛泽东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形成有直接影响作用。
笔者认为,这种影响也可能是一个方面,而真正的影响还是湖湘文化推崇理学、经世致用、伦理践履的思想影响了毛泽东。著名学者李佑新教授对毛泽东受湖湘文化影响深入研究过,认为青年毛泽东在长沙就读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传承湖湘文化并体现在教风和学风上。学校的《教养学生之要旨》规定:“国民教育趋重实际,宜使学生明现今之大势,察社会之情状,实事求是”。[11]这些思想在青年毛泽东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同时湖南第一师范大批优秀教师的思想对青年毛泽东影响也极为重要。如杨昌济。杨昌济是当时著名的伦理学家和教育家,他学贯中西,并深受湖湘文化的影响。他研究王船山,欣赏魏源,折服曾国藩,推崇谭嗣同。尤其对船山之学颇为用心,注重其经世致用之学:“以古证今,痛论时弊,储备经世之学,以诏来者。”[12]他也注重研究开启晚清务实学风的魏源,曾经把魏源视为自己的老师;对他影响极大的是曾国藩兼重义理与实学的思想,他是由衷佩服,“曾文正谓经济之学,当以能树人能立法为主。余谓改良社会之物质生活,能为百年之计者,乃是真人才。”[13]他与谭嗣同同时代,对其戊戌变法时的表现极为推崇,“觉得谭浏阳英灵充塞于宇宙之间,不复可以死灭”[14],他对于谭嗣同舍身为国的英勇壮举表示出强烈的敬仰之情。
杨昌济执教于湖南第一师范,自觉地承担起对湖湘文化薪火相传的重任,尤其是他主讲哲学、伦理学,使得他对湖湘文化传承具有更为特殊的意义与作用。他在所教弟子中特别欣赏毛泽东,而青年毛泽东对杨昌济也最为佩服。在1936年,毛泽东接受斯诺采访时说:“在我的青年时代杨昌济对我有很深的影响”[15]。杨昌济强调:“知则必行,不行则为徒知,言则必行,不行则为空言,……故学者尤不可不置重于实行也。”[16]他对学生也十分注重“力行”的教育。青年毛泽东在《讲堂录》中也记载:“古者为学,重在行事”[17]。在读《伦理学原理》的批注中,青年毛泽东又进行了发挥:“伦理学之正鹄在实践,非在讲求”[18]。在道德修养上的重“行”精神,养成了青年毛泽东注重实践、办事精细认真的性格;因此在同学中甚至流传着“润之是实际家”[19]的说法。杨昌济认为:“近世汉学家言,薄虚悟而尚实证,夫其尚实证是也。然但求实证于古而不求实证于今,但求实证于文字而不求实证于事物,又岂得谓实哉?”因此他提倡“学者务积功于实事实物。”[20]杨昌济的这种教导和解释,以及岳麓书院“实事求是”的匾额、第一师范“察社会之情状,实事求是”的教育宗旨和注重实践的教育要求,构成了一种注重实际、实事求是的文化氛围,深深地影响了青年毛泽东的性格。这为后来毛泽东在革命生涯中,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诠释“实事求是”的内涵奠定了基础。
三、实事求是成为党的思想路线与毛泽东关系渊源
毛泽东从湖南第一师范毕业后,经世务实、实事求是的思想就变得比较明显。他认为“吾人如果要在现今的世界稍微尽一点力,当然脱不开‘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地盘内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地的调查,及研究。”[21]应该说,这一独到的见解是毛泽东后来注重调查研究、倡导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思想基础。1919年,他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中,主张研究中国社会的农民问题、工人问题、车夫问题等等,较早地关注民众的现实问题。1925年,针对党内存在的“左”、“右”错误思想,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他写了《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认真地分析了当时中国各阶级的现实状况;1927年,党内右倾机会主义思想占了上风,又被当时国民党的反动潮流所吓倒,不敢支持已经起来和正在起来的伟大的农民革命斗争;于是,毛泽东到湖南做了32天考察工作,对那时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进行调查研究,写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两篇文章实际上蕴含着毛泽东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重要命题的实事求是思想的雏形。1929年,毛泽东在《给林彪的信》中指出:“我们是唯物史观论者,凡事要从历史和环境两方面考察才能得到真相”;红四军党内存在的种种错误思想是“历史上一种错误的思想路线上的最后挣扎”[22]。1929年,在古田会议上,毛泽东写了《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的决议,专门批判了主观主义问题,教育党员要“注意社会经济的调查和研究,由此决定了工作的策略和工作的方法,使同志们知道离开了实际情况的调查,就要堕入空想和盲动的深坑”。[23]
1930年,毛泽东针对教条主义的危害所写作的《反对本本主义》一文,则可以说是“实事求是”思想形成的标志。文章虽然从内容到标题没有出现“实事求是”这几个字,但反对本本主义的实质内容就是讲实事求是。“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我们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纠正脱离实际情况的本本主义”。并指出本本主义“是完全错误的,完全不是共产党人从斗争中创造新局面的思想路线”,
1937年,毛泽东在《实践论》、《矛盾论》等著作为全党解决思想路线问题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两篇文章绝不是两篇孤立的、纯粹学术性的著作,而是为全党解决思想路线问题准备思想理论武器的重要著作。“判定认识或理论之是否真理,不是依主观上觉得如何而定,而是依客观上社会实践的结果如何而定。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
1938年,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作《论新阶段》的政治报告,在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任务的同时,借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实事求是”来提倡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科学态度。他说:“共产党员应是实事求是的模范,又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模范。因为只有实事求是,才能完成确定的任务;只有远见卓识,才能不失前进的方向。”
到了1941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干部会上作《改造我们的学习》报告时,对实事求是的含义作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界定:“‘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我们去研究。”
1942年6月,中共中央党校大礼堂在延安落成,毛泽东应邀兴致勃勃地题写了“实事求是”四个大字,作为全党同志学习的座右铭。
1945年毛泽东有在给党的“七大”纪念册题辞,又写了“实事求是,力戒空谈”八个大字。党的“七大”随将“实事求是”正式写入党章,在全党确立了以实事求是为核心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路线,也确立了毛泽东思想在全党的指导地位。
至此,实事求是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成了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精髓,并贯穿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全部过程之中。
参考文献:
[1][3]范文澜:《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291、292页。
[2]惠栋:《九经古义》上册,中华书局,1985年,第1页。
[4] 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页。
[5]钱大昕:《潜研堂集》卷39,《戴先生震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6]汪中:《述学·别录》卷1,《与巡抚毕侍郎书》,中华书局,1991年。
[7]洪亮吉:《卷施阁文甲集》卷9,中华书局,2001年10月;第196页。
[8]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35,《戴东原先生事略传》,中华书局,1998年。
[9]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9页。
[10]段玉裁:《经韵楼集》卷八,《博陵尹师所赐朱子小学恭跋》,清光绪甲申秋树根斋校刊本。第13页。
[11]《湖南第一师范校史》,1983年,上海教育出版社,第12页。
[12][13][14][16]杨昌济:《杨昌济文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3年,第384、65、81、365-366页。
[15]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07、112页。
[17][18]毛泽东:《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第586、118、235、132页。
[19]《回忆蔡和森》,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9页。
[20]杨昌济:《达化斋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74、24页。
[21]毛泽东:《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第474页。
[22][23]毛泽东:《毛泽东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74、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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