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反思:西方内省基础上的东方学
2021-01-10任婷
摘要:《东方学》是爱德华·W.萨义德在解构西方视角下的“东方”而形成的社会学著作,目的是冲破西方对“东方”的误读,消解西方眼中“东方”的失语状态,从文明而非政治角度重新认识“东方”。立足于对西方视角下地理、语言和心理优势上对“东方”的阐释,《东方学》使用了文艺化的行文语言,有着极力避免政治的人文取向,受到了三种类型的接受批判。萨义德“东方学”最根本的批判之处在于杜绝了西方与东方的融合。东西方文明需具有均在场的双向性特点,需要打破西方与东方的心理上的隔阂,实现平等融合。
关键词:萨义德;东方学;西方
中图分类号:K107.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3-0148-03
当我们审视“东方学”这个概念时,不可避免地要从文学理论家、批评家,《东方学》的作者、“东方學”研究的权威爱德华·W.萨义德(以下简称萨义德)开始。他本人的经历,就是从“东方”到“西方”。萨义德称自己是“包裹在穆斯林文化里的基督教徒”,他在《东方学》一书中提到:“我自己对这些问题的经历构成本书写作的部分动机……在美国,有一个几乎得到普遍认同的看法:政治上他是不存在的;即使他获得了存在的权利,也要么作为一个令人讨厌的累赘,要么作为一个‘东方人’而存在。”可见,萨义德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心灵故土,如果说生在东方世界、长在西方社会的独特经历是萨义德研究东方学的先天优势,那么无处放置的归属感也许是他研究东方学的内在动因。
一、“东方”的多维解读
按照萨义德在《东方学》一书中的阐述,东方学(Orientalism)是“一种根据东方在西方经验中的位置而处理、协调东方的方式;它也是欧洲最强大、最富裕、最古老的殖民地,是欧洲文明和语言之源,是欧洲文化的竞争者,是欧洲最深奥、最常出现的他者(the Other)形象之一”。学习和研究东方学,需要从地理上、语境上、心理上去分析什么是“东方”。
(一)地理上欧洲中心理论中的“东方”
从字面上分析这里的东方学,主要是指欧洲中心理论的地理上的近东和中东,即欧洲人所指亚洲西南部和非洲东北部地区,但伊朗、阿富汗除外。近东通常指地中海东部沿岸地区,包括非洲东北部和亚洲西南部,有时还包括巴尔干半岛。中东是一个定义不清的区域,包含非洲国家埃及。这里有个概念是欧洲中心理论,它是任何一个强大的文明不可避免会出现的“中心理论”,这个理论把欧洲作为认知和定位的中心。由于古代人们认知的限制,或者是印度、中国、日本等真正地理意义上的“东方国家”太过遥远,故这一区域被称为远东。所以,萨义德的东方学中的“东方”以及欧洲普遍意义上的东方,仅仅是指近东和中东地区,因为前文在东方学的概念中也表述过,这里的“东方”对欧洲文明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而不是影响甚微的远东地区。本文还将继续深入探讨,这里的欧洲中心理论,也是为何西方产生居高临下“东方主义”的思想源泉。
(二)语言语境中的“东方”
东方学,其英文为Orientalism,词根是Orient,是相对于西方(the Occident)而言的,相应的远东的概念,英文中的表述应该为Far east,而在《东方学》一书中,译者明确表示因为orient和east虽均指东方,但汉语难以对二者进行区分,译文中一般将二者通译为“东方”,但根据我们对东方学的理解,此处应该用orient,即地理意义上的近东和中东,不应该包括east,即远东。从东方学的发展来看,西方的东方学经历了以英法为主的时期,过渡到以美国作为研究中心的新时期,但在东方语言上的范围并没有发生变化。
(三)欧洲文明心理优势上的“东方”
如果说地理上的“东方”和“西方”均是人为的建构,那么西方文明,或者说是欧洲文明近千年来建立的心理优势,更是所谓“东方学”研究的对象和基础。前文已经表述,强大的欧洲文明必然产生心理上居高临下的优势,从其占优势的心理立场上看待东方,必然带有傲慢、偏见、歧视,西方表述的东方,只是一种“东方化”(Orientalized),是处于权力关系、支配关系、霸权关系下的想象,也就是被制作过和被驯化的东方。如法国作家福楼拜与埃及妓女的艳遇,直接体现为“他替她说话”,固有的东方女性的形象已经被西方集体建构起来,要实现解构非常困难。萨义德想在《东方学》中体现的核心就是一种西方对东方固有观念的解构,例如“9·11”事件后,尽管西方世界强调文化的平等和包容,但西方社会媒体舆论中的阿拉伯人形象,不可避免地与恐怖分子的形象相联系,或者说“阿拉伯人=恐怖分子”成为固有思维模式,以及包着白色头巾的游牧贝都因人已经潜隐在每个西方人的头脑中。如萨义德所说:“西方世界对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人民和文化有一种微妙却非常持久的偏见。”
二、“语言—政治—批判”逻辑基础上的东方学
(一)《东方学》的语言
萨义德大量引用西方文学作品,如爱德华·威廉·雷恩的《现代埃及风俗录》,甚至包括莫扎特的音乐作品《土耳其后宫的诱骗》等。萨义德也是一位乐评家、歌剧学者和钢琴家,这些身份起到了向读者传达他“东方学”的某些观点的作用。萨义德《东方学》中这些文艺化的语言,笔者认为只为一个目的,就是让读者从西方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各个方面,更加明晰地了解“东方”在“西方”从精英到平民心目中被建构出的落后、狭隘、专制,乃至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固有形象,为“东方学”中提出的西方对以阿拉伯世界为代表的东方的不公正以及偏见提供佐证。正像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艺作品,如《印第安纳·琼斯》《木乃伊》等电影里的西方人,无一不是高大威猛、聪明智慧而具有冒险精神和领导能力的,而埃及人、阿拉伯人等要么就是受到西方影响的小跟班,要么就是瘦小而懦弱的仆役。
(二)《东方学》极力避免的政治倾向
萨义德的《东方学》一书的扉页引用了两句话:“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卡尔·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东方是一种谋生手段”(本杰明·迪斯累里《坦克雷德》)。马克思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开创者,而迪斯累里是英国殖民帝国主义的积极鼓吹者和卫道士,两个完全不同的观点表述结合在一个扉页中,构思精巧同时又耐人深思,从这里可以勾勒出萨义德仿佛强烈的政治观点。萨义德在《东方学》一书的绪论中表明:“我本人所从事的是‘人文’研究,这一称谓表明我的研究领域是人文学科,也因而表明我在此领域的所作所为也许不可能有任何政治的内涵。”因为他认为“纯粹知识”(如莎士比亚或者华兹华斯的知识)和“政治知识”(萨义德举例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苏联的知识和中国的知识)是有严格区别的,也从纯粹知识和政治知识的联系和区别中,分析得出自己的“东方学”观点是一种人文的知识,而非夹杂政治因素,如果非要加上政治色彩,也是他的东方学的人文知识被显而易见的政治事实所沾染、所控制、所侵犯,也就是被动地变成了政治知识,或者一部分是政治知识。萨义德坚信纯粹知识的长久生命力,并竭力从社会、文学、艺术、美学等角度阐述“东方学”的理念,也正如他在《东方学》一书中所表述的,他书中大量引用的文学家、艺术家的作品。但是像他而言,东方学的知识已经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政治色彩,可这并不排斥萨义德站在人文的角度研究问题,也不排斥政治的力量影响人文,这里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他为什么会在第三次中东战争后,从完全的学术研究转向学术、政治合一。
作为一个文艺理论家、乐评家、钢琴家的萨义德,从人文的角度出发研究东方学,也直接解释了他在面对巴勒斯坦问题等政治问题的时候,为什么会强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人之间应该朝向一个共同的目标共同努力,即和平共处,而不是进一步的压迫和否定”。这是一个人文主义学者的人文关怀,而非一个政治家充满剑拔弩张气氛的号召。所以,目前的学术界,没有一个学者说萨义德是一个“政治家”,而把他定位为一个“学者”。
(三)《东方学》所受到的批判
《东方学》一书出版后,萨义德受到了来自各方的批判。笔者认为,听从单一的声音对某个学术观点的评价是片面的,要用两分法來看待问题。萨义德“东方学”受到的批判主要有三种:其一是从时间的角度质疑萨义德“东方学”。萨义德的东方学认为西方对东方的影响,或者是西方君临东方的时间可以追溯到2000年前,而有学者认为西方对东方的主导并没有萨义德所认为的那么持久,直至十七世纪的奥斯曼帝国对西方的威胁仍然是非常严重的,只是西方的基督教社会一直以正统和正义自居,而对来自东方文明的威胁采取了丑化的宣传策略。其实长久以来西方和东方都是互相影响的,东方的文学、艺术也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西方,而非单向的西方“主导”东方。其二是从严肃文学和浪漫文学的角度质疑萨义德。萨义德《东方学》一书中大量引用了文学艺术作品,把这些作品的部分描述作为自己论点的支撑,而萨义德没有严格区分其中的严肃作品(如爱恩斯特·雷纳恩和爱德华·威廉姆·雷恩)和诗人歌德(未曾到过东方)以及福楼拜(仅在埃及做过短暂停留)的浪漫主义作品,从而混淆了大量事实。其三就是从萨义德的感情因素对其进行批判。萨义德具有阿拉伯的血统,接受英国教育,在美国进行学术研究,阿拉伯人的身份让萨义德遭受到了可以想象到的偏见,而前文也陈述,这是萨义德研究东方学的内在动因,批评者认为萨义德过多地体现了他的情感因素,盲目地将西方和东方进行对立。
三、东西方文明的双向性
综合各方面的批评意见,笔者认为,萨义德“东方学”的观点最根本的批判之处,在于他杜绝了西方与东方的融合,也就是非西方即东方,非此即彼,但目前的时代趋势是各取所需、互相融合,也许萨义德在当时历史条件下的“东方学”理论具有现实意义,对于巴勒斯坦人民争取权力是有利的,但是长久的观点是互相尊重和融合:
第一,文明的互不尊重是双向的。文明程度不论高低,由于互相交融上的不足,终会导致互相的蔑视。如同西方对东方落后、固执、专政、残暴的偏见一样,东方对西方何曾没有过类似的偏见,而萨义德没有从西方遭受到东方的偏见角度来考虑问题,而是从近现代的历史来要求西方反思自己的殖民主义,而西方数千年来,遭受到来自东方的匈奴、蒙古人、土耳其人的侵略,也是确实存在的。
第二,打破西方与东方的心理上的隔阂。世界大势是逐步趋向融合的,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从原始社会的部族逐步发展到城邦、形成民族、最终建立国家,直至国家消亡,这是已经发生和可以预见的历史,西方和东方的观念也必将消失或被其他地理或心理上的概念替代。萨义德原本支持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但由于1993年巴解领导人阿拉法特与以色列总理拉宾签署奥斯陆协议,确定土地换和平的原则后,萨义德放弃了对巴解组织的支持,认为阿拉法特出卖了巴勒斯坦的土地,而以色列总理拉宾遭到了暗杀。双方的极端势力极力反对这一方案,最终导致该方案搁浅,然而政治家的大智慧在于有条件的放弃,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融合也要依赖于双方的取舍,打破双方心理上的隔阂,因为和平总是要到来的,而到来的条件就是双方的妥协。
四、结语
以欧洲、美国为主体的西方社会,与以阿拉伯世界为主体的东方之间,存在着似乎无法逾越的情感鸿沟,巴以问题只是一个焦点,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叙利亚内战,都有着西方列国干涉的身影。萨义德《东方学》的意义也许就在于,如果不改变西方固有的东方观念,就会为西方干涉东方提供思想和理论支持,新殖民主义就会肆无忌惮地成为西方社会的思想主流。希望萨义德的东方学能够像《东方学》一书最后所说的那样,“减轻帝国主义枷锁对思想和人类关系的影响的新的学术努力”,并“对这一斗争保持着一种开放并积极参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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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任婷(1985—),女,汉族,陕西蒲城人,中国矿业大学徐海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