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霖《疫疹一得》对流行性传染性疫疹的诊断学贡献❋
2021-01-09张茂云安倩倩牟宗毅
张茂云,安倩倩,牟宗毅
(长春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长春 130117)
余霖,字师愚(公元1723~1795年),安徽桐城人。其早年于古贤之学基础上弃儒为医专攻岐黄之术,有记载曰:“都门故多时疫,凡活于先生手者,十室而九”[1],足见其对于瘟疫一门造诣之深。余霖以其数十年之苦心孤诣著有《疫疹一得》[1]一书,详述其辨治疫疹经验。尤其在疫疹的诊断方面有独到见解,其主要从疫疹的病因、病位、症状、外形、颜色、脉象等方面进行诊断,并与伤寒和疮症进行鉴别。
1 探源疫疹之因
1.1 瘟毒火邪致病说
余霖认为疫毒为外来淫热,为毒证为火,“瘟即曰毒,其为火也明矣”,即为火邪,分为君、为相二类,内阴外阳,火为之病,其害甚大,“土遇之而赤,金遇之而熔,木遇之而燃,水不胜火则涸”,并提出疫疹与火毒之重要关联,即“火者疹之根,疹者火之苗”,若欲使其苗(疹)得以外透,则需滋润其根(火),即清解火毒以透疹。这个论断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疫疹经表散治法后不愈的原因。疫疹的火毒之邪经表散犹如火得风势,其火焰不仅不会息减反而愈加炽烈。
1.2 疫毒气运致病说
余霖在疫疹的临床诊断方面倡气运之法,在其《疫疹一得》专著中专辟一隅论述其治验,提及乾隆戊子年的疫疹流行案甚是惨绝,一人得病,传染一家,大小同病,万人一辙,均表现为先恶寒后发热,头痛如劈,腰如被杖,腹如搅肠,呕泄兼作。所有这般有作三阳证治者,有作两感证治者,还有作霍乱证治者,由此种种恶候蜂起,如此而死者不可计数。
表1示,余霖认为导致此病发生“总不外乎气运”,其在临证过程中始终秉承《黄帝内经》中运气理论的指导作用,主张“四时寒暄之序,加以六气司化之令,岁岁各异”,揣气候之理,恐学者难明,故开宗明义即总结“六十年客气旁通图”以遵前贤图诀,使世人更易参校以临证施治。
表1 60年客气旁通图析结合民病好发特点比较
2 深究疫疹之位——疫毒入胃/募原说
余霖认为时行疫疹之所以预后吉凶不一,有发热不超一日即透发而愈,有推迟四、五日仍然不得透发者,究其原因是疫毒是否入胃。胃为十二经之海,上下十二经皆宗于胃,胃能敷布十二经而荣养人身百骸,无所不及。疫疹易发之人,系其胃本不虚,偶染邪气,故不能入胃,犹如家园墙垣高大,门户紧闭,即使外有小人亦无从而入,余霖称此种情况为疫邪仅“达于募原”而未得入胃。而感染疫毒推迟四、五日仍不得透发者为疫毒已入达于胃,必敷布于十二经,戕害人体百骸。
3 详审疫疹之症——论症详备,驾简驭繁
余霖倾其数十年治疫经验,总结出详尽的疫疹临床见症52个,并详述其产生之理,可谓驾简驭繁,为后人诊断、研究疫疹以及临床治疫提供了难得的实例参校,现将其所述52个疫疹见症归纳总结如下。
4 慎查疫疹之形——松浮紧束,以决生死
余霖临床辨疹不囿于其大小及颜色,而据疹毒之松活易出,抑或毒深难拔来判断病情、治疗及预后情况,即一种疫疹之外形表现为松浮,洒于皮面,或红色,红如硃点纸;或黑色,黑如墨涂肤;或紫或赤,此种表现的疫疹为毒之外现,治疗及预后均较好。另一种疫疹一出则紧束有根,如从肉里钻出,形小如粟,其色青紫,宛如浮萍之背,多发于胸背部,此种疫疹为胃热至极之色,治疗需谨慎,预后较差。正所谓“神明于松浮紧束之间,决生死于临证之顷”,可见余霖于疫疹临证体悟之深,启后世辨治疫疹贡献之著。
5 细辨疫疹之色——红之次第,血热分级
余霖临证辨疫疹之色分为六色,即红活、淡红、深红、艳红、紫赤、红白砂。疹色红活,认为红为血之本色,血行畅达则疹见红活,说明血荣润泽,此种疹色为疹之佳象。疹色淡红,意谓有美有疵,若淡红而润尚为佳色,若淡红而不荣或呈娇艳、干滞,则为血热甚者。疹色深红者较淡红稍重,也是血热之象。疹色艳红如胭脂为血热极之象,病情比深红更重。疹色紫赤似鸡冠花而更艳者,火毒之邪比艳红者更盛。疹色或红或白、细碎如粟米者,红者谓之红砂,白者谓之白砂,此乃疹后疫毒透尽之最佳表现,愈后脱皮。
6 考参疫疹之脉——疫疹数脉,毒重症险
对于疫疹的脉象,余霖强调疫疹之脉皆有数象,即浮大而数、沉细而数、不浮不沉而数、按之若隐若现。余霖认为脉浮大而数者,表明其毒邪表浅发扬,治疗较易,只需凉散表热即可;若脉沉细而数,表明毒邪已深,治疗需大剂量清解之剂;至于脉若隐若现或伏而不出者,表明其疫毒之邪更重更深,其症更险。余霖认为导致疫疹发病的四时不正之疠气为无形之毒,患者素体胃虚者易感而受之,外在病形表现颇似大实之状,而其脉象为细数无力,及至患者气血稍能抵御邪气则脉转至沉伏。
表2 疫疹常见症总结比较
7 谨防疫之误诊
7.1 误诊伤寒危性命
为何余霖愚时刻强调医生临证切勿误将疫病诊作伤寒,实则因其本人于临床亲睹凡此误将疫症治作伤寒者害人无数,如患者表现头痛、发热、恶寒,不可一概认为是伤寒表证而强发其汗,强发则易伤其阳,发表后疫邪不散,继之用下法会进一步亏耗阴津。从脉言说提出“疫疹之脉不宜表下”,疫毒侵袭七、八日者为多,殊不知伤寒五、六日若不解,医者一般再用下法,但其前提是患者的脉象有力者方适宜。而疫症病因为四时不正之疠气,疠气乃无形之毒,感染疠气者均属胃虚者,此类患者外表病形颇似大实,而其脉象细数无力。由此,若以无形之疠气而抵挡硝、黄之猛烈,邪毒焉有不乘虚而入之理?医者不明二者的区别而误诊进而误治,遂引邪入内,阳极似阴而成阴证,随后又妄投参桂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会出现遍身青紫、鼻口流血之症。可见医者应时刻明确伤寒与疫病之鉴别。如表3示,如若不然,临证误将疫病辨为伤寒,“认症既讹,故立言也谬”,既然诊断辨证有误,疫病当以伤寒治而发表攻里,终致不救。
表3 余霖总结伤寒与疫病诊断鉴别比较
7.2 误诊疮症起变症
余霖在疫病临床中发现“疫毒发疮”易被误诊为普通的“疮症”,其贻害不言而喻,且“疫毒发疮”与“疮症”均常发于头面部或四肢,外形类似,如何鉴别疮是否与疫有关,余霖总结可以从脉及症两方面鉴别。疮症之脉洪大而数,疫则沉细而数;疮症先热后寒,疫则先寒后热;疮症头或不痛,疫则头痛如劈,沉不能举。证候方面,“疫毒发疮”典型的表现有目红、面赤而青惨,有忽汗忽燥者,有昏聩如迷者,有身热肢冷者,有腹痛不已者,有大吐干呕者,有大泄如注者,有谵语不止者,有妄闻妄见者,有大渴思水者,有烦躁如狂者,有忽喊忽叫者,有若惊若惕者,诸如此类神情表现多端。掌握二者临证鉴别,避免误诊,余霖可谓功誉千秋。
8 疫疹正治以寒
余霖结合运气理论参悟疫疹多为胃受外来之热毒邪侵,即前文所述“瘟毒火邪致疫说”,因毒火盘踞于内,煎熬体内津液,火性炎上,热气上腾,犹如蒸笼下烧以火,蒸气于上,故患者有头汗独多、头痛倾侧、鼻衄涌泉等症状,惟有以寒胜热、以水克火之清热解毒法方能奏效。
余霖据疫疹发病天地运气之理,结合疫疹临证特点创清瘟败毒饮,此方对临床疫疹治疗的影响巨大,其用十二经泄热之药治疫经验在临床颇为效验,被后世所推崇研习。余霖认为,斑疹之因虽主要为胃中毒火内熏,但亦有十二经之火相助,故方中重用生石膏“先捣其窝巢之害”,即先用大剂石膏清胃腑之毒热,凉血滋阴,胃热以降,十二经之热随即而消,正所谓“非石膏不足以取效”。方中佐以黄连、犀角、黄芩泄上焦心肺之火;丹皮、栀子、赤芍泄肝经之火;连翘、玄参以解体内浮游之火;生地、知母泄体内亢盛之火,以抑阳扶阴而救体内欲竭之水;方中桔梗、竹叶载诸药上行,使方中诸药浮载,药效施于无形之中,随高下而退胸膈及十二经之热,使药甘草和胃气。
余霖在精研《黄帝内经》、仲景之学的基础上,清楚地认识到“疫与伤寒似同而异”,从疫疹的病因入手,结合疫疹之形、色、脉,尤其就临床与伤寒的误诊发微阐明要义。在疫病的诊断方面示人以规矩,使医者在疫疹的诊断学上有法可执,不致误诊而误人性命[2]。其在疫病诊断学方面的突出贡献,为防治近年来流行的埃博拉出血热、登革热、寨卡病毒病以及各类突发性传染性疾病有极宝贵的借鉴指导作用[3],值得深入研究和继承。